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從湖藍(lán)往紫色蔓延，森林如齒，云如顎。瞳孔中間的沼澤，照著晚霞，像一扇巨大的忽閃忽閃的舌頭。

“熊掌膠質(zhì)很厚，但是有點(diǎn)像海參、魚翅，自己沒什么味道，咱們必須要用雞鴨、蝦干、干貝這些吊，讓鮮味進(jìn)去。更何況，這次我們還有帶膏的三文魚，不可方物的鮮。小熊的熊掌膻味少一些，又嫩又厚，還吸汁?！敝煜壬暮斫Y(jié)隨著孟思特的介紹，變成一顆上下自由撥動的算盤珠子。我的唾液腺也在澎湃，倘若美味在這森林里有一片領(lǐng)地，那我的欲望清單里一定沒有熊。我只是餓了，出于和好奇心無關(guān)的本能。小熊餅干都比小熊誘人。

“我們生活的地區(qū)，由于狩獵行為進(jìn)行了好幾百年，熊是怕人的，不會攻擊人，也不會較勁?！泵纤继貙χ煜壬f。

“是嗎...”林林白了孟思特一眼。

“也對，有一次我往林子里走，左前方樹梢上若有似無有聲音，沒有風(fēng)，也沒有明顯的野生動物在活動，結(jié)果右前方樹枝斷裂了。正常人汗毛都豎起來了，我見怪不怪了。左邊樹梢有聲音，表示有小熊，右邊樹枝斷了的聲音，其實(shí)是母熊在給信號。說你離我孩子遠(yuǎn)一點(diǎn)，那是非常明確的警告。我們這次要捕獵小熊，一定要記住熊展示‘存在’的方式，相對于比較遠(yuǎn)的目標(biāo)，它們就折斷樹枝，非常明確告訴咱們，離它孩子遠(yuǎn)一點(diǎn)。最怕是小熊亂走，把我們夾在中間，母熊為了保護(hù)，就會毫不猶豫發(fā)起沖鋒。這是近處。”

“大家一定警惕。野生動物力量沒辦法想象，熊，哪怕比我體重輕得多，也可以輕松把鋼制柴油桶按癟?！绷至终f。

“那次，我那時候手里有吃的，放路面上去，拍巴掌往后退，讓母熊知道我在哪。它情緒就會比較平緩，不要讓它猜咱們在哪，沒有安全感，母的容易亂來。我一邊拍巴掌，就表示我在說，唉，大姐，我走了??！”

孟思特邊走著，放低音調(diào)開始喃喃，食指和中指就撈到我的手，慢慢攥握住。“我聽某人走得緊一步，慢一步，樹葉都告訴我，那姑娘沒安全感。有我在，您放心！”

我本應(yīng)該掙脫的，不想和他有肉眼可見的曖昧。

突然毛中嵌一對锃亮眼睛的大熊從樹叢里沖出來，像暮色里的蓬頭鬼魅，它牙齒邊上吐著粗氣，噗噗噗噗，似乎醞釀著咆哮，在威脅我們。

孟思特說話時，語調(diào)鎮(zhèn)定：“別緊張，正常大家拍拍巴掌、吼兩句，它就會怕了。我曾經(jīng)赤膊沖上去，熊就跑了。”說著，尾音因?yàn)闅庀⒉蛔愣p微顫抖。

“我?guī)Я死苯穱婌F！”林林說。

“你怎么帶那玩意？”朱先生回。

“防你??！”

“??！??！啊啊啊啊??！”林林在我們的驚惶中吼起來，她突然舉起手上一瓶噴霧，健步朝熊緊逼，對著熊眼睛掃射。

“林林，那頭大熊，好像就是當(dāng)年我救過的那頭小熊！”

熊發(fā)出痛苦的轟轟聲，用爪子捂住眼睛。林林眼疾手快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示意我離開“大家快往側(cè)邊站，熊只會走直線。跑啊，別回頭！”

空氣頓時凝重，沒有人喉嚨里能裝下半分質(zhì)疑，連害怕都能原封不動打包帶走，我耳邊只有風(fēng)的聲音，還有孟思特與朱先生的呼吸。

可是林林又一聲劃過長空的“??！”，那聲音分明帶著深處的張力，甚至是撕裂。我因?yàn)楹闷?，回頭了，那一刻，寧愿成為逃離索多瑪時那羅德的妻子，讓我變成鹽柱。

林林被熊爪拍倒在地，我在遠(yuǎn)處隱約看見，她的胸膛上，白鴿已經(jīng)全部露出來，兩只眼睛黑紅，它們跟血污伏在一起，奄奄一息。林林沒有動。

“嘭！”飛鳥從林間驚起，沖向藍(lán)墨水滲開的天空。那子彈，瞬間敲破了森林的玻璃。熊在一陣粗糲的呻吟中倒地，孟思特邊走近，邊又憤恨追加了兩槍，“你們不必動，我去看下林林”。我和朱先生沒有經(jīng)過他的同意，跟著失魂落魄的他，打著手電去了。

貓頭鷹此時帶著哭腔叫著，孟思特瘋了似的跑到林林面前，就地跪著用最后的力氣托著對講機(jī)，對著指揮部喊：“Help...Right now！”

“林林，我對不起你！我從來沒有打到過熊，你說沒關(guān)系，一路都是你在教我。我以為我無論犯什么錯，你都會原諒...你快醒醒，告訴我剛剛在裝死啊。嗯~~~嗚嗚~~~”

那頭熊突然像夜里的活火山那樣爆發(fā)了，它瘋狂撕咬住孟思特的腿，拼命甩著頭。不遠(yuǎn)處，兩頭小熊怯懦地躲著，不敢出聲，眼睛汪汪的。

“你有病吧！快裝死??！”那是好像，確切說，應(yīng)該是，林林的聲音。

緊接著，又是一聲“嘭！”這把暮色中最后那點(diǎn)小透明擊碎，渣滓一地。

夢魘來得猝不及防，我，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