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醒了?；蛘哒f，她終于準備好了面對周瞳和他的問題。

警局里其他人都忙著派系之爭，從上到下一地雞毛。周瞳和李華將梁遠下葬回來，跨過滿地散落的文件，打開局長辦公室的木門時，祖伢就坐在辦公桌側面的沙發(fā)上。

她身上只裹了一張毛毯。

“你醒了？”周瞳問道。

“嗯?！弊尕笪⑽⒌攸c點頭，”坐下說吧？我知無不言。“

周瞳走到她身邊坐下。李華朝周瞳點點頭，關門出去。

“我不是給你準備好衣服了嗎？你為什么不穿？”

“舒服？隨性？”祖伢搖搖頭，“就算是實話，我也能說出幾十個不同的答案。問你的問題吧?！?/p>

“好，第一個問題：你是誰？”

“你這是兩個問題。”她笑了，“而且，第一個問題你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

你不用找我確認，你猜的是對的?！?/p>

“那么……祖伢小姐?！?/p>

“嗯?！?/p>

“犬人是誰？”

祖伢朝周瞳伸了伸手。

周瞳一愣，從口袋里掏出一根女士香煙來，給祖伢點上。

祖伢吸了一口，吐出來的煙霧沿著她盤根錯節(jié)的臉滑上半空。

“你看看我的臉……你覺得這張臉怎么樣？”

“這是一張受過嚴重燒傷的臉——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什么?！敝芡卮?。

祖伢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她的眼角垂著一塊息肉，讓周瞳看不透她的表情。

過了很久，她說道：

“她叫王婷，是我的助理……”

二十多分鐘過去，祖伢的故事講完了。

周瞳的眉頭，從她講到向梁遠報案的部分開始就一直緊皺著。

暫時沒有理由懷疑祖伢的話是真是假。但是，在這三天，他明明看完了近一個月梁遠接手的所有案卷……

唯獨沒有王婷失蹤案的印象。

第一種情況，梁遠出于謹慎，沒有將這件事寫進案卷。

第二種情況，有人在梁遠出事后到自己整理案卷前的一段時間里，偷偷銷毀或藏匿了那個案卷。

周瞳想到了李華。不管是哪種情況，以他的身份既有知情的可能，也有告知自己的必要。

但現(xiàn)實是，他們共處了很多天，這件事他半句都沒有提。

他的確不知道嗎？還是……

不，現(xiàn)在想這些沒有意義。

現(xiàn)在還有更值得注意的問題。

“想了解的，我都已經(jīng)清楚了。這段時間，祖伢小姐，您還是先待在這個房間吧。我能保證這個房間的相對安全，每天我會給您送兩次飯。等這次危機解除之后……我會為您聯(lián)系外面的?！?/p>

“好?！弊尕簏c了點頭，表情平淡得像是在討論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人的命運。

周瞳不知道該說什么，轉身出去。臨走前他輕輕地關上了門。

“他也……果然靠不住?！?/p>

從辦公室出來，周瞳找上了李華。

“怎么了？”李華被周瞳從座位上扯出來，疑惑道。

“現(xiàn)在，跟我去一趟長青公園?！?/p>

李華懵了：“現(xiàn)在去……”他的話猛地一頓，深深地看了周瞳一眼，“給我半小時，

我這就聯(lián)系專案組?！?/p>

“沒必要?！敝芡醋×怂?/p>

“就現(xiàn)在，馬上出發(fā)。只有我們兩個?！?/p>

“哦……哦，好。我去開車。”

周瞳一路跟著李華上了車。李華坐上駕駛席，周瞳一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這輛掛著民用牌照的私家車駛出了警察局。與此同時，辦公樓上某個房間的玻璃后面，祖伢正死死地盯著漸漸遠去的汽車，直到它轉過彎，再也看不見為止。

兩人一路無話。趁著等紅燈，李華偏過頭看了周瞳兩眼——他板著臉，目視前方。就算發(fā)現(xiàn)李華在看他，周瞳也沒有一點與他交匯視線的意思。

長青公園到了。

曾經(jīng)的樹海、林蔭道和涼亭，才過了幾天，就成了一條斑禿的臭水溝。以梁遠死亡的地點為中心，整個公園像是被一雙大手扒開了胸腔，大片大片的黃土被翻到地表，年久失修的下水道，五六米寬的斷口裸露在地表的空氣中，排出大股大股烏黑腥臭的污水。

公園周圍稀稀拉拉地拉著一條破爛的封鎖帶，連僅剩的一個安排來看場子的警察，此刻都不知去向。

應該是偷懶去了——周瞳和李華想到了一塊兒。

周瞳拉著李華到了斷口前，一前一后，兩人再一次走進了長青公園地下的下水道。

三十步以內(nèi)，空氣尚且新鮮，不憑照明肉眼也能勉強視物。但轉過一個轉角之后，渾濁的空氣立馬撲到了周瞳的臉上，眼前也徹底什么也看不見了。

兩道光柱從兩人手上的照明設備里射出來。

“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李華擠出一點笑容，問道。

“告訴你什么？”

