?“灰色的太陽，你何時落下？”

??

??“獨一蓑裝，兩杯三盞淡酒，怎敵它，四風(fēng)五雨輕寒。

六雁飛過，七鳴八叫嚷嚷，曾記否，九處十面孤寂。”

?

從喉嚨中，費力的發(fā)出這段聲音。我明白，我該離開這個地方了。

清晨，灰色的太陽升起。

如同往常一樣，一點都不美麗。

推了推旁邊的人，他已經(jīng)睡熟了。

叫不醒了。

費力的起身，我身上的疼痛，幾乎愈發(fā)嚴重了，甚至就連“起身”這一個動作，都是那么的困難啊。

坐在一處街道的廢墟上，看了看四周，我笑了。

都是一群傻子啊。

為了生存的傻子。

但是很可惜，我也是其中一員 。

尼宇城，那時我們的故鄉(xiāng)。我并沒有對那座城市有多少依賴，多少眷戀，畢竟從小四海為家的我，習(xí)慣了。

四海為家？

看來自己到現(xiàn)在，都在維護著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心。難道我就不能直接說：“嘿，哥們兒。我沒家，要不咱們做個伴?！保?/p>

四海為家，何以為家。

自己是被一列火車帶來的，如果不是自己身上長了這么一推美麗光滑的石頭，何曾能夠想象，有一天自己能夠坐上火車？

目的地是哪？

無所謂，反正那里都是我家。

還記得，他們上車前，給了我一個名字。名字？像我這樣的人？竟然會有名字？在車上，很多人嘰嘰喳喳的說著什么，我根本不懂。在身上被踢了幾腳之后，我終于來到了自己的“專屬位置”。

感染者。

這是這列火車上，我們共同的名字。

??呵呵，或許第一次，有這么一些人，可以正眼看著我。

??無論是惡意，還是善意，只要他們能看著我，心滿意足。

??該死，誰該死？

??骯臟，誰骯臟？

??我疑惑著聽著那些西裝革履的老爺們大聲叫罵著。視線一歪，我摔倒了。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再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因為這里，暖和。

??巨大的聲音響起，我一個激靈。因為在之前的地方，這個聲音一旦響起，那個人就永遠的睡著了。

??睜大眼睛，周圍的老爺們立刻散開，表情非常害怕。我不明白他們在害怕什么，只是盯著那具沒有頭顱的身體。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原來這些老爺，跟我們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身體，一樣的灰色，一樣的睡覺姿勢。

??瘋狂怒吼著，這是第一次，我竟然覺得“錢”這個單詞，有點刺耳。

??嗯，似乎，想得多了呢。身體也感覺不到疼痛了。那就好，至少我不會覺得疼了。伸出手，將他的衣服蓋好，睡著了，怎么也不做好防備呢？你看看，礦石都露出來了。雖然不知道這些光潔的日頭有什么不好的，但是那些“老爺”，原本可以高高在上、吃著我永遠無法吃到的食物，但是就是因為這些，而永遠的睡著了。

??理智告訴自己，這是不好的。

??聽別人說，這個叫做害怕？

??不管了！反正自己該走了，再不走，肚子就餓扁了。

??“阿嚏！”

??我打了個噴嚏，但我沒注意，直接用手擦了擦自己的鼻涕。欸？為什么這次不是那種黏糊糊、很好玩的透明色呢？為什么成了西方的太陽那種灰色的顏色？啊，不管了，反正自己感覺不到疼痛，無所謂啦。

??不過，很奇怪。為什么走在路上的時候，為什么看見那些曾經(jīng)如同天上神仙的老爺們，會扒下別人的衣服自己穿呢？那別人怎么辦？睡著的他們，難道就不需要溫暖嗎？

??他左看看，又看看。那些老爺?shù)膭幼?，雖然不懂，但是他的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一個詞。

??“惡心。”

??惡心？這是什么意思？

??哦，看到想要嘔吐的東西啊。

??可是，那可是“老爺們”啊。

? 不管了，趕緊走吧。不然又要受到老爺們的寵愛了。這是很多年前，我跟我的“大哥”學(xué)習(xí)的。他說老爺們的打罵，恰恰是對于我們這些人的喜歡，否則只需要視而不見就好，何必多此一舉呢？

??大哥很有文化，自己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但是，但是。

??這種喜愛，自己很不喜歡。

??疼。

? 拉下了帽檐，低下頭，走的快了。

? 咒罵聲、訓(xùn)斥聲，在我的耳旁徘徊著。雖然并不清楚他們說的是什么，歪歪扭扭，橫七豎八的音符，傳到耳里，卻到處是一個單詞。

??“罪惡?！?/p>

??害怕，害怕。

??我害怕的向前走著，但是眼前卻永遠都是“老爺”。

?

??老人家，您沒事吧？

??這是自己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

?

