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盜火記 05 眾人的抉擇

黑夜之中,無法前進。
傷口雖然已經(jīng)愈合,但痛覺仍然在肉體上偶然跳動。那骨矛的確陰損。
少女抱住炎天,沉沉睡去,她抱得很緊,似乎發(fā)了噩夢。
炎天卻睡不著,依照目前的形式,這樣的突襲不知道還有多少次,他不知道下一次,他們是否還能僥幸活下來。想要暫時緩解少女身上可怕的詛咒,目前看來,只有他自己去劍閣通過佩玉劍士的資格,獲得一枚劍玉。
然而,依照他的身份,倘若現(xiàn)身于劍閣之中,便很難再離開,也可能無法再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了。
若是掠奪入門劍士的劍玉,那無疑對那個將自己的人生傾注于成為“佩玉劍士”的人太過殘忍。且無異于與劍閣整個組織結(jié)仇。
“你……有心事?”不知何時,少女已醒來,開口如此問道。
“天一亮,我們要趕到孟子仁的所在地。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你要去救那個女孩嗎?就像……救了我一樣……”
“若是‘祝福’尚未開始,能救便救?!?/span>
“如果開始了呢……”
“那便試著將你體內(nèi)的‘核’轉(zhuǎn)移到她的體內(nèi),然后殺了她。”
少女沉默半晌,說道:“我也可以將她的痛苦吸納到我的體內(nèi)……”
“那你不想恢復正常了?”
“我不想你為我殺死無辜的人?!?/span>
“但我不能這么一直陪著你。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
少女聽到他冰冰冷冷的話,一時語塞,她抿著嘴,半晌才說道:“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span>
一些人的幸運,往往來自于更多人的不幸,然而這個世界,多數(shù)人的幸運,卻源于幾位祝福少女的無限奉獻??墒沁@樣的世界,炎天反而覺得更加糟糕。他想要改變這樣的現(xiàn)狀,但唯一的解決手段卻與那些制定規(guī)則的人渣沒什么不同。
讓這個世界變糟糕的本來是那些壞人,為什么卻總是那些想做點好事的人,要受到道德審判?
或許,是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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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時,一位朋友找到了炎天。他一路趕來,顯得有些風塵仆仆,但他目光如炬,顯然比初次見面時精神的多,他說:“天老大,讓我好找?!?/span>
炎天卻問道:“你沒去找死人劍?”
來者正是左良臣,他將一枚注入“烈日火焰”的劍玉丟給炎天,說道:“這枚劍玉,送你。”
“哪兒來的?”
“劍閣的考試雖有些麻煩,但我終究是過了?!?/span>
于是炎天問出了第三個問題:“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劍玉?”
“有一名叫做‘百咒’的咒術(shù)師,他嘴巴很大,我恰好遇見了他,問了他關于你的事?!?/span>
“他現(xiàn)在還在做咒人的買賣?”
“他說,多虧遇見你,這才發(fā)現(xiàn)解咒的買賣有時候比咒人要賺錢。而且行善積德的錢,賺起來要安心的多。”
“那就好,還有最后一個問題?!?/span>
“你說?!?/span>
“你認不認識燕知秋?”
左良臣聽到這個名字,面露不悅之色,他反問道:“你認識他?”
“認識?!?/span>
“他曾是我大師兄,是個并不招人喜歡的家伙。旁人叫他君子劍,他卻并不像個君子。”
“為什么?”
“師兄弟的事,他樣樣都要管,比起師兄,他更想當別人的爹?!?/span>
“下次遇見他時,我一定讓他改改這脾氣?!?/span>
“不必,我和他怕是不會再有什么交集了?!?/span>
“只是,這劍玉一輩子只能得到一塊,又是你佩玉劍士身份的證明,你將它注入我的靈氣,不會后悔嗎?”
