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個子在前面的垃圾桶后面遠遠的看著我，我一走出大門就瞧見了他，因為他一身臟衣服和那個銀色外皮的垃圾桶相比反差實在強烈。

　　我原本可以丟下他不管，但是他盯我的眼神就像是要在我背對他時給我一棍似的，我實在不能不管。我順著他的眼神直直地走去：

　　“你盯著我干什么？”

　　“你把我哥送進監(jiān)獄了?！彼f著，身子往下縮一縮“你把我哥害了?！?/p>

　　“那，這事也不能全怪我啊?！蔽疑焓秩ダ?，想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他就和泥巴一樣攤下去“地上涼，你先起來吧?！?/p>

　　“我不起，我就在這兒等我哥。”他說。

　　“你咋能在這兒等啊，你哥要關(guān)十五天呢，你在這沒吃沒喝的，我送你回家行嗎？等你哥出來了我再帶你接他。”我試著再去拽他，他就在地上挪，挪到垃圾桶的另一側(cè)。

　　“我沒有家，我哥就是家?！?/p>

　　“那你也不能在這兒啊，晚上機器人掃街把你當垃圾掃了。”

　　“那就給它掃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這小東西，哪兒有你這樣的。我跟你說，要不是你哥我下午就看電影去了，我電影票還賠了呢！”

　　他哼一聲，不反駁我，但是肚子呼嚕嚕響起來。

　　“要不這樣，我?guī)闳ワ埖昀锍渣c東西吧。”我說“我知道有一家飯店做西紅柿炒雞蛋很好吃哦?！?/p>

　　他還是不理我，可肚子又響起來。

　　“那我可自己去了?！蔽艺f完偷看他一眼，然后自顧自地往遠處走，走沒多遠，我聽見他跟上來的聲音了。

　　“你跟過來干嘛？”我回頭，他被我嚇了一跳，摔倒在地上。這時候，邊上走過的女士顯然看到了，她看看地上的臟孩兒又抬頭看我：

　　“被流浪孩纏上了？用不用我?guī)湍憬斜O(jiān)察兵？”

　　“不是不是，”我趕緊擺擺手“自家孩子?！?/p>

　　女士看著地上的孩子不太相信，我只好把小個子拉起來，牽住他的手，笑著和她解釋：

　　“孩子愛折騰，衣服全弄臟了，正準備帶他回去洗洗。”

　　“爸，咱們快回家吧。”小個子說。

　　我先是一驚，然后摸摸他的頭發(fā)：“走，我都餓的不行了?！?/p>

　　“我也是?！?/p>

　　我拉著他的手在女士的視野中走遠。

　　“我不是真把你當爸爸?！币贿^街角，小個子說“我沒有爸爸?！?/p>

　　“我知道，我本來也不是你爸?！蔽艺f“但你為什么這么說？所有人都有爸爸?！?/p>

　　“爸爸不要我們，也不要媽媽。我們也不要他了?！?/p>

　　“那你們媽媽呢？”

　　“病死了?！彼f得很輕松。

　　我攔下輛出租車，拉開門讓他先進去，然后我從另一側(cè)上去，告訴機器人目的地。

　　“我叫王棱，你叫什么？”我問。

　　“我叫陳白，我哥叫陳強。”

　　“你喜歡吃什么菜？”

　　“醋和胡椒粉。”

　　我看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我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好告訴他：

　　“我要帶你吃的東西比醋和胡椒粉都好吃，你就盡管吃吧?！?/p>

　　到了飯店，服務(wù)員給我們洗了手，我?guī)伊藗€沙發(fā)位置坐下。他坐下后就四下張望，胳膊支在桌子上看向走來走去的服務(wù)機器人。其中一個走過來，把頭靠近我以便收聽我的聲音：

　　“想吃點什么？”

　　“要一個西紅柿雞蛋，一個炒土豆絲，兩份好米飯?！蔽易⒁獾阶烂嫔线@兩根瘦弱得和棍子一樣的胳膊，又說“再來一個肉菜吧，你們都有什么肉？”

　　“有豬肉、羊肉和雞肉，另外的魚肉和牛肉需要預(yù)約?！?/p>

　　“有沒有烤雞翅？”

　　“只有可樂雞翅?！?/p>

　　“那就來個這個?！?/p>

　　它收直身子走開了。我看著對面這個好奇寶寶：

　　“你以前沒有來過飯店嗎？”　　

　　“沒有?！?/p>

　　“你平時都吃什么？”

　　“餅，方塊。”

　　“能吃飽嗎？”

　　“能，哥哥總是做很多?！?/p>

　　他說的方塊我曾經(jīng)也很常吃，但是某次掰出半個蟲子頭后我就再沒買過。也正常，因為上面本來就寫著“來自任何來源”，蟲子是獲取蛋白質(zhì)的好渠道。我是那次事情后不久跳了槽，來到了這家剛炒掉我的公司，公司開給我的工資可以支撐我買全營養(yǎng)生成劑。

　　大約十分鐘過去，西紅柿炒雞蛋先上來了，顯然陳白是頭一回見到這種食物，他拿著筷子的樣子很猶豫。我夾起一大塊雞蛋放到他的米飯上：

　　“這是雞蛋?！?/p>

　　“雞蛋……不是圓的嗎？”

　　“雞蛋殼是圓的，里面的蛋液是水，遇到火就結(jié)成了塊。嘗嘗吧?！?/p>

　　他把雞蛋夾到嘴里，仔細地品味其中滋味，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絕對合他口味。他吃掉一塊后很快又去夾下一塊，然后和著米飯一塊扒進嘴里，拼命咀嚼。我干脆端起盤子，把菜都撥到他碗里。他之后就一直把頭埋在碗里猛吃，我甚至懷疑他那么吃會把筷子撅斷了。

　　等到土豆絲上來了，我才慢慢開始吃——我也確實有點餓了。抬起頭的時候我嚇了一跳，他半張臉都花了，淚水在他臉上的污漬間拓出散亂的河溝，我把餐巾紙推給他，他沒什么反應(yīng)，我就抽出一張，蘸著水給他擦擦臉，他白皙的皮膚得以擺脫淚和泥的束縛。

　　“哭什么？”我問他“很辣嗎？”

　　“不辣……好吃?！彼麕е耷唬幻庾屛矣X得有些可愛。

　　我繼續(xù)把土豆絲撥進他碗里，現(xiàn)在他好了不少，細嚼慢咽起來。但是到了下一道菜，又不行了，我教會他如何吃雞翅后，他才剛咬下第一口就開始流淚，淚水順著下巴滑落進他的米飯里。他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了整個雞翅后，捂著臉不說話。

　　“怎么樣？”我問。

　　他還是沒有說話，不過我明白，這道菜已經(jīng)征服了他。過了好幾分鐘他才緩過來，放下手，看著我的眼睛。

　　“怎么？”我以為他是還意猶未盡“我可沒錢了啊，再想吃等下次吧?！?/p>

　　“爸！”他大聲喊。

　　一瞬間，我好像看見自己坐在醫(yī)院產(chǎn)房外，然后是家里的爬行板、上學(xué)的路上、家長會、露營和畢業(yè)典禮，最后的畫面是一場盛大的婚禮，主角是一個俊朗的青年和一位美麗的新娘，而我站在青年的旁邊，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