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話:在咖啡店『德·羅莎』
午后的『德·羅莎』恢復(fù)了流淌著平緩系BGM,寧靜平穩(wěn)的氛圍。說起剩下的客人,也只是每次舉行茶會的熟年女性,和住在樓上的房客之類的。午餐差不多也賣完了,不出意料的話,一直到下午三點的關(guān)門時間,應(yīng)該不會有多少客人了。
「哎呀,沒想到必須要閑著了呢。」
「又不是所有人都出去了。」
這家店是冬木在繼承公寓的時候,把整個陽光充足的一樓南側(cè)改裝而成的。不知是什么因果,負(fù)責(zé)整理內(nèi)飾工作的是我的父母,和冬木的緣分也從那開始的。因為父母的關(guān)系,我也有過被短期寄養(yǎng)到他那里的經(jīng)歷。父母命令希望上縣外學(xué)校的我一個人住在這里??Х鹊甑膸兔κ菑娜ツ觊_始的。
在我看來,冬木就像是年齡差一輪的兄長,那種距離感。
「前幾天一起和你一起回家的女生,關(guān)系很好嗎?」
在破舊收款機一旁記賬的冬木,突然對我甩來一句話。
我能感到擦餐具的手稍微加重了力量。
「關(guān)系好之類,沒什么特別的,很普通啊普通。」
「這樣嗎?至少,在我眼里是能感受到來自她的好意哦。」
哪怕看向一旁,他仍用波瀾不驚的笑容游走著鋼筆。
對此死心之后,我把擦完的玻璃杯倒立放著。
「雖然確實如此,但我們沒在交往」
「這又是為什么呢?」
「......畢竟,我不知道桐谷到底喜歡我到什么程度啊?!?/p>
反復(fù)回味著自己說的話,嘆了口氣。就像突然掏出自己真心話那般曖昧而模糊。好似無法抓住的云那般。
紺野突然就把我甩了。是因為不喜歡我了才甩的吧。
那么是從什么時候?
紺野的心是從什么時候從我身上離開的呢?
想要掩蓋過去的話,大概率對誰而言都能做到。就像去年的我到高中一改形象那樣。人的內(nèi)心是絕對不可能被他人知曉的。因此變化外觀的話,無論多少都是能變化掉的。
所以我很受打擊。突然就被甩了,我所見到的紺野到哪步是真心的,從何處是謊言呢?變得如此疑心暗鬼。
我能相信桐谷的好意嗎?
相信一個到那為止連正經(jīng)說話都沒有過的對象十分艱難。
「把事情弄復(fù)雜了啊?!?/p>
「吵死了」
冬木愉快地咯咯偷笑著。沒有什么比自己模模糊糊認(rèn)識到的事情被對方說出來更難為情的了。冬木抬起頭,邊揉著眼睛,繼續(xù)說道「可是啊」
「可能正是因為無法相信對方,才會用友人或者戀人、夫妻之類的關(guān)心捆綁住吧?!?/p>
「......這種話是結(jié)果論吧」
「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不一定呢?」
是因為喜歡才是戀人呢,還是說,是因為戀人才喜歡呢?