??當我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的時候，聽見了一個聲音，他的聲音就像是一籠帶著熱氣、剛剛出爐的包子，很香很香。

??活動了一下膝蓋，我發(fā)現(xiàn)并沒有感覺到疼。只是看見那堆灰色的水再次留下，我真的有些生氣了，為什么總是有你們這些水流啊？

??賭氣一般的坐在地上，我想把這些灰色的水堵住。不讓它流出來。我左顧右盼，拿了一把沙子，隨便的灑在腿上，想要阻止那些水流出來。

??不過？我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人？都是水做的嗎？

??為什么有的人在睡著之后，身體上都有著怎么多灰色的水呢？

??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聽到了一個嚴厲的聲音。他說我不應(yīng)該這么做？

??？什么意思？

??為什么我不能這樣做？

??“老爺，你不用管我的啊?！蔽艺f道，這些年不都是這么解決的？

??可以感覺到疼嗎？

??老爺問我。

??“不，不疼啊。”

??那個老爺愣了一下，最后詫異的看了看我身上的石頭。低下頭，良久，他才抬起頭，只不過他的眼神忽然變了，變得就像是溫暖的水。

??我害怕，我害怕。

??包子的香味雖然誘人，但是那不是屬于我的，我怕燙。

??水的溫度雖然暖和，但是那還不是屬于我的，我怕燙。

??在他轉(zhuǎn)過身子的時候，喉嚨里發(fā)出尖叫，我跑了。

??不知道我為什么叫，不知道我為什么叫，只是感覺眼前的都是人，都是“老爺?！?/p>

??我大大的喘著粗氣，應(yīng)該，逃掉了吧？

??看了看自己破爛的鞋子，該吃飯了。

?

??曾經(jīng)呢，依稀記得，有個人問過我，說：你說，這個世界的希望，到底在哪？

??我根本不清楚什么是希望，我只想著如何去爭一口吃的，活下去。

?

?

?

??我，走了很久了。

??我要吃的，我要吃的。

??這么想著，我的臉上，竟然帶上了一點點笑容。

??……很香，很香。

??如果我是幾年前的我，就好了。那個時候的我，眼睛還算是清楚，體力更是比現(xiàn)在要厲害。還不至于要餓肚子。最多，多挨一些打而已。

??現(xiàn)在不行了，現(xiàn)在不行了。

??在夢中，我也想成為一個“老爺”。吃著香噴噴的包子，洗個熱乎乎的澡，還要有……很多很多錢？因為那些“老爺”，在我的面前，都是用一種藍色的紙片跟人交換食物、衣服的，我也想有新衣服。

??這個時候，一位小女孩停下了腳步，她用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望著我，好奇的問自己的媽媽我是什么人。

??原來，我還是人嗎？

??那位女士沉思良久，最后嘆了口氣，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張嶄新的錢，交給了自己的女兒，告訴自己的女兒去買一份吃的。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離開了，我也該離開了呢。

??站起身子，想要活動一下自己的身體，卻發(fā)現(xiàn)聽見了“咔擦”的骨頭摩擦聲，我知道，身體正在報警。

??老人家，您先等一會好嗎？

? “？”

??我奇怪的回過頭，看了看那位女士。

??一會兒后，小女孩回來了。她手中拿著的是一個特大的面包。

??去，交給爺爺吧。

??爺爺？啊，應(yīng)該是在叫我。我慢慢的伸出手，接過了小女孩手中的面包，點點頭。

??本來想摸摸她的頭，想了想，還是算了。這種石頭，老爺們都不喜歡，所以就不要再惹禍了。

??“謝謝。”

??我費力的說出了這段話，把面包藏在了自己的懷中，離開了這里。

??一天的飯，似乎，有些著落了呢。

?

??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在地上，我拿出了那個嶄新的面包。撕開包裝，迫不及待的咬下去。卻發(fā)現(xiàn)，沒有味道。

??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腿部的石頭，已經(jīng)將我整條腿包裹了。

??嗯，能吃飽，就好了。

??“唔……”

??該死的，那些灰色的水又流了出來。這次是從我的嘴里。

??哎，就讓它流著吧，反正，我沒感覺。

??忽然感覺大地在顫抖，下意識的將吃了三分之一的面包藏到懷中，這是我的食物，別人，根本無法搶走！

?

??哈哈哈哈。

??自己還真的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傻逼呢。

??明明知道，無從阻止，明明知道這副身體已經(jīng)無法與幾年前的自己相比了。為什么還吸取教訓(xùn)呢？

??眼前滑下的，是一些液體?？赡苁撬麄儙Я艘煌八墼诹俗约旱念^上吧。

??都是，可憐的人。

??我知道他們是誰，大概是從那位女士給了自己面包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盯上我了。

??不，我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呢？他們想要的，只不過是自己手中的面包而已。

??相比起強大的“老爺”，“我”才是最簡單的辦法。

??可是“我”為什么要欺負我呢？

? 開始后悔了呢，為什么不在剛才將那個面包吃完呢？

? 啊，上面沾染了我身上的血啊。

? 擦干凈額頭上滑下的水，我掙扎的站起身，是時候找一個棲息地了。

?

?

?

?

