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希望我們永遠也長不大，我們玩游戲只是為了追求單純的樂趣，而不是為了信仰、價值、虛榮……種種名目繁多的理由。

一

記得以前六一兒童節(jié)的時候，學校都會放半天假。這種日子我一般都會蹲在家里玩游戲，大致過程就是翻出游戲機，抽出一張帶有超級瑪麗的卡帶，插上卡，從第1關打到第8關，把游戲關掉，去吃飯之類的。

在我大部分童年時光里，好像只是在翻來覆去地玩那么幾款游戲。倘若兒童節(jié)有兩天假，第二天我應該還會去摸那張超級瑪麗的卡帶，再打一遍8-4關，打不完總覺得心里癢癢的，打完了就開心了，覺得人生圓滿了，連吃飯都變香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么，覺得每天只要有的吃、有的玩，就很開心了。至于人為什么要吃和玩，我不清楚，只知道唯有吃和玩才能讓我開心。

沒有游戲機玩的時候，我會去借諾基亞玩貪食蛇，借不到諾基亞的時候，我會掏出電子詞典玩推箱子，300多關的推箱子被我推完了一半，真不知道那時的我是智商爆表，耐性爆表，還是無聊到爆表。

聽聞當年有一種電子詞典內(nèi)置的是魔塔，因此后來培養(yǎng)出一大批魔塔迷。我小時候從沒玩過魔塔，現(xiàn)在去B站刷魔塔的視頻覺得這游戲好無聊，50層魔塔那么多怪物，難道非要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計算器才能把這款游戲玩通么，有那個功夫不如在領導面前加個班，或者去多寫幾篇《對不起，懷舊與游戲只是一門生意》。

雖然很多人會反駁，他們小時候可沒拿計算器玩魔塔，他們只是把魔塔當成一款游戲來玩。

但我得承認，推箱子比魔塔更無聊，我只是單純嫉妒而已。

現(xiàn)在回想，小時候除了吃和玩，心里還隱隱地希望能快點長大，因為長大了能拿到更多的零花錢，能去一些我平時去不了的地方，而不只是蹲在家里玩那么幾款游戲。

二

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尾隨一些大孩子去黑網(wǎng)吧，那家網(wǎng)吧原本藏在一條曲徑幽深的胡同的盡頭，當我們走到半道的時候，胡同里突然殺出一個穿白背心的老頭，橫在路中央沖我們吼：

“去去去！一群小孩不學好，來這種地方！”

我們被嚇得一哄而散，弄得我一連好幾年都不敢再有去網(wǎng)吧的念頭。只是心里依然癢癢的，我總是在想，比起蹲在家里玩游戲機，網(wǎng)吧里肯定更好玩的游戲吧？

我已經(jīng)忘了第一次去網(wǎng)吧是什么時候，是什么情景了，只知道去網(wǎng)吧的時候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一點，那時我已經(jīng)意識到超級瑪麗并不是很好玩，至少對比傳奇、紅警之類的游戲，玩超級瑪麗純粹就是在耽誤時間，也可能被同學嘲笑說幼稚。

那時候我開始跟著同學去網(wǎng)吧玩游戲，我們都是三五成群地行動，玩得游戲也幾乎完全一樣，大家聯(lián)紅警，我也跟著玩紅警，大家玩?zhèn)髌嫠椒?，我也跟著玩私服，大家玩CS，我也打槍。其實我并不喜歡打槍，我更喜歡玩流星蝴蝶劍，總覺得真刀真槍才算真技術(shù)。然而大多數(shù)時候我還是跟同學玩CS，躲在最后往白房里扔雷，一遍又一遍聽著“Counter-terrorist ?Win”無聊的語音，現(xiàn)在回想起來，貌似我們當年打得都是電腦人。

另外，我從來都不敢告訴同學我喜歡蹲在家里玩游戲機的事。

三

網(wǎng)吧去久了，便引來大人的注意。

有一次大家剛到網(wǎng)吧不久，突然闖進一個女人，揪起一個同學就開始打，邊打邊罵他：“讓你玩電腦，不要臉”。

網(wǎng)吧老板不見蹤影，沒人敢湊上前去，滿屋子都是女人的罵聲和小孩的哭聲。我被這一幕嚇得愣了，這時候有個同學拽著我的衣服給我使眼神，我才跟著他一起逃走，連余下的錢都沒來得及管網(wǎng)吧老板要。