我知道的只是如果兩人不相互喜歡,這兩邊都不會成立。
「不過,只看著對方的話可能就不知道呢。」
冬木意味深長地說完,合上了賬本。
之后,掛在門上的鈴馬上就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
「歡迎光臨。一位嗎?」
「是,是的。」
這感到畏縮幾乎聽不清的聲音似乎有令我耳熟的成分。在瘦身的冬木前面,雙手握著背包肩帶,穿著很有春天意味,淡色調(diào)連衣裙的林,就像是從繪本中走出來的一般。
「上午好,田崎君。」
林看到我,像放心了一樣松了口氣。而像是為她讓位一般躲向一旁的冬木,悄悄走近柜臺,把椅子面向了林的方向。
「小姐不在意的話就做這邊吧?!?/p>
「好的?!?/p>
冬木所催促的座位是一個單人桌柜臺。而且偏偏就在我的眼前。哪怕我用眼睛向冬木訴控,他也只是露出一副裝傻的笑容。從旁邊的柜子里輕輕把一個皮面菜單放到桌上。
「點餐決定好了就告訴春人。請慢慢享用?!?/p>
我用剛才擦完的玻璃杯準(zhǔn)備著冷飲,冬木經(jīng)過我的一旁「那我就到里面了」給我使了個眼色。雖然因為客人減少而無所謂,但我能感到他的意圖。
或者說只能感到多管閑事。
唉,在我嘆氣時眼前的林肩膀跳動了一下??戳艘谎?,她正越過抬高的菜單偷偷窺視著我。
沒想到正好是我輪班的日子啊。
「不合適吧?別人也這么說,不像我之類的。」
對桐谷說不想讓她來的理由就是這個。冬木發(fā)放的衣服讓我一穿,就好像有一種無法抹去的不協(xié)調(diào)感。不止是打工同事,甚至被老客戶都這么說過,我自己也有一種衣服拖累感。
雖然看上去只是襯衫配上圍裙。
「這種事情的話」
說到一半林就閉上了嘴。
不是因為要重新思考,只是因為我為了算賬走向了收銀臺。
我把零錢遞給她,將整錢收進了收銀臺。這陳舊的收款機幾乎是僅能發(fā)揮金庫作用的古董。
那些沉浸于聊天的熟年女性們離開之后,感覺店里頓時就寬敞許多。我盡可能按往常調(diào)子回到林面前,重新開始中斷的磨刀具工作。
「黃金周里,林有要去哪里的預(yù)定嗎?」
「特別要去的話......田崎君怎么樣呢」
「也只是稍微有點要出門的事罷了?!?/p>
這自然是指和桐谷的約定。
「所以說,點餐決定了嗎?」
在我為了避免她追問而詢問時,林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這還是有些猶豫......」
啪嗒一聲,她把菜單鋪向我這邊。
「這個燉牛肉和蛋包飯,要選哪一個呢,之類的」
「那樣的話要選蛋包飯嗎」
「蛋包飯」
林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蛋包飯的照片。像煽動性詞句一般所寫的料理名是『濃稠味膩褐色醬汁配軟綿綿雞蛋的熟成蛋包飯』。名字過長,已經(jīng)變成說明文了。
「因為醬汁是燉牛肉所用的那個,雙倍好吃哦?!?/p>
「濃稠......味膩......」
「并且因為甚至用了三個雞蛋做成的,連奢侈感都有哦?!?/p>
「軟綿綿......」
眼睛閃閃發(fā)光的林毫不猶豫地點上了蛋包飯。
我在紙上寫上蛋包飯,混合咖啡,退進了廚房。
在里面的桌子上,冬木正在向Excel里輸入數(shù)字。午飯時間兩三個廚師為做飯忙得不可開交的廚房,現(xiàn)在也十分空曠。
「蛋包飯和混合咖啡各一份?!?/p>
「沒問題。咖啡就由春人幫我沏吧?!?/p>
「......冬木要更熟練吧?!?/p>
「我這段時間不是沏不了嘛」
冬木保持著一臉和氣的笑容,向我回話。
這有種看透了我內(nèi)心的感覺。
「......我知道了?!?/p>
放棄之后我回到店里做沖咖啡的準(zhǔn)備。剛才為止我擦食具的地方是一個寬桌面作業(yè)區(qū),也就是說相當(dāng)于我要在林的面前沏咖啡。
「是田崎君沏咖啡嗎?」
「好像多半如此?!?/p>
「我,還是第一次讓認(rèn)識的人沏咖啡。」
「哈哈,為不辜負(fù)期待我會加油的?!?/p>
我一邊將裝水的杯子放在爐上,回應(yīng)道?!旱隆ち_莎』的咖啡萃取是絨布滴水式。首選咖啡是冬木根據(jù)季節(jié)和豆子的味道提前改變配合,新的烹飪法自然被寫到了便條紙上。我因為不如冬木那般了解咖啡,便選擇嚴(yán)格遵守這個分量。
在水燒開之前能做的事情很少。只能準(zhǔn)備咖啡壺,將法蘭絨和手柄排在一起干等著罷了。這樣的話,可選的話題就必然有限了。
吸氣,呼氣。
「林為什么要為我做這么多事呢?」
我假裝用秤數(shù)豆子的克數(shù)。因為正在看著手邊,林一定不知道我剛才是以什么表情說出這話的吧。
如果在樓梯上林沒有攔住我的話。
紺野見到我想要做什么?想要確認(rèn)這個的沖動至今仍在喉嚨深處積壓著。但就像撞上高坂那樣,紺野在面前的話我真的能保持冷靜嗎?