左良臣笑道:“我就是怕自己后悔,才將你的靈氣注入其中的。你救了我的命,這點事便沒什么好說的了,嫂子能早日康復比什么都重要。”說罷,他抱拳一揖,便走了。
“他是誰?”少女問道。
“我的一位朋友,叫做左良臣?!?/span>
“左良臣……左良臣。嗯,這名字我記下了。下次見面時,我要當面和他道謝。”
“嗯,當務之急,我們要先找到孟子仁。”炎天將“烈日之火”灌輸?shù)絼τ裰?,又用一根繩子將它里外纏了纏。做成墜子掛在了少女的脖子上。
將那枚劍玉放進內(nèi)衫,貼緊胸膛,一直在她腦海中縈繞的陰霾,也隨之一同驅(qū)散。她小心翼翼地解開遮眼布,眼前的世界是如此五彩斑斕,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她好想和炎天說些什么,卻聽炎天說道:“快點趕路吧,我們已耽擱了不少的時間?!?/span>
她點了點頭,心里覺得炎天似乎有點不近人情,便抿著嘴,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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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天想要抵達的目的地,叫做青石埔。
那原本是生產(chǎn)劍玉原料的礦山,如今卻已只剩下一個個廢棄的礦坑,以及那些當年在礦坑里工作,曾染上“塵病”的礦工。
劍閣并沒有像許多黑心商人一樣對這群染病的礦工不管不顧,而是按照人頭發(fā)了一大筆錢。只是負責雇傭這群工人的人從中盤剝了一筆,又將先前早已離開青石埔的那些病人的錢完全扣下。
當青石埔已完全失去了資源,那群商人便丟下這里,尋找下一個礦坑去了。
即使如此,每個病患手中仍得了一筆錢。只是這筆錢,大多被他們用在了治療病痛的“祝?!敝稀D切┲魏昧瞬〉牡V工,大多出走其他礦場繼續(xù)挖礦。他們有的人最終死在了異鄉(xiāng),有的人帶回來了一些碎銀,在外面大筆大筆的錢,又都被他們用去治療“塵病”了。
沒人能想通這群人忙忙碌碌,辛勞一生究竟是為了什么。
但這群人卻都有一個共識,“祝?!笔呛脰|西,而破壞“祝福”的人,顯然是罪大惡極的。
所以,當有人來到青石埔,挑選“祝福少女”時,幾位早已成為村中長老的礦工,都是很支持的。
他們將這“神圣的職責”,推舉給了柳家的孤女 柳萍絮。
這個女孩父母死得早,在她六歲那一年,便已是孤身一人。青石埔的居民,雖然日子過得并不算富裕,但內(nèi)心還是十分良善的。東家一口米,西家一口面,柳家的孤女就是這樣吃百家飯長大的。
青石埔的居民,未料到有一天會在他們的村子里挑選祝福少女,當然也沒人愿意將自家的女兒送去。
“柳萍絮?!笔迤艂兒苌龠@樣叫她的大名,她放下了手里的針線活,跪在這群大人面前,“到了你回報大家的時候了。”為首的婆娘說出這句話,她身后的叔叔伯伯們,眼神卻躲閃著,似乎不愿去看她。
她被關進地窖里時,為了防止她逃跑,已被山賊用木棒砸斷了腿。
青石埔家家關閉起房門,沒人再愿去見她。孟子仁率領的山賊,在空蕩的村內(nèi)巡游著,偶爾仍能聽見百姓的叫罵聲,“是哪個天殺的,盜走了‘祝福少女’?”
還有年輕的小伙子,想要偷偷去看一眼被囚禁起來的少女,卻被他的家人用繩子里外三層結(jié)結(jié)實實地綁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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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天與少女抵達青石埔,村間是荒涼的小路,和四處散落的告示。炎天拾起一張告示,讀過之后,微微皺起了眉。
少女并不識字,便問道:“上面寫了什么?”
炎天回答道:“上面寫著,因為我盜走了‘祝福少女’,導致祝福失效,生病的人要忍受病痛,受傷的人要承受痛苦,更導致了親子相離,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等等悲劇。所以,他們?yōu)榱司瓤嗑入y,要在青石埔里選一個新的祝福少女。”
聽到這些話,少女的眼神搖曳,她雙手搭在身前,輕輕說道:“我逃出來……是不是錯了。如果我在的話,這些悲劇可能便不會再發(fā)生了?!?/span>
炎天直到少女將所有的話說完,很平靜地回應道:“那么,你想回去嗎?”
少女咬著嘴唇,垂著頭,半晌才抬起頭,看著炎天一直在盯著她,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她終于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我現(xiàn)在選擇回去,那么……你一路來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span>
炎天:“那倒是無所謂。只是我想告訴你,獵物沒有同情獵人的權(quán)力。只有你把自己當做了人,你才有資格去同情別人?!?/span>
少女嘟囔著:“你不喜歡善良的女孩子嘛……”
炎天只是向前走,沒時間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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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仁的山賊團已經(jīng)占據(jù)了青石埔,這群山賊好勇斗狠,對付年邁的礦工,自然是綽綽有余。這也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所以,當巡視的山賊,看見高壯的炎天時,仍然耀武揚威地吆喝著:“誰讓你出來的!”說著,便騎著馬,揚起刀,朝他頭上一刀劈了下去。
只見炎天拔劍一刺,將那馬上騎士一劍挑了下來,隨著尸身下墜的方向,他將劍刃抽離,山賊倒地死亡時,炎天劍上的血也已被甩干,出招簡潔快速,絲毫不拖泥帶水。
見到這么要命的一劍,余下的山賊拔腿就跑,但他們向同一個方向逃去,看來那里便是孟子仁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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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一段路,屋頂上忽然竄出一批人,張弓搭箭,瞬間箭雨傾盆向炎天與少女射來。炎天腳步猛地一跺,面前升騰起一道火墻,那細密的箭雨,撞在火墻上立刻被焚為飛灰。
少女本來已嚇得捂住雙眼,此時從指縫中望見那火墻,心中暗自驚嘆,這哥哥好帥的身手。
那些山賊見情勢不妙,便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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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追,終于見到了孟子仁,那孟老大身上綁縛著六枚劍玉,此刻正站在一群山賊中央。一把把明晃晃的刀架在青石埔老弱婦孺的脖子上,山賊們一手提著他們的頭發(fā),一手握著刀,貼著他們的脖子,就像是在殺雞一般。
孟子仁高聲大喝道:“英雄!不想害死他們,便走吧!”
