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妖怪類.長篇小說《汐水物語》 冰翼熊 著

恰無風(fēng)。

四方四正的臺門院落內(nèi)，一棵高樹、其身點著幾片稀疏之葉，更顯安靜。附近不知哪戶人家的屋子內(nèi)傳來一兩聲老人的輕咳聲，更是讓這稀疏平常的院落加了幾分寂寥。

方才正是這院落后門處，明明外頭看有人進(jìn)入，從里頭反瞧外頭，卻絲毫沒有人影。唯留那扇后門，開啟又合上了的吱嘎之音余留了下。

除了這恰巧無人瞧見的異常之外，院落內(nèi)此刻，恰無風(fēng)，卻好似被什么人無意碰撞到了、輕微地晃了晃的雨鏈，可說是另一番異常。

這沂竹鎮(zhèn)也是正統(tǒng)的地處江南的一小鎮(zhèn)，雖有四季之分，但整體上來講，一年中的雨水自然也算是充沛。每年梅雨之際，更是不必說。但是，鎮(zhèn)上無論是老房子、還是新房子，特意有裝雨鏈的可是極少極少?？鋸堻c說，大概說成只有唯此一處，都沒人會覺得是在吹牛。

雨水之豐，引檐下之水自然有必要。白墻黛瓦之上，那傾斜的屋頂自不用說，其他各種常見的屋舍建筑之中其實也都多有考慮。但確實是鮮少有人家那么饒有興致地，以雨鏈的形式來引水。

在沂竹鎮(zhèn)上來說，常年居于此處的一般人想法中，大概能同雨鏈這種聯(lián)想到一起的，果然還是某戶大戶人家、極其有錢還有閑到了一定程度、院落還極大那種的才適合吧。而鎮(zhèn)子上的人們，大概都還沒有達(dá)到這種有錢有閑有宅院到如此程度的。

總之，不管鎮(zhèn)子上慣常角度中的看法如何，雨鏈這樣的物件，在鎮(zhèn)子上是極其罕見之物。尋遍鎮(zhèn)子也不帶有賣這個的店鋪，走遍大街小巷、踏尋各處臺門宅院都難覓另一處這番的雨鏈。

但就是這樣的稀少之物，卻也詭異的是，有知道這處臺門的人之中，也從來沒有人覺得這于回廊屋檐一處懸下的雨鏈少見、精細(xì)或是稀罕。所有知道的人，都早已對其熟視無睹。

如果細(xì)細(xì)追問的話，明明是無人知其來處、又無人知其開始存在的時間的。

就是這么罕見、明明細(xì)思之下有些奇怪的雨鏈，從來沒有人覺得奇怪過，只覺得它的存在跟這稀松平常的回廊里已顯年頭的木柱子，跟這院內(nèi)都會說從小就在了的高樹，跟這臺門院落組成的每一片瓦片一樣，存在得如此理所當(dāng)然。

不過，或許正是仿佛融入了慣常之中的事物，好似理所當(dāng)然的物件，想要引人注意、惹人奇怪才是最難的吧。因為慣常了，那不就是理所當(dāng)然嗎？有什么好奇怪。只是如此的簡單邏輯。

也大概正是如此，偌大一個隱世街區(qū)，借由了這么一處稀松平常的臺門院落為其中一個入口，也幾乎沒有絲毫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因為慣常的院落，有什么好奇怪的。燈下黑、燈下黑，說不定也是如此差不多的緣故吧。

而這無人會覺得怪異亦或罕見的雨鏈，無風(fēng)自動的異?；蝿?，要在這會并沒有人在臺門內(nèi)走動，除了剛才還能聽聞到一兩聲輕咳聲之外，這刻也就只能聽到些遠(yuǎn)處飄來的賣豆腐的流動商販的吆喝聲罷了，這樣安靜的慣常時分內(nèi)，想要使人覺得奇怪，都完全沒有這樣存在對象的人在。

