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傳情】雪山上的長者們

雪山上的長者們
作者: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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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杉做的木門外傳來了兩聲急切的敲門聲。
“阿寶,蘭兒!”
“是廖大漢啊,你倆呆著,俺去吧。”
打開門縫,風(fēng)像刀子般扎進木屋內(nèi),爐灶底下新添上幾根潮濕的木頭,偶爾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蝦蛋,你怎么在這兒!”
“憑啥俺不能在這里?”
廖大漢摘掉貂皮大帽,汗珠子從發(fā)光的額頭上流下來,眉毛和蘚苔般的胡子凍成條狀;他一手撥開桌上的茶具,解開羊毛大衣的扣子,將掛在胸口的一個淺藍色包袱躡放在了桌上。
“漢哥,這是?”
“老漢!你哪里拐來……”
“蝦蛋!”廖大漢低吼道。
“噢!這,這誰家的娃兒?是不是你又喝大了?”
“我清醒著呢笨蛋!我怎么知道,雪太大了,我剛剛把羊圈補好,離村子兩里路岔口的土地廟下,雪還沒蓋住,還以為是貢品呢。”
“咱村就剩下幾個老頭子,會不會是登山客的?阿蘭,快倒杯熱茶給漢哥?!?/p>
“自個來就行了,客氣啥咧?”
“娃兒喲,娃兒喲,你什么時候才回家喲,你的臉紅撲撲的,你的嘴嬌滴滴……”
“阿蘭!你嘀咕啥呢?”阿寶說。
“等俺來吧,別老為難你媳婦,俺兒子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呢;這下咋辦老漢,下了山,到城里還得走六十里路。”
“這呼呼的風(fēng)聲,雪沒有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咯,娃兒還怪可愛的。”阿寶說。
“呸!現(xiàn)在的登山客除了丟垃圾,連孩子都丟,這是圖啥!”
“可不是,哎,要不是阿寶采藥不小心踩到塑料袋,滑下山崖,這腿就不用瘸了。俺兒子又出去打工了,咱幾個老頭子能走幾里路呀?!?/p>
“丹哥,說這些干嘛,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滑下去的。”
“噢!他的小手真是粉嫩,睡得可真香呀……”
“蘭兒,你的手怎么抖得厲害?”廖大漢說。
“漢哥別管她,天一冷她的腦子就更不靈便了?!?/p>
“俺兒子給俺的手機怎么一點信號都沒有,家里頭那個‘歪犯兒’都連不上呢?!?/p>
“左一句兒子,右一句兒子,你能不能少兩句你那每年才回來一次的寶貝兒子?”廖大漢擲掉半支煙,腳尖把煙頭擰得粉碎,“一把年紀凈搞些旁門歪道的東西!”
“喲,還來勁了是吧?這是高科技,落后就得挨打,高科技你懂不懂!不是俺兒子,你們知道什么叫手機嗎?你們知道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世界長什么樣嗎?俺看你這是打翻了醋瓶子——酸氣十足!”
“誰稀罕你的狗屁兒子,一年到頭沒回來幾次,你病了是誰叫的醫(yī)生?你的醬油是誰下山幫你打的?你那塊破爛黑磚頭除了嚇跑我的羊,還能整點出息嗎?”
“呵呵!俺看你就是羨慕嫉妒,冥頑不靈!年輕的時候就知道守在這該死的小雪山上,叫了跟俺出去闖一番,看看你現(xiàn)在,活該打一輩子光棍!”
“對,我就喜歡放羊咋滴?你看你帶回來的老婆,還不是嫌棄這窮旮沓,扔下你和小孩,跟別人跑了?還有你帶進來的生人,都是什么狗屎玩意!”
“反正俺有兒子可以傳宗接代,你就跟你的羊睡吧!”
“你有種再說一次!再說一次!”
“哎哎哎!”阿寶拄著拐杖跑向前去,一手掙開兩個抱在一起的老頭,“我說,您們都老大不小了,怎么就打起來了呢!”