我沒有那個自信。
在紺野說什么之前,我一定是已經(jīng)聲討過她了。而她則會毫不顧忌同學(xué)們的目光,用比之前更嚴(yán)厲的話語,使我丑態(tài)畢露。
但是,為什么。
「我所做過的事情......全都是我的任性」
「任性?」
因為這突然的回答我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對于重復(fù)話語的我,她肯定回答道「是的」
「我啊,并不知道田崎君和紺野同學(xué)曾構(gòu)筑過什么一樣的關(guān)系。但是,做到像這樣連外觀都不惜改變而保持距離的程度,田崎君和紺野同學(xué)之間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很重要吧?我不希望田崎君將這件事親手毀于一旦......進一步說的話」
林輕輕屏住了呼吸。
「我不想看到,田崎君再一次變成孤身一人?!?/p>
再一次。
就像這是第二次一般的說話方式。
不過,林的話一語中的。
「所以說你救了我啊?!?/p>
與平緩的BGM交相呼應(yīng),墻上的掛鐘正滴答滴答地走。
和戛然而止的會話相反,那些聲音仍不住地繼續(xù)作響。
我到高中一改了形象,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我一直認(rèn)為只有優(yōu)馬知道。換了進學(xué)目標(biāo),變了住的地方,改了外觀外表,甚至連籃球都放棄,有著涂抹干凈的過去。
就這樣,孤身一人的我不知什么因果,和紺野邂逅,關(guān)系要好起來。
說是偶然也是有限度的。只是湊巧一個班級,湊巧出席編號相鄰罷了。在群體里度過的日子十分開心,喜歡上了紺野。我相信著,在沒有名為過去的有色眼鏡而看待自己的紺野,所傳達(dá)出的好意是真實的。
正是因為我相信著。
我,至今仍對被甩這件事無法忘懷。
關(guān)上冒熱氣的熱水壺,慢慢潤濕了已經(jīng)配套好了的法蘭絨。用毛巾輕輕吸干水分后,將量好的豆子放入一杯大的開水中。做完之后再在容器的上方落下咖啡。為了不濺到法蘭絨上,就像攪拌豆子那樣一遍描繪著螺旋一遍倒咖啡。
即使按照相反的次序,咖啡也不會變回?zé)崴?/p>
時間也好,和他人的關(guān)系也好也是如此。
「除了優(yōu)馬還有認(rèn)識我的人......真沒想到啊」
「哪怕認(rèn)識,也可能只是察覺不到」
「說的也是」
我同意林的發(fā)言。
「杯子要選哪一個?有喜歡的話就用那個了。」
「啊,那就用右邊那個吧?!?/p>
我從后面的食具櫥里拿出了一個畫著貓的馬克杯。對于冬木的選擇這十分罕見,一只毛發(fā)蓬松,藍(lán)色尖目,不靈巧的貓沉甸甸地坐落在那里。
總感覺這只貓和那個故事中的貓一模一樣。
「糖和牛奶的話......不需要對吧?」
「是的?!?/p>
回想起當(dāng)初逃課時林也是直接喝了無添加的黑咖啡。
在收拾法蘭絨時,背后傳來了很香的味道。
「讓您久等了。蛋包飯到了?!?/p>
「......為什么是兩份?」
「這個啊,因為春人還沒有午休嘛?!?/p>
冬木哈哈哈地把蛋包飯排列放到了柜臺上。蛋白和蛋黃的花紋十分好看,和照片一樣的軟綿綿蛋包飯。我邊因為今天格外頑固的冬木而吃驚,邊解開了圍裙。
「那,我就先休息了。」
「請慢慢度過哦?!?/p>
與中年男性毫不相稱,冬木向林眨了眨眼,林對此急忙點頭鞠躬。我在平時用的杯子里放上員工用袋泡茶和剩下的熱水,坐在了林的一旁。
「十分美味。好厲害」
舒緩雙頰,林嘴里填滿了蛋包飯。身高比我矮許多,如果不知道她是同班同學(xué),與服裝一結(jié)合,估計會把她看成初中生吧。默默推進著勺子的樣子,總讓人感覺像是松鼠之類的小動物。