無風(fēng)自動，輕晃的雨鏈，恰似被人撞到了下，也確是被撞了，只是非人罷了。

被驚擾了下的雨鏈之上，紫銅的倒風(fēng)鈴狀上，有被驚到游魚雕刻眨了眨眼，在紫銅的表面上做了個魚躍的動作；亦有其上雕琢精美細(xì)膩的花草，輕晃了晃花葉。隨后一切都恢復(fù)了靜止，方才動了的，它們不過還是雨鏈的一部分，雨鏈之中一個個聯(lián)系著的紫銅倒風(fēng)鈴上的雕刻罷了。

驚擾了它們的非人，已是遁入了隱世之處。還是那處汐帶著陸筱穎初踏此街區(qū)之時的入口之處。

此處，已屬隱世。好似要跟那顯世的臺門院落中、那孤芳自賞的雨鏈對應(yīng)一般，還是雨鏈，只是一長排的。

一長排的雨鏈，覓不到源頭在何處的水流，毫不吝嗇地嘩嘩而下。雖已隨雨鏈引導(dǎo)而下，但水勢之猛，已看不到清澈之色，只有沖擊而成的白色。

今日的雨鏈，水勢依然不增不減，源源不斷的迅猛，水聲卻是時而如涓涓細(xì)流，時而如洪水奔騰，千變?nèi)f化。但這，也不過只是慣常而已，并沒有什么好稀奇的。只是，是這隱世街區(qū)的慣常，非顯世時沂竹鎮(zhèn)的慣常罷了。

要說今天的非慣常，卻也沒有任何隱世居民的妖異瞧見的，應(yīng)該就是這會把那極其嚴(yán)肅、同西裝革履才顯搭配的公文包隨意放在腳邊地上，正努力脫著皮的妖異了。

“呼……好累，緩緩！這假裝個人類，可真夠累的。呼……”努力脫著皮、扯了才一小會的妖異如其所言的，緩緩，完全僵硬在那處一動不動，好似一尊雕像。

這“雕像”靜止了三兩分鐘后，又開始了動作，嘴中再次細(xì)碎地念叨起來。

“哎呀，我就說嘛，我不適合這假裝個人類的。這真是的……這種苦差事……哎呀，哎呀……下回是不是該新買個新的假裝人類皮套??？每次穿穿脫脫都那么費勁！”

又是一陣雕像般的靜止，以及一聲長長的“呼……”。所幸的是，好歹脫了一半了，進(jìn)度還算不錯，比其先前穿上它時，那可算是效率相當(dāng)驚妖了。

再五六分鐘之后，這靜止了的“雕像”又一次動起來。

“呼……快了，快了！這大白天能行動的妖異少，也總不能老找自己。唉，雖說自己也是正好閑著，這種事情幾百年也都沒一回的。呼……”

終于，這一聲伴隨著重重呼氣的“呼……”中，這假裝人類的皮套終于給脫了出來。

“是不是其他妖異，也每次穿穿脫脫都這么費勁的。嗯……”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真脫了一層“皮”的妖異，以深思的眸色，凝視著他前方一米處被他脫下來甩出去的一坨皮套。

“這是皮套材質(zhì)問題呢，還是設(shè)計問題？嗯……感覺果然還是一般平常的人類矮了點！”剛這么總結(jié)完，他又立刻甩甩腦袋，不對不對，不能這么說。這要說矮，好像妖異里頭矮的也不少，甚至還有更矮的族群。

“不過嘛……果然還是人類的問題！咱們妖異，那可是高矮胖瘦本來就很正常的，沒什么問題。絕對是人類的問題！反正不管對錯，那都不是咱們的問題，哈哈！好嘞，好嘞，干活，干活，繼續(xù)干活。免得一會那老頭又嫌棄長、又嫌棄短、又嫌棄慢來?！?/p>

