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與感性的角力

 

        喔，對了，這篇詞評投稿正適逢年初三，在此先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勝意！很抱歉大過年的還要說一首這麼苦的歌詞──實際上在過年前後，VC圈新曲的發(fā)佈情況是肉眼可見的可怕，而後筆者面對量這麼多的曲子，實在挑不過來，所以曾經(jīng)就此問及一些意見──筆者本來不太想選這首評說，是基於對詞人本身的尊重，知道她曾自評這篇詞「絕望到矯情」，知道這詞來自「一段持續(xù)高產(chǎn)后不出所料出現(xiàn)的瓶頸期」(詞人語)，評論起來或會有失公正。然而，又因收到詞人自薦這首詞的詞評，既然是詞人的意願，故此筆者則斗膽淺評這份「拙作」。

 

同場加映詞人的寫後感：

        這篇詞的詞人──初繁言，她所在的「踏云社」，於近年VC圈名聲鼎沸的社團裡面，就已然佔了一席。觀其作品，主要為洋洋灑灑的現(xiàn)代詩歌風(fēng)格，亦有一首半首的仿古風(fēng)詞，用詞簡潔，難字不多。從其為人熟知的「霧靄拾光」系列首作〈烈火灼冰〉，可見詞人對中國現(xiàn)代詩歌的底蘊和鍾愛。

 

        就這些詩歌當(dāng)中，「朦朧詩」派的影響力，正如古代詩詞那樣，在現(xiàn)今知識分子當(dāng)中可是平分秋色；但若沒有透徹地吸收好文學(xué)的養(yǎng)份，寫起來就容易走火入魔，砌詞泛濫。筆者雖不敢拿「以詩論詩」的格局來說，但這篇歌詞究竟「死癥」為何呢？在此先引以歌詞前半部份(原文)：

 

        三日剖開粗淺輪廓

        三夜采擷鮮活

        三時精筆勾勒

        消盡只需一刻

         

        將一腔心緒攪作詭譎漩渦

        若踏足卻不知首步從何著

        熟稔的字眼，陌生的形色

         

        “一時無對策”，說來也灑脫

        我太怕，年少幻象被捅破

        向至深處墜落，倔強換作緘默

        “落魄”二字，怎敢寫得？

         

        我曾置身牢籠恰是無助困獸

        懷揣思緒千疊無從宣之于口

        或誰誤闖入夢，是有獨無偶

        大醒后便一拋皆空

         

        是否有人橫刀竭力封鎖我喉？

        逐寸逼近直至刃口盡然滲透

        我剪下無用浮藻一擲江流

        此后掌筆過處只留，踉蹌瘡口

 

        詞的開首以「三日/三夜/三時」工整地打開句子，「剖開輪廓」、「採擷鮮活」先寫出一種剜心摘肝的場面，惟獨後面「精筆勾勒」自揭寫作題材的實相，自此意象則游離在似有若無之間。

 

        下段「心緒攪作漩渦」、「踏足卻不知首步從何著」猶且將寫作渾沌、不知從何下筆的思維具現(xiàn)，而「熟稔的字眼/陌生的形色」卻轉(zhuǎn)白描瓶頸期間詞人對詞語的觸覺茫然若失，當(dāng)中甚至用著連詞「若」和「卻」亦無法闡明完整句義，是為一個不起眼的失誤。

 

        再接著段落看，詞人棄用朦朧的意象，而改以「一時無對策」、「倔強換作緘默」、「落魄」直陳感情；其中寫道「我太怕年少幻象被捅破」，當(dāng)中「年少幻象」應(yīng)按字面解「年少時的幻想」，還是結(jié)合上文解「年少灑脫率性的假象」，於是句子放在這裡，似乎便顯得有點不明所以。

 

        進入副歌段，可見詞人力圖重新擠出一點意象，用以「置身牢籠的困獸」比喻「無從言宣的思想」，但收結(jié)段落時又說「剪下無用浮藻一擲江流」，聲明棄用浮華的詞藻──副歌的一整段所表達的這種欲說不得的心情，透過詞人勉強而為的淺薄意象示演，儘管不堪入目如自挖瘡口，但的確在回應(yīng)主題上起了收效。

 

        直至歌詞的後半部份，詞人欲從瓶頸期中掙扎的痕跡仍然歷歷在目(原文)：

 