炎天停下腳步,問道:“孟子仁?”
“我們認識?”
“我是來殺你的?!?/span>
“你想殺我,這群人就一起死!”
炎天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脅,大步向前走去。
此時,一名山賊心一橫,手腕一用力便要抹了一個百姓的脖子,但他腕子上的力氣猶未發(fā)出,整個頭顱便已被烈火點燃,瞬間整個人也變成了一個大火球。
孟子仁及他手下的兄弟,見此情景,皆覺心中一顫,襠下一涼,有些膽子小的,便跪在地上干嘔,幾口氣喘不上來,竟被生生駭死了。這時被控制的百姓們接連逃走,再沒有山賊敢出手阻止了。
孟子仁強裝鎮(zhèn)定,冷笑著說道:“你可聽說過‘初一十五’?即使殺光我們,他們兩人也……”
“他們死了。”
孟子仁心中暗暗算了一下這兩人離開的時間。依照這兩人的追蹤能力,應當是早已與炎天打過照面,他們的確可能已經(jīng)死了。
炎天問道:“新的‘祝福少女’在哪?”
“你要殺便殺吧!”向炎天泄露組織的秘密,他一樣是死。他的兄弟們也必將在劫難逃。
炎天揮手,孟子仁手下的山賊同時化為了巨大的火球,“祝福少女在哪?”
見到四周陷入火海,孟子仁咬緊牙關,怒視著眼前的這個怪物。他還有兩位親兄弟,他不知道自己將承受什么樣的酷刑,但他不能讓“組織”找上他的兄弟們,所以,他仍閉著嘴。
炎天卻平靜地說道:“孟子義、孟子信也已死了。你不必為他們擔心。”
聽到這個消息,孟子仁徹底崩潰了,他用指頭指向身后,一處被雜物遮蔽的地方。那下面的地窖,正是關押新的祝福少女的位置。
他絕望地說道:“你們救不了她,轉(zhuǎn)化已經(jīng)完成了。”他說這句話時,似乎想將自己的絕望也傳遞給炎天。
炎天踢開地窖入口,確認下方安全無誤后,便讓少女先行下去,轉(zhuǎn)移走體內(nèi)的苦痛之核。
眼前的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使孟子仁失去了求生意識,他像傀儡一樣,跪坐在原地,等待著炎天的裁決。
炎天問道:“你什么時候為他們賣命的?”
“當我們脫離十三堂的庇護,被劍閣追殺,只能逃至此處。在這片土地上,如果我們沒用,不能替他們控制村落,那么我們便無法生存下去?!?/span>
“……這附近的折香者,全是他們的手下?”
“只有一個叫做‘常鷹飛’的是例外?!?/span>
“嗯?!?/span>
“即使你將我們這些‘折香者’全部殺光,也不會傷害到他們分毫的。我們……不過是他們手下的傀儡。呵呵……”
“或許吧?!?/span>
孟子仁并沒有想到會得到這種回應,他抬起頭,想仔細看看炎天的臉,面前這個男人的神色冷酷,但面容卻極其莊嚴。雖然頃刻之間就取了這么多條人命,在他的臉上,卻絲毫看不見悲喜之情,他此刻正將劍刺入孟子仁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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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地窖下,是斷了雙腿的少女,比起雙腿被砸斷更悲慘的是,她已許久粒米未進,滴水未沾了。但饑餓與斷腿的痛苦,都不及那些對他曾經(jīng)很溫柔的叔叔阿姨們的背叛。
她原本以為自己能夠理解他們的選擇,但當這些苦難真正發(fā)生在她身上時,往日那些溫柔的時光,卻仿佛化為了最鋒利的刀,切割著她殘存的人性。
然而她叫不出聲,也哭不出來,這些痛苦,都漸漸聚集在她的身體里,幻化為了一種叫做“苦痛之核”的詛咒。
在絕望如浪濤般拍擊著她僅存的神智時,一名少女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她用溫柔而微涼的懷抱,將她摟在懷中。
“告訴我吧,你的不甘,你的苦痛,以及你來世為人的希望?!?/span>
那懷抱好冰冷,卻也好溫暖,她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原本沉重的身軀,也忽然變得好輕,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與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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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少女從地窖爬出來時,炎天已經(jīng)殺死了孟子仁。
他能感受到她體內(nèi)的“詛咒”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變強了。
“你……”
“我不忍心,所以……你不想管我,或者要殺了我,我…我都聽你的。”
炎天看著她垂著頭,等待發(fā)落的樣子,只是說道:“也罷,總歸會有別的辦法的,走吧?!?/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