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紅移》的風格II:老蘇聯(lián)人和大家聊聊“中式異托邦”


文/公社P4級別文學專員?列夫·克羅瓦廖夫?

生于1978年,時年44歲。那一系列不堪回首的歷史事件的親歷者,完整經(jīng)歷了整個蘇聯(lián)體系文化教育的普通腦力無產(chǎn)階級。畢業(yè)后就當了作家,頭銜“幸運”地從“蘇聯(lián)作家”變成了“俄羅斯作家”(一點也不好笑),也寫了一些小書。
文&譯/公社組織首席協(xié)調人 唐肇陽

公社里兼任吉祥物和最強戰(zhàn)斗力擔當?shù)寞偱校??)。很難搞清楚他的腦回路,也經(jīng)常給我們惹麻煩,但他每次都能帶著我們混過去。

中文翻譯:
序言
列夫·克羅瓦廖夫 :
中國的同志們好。
讓我們從一個簡單而又深刻的想法開始:人們對“乏味的寧靜”這一現(xiàn)象的困擾。這種現(xiàn)象在20世紀70-80年代的蘇聯(lián)電影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當時的蘇聯(lián)提供了一系列的社會保障,如穩(wěn)定的生活、免費醫(yī)療、較低的街頭犯罪率和堅實的邊界防御。然而,這一切卻在無形中限制了電影的創(chuàng)作空間。
因為蘇聯(lián)時代的電影制片人們發(fā)現(xiàn),為動作英雄找到合適的“冒險”場景變得越來越困難。他們經(jīng)常拍攝有關20世紀初的內戰(zhàn)和偉大衛(wèi)國戰(zhàn)爭的影片。當然,這些歷史題材當然值得探討,但它們并非反映當代現(xiàn)實。有些作品嘗試以蘇聯(lián)特色呈現(xiàn)“警察偵探”的故事,但這類影片中的動作場面通常局限于對罪犯的最終追捕。(譯者注:“罪犯最后繩之以法,英勇的人民警察又一次維護了法律的威嚴”這樣的劇情。)

相比之下,同一時期的美國電影,例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的《骯臟的哈里》,動作場面則豐富得多。這一部分原因是,蘇聯(lián)電影不能輕易打破其宣傳目標的界限(譯者注:也就是說,在蘇聯(lián)電影里你不能宣傳有不好社會公序良俗引導的元素,“和諧”這種管制行為是社會主義國家傳統(tǒng)藝能。)。


《紅移》中的“異托邦”創(chuàng)作理念
列夫·克羅瓦廖夫 :
長篇大論歸長篇大論,我的真正思考焦點在于:如何在藝術中展示人們可以有與現(xiàn)代資本主義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沒有繁重的剝削、無法逾越的不平等、長期的房屋貸款和債務奴役等等。
描繪這樣的“烏托邦”遠不止要展示美麗的街道和笑臉盈盈的人們,我們需要讓觀眾真實地感受到新制度的實際優(yōu)勢。人們在那里生活得如此自然,以至于他們不會贊美“我們沒有房貸,可以得到免費的住房”之類的事情,因為對他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因此,玩家必須在虛構的世界中找到一個地方,可以真實地比較新舊世界之間的優(yōu)劣。這可能涉及探訪另類世界,深入探究過去,或者訪問資本主義國家等。在這個過程中,他既可以“冒險”,也可以感受到不同世界體系之間的差異。
換言之,英雄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從“地獄”來到“天堂”,對新的、他不了解的世界提出疑問。這樣的設定自然會引出類似“這套房子要付多少錢?”“不需要付款,這是共同財產(chǎn)”等對話。
通過這樣的方式,我們不僅可以為觀眾展示一個不同的世界觀,還可以讓他們深入思考現(xiàn)有體系的局限性,并勾畫出可能的替代方案。
在《紅移》中,我們怎么做的?
在理想的屬于我們自己的文化輸出科幻作品中,我們需要精心展示以下幾點:
1. 美好未來的世界。
2. 不那么美好的現(xiàn)實世界。
3. 在這兩個世界之間提供生動而不乏味的區(qū)別,并清楚地展示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
4. 給出反派人物(敵人)的鮮明形象,如果是動作游戲,則提供可以自由冒險的地方來對抗他們。
此外,為了比較“天堂”和“地獄”,平行世界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如果我們假設平行世界的存在,那么我們完全可以接受,例如,在宇宙A中,赫魯曉夫沒有在秘密報告中把面子丟了個底兒掉,沒有像個蠢貨一樣為了一己私利在1967年的中印沖突中支持印度,也沒有與中國鬧別扭。而宇宙B則與我們的世界大致相似。在這里,我們實際上得到了一個明亮未來(對于我們來說是現(xiàn)實)與黑暗過去之間的沖突。這就是我們在《我們生活過的世界》系列里面給出的精彩未來圖景?;谶@樣的劇情,我們設計了《我們生活過的世界》系列,在我們的游戲劇情里,它是另外一個平行宇宙的24世紀人類公民傳給21世紀人類的一系列資料。