從那以后，我們幾個經(jīng)常去網(wǎng)吧的小伙伴變得謹慎很多。我們每一次去網(wǎng)吧的路線幾乎都不相同，會避開那些人流密集的大路，總覺得那些路人都是大人派來監(jiān)視我們的。就算到了網(wǎng)吧心里也不踏實，我總是希望小伙伴們能選一個離網(wǎng)吧大門遠一點的座位，免得被門外的人看到。就算真正摸到電腦，心里也是砰砰直跳，邊玩邊腦補自己被大人捉到時的場景。最近不是有一款叫第五幼兒園的游戲特別火，一邊修電機一邊看自己的心跳，我覺得我當年就是在玩自己的心跳。

有時候我會主動跟老板說，讓她站在門口幫我們看著點外面，如果有大人來了趕快叫我們。那老板滿心歡喜地答應下來，說她一直在門口放風呢，這邊沒人來，讓我們放心玩吧，如果有人來了就把我們藏進小屋，肯定不會被人捉到。然而后來我發(fā)現(xiàn)，大部分時間那個老板除了收錢，就是躲在小屋里玩千年。

有一次我玩了兩個小時，突然心慌的厲害，諾諾地提議臨時換個網(wǎng)吧，可同伴們并沒有搭理。還有一次我們走到了網(wǎng)吧門口，我突然嚇得不敢進去了，我說我不玩了，撇開同伴一個人跑到一條胡同里嚎啕大哭，我覺得我不是在玩游戲，我是在犯罪！

漸漸地，有一條流言開始在我們中間傳播開來，說大人們在這一片兒的網(wǎng)吧布滿了他們的眼線，我們每一次去網(wǎng)吧他們都能知道。于是以前常去的那些網(wǎng)吧我們都不敢再去了。

再后來，聽說小伙伴們在城市另一邊發(fā)掘了一些新網(wǎng)吧，他們經(jīng)常長途跋涉到那邊玩。然而我并沒有跟去，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進過網(wǎng)吧，只是蹲在家里憤憤地玩超級瑪麗。

算一算時間，那應該是游戲機禁令開始的第四年。

四

前一陣子看柯南漫畫，揪著一頁看了很久，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看了老半天才發(fā)現(xiàn)，是因為有一個小孩手里拿著一臺3DS。

“那小孩多大了，好像還未成年？”

“那么小就能玩3DS，他們國家真幸福。”

“他就在他媽媽眼皮底下玩啊，就這么大庭廣眾地玩啊？”

“他媽媽真不負責任。”

“未成年人玩游戲機？”

“游戲可是洪水猛獸啊！”

一瞬間，無數(shù)念頭從我腦子里閃過。

五

還是前一陣子，一個鄰居拿著一臺諾基亞來找我，讓我?guī)退螺d幾首歌，還用鉛筆給我寫了一張歌單。原本我是不想幫他的，可我從他那一堆老掉牙的情歌里發(fā)現(xiàn)一首《沙家浜》。

“沙家浜？是八大樣板戲里的那個？”我問他。

“對啊，你也知道？最近電視劇里播了，我就寫上去了?！彼卮鸬?。

“你以前也上山下鄉(xiāng)嗎？”

“對啊，我們都插過隊?！?/p>

“那你懷念那時候嗎？”我不懷好意地問他。

“也談不上懷念……”他回答得有點猶豫，“還是有點懷念吧。”

平時看他總是一副憤青模樣，沒想到他也會懷念那時候。

六

我以前并不知道“懷舊游戲”這個概念，我們都是玩著8、90十年代的日本游戲長大的，稍晚一點的還有00年的日本、歐美游戲大作，我一度覺得這些游戲就代表著“游戲”兩個字的全部，我們不玩這些游戲，那還能玩什么呢？

然而CF火的那年，鄰居家每天晚上都聚集著一幫小學生，拉著鄰居讓他打CF，他們好在一邊旁觀過過眼癮。我跑過去問他們，這游戲有什么好玩的，這不就是山寨版CS嘛？

可他們反問我，CS是什么？他們只知道CF。

我想跟他們講，CF是抄襲CS的游戲，話到嘴邊卻又止住了。我發(fā)現(xiàn)我與那群孩子雖然相差幾歲的年齡，但我們對游戲的認知已然完全不同。

我偷偷問其中一個孩子，他們平時會去網(wǎng)吧么，他突然顯得不安，開始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見鄰居玩累了去吃飯了，他就跑過去跟其他小孩搶電腦去了。