? 看起來，這里好像沒有人打擾了吧？

??我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再次坐了下來。前面是一面湖水，清澈冷冽；背后是一片森林。好像，離城鎮(zhèn)非常遠了呢。

??在這里生活，也不錯。

??喝口水吧。

??直直的走了過去，低下頭，想要喝口水。但是，河面倒映著，那是魔鬼的身影。

??額頭上，已經(jīng)潰爛的傷口爬滿了螞蟻，正在啃噬著里面的碎肉；臉龐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已經(jīng)遍布面頰。

??不，不要。

??“……哎，我的痛覺，完全消失了嗎？”奇怪的是，在這個時候，我竟然只是默默的嘆息了一句，然后就開始用手將碎肉挖出，然后任由那灰色的水流在自己眼睛上。

??沒有痛覺，沒有味覺，那么接下來，自己還是個人嗎？

??人？

??自己，什么時候像個人了？

??這是我不知道第幾次思考這個問題了，或許一次，或許千百次？

??“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人，都是這個世界的病人，都是這個世界的生命。然而，為什么“我”的上面，會有“老爺”？說到底“老爺”和“我”們，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我并沒有學(xué)問，但是尼宇城的災(zāi)難告訴我們，“老爺”和“我”并沒有本質(zhì)的差別。只是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埋伏于下罷了。

??呵呵，所以自己有什么辦法改變嗎？

??沒有了。

??自己的心，老了。

??自己的心，沒有勁了。

??沉默的洗完傷口，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著。

??啊，今天，還很漫長嗎？

??

??曾經(jīng)呢，不知道什么時候了，我曾經(jīng)聽過一段演講，那段演講，好像是一段動員演講。

??“感染者們，聯(lián)合起來！我們曲服、我們受辱、我們無力戰(zhàn)斗，然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們絕不會想到，殺死他們的！竟然就是這些位列最低階級的廢人！我們要告訴他們，人，生而平等！”

? 自己當年，可能被他們的演講和情緒，弄得決然、弄得熱血沸騰。

??可是啊，可是。

??“老爺”是殺不盡的，“我”也是殺不盡的。

??因為只要有“我”的存在，那就必然會出現(xiàn)“老爺”，即使稱呼變了，“老爺”仍舊是老爺，“我”也依舊是“我”。

??那么，誰能告訴我呢。

??“我”活著，有什么意義呢？

??我，終于明白了，我活著，就是為了尋找一個沒有“老爺”的世界。

? “但是，可能嗎？”

? 我捫心自問。

? 不，不可能。

? 但這樣，我才活著，活著，去追尋答案。

?

??灰色的太陽，落下去了。

??漫長的黑夜，開始了。

?

?

?

??睜開眼睛，環(huán)顧四周，這里已經(jīng)被黑暗包裹了。星星點點的微弱光芒，通過河水的反射映到了我的臉龐，我的眼睛。

??微風(fēng)吹過，平靜的鏡子上面，灑上了一點點碧水，波紋蕩漾。

??我明白，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

??感覺不到饑餓，感覺不到口渴；

??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搔癢；

??感覺不到炎熱，感覺不到寒冷。

??那么，自己，還算是個人嗎？

??“呵呵，當然了。畢竟我還能思考，我還能說話，我還能用這雙眼睛，看到滿天星辰?！?/p>

??我驚呆了。真的，我只不過是把內(nèi)心深處的話語說出來而已，結(jié)果卻說出了如此詩情畫意，夢幻般的詞語。

??或者，這就是“最質(zhì)樸的人所說出最質(zhì)樸的話，就是最為動人的詩句？”

? 如果這么想的話……

??“詩人不會流浪，流浪者都是詩人?！?/p>

??我輕笑著說出了第二句，同樣出呼吁我的意料。

??好像，自己也能當個詩人？

??“我一直想前往天堂，卻一步一步在人間越走越遠?！?/p>

??呵呵，也是呢。一直追尋，一個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

??我明白，我的生命，在此結(jié)束了。

??“我很想看到，那灰白色的太陽啊……”

? 費力，睜著眼睛。

??巨大的疲憊，讓我的眼睛開始打轉(zhuǎn)。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死去，我不能就這樣在黑夜中死去。

??我想，看到太陽。

??

??“如果沒有老爺，如果你不再流浪。你想干什么呢？”
? 是啊，我想干什么呢？

??“大概，就是十分精彩的活著吧。”

?

?

?

??“我們，好像來晚了呢?！?/p>

??“……不，并沒有來玩。因為他的眸子里，滿是光輝。”

??“這不是你出來的原因?！?/p>

??“不，就是這樣的人，我們才要出來，凱爾希。因為他是一位斗士，他的一生都在追逐一個完全不可能視線的目標。我們應(yīng)該尊敬他。哪怕，他聽不見了。這份倔強的心境，這份追尋必敗的執(zhí)念，和我們，有什么不同呢？”

??俯下身子，輕聲說道：“老人家，我找你，很久了。早上好，今天的太陽，是紅色的呢。”

?

?

?

??原來，太陽，是紅色的嗎？

??我輕輕閉上眼睛，慢慢睜開。

??那是我從沒見過的顏色，

??溫柔、溫暖、包裹萬物。

??這就是，

??……我一生，所追求的顏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