我粗枝大葉地?fù)破鹨簧追诺阶炖?。因番茄醬的酸味而恰到好處的雞肉飯,燉牛肉濃稠之深處的甜味,雞蛋在二者之間微微融化,達(dá)到了絕妙的平衡。
「林,是怎么認(rèn)識我的?」
至少我和林應(yīng)該不是一個初中的。并且她看起來也不參與運動部,籃球之類的。雖然是樸素的疑問,但林的回答才是讓我理解的東西。
「了解到玲央君在籃球領(lǐng)域十分活躍,就是在那之后?!?/p>
「熟人嗎?」
「他小時候,來過我媽媽開的繪畫教室?!?/p>
「我很意外。」吐露本心。就據(jù)我所知的玲央,是一個對于不動這件事十分不擅長,對繪畫之類不感興趣的運動白癡。我也有著他不能正經(jīng)提交美術(shù)課任務(wù)的記憶。
「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哦?」
「但,沒辦法啊?!?/p>
雖然不知道玲央是在什么時候上的那個繪畫教室,但大概率是在初中之前。玲央父母的計劃徹底落空,在籃球領(lǐng)域讓他天生的運動才能爆發(fā)這種事,一定沒有預(yù)想過吧。
「連環(huán)畫,如果想讓我還的話這就去拿?!?/p>
邊問便把零錢遞給林。那本連環(huán)畫仍在我手中。
不,可能說不想放手才正確。
四目相對,林快速眨了眨眼。
「請,田崎君繼續(xù)拿著吧?!?/p>
「這樣啊,那就先借著了。」
我選擇一心一意地承蒙林的厚意。
我從后面推開店門,林對我溫柔地微笑道。
「有時間,請讓我聽一下感想哦」
「......哦哦」
「多謝您款待的咖啡?!?/p>
林邁著毫不迷茫的步伐拐過馬路,向車站的方向走去。在一會兒連她裙擺都看不見了之后,我回到了店里。已經(jīng)差不多是關(guān)店時間了。不知是因為要做關(guān)店準(zhǔn)備,還是說輸入已經(jīng)完事了,冬木站在店里。
「真是一位可愛的小姐呢?!?/p>
「......冬木是個蘿莉控嗎?」
「哈哈哈,那怎么可能。」
不管怎么說,都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年齡差呢,冬木聳肩說道。我偶爾會不太清楚冬木的事情。但所謂的外人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到十五時關(guān)門之前,林在這里。我之所以懷疑冬木是蘿莉控,也是因為林和冬木進行了過于親密的對話。就像是見過好幾次了,的那種氛圍。
對著仍投以銳利眼神和懷疑視線的我,冬木淘氣地笑起來。
「能和她說話,心情稍微變好點了吧?」
「......算計好了啊」
我并沒有,對冬木說過我被紺野甩了。只是以身體不舒服這種隨意的借口拒絕幫忙,躲在房間里罷了。但作為父母把我托付到自己這里的人,就不能放置不管......不對,是就會擔(dān)心我吧。因為擔(dān)心,就讓我和一起逃過課的林再次見面。
就像是否定我這般設(shè)想一般,冬木搖了搖頭。
「是那位小姐,呢」
「是林?」
「那是上周的事情呢。她突然找了過來,向我咨詢和春人說話該怎么做才好。于是我啊,就回答說如果是黃金周的話應(yīng)該會在店里。因為這個時間段的話客人也會很少?!?/p>
既惹人憐憫又可愛對吧,冬木微笑道。
「瞄準(zhǔn)我逃不掉的情況也太卑鄙了。你這個共犯?!?/p>
「我到最后也只是告訴她春人的輪班而已啊?!?/p>
說得好,我嘆了口氣,重啟了磨刀具工作。
到最后也只是想說自己是個配角的語氣。
「說起來,桐谷小姐和林小姐,哪個是春人喜歡的類型呢?」
「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