李華站住，手電筒的光柱頂在周瞳臉上：“還能有什么？我要知道你帶我來這里的原因。”

周瞳沒有止步，留給李華一個后腦勺。

“梁局的死是我的錯。他失蹤以后，我一直逼著自己做一個他那樣的人……你在梁局身邊待了這么久，你覺得他脾性怎么樣？”

“老周，你沒有聽見我說話嗎？我在問你問題……”李華干笑著說。與此同時，他的右手摸上了腰間的槍套。

周瞳像沒聽見一樣，繼續(xù)說：“我看來，梁局他啊……是個冷靜，理性，又講人情的老前輩?！?/p>

“周瞳！停下！我警告你，再不停下，我就朝你開槍了！”

烏黑色的槍管，保險早就打開?，F(xiàn)在，它指著周瞳。

而被槍指著的人，卻沒有停下腳步。

也沒有停嘴。

“我現(xiàn)在明白了，我撐不了他。如果我成了他，我早晚也得死。所以，咱們之間的這件事，我想用我自己的習慣辦……”

說罷，轉身。

不是朝向李華，而是朝向一塊明顯比周圍干凈的墻壁。

“是這兒了吧？”他問道。

周瞳伸出左手，按在那塊墻磚上。

幾乎同時，甚至還稍快了半個眨眼，李華射出了一發(fā)子彈。

子彈擊中了周瞳的肘關節(jié)，先是穿了個洞，緊接著在關節(jié)里旋轉，最終把整條胳膊切割成兩截。

一截還長在周瞳的胳膊上，另一截飛去了角落。

周瞳看著李華，悶哼一聲，嘴角被咬出了血。

他抽了口氣：”軍用子彈？“

“別怪我，周瞳！”與此同時，李華第二次扣動扳機

這一次，瞄準的是周瞳的胸腔。

“砰！”

捂著肚子，瞪大了眼珠倒下去的——是李華。

周瞳腰間，右手中的手槍冒著煙。

“周，瞳——”

“我用的是警用子彈，你還有十分鐘時間。想說什么就快點說吧。”

說著，周瞳走了幾步，撿起自己的殘肢。

“有機關……”

李華話沒說完，周瞳已經(jīng)用手臂按上了墻磚。

一把利刃從天而降，將周瞳左臂的腕關節(jié)整齊地削了下來。墻壁中的暗門也隨著手掌落地打開了。

李華苦笑。

“不用進去了……實驗體跑出來當天里面就空了……”

周瞳走到李華身邊。

“聽我說，周瞳。去市政廳，你想知道的都在那里?！?/p>

周瞳不說話。

“哈哈哈，你現(xiàn)在絕對在想：我是不是騙你？我不解釋，猜去吧，去，猜……”

李華噴出來幾口污血。他的瞳孔散了。

一股腥味的風從下水道深處吹進來。周瞳拿起李華丟在地上的手電筒，向里面照去：

是犬人……或者說，是受改造后的王婷。

她的身上多了好幾處潰爛的傷口，半顆眼珠被壓扁了。就她現(xiàn)在的樣子看，甚至比祖伢還要嚇人。

王婷也認出了周瞳，她加快了速度。在沖過來的時候，她咬起了周瞳的左臂。脖子一甩，那條胳膊在半空中劃了一道，滑進了王婷的食管。

食管隆起到一條胳膊粗，肌肉蠕動著把胳膊送進了胃里。

她已經(jīng)開始吃人了？

周瞳一腳把李華的尸體踢向王婷，趁著她分神的功夫沖出了下水道。

…………

犬人最終沒有追上來。

周瞳平安地跑回了警局，等他去尋祖伢時，卻發(fā)現(xiàn)她早已不知所蹤。辦公室里只剩下那條尚且留著祖伢余溫的毛毯。

周瞳沒有和任何人告別，他和所有人斷了聯(lián)系，自己跑到A市的另一端，用假證件和積蓄租了一間破公寓，留在那里養(yǎng)傷。

那天在下水道里發(fā)生的事情，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整個警局在周瞳和李華不知所蹤以后徹底亂成一團。

以上的這一切，都是半個月前發(fā)生的事情。

周瞳縮在出租屋里，邊啃著包子邊翻看著今天的報紙。

長青公園西邊的商業(yè)街，昨天晚上死了個流浪漢。他的內(nèi)臟被掏空，尸體旁留了一地的狗毛。

這已經(jīng)是半個月來死的第八個人了。

周瞳嗦了一口豆?jié){，正準備接著看下去時：

門鈴響了。

他打開門，門外是一個戴著面紗的女人。

面紗拉開，祖伢那張扭曲的臉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