我寧愿相信他們那一代人會比我們強一些，至少在鄰居家玩游戲的他們不必再擔驚受怕，去承受“玩游戲就是犯罪”之類的心理負擔吧。

七

我發(fā)現(xiàn)游戲就是一個圈子，把五花八門的人圈在了一起。許多人萍水相逢，僅僅是因為喜歡著同一款游戲。

我原以為我的游戲經(jīng)歷很是不堪回首，后來才知道，跟我一樣從小玩小霸王、玩?zhèn)髌骈L大的人其實大有人在，覺得“玩游戲就是犯罪”的人也大有人在，而且我們都人畜無害地長大了，成為了參與祖國建設的一份子。

我們這樣的人聚在一起，總是在樂此不疲地討論懷舊游戲，享受舊時光帶給我們的歡樂。有人說，回憶是人類穿越時空的唯一方式。曾經(jīng)那些心跳、來自同伴的嘲笑、為了游戲擔驚受怕的日子似乎全都煙消云散，對于我們而言，一切都可以用“童年”、“經(jīng)典”、“感動”之類的詞語一筆帶過，就好像酒桌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一句話“什么都別說，都在酒里”。

很多時候我也搞不明白我們究竟在感動些什么，可是現(xiàn)在有無數(shù)的游戲擺在你面前，它們可比你小時候玩的超級瑪麗精彩多了，而且它們唾手可得，任你玩耍，然而你玩得開心嗎，快樂嗎？我似乎真的快樂不起來。一提起游戲，我能想到的還是小時候玩游戲機的那些沒心沒肺的時光。

8、90年代確實是日本游戲業(yè)的巔峰，那個年代產(chǎn)出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經(jīng)典游戲，多到你一輩子都玩不完。玩著這些游戲，還是白嫖，還能回味令人感動的童年時光，連夢到童年小伙伴的幾率都增加了，何樂而不為呢？

是啊，何樂而不為呢？

八

在游戲圈子混久了，能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我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人喜歡聽我說話，喜歡看我寫的文章，甚至只是單純喜歡我這個人，雖然他們原本只是喜歡某一款游戲。

他們說“XX游戲萬歲”，我跟著說“XX游戲萬歲”，他們就歡呼雀躍；他們說“XX游戲是垃圾”，我也說“XX游戲是垃圾”，他們就高興得跺腳。說久了，我覺得做游戲媒體也就那么回事，大家喜歡聽什么，你就說什么好了，你只不過是大家情緒的出口而已。

畢竟，你能解釋清楚人們?yōu)槭裁聪矚g懷舊嗎？你能考據(jù)明白我們?yōu)槭裁词峭嫘“酝?、傳奇長大的，而不是玩DS長大的嗎？你敢說游戲到底是不是洪水猛獸？我不敢說，我也講不明白。

愛一款游戲就像談一場戀愛，我甚至覺得游戲本質(zhì)上就是粉絲經(jīng)濟，我們只是充當了“XX粉絲后援團”一樣的角色，今天發(fā)一條新聞說XX現(xiàn)身于機場，明天發(fā)一條攻略說如何在機場追到XX，在狂熱的玩家群體中賺取一點點可憐的眼球罷了。

只是，你覺得你是在消費玩家，然而玩家們何嘗不是在消費你呢？

九

六一兒童節(jié)，真的是很久遠的記憶了。遙想2000年6月游戲機禁令公布的時候，也沒人能料想到如今會出現(xiàn)這樣一批大孩子，去懷念那個沒有游戲可玩、玩游戲像做賊一樣的年代吧。

然而總有一些事情是不變的，比如那些一天不玩游戲就渾身難受的孩子，視游戲為精神鴉片的學校和家長，視玩家為搖錢樹的游戲商人，各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媒體，還有活在各自游戲圈子里自嗨的玩家們，這些目標迥異的人聚集在一起，將中國游戲共同推向繁榮。

大家都難得糊涂，只可惜我那個“玩游戲不是犯罪”的夢想恐怕永遠也無法實現(xiàn)了。

十

很多時候，我希望我們永遠也長不大，我們玩游戲只是為了追求單純的樂趣，而不是為了信仰、價值、虛榮……種種名目繁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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