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時，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一切都是潔白的。他的下半身失去了知覺，整個人也輕飄飄的。他不僅大難不死，而且還鴻運當(dāng)頭：當(dāng)車撞上他的時候，他和車面貼合的角度是那么合適，倒地的方式又巧妙地卸掉了一大部分力?？紤]到那種沖擊力，加上他體重又大，能活下來實屬可貴。本來，醫(yī)生認為他肯定需要截肢，結(jié)果手術(shù)非常順利，他連腿也保住了。

等意識稍微清醒一些，他想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他反倒覺得分外輕松：沒有痛苦，沒有幻想，沒有欲求，沒有羞辱。一切仿佛都不再存在。他可以睜開眼睛觀察這個房間和周圍的人，但他寧愿閉目養(yǎng)神。僅僅閉上雙眼，他就感覺足夠舒服和滿足了。

他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

期間，他的父母來看過他一次。他和父母已經(jīng)非常生疏了。他們似乎一直不喜歡這個兒子，特別是在他成為汽修工后。他的老板來過好幾次，反復(fù)叮囑他好好休養(yǎng)，工作會一直給他留著。他把那本《紅樓夢》看完了，發(fā)現(xiàn)不帶功利心的閱讀是一種享受，決心把這種習(xí)慣堅持下去。他還做了許多離奇的夢，但始終沒再夢到“禮帽”?，F(xiàn)在，他很容易疲倦。在這一個月里，所有怪誕的激情都消失不見了。

她給他打過電話、發(fā)過消息，他一概不理。不過，他還是見過她一面。那是在他入院半個月后。那時，他照例閉著眼睛，不過他從醫(yī)院輕微的嘈雜中分辨出了一種久違的腳步聲。踩著蓮步，她來了。隨著這聲音越來越近，他還聽到衣服的窸窣聲，并聞到一股淡淡的發(fā)香。

“大傻，”耳邊傳來輕輕的聲音，應(yīng)該是她在俯身輕語，“聽說你出事后，我立馬就趕來了?！?/p>

他沒有睜開眼睛，也許是太累了，也許是因為心中的痛苦，也許是出于羞怯。

“那天你來找我……我很驚訝。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了。我知道自己那天的行為不好……但是，你不知道，我在公司……”

她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赡堋阈枰菹?，但是我想向你道歉……對不起！另外，我還想告訴你……我辭職了，準備再找一份工作。”

他聽見了這一切。他知道，她一直以來的痛苦得到了解決。對此，他很開心。

“希望你盡快好起來?？旌闷饋戆?。我們還沒有一起去西藏呢……”

她沉默了幾秒。李弱的樣子像睡著了。

“最近我總想起你在我身邊的樣子……你一直陪著我，哪怕是我情緒很糟的時候……我想說，謝謝你。其實我……”

李弱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他不會睜開眼睛的，絕對不會。

對于他是醒著的這一點，她已經(jīng)心知肚明。

她看著他，露出了恬靜溫暖的笑容。

“你年齡比我大，看起來卻像一個孩子。謝謝有這樣的一個你……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來到我身邊。我會是你永遠的……最好的朋友。”

她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那股發(fā)香漸漸散去。那熟悉的足音遠去了。他努力追蹤著她離去的聲音，直到再也聽不見為止。

他想：你一定會是幸福的。

出院后，他還坐了兩個月輪椅。他的話少了很多。他工作起來比以前還賣力，和同事相處得不錯。聽說，他多了很多朋友。至于身高，他后來量了一次：剛好停在了一米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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