        若非曾經(jīng)親睹太陽的色澤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吞剝

        早無權(quán)瑟縮，卻前行不得

         

        將層疊束裹，悉心盡剔破

        徒留副空殼，又算得什么？

        依托枯瘦骨骼，四處無端漂泊

        卻未懂哪個真是我

         

        我曾置身牢籠恰是無助困獸

        任籠外日光交替淹沒我眼眸

        為著微末觀眾，總竭力嘶吼

        喊至失聲仍不覺夠

         

        是否有人橫刀竭力封鎖我喉？

        否則為何連呼吸都已成奢求

        我闔眼一躍縱身滾滾洪流

        此后殘破詞句仍舊，無人句讀

 

        新引首段當(dāng)中「若非曾經(jīng)親睹太陽的色澤/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吞剝」一句，如詞人自批，比擬巔峰期和瓶頸期的光明和黑暗意象，是屢見不鮮的矯扭。反而，下段「剔破裹束的空殼」、「枯瘦骨骼」的形象，當(dāng)中可作「文章如身體」論，又或作「詞人的內(nèi)心」論，都相對較前面來得由衷。

 

         最後副歌變化段裡面，「困獸」被「日光」刺激著，但仍要「竭力博得觀眾贊譽」；「橫刀封喉」不說「見血」，而是關(guān)心「不能呼吸」；當(dāng)初「江流」不拋「浮藻」，而是「投進洪流」；「掌筆的瘡口」只怕「殘破得無人句讀」……每件事情都或多或少跟前文扣連，惟尤其尾韻一改前轍押「u」，總令人感到完結(jié)得很壓抑。

 

        整體來說，正如詞人自我剖析一樣，這是一篇滿目瘡痍的嘔心瀝血之作。只是筆者看來，通篇感情絕望不足，矯情有餘──字裡行間讀到的句子，是瓶頸期間非常理智的思緒，卻眼看著詞人必須使盡吃奶之力修飾詞語；然而，又因為好比親身目睹這麼一場慘況，當(dāng)中叫苦連天的感情才得以奪出。這種情感具現(xiàn)的操作，恐怕不是每次都能僥倖過關(guān)。

 

結(jié)語

 

        每個創(chuàng)作者本身都有過瓶頸期，而且往往是無獨有偶，能出來就有機會再回去，往復(fù)循環(huán)。至於創(chuàng)作美學(xué)講求從心出發(fā)，感性固然有其必要，但若將理性全然放下，又似乎不太可能──理性、感性各司其職，無論哪個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筆者不是一個究極的完美主義者，不盡然耽美，亦不盡然太談道理，惟獨覺得偶像林夕一句解人生的話最中肯：「想要逃，先要脫?！?/p>

 

 

 

附錄

 

〈瓶頸期〉

 

三日剖開粗淺輪廓

三夜采擷鮮活

三時精筆勾勒

消盡只需一刻

 

將一腔心緒攪作詭譎漩渦

若踏足卻不知首步從何著

熟稔的字眼，陌生的形色

 

“一時無對策”，說來也灑脫

我太怕，年少幻象被捅破

向至深處墜落，倔強換作緘默

“落魄”二字，怎敢寫得？

 

我曾置身牢籠恰是無助困獸

懷揣思緒千疊無從宣之于口

或誰誤闖入夢，是有獨無偶

大醒后便一拋皆空

 

是否有人橫刀竭力封鎖我喉？

逐寸逼近直至刃口盡然滲透

我剪下無用浮藻一擲江流

此后掌筆過處只留，踉蹌瘡口

 

若非曾經(jīng)親睹太陽的色澤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吞剝

早無權(quán)瑟縮，卻前行不得

 

將層疊束裹，悉心盡剔破

徒留副空殼，又算得什么？

依托枯瘦骨骼，四處無端漂泊

卻未懂哪個真是我

 

我曾置身牢籠恰是無助困獸

任籠外日光交替淹沒我眼眸

為著微末觀眾，總竭力嘶吼

喊至失聲仍不覺夠

 

是否有人橫刀竭力封鎖我喉？

否則為何連呼吸都已成奢求

我闔眼一躍縱身滾滾洪流

此后殘破詞句仍舊，無人句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