風(fēng)雪撼動著木屋,竄起的火苗四處噴薄,燒開的爐子冒著濕熱的白煙,躺在木桌上藍色包袱里的娃娃發(fā)出了陣陣的哭喊。這哭聲掩蓋了風(fēng)聲、吵鬧聲,在小木屋擴散,似乎傳遍了整座雪山。
“噓……噓……”
三個人停止了爭吵。
“噓……噓……”蘭兒顫抖地托起了包袱,緩緩地放入了自己的臂彎,“哦!我的小寶呀,你為什么要哭泣?來抱抱,來,讓媽媽抱抱?!?/p>
“有多久了,咱有多久沒有聽過嬰兒的聲音了?”夏丹說。
“不知道,餓了?”廖大漢說。
“是啊,很久,很久了?!卑毧粗鴭雰海凵翊魷?。
“我家里還有很多新鮮羊奶?!?/p>
“誰才是笨蛋!最好是母乳,娃兒這么小,對消化系統(tǒng)可不好,科學(xué)懂不,科學(xué)?!?/p>
“你最懂,現(xiàn)在咋辦?”
“蘭兒,這娃兒為啥在鬧騰???是餓了還是咋地了?”夏丹問。
“小寶呀,小寶呀,不要害怕,你餓了媽媽喂你吃奶,你想玩媽媽就給你買好玩的玩具,媽媽要給你買漂亮的新衣裳,媽媽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蝦蛋,你過來,”大漢偷偷拉夏丹到角落,“蘭兒以前的孩子是不是叫小寶?”
“恩,俺也聽見了?!?/p>
“這都十幾年了,小寶還沒失蹤的話,都得讀大學(xué)了吧?!?/p>
“是??!小寶那時候真是可愛,‘丹叔’、‘丹叔’叫個不停,他每次見到你就哭……哎,可憐的蘭兒?!?/p>
“我的好小寶喲,原來是尿褲子,媽媽幫你換尿布,你要乖乖!哪兒都不能去,外面可危險了。”
“多有活力的崽子啊……”阿寶走到阿蘭身邊,喃喃地說,“娃兒終于不哭了?!?/p>
“你看他們?nèi)齼?,多溫馨??!”夏丹說。
“阿寶,你過來。”廖大漢低著頭,又重新卷了一根煙,“那年的風(fēng)雪也很大,娃兒不見了,無關(guān)誰的對錯,懂嗎?”
“大漢,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睜大眼睛看看蘭兒,看看阿寶,俺不認為這是別人‘不小心’的遺孤,關(guān)鍵還是個兒子!”
“夏丹,你他媽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你是不是把自己的良心也丟在外面了!”
“俺才沒丟呢!難道你們不認為這是上天賜予的禮物嗎?”
“還跟我講科學(xué),呸!你真以為是廟臺上的貢品嗎?”
“二老就別吵了,哎,我也不知道。一下雪她就往外面跑,漫山遍野地呼喊,有時候連家都不知道回了,我快連她也要弄丟了?!?/p>
“是啊,再這樣下去,咱這個村子可就沒有女人了,何不成全他們,收養(yǎng)了便是?”
“蘭兒病了,連你們兩個都病了?”廖大漢狠狠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別人的娃兒也是十月懷胎,手心也是肉長的!”
“你又忍心看著蘭兒再次受到同樣的打擊嗎?”夏丹說,“阿寶,你說說,留不留?”
“哎,不要問我,我?guī)湍銈兤悴璋桑挚鞜闪?。?/p>
“做這種事,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咱不能干??!”
“丹哥,我覺得漢哥說得對呢,怕的是最后竹籃打水,落得都不好過,您說呢?”阿寶問。
“這俺沒看法,你倆也瞧見蘭兒現(xiàn)在這般模樣了,俺可不做這壞人?!?/p>
“讓她再抱會吧?!绷未鬂h說。
屋子內(nèi)濕潤的空氣凝重起來,桌下廖大漢的雙腿快速地抖動起來,汗珠子又從額頭上冒出來,茶壺里的茶葉已經(jīng)嘗不出任何味道,焦躁的舌頭卻渴望一杯又一杯地啜飲。
“你們!你們要干嘛!”
“搶孩子啦!你們這群人販子,為什么要拐走我家小寶!”
“寶哥??!他們來搶孩子了!快!快!幫幫我!”
“??!放開我的孩子!放開我!”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拿走我的孩子!”
“我的小寶??!”
“我的小寶喲!”
“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風(fēng)雪持續(xù)了整個晚上,五更時,雪逐漸小去了;爐子里的水不再沸騰,耗盡力氣的柴火被披上了一層灰色的外衣,靜靜地睡在灶頭里。直至天亮后,夏丹推開木門,雪淹沒了膝蓋,走到空曠的地方,拍拍手機。良久后,屏幕上多了一格信號,他急忙撥通了電話號碼。
“喂!喂!是警察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