如果你看過蘇聯(lián)科幻《她來自未來》,那么你會更好理解這一切。

在蘇聯(lián),有一種名為"ТРИЗ" (工程問題解決理論)(Теория Решения Инженерных Задач) 的理論被開發(fā)出來。它不僅可以用于解決工程問題,而且還可以用于解決某些人文問題。理論的一個原則聲明:“如果解決方案不在系統(tǒng)中,則必須進入上層系統(tǒng)”(С),簡單地說,就是需要擴大問題解決的范圍。也許來自另一個國家的視角,擁有完全不同的經(jīng)驗,就是那個“上層系統(tǒng)”,從中某些方面可能會看得更加清晰。
您可能已經(jīng)知道,最近推出了一款名為“Atomic Heart”的游戲。它描繪了一個另類的蘇聯(lián)世界,非常多元化,外觀上頗具吸引力。隨著游戲進程,那里的機器開始叛亂,原本的“寧靜之地”轉變成了“破碎的樂園”,主人公在其中冒險。從故事線的角度來看,這個蘇聯(lián)并不美好,而只是一個鮮艷的幌子,隱藏著全民奴役的可怕計劃——這便是典型的反蘇言論。但即便如此,游戲開始時展現(xiàn)的蘇聯(lián)明亮街景(而非灰暗的集中營)已經(jīng)引發(fā)了許多玩家的抗議聲稱這是“蘇維埃宣傳”。這就是當代大部分人口被深深影響的力量所在。但是,在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的模式中隱藏的卻是它們的弱點。即使只是正常的蘇聯(lián)城市的圖像都會引起如此的震驚,那么如果展示更多呢?-)
艾森施泰特同志(譯者注:即唐肇陽)給出了很好的解決方案,讓我們聽聽他所說的。
唐肇陽:
我們先從前言開始吧——您提到了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就是蘇聯(lián)的藝術作品中存在一定的基于政治原則進行文化審查的取向。怎么說呢,這個錯誤就在于鎖定了黑格爾自身發(fā)展的現(xiàn)象。 但從抽象的角度看,盡管有荒唐的實際行動,但不得不承認這有其邏輯——這是社會價值層面的自我克制和樹立優(yōu)秀榜樣的表現(xiàn)。
因此,這種審查應該在保持其良好的出發(fā)點的同時找到優(yōu)化其做法的執(zhí)行方法。在意識形態(tài)層面,它高估了社會發(fā)展水平,不敢從這個“道德寶座”上走下來。 所以我們實在不應該走向另一個極端,像在歐美那樣,利用暴力、犯罪、性,或者散布焦慮、制造反烏托邦等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 正如你所說,我們可以設定一個良好的基調來談論日常事物,無論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
去年,我在公社文學座談會上為之定調為“中式異托邦”。因為當時其他提到過,俄羅斯游戲當時喜歡做反烏托邦廢土,是有其社會學脈絡存在的。我說的對嗎?(列夫:是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們還提到了,隨著中國的發(fā)展,在俄羅斯讀《老子》《道德經(jīng)》的人變多了。我說的對嗎?(列夫:是的。)
好吧,雖然我不是很提倡他們看這些對中國人來說非常奇怪的古書(笑),但就讓他們試試吧。我們當時還一致認為,“異托邦”這個概念是在蘇聯(lián)的文化中缺乏的,你只能在中國的文化中找到它。在世界觀構建上,首先,需要注意的是,要做出我們自己的文化輸出作品,就必須摒棄冷戰(zhàn)時的舊思維。在具有這種視角的文學作品中,基本思想是“我們是對的,他們是錯的”。 這種價值觀有問題。?
真正的自信應該是:“我們不在乎你是對還是錯,我們忽略你,我們不在乎你的想法,因為我們正忙著確保我們是對的?!?或者說,創(chuàng)造性的任務不應該以一種一神教宗教洗腦的方式來證明,它應該積極地接受,或者說,捕捉人類普世價值的立場。

《原子之心》成為一種反蘇聯(lián)神話也是有原因的。
你看,它刻意使用前文提及的冷戰(zhàn)視角來講述游戲的故事,但顯然任何基于冷戰(zhàn)視角的故事最終都會成為世界的厚顏無恥的偽裝。 美國人當然是混蛋,但蘇聯(lián)顯然沒有宣傳的那么理想。 而世界的偽裝所造成的意見分歧則強化了這種不完美。?如果你需要掩蓋世界才能完美無瑕地向你的神明祈禱,那么你就必須始終這樣掩蓋,絕不允許失敗。只要失敗一次,神像就會徹底崩解,你必須在這條虛假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一直掩蓋下去。
換句話說,在《紅移》世界觀中,我們不會說“西方派系不好!” 或“我們很好!” 或“我們是救世主”。 我們只是說,我們?yōu)槿祟悹幦「饷鞯奈磥矶鴬^斗。 至于西方團體是好是壞,我們是不是正義的救世主,用你的眼睛看看。 這就像水一樣,水利萬物而不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