這妖異以一個于其來說、極小的步子上前，彎腰麻利地收拾起那一坨皮套來。

因為個子高、是遠(yuǎn)超這鎮(zhèn)子上慣常成年人類平均身高的，這一米左右的距離，真就是都沒他正常走路大的一個極小步子就到了。

“哎呀，雖然脫脫穿穿都麻煩，好歹也是花了錢買的。還是要收好，還是要收好。下回有事說不定還要用的。這種麻煩又雞肋的東西，再買一個新皮套也是純屬浪費錢。反正不好穿，原因那不都是人類身高太統(tǒng)一，沒有咱們妖異這么高矮胖瘦更懸殊的緣故嘛?！?/p>

他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已麻利地收拾好了皮套。原本脫出來的一坨還看著有些大的，被他這一整理，竟然已是方方正正一小塊豆腐大小。

“柿為市，竹為引，三步兩曲，五步幾折?！闭f話間，他已拿著成了豆腐大小的皮套至公文包處。

“柿為市，竹為引，三步兩曲，五步幾折。好嘞，好嘞，正巧剛好能塞進(jìn)去。方方正正，不錯，不錯?！痹僮哉Z間，這皮套已被裝進(jìn)了公文包內(nèi)。

方方正正的公文包內(nèi)里，方方正正的空間，占據(jù)了最大頭的，自然是這一趟最主要的任務(wù)了。這一個信物，不知道源自何人。與其說“何人”，其實但凡知道有這信物存在的，都知道，不可能真是人類的“人”所寄了。

送件人，倒是確實是人類沒錯。就是鎮(zhèn)子上負(fù)責(zé)那一帶郵件的郵遞員。當(dāng)然了，這也不是此刻這位妖異親眼所見，他也不過是聽那差使他去顯世取件的怪老頭所言了。

郵遞員啊……幫忙帶信件什么的話，倒確實是無論哪個朝代好像都有，名稱叫法大概都不一樣吧。妖異邊強迫癥地看著公文包擺的整整齊齊的模樣，甚好，甚好。

信物上還仔細(xì)地裹上了好幾層的包袱皮，那可都是用的上好布料的包袱皮！

另一部分多出來的公文包空間，剛好剛才那收拾成了豆腐大小的皮套占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顯世買的零食，算是給那怪老頭的伴手禮。

難得去趟顯世，不給老熟人帶點小禮物，總會感覺少了點啥。顯世啊，郵遞員啊……

說起來，上一趟，還是上上趟去顯世，多少年前的事了？也有幾個百年了吧？那會倒是也有瞧見過類似郵遞員那樣，反正是幫忙帶信件的人類吧。不過，那種什么一看收件人表情就知道是同悲歡離合有關(guān)的顯世事，他倒完全沒興趣。

一樣的沒興趣的，還有方才取來信件的地方——玉竹公祠，那兒的人類。滯留那處不去的魂，人類的魂。氣息上感覺，倒是有些微妙了來著，雖然怎么個微妙他也說不出來。就覺得那人類魂魄似完整，卻又似少了重要的一部分似的。

反正了，那都是人類顯世那方的事了。不管是有肉身的狀態(tài)，還是肉身已去、這只有魂的狀態(tài)，沒有化入了隱世之中、成為妖異的，那都不是同類。只不過是困在顯世某個固定地方、狀態(tài)有些不慣常而已，又同他這樣的隱世妖異何干嘞？

要硬說同隱世有關(guān)，大概可能也就汐侯大人同墨澤大人那了吧。

若有哪一日，這顯世中異樣而存的人類啊、魂魄啊，要有什么不一樣的變故，有可能干擾打破到了顯隱世界限的平衡和平靜，那會才需要那樣的大人出手干預(yù)吧。反正呀，真要遇到那樣的一天，也同他這樣的小妖異無關(guān)了。

他嘛……合上了公文包，直起腰，站起身來。他嘛，也就活得時間略微比這隱世街區(qū)中大部分妖異久了些，知道些這地方的事兒略多些，加上嘛，也就略微妖力還可些，能在顯世中大白天走動而已了。真沒什么特別了不起的本事了。

此刻其目光所停留處，是那棵柿子樹。

春來夏去，時間雖不長，這樹記得也應(yīng)該有那么幾年了吧。實在是時間太短，簡直來了沒太久的事。于他來說，這樹啊，反正就是還小，還小得多了。不過果然看著，就是比顯世那臺門內(nèi)的樹好看多了。

這橘黃色的柿子，結(jié)得多好看！沒點果子，光幾片葉子、還都快禿頂?shù)臉用玻烧娴氖菦]生機呢。還是這樣的更有生氣些。

話說，先前是好些年沒踏入過顯世了，今天也是難得、隔了不知道多少年頭的一回。這樹那會……是不是好像……好像有點印象，是不是那啥顯世那邊著火了啥的？好像還是燒了不少那會的顯世人類眼中的老房子什么的。

因為那火還挺猛，然后那啥，喜歡看些八卦熱鬧這一點，顯世隱世可都一樣，所以好像有印象有這樣的傳聞也在這街區(qū)里頭，似乎有陣子傳得挺猛。

但他的印象，也就止于這種模棱兩可的印象了。并不精確的記憶，大概也是因為并不關(guān)己，所以也未曾真正上心記得過吧。

說不定，有這印象還跟這會看著的樹、會有“火燒樹”的景象的緣故有關(guān)，而同那模棱兩可印象中的傳聞其實完全無關(guān)也不一定吧。

身高較顯世慣常所見明顯來得高，身形極瘦、若一枯槁之木的妖異，轉(zhuǎn)動如青蛙的臉龐上、又如青蛙雙眼的眼睛，把視線從樹上收回了來。

接下來要去那怪老頭那。這會是白天，街區(qū)中的妖異基本都在養(yǎng)精蓄銳、休息中，這一點來說，倒是給他少了不少麻煩。

“塞翁失馬，焉知非?！蹦菢?，白天嘛，顯世里陽氣甚，就算他能抵住、能在顯世的青天白日下行走，果然還是不喜。但白天有白天的好處，這不，隱世里頭走動的妖異少，會被瞧見的可能性就極低了。

這要是換作入夜之時，顯世那頭取件什么的辦事倒是舒坦了，估計還可以不用穿皮套；可這回到街區(qū)里頭，那可就妖異多、眼雜了。誰讓那怪老頭的怪癖，喜歡宅著藏那么深。

明明這街區(qū)同他淵源頗深，深到都能說是他孩子般的存在了，卻把自己的存在都給藏起來?，F(xiàn)在能知道他名號的妖異，也算是愈來愈少了，他可都快慢慢成安辨虛實的“傳說”了。更別說就算還有知曉他名號的，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的。

都這樣了，自個還在那洋洋得意。覺得變成“傳說”那樣的存在，那就太好了，太有成就感了這樣的。真是十足怪老頭。

妖異如蛙眼的雙眼，開合了幾下，做著類似眨眼的動作。而其腦海中所想，是這街區(qū)的各處街道巷子，一張由他所見所踏過的這街區(qū)景色建構(gòu)而成的腦中地圖。

俗話說，欲速則不達(dá)。想好了路線，再行動，才是最快的。就算怕那老頭嫌慢的各種嘮叨，該慢還是得慢著，不差這幾分鐘的諸多預(yù)備了。

特別是這線路，自然是要確保最快捷、最少路程可到達(dá)。

同時嘛，還要確保沒有被無意看到的可能了。畢竟可沒說妖異休息了，就不會誰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類、無聊之類，剛好瞎瞧給瞧見了的。

當(dāng)然了，還有一點嘛。也是想小小給那怪老頭驚喜。不讓他預(yù)判到自己準(zhǔn)確到達(dá)的時間，就是足夠的驚喜。為此的話，構(gòu)思個路線，能最好地避開這街區(qū)那些竹子視野的，便再好不過了。那些——隨緣而見的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