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Lunar Dial

統(tǒng)稿：斯派爾

樂園

卡利班之子

尤根特·賽伊

????????????

東腓尼基荒原

????????????“我們這是在干什么？”克蘭克在過去的一個小時里一直在問同樣的問題。歐爾每次都給出了他最滿意的答復，但他不確定有沒有聽進去。

????????????“我們在找約翰?！睔W爾又一次說道，“沒有他，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里。而且他現(xiàn)在還遇到麻煩了?！?/p>

????????????“大麻煩？”雷恩問道。

????????????歐爾點了點頭。他一直在低頭盯著自己的腳，或是前方人群的背影。隨著他們愈發(fā)接近，很難不抬頭去看巢都。每當他在綿延的狹窄道路上走神時，他都發(fā)現(xiàn)自己在盯著它。它比應(yīng)有的亮度更加耀眼，一系列螺旋攀升的尖塔和橋梁，陽光灑在拋光的金屬和水晶圓頂上，迸碎成彩虹和光斑。

????????????其他人沒有試圖別過眼睛。他們?nèi)荚谙蛏夏?。一些人在哭泣。其中一些的淚水被鮮血染成分紅。人群中彌漫著一股汗水，焦糖和烤肉的味道。一些人跌跌不休，仿佛他們正行走在別處，而非焦灼的荒原上。笑容轟然爆發(fā)，時而歌唱，時而尖叫。有些人已經(jīng)倒下，一個男人腳步蹣跚，跌倒在地，腳踝被后面的人踩斷，正在痛苦地尖叫著要去樂園，在地上攀爬，抽泣，另外一些人明顯已經(jīng)死去多日，他們的軀體被衣服裹挾，不知不覺間勾在了別人身上。

????????????他們也許曾是難民，但現(xiàn)在人群已經(jīng)成了某種別的東西。歐爾覺得更像是一群朝圣者，認為自己正走向樂園，而且很可能是對的。

????????????大麻煩……歐爾確信他們已經(jīng)遇到了大麻煩，而且只會越來越糟。墮入冥府，與野獸一起陷入迷宮，這就是將要發(fā)生的事……無可規(guī)避，只有一條道走到黑，向前，進入，然后希望能從另一頭出來。

????????????繼續(xù)前行一直很艱難，讓其他人繼續(xù)前行同樣很艱難，很難不讓他們開始試圖對人潮伸出援手，或是大喊大叫，或是開槍射擊。雷恩是最糟糕的，雷恩，也許還有格拉福特。雷恩一直掙扎著不去看巢都。歐爾聽到他又一次呢喃著奈芙，雷恩已經(jīng)多年沒提起過這個名字了。格拉福特也有問題。裝載機仆開始不斷抽搐，仿佛接到命令一樣突然來回扭動。而那個嘴邊掛著骨頭的蒙面女人和她的大個子同伴也和他們在一起。靠在身邊，不時投來一瞥。眾人似乎在本能般地避開這一對。有好處，同時也令人擔憂。

????????????“這條路有鬼?！毙凶邥r，卡特對歐爾小聲說道，“你知道的，對吧？我的意思是……我能感覺到它。我能聽到它，而它……它就像一首歌，歐爾，就像以前我們離開考斯的時候，就像海妖的歌聲。”

????????????“沒錯。”他說道，“確實很像?！?/p>

????????????“等我們進去了，”卡特問道，“我們要怎么找到你的朋友？假設(shè)他在這里的話？”

????????????“約翰呼喚了我們?！睔W爾說道，“他會留下標志，或者信息。”

????????????“你確定？”

????????????“不?！彼粗ㄌ亍λ鲋e毫無意義。如果他撒謊，她會知道的，他很確信。

????????????“好吧?！彼卮鸬?。

????????????“看……”他們繞過一道干燥的土石坡，蒙面女人就在他們面前，轉(zhuǎn)身看著他們，指向上方。

????????????歐爾情不自禁地望去。巢都就在那里，在沙塵中巍巍聳立，閃閃發(fā)光，耀眼奪目，如同氣焰一般在熱浪中搖曳。他感覺他的感官正從皮膚上流失，感覺呼吸在肺部發(fā)出嘶聲……

????????????一切都會沒事的。

????????????他們不用……他不用再跋涉了。這就是他的歸宿。他唯一的歸宿。

????????????“正如你所愿?！鄙砗箜懫鹨粋€聲音，低沉，洪亮，老朋友的聲音，“你只想停下，放過這個世界，也希望它能暫時放過你。”

????????????“大……?！彼杏X自己結(jié)結(jié)巴巴，“那艘船和空曠的大海?！?/p>

????????????“所有的流浪和冒險都是后來的?！甭曇粽f道，“緣于你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不會讓你安息。即便如此，你也一直想要回家，真的。而現(xiàn)在……現(xiàn)在你到家了，你現(xiàn)在可以安息了，歐蘭涅斯。”

????????????有東西從背后撞上他。他的腳步趔趄了一下，聲音消失了，巢都的景象也消失了。

????????????人群從他身邊匆匆跑過。當他們看到頭頂?shù)某捕紩r，長條狀的人流化為狂亂的奔涌。眾人在奔跑，爭先恐后，互相撕扯。他聽見槍聲，哭聲。歐爾試圖移動，又被撞了一下。他頭痛欲裂，涕淚橫流。一陣尖細的鈴聲充塞耳中，如同指甲敲打玻璃。

????????????一只強壯的手抓住他，把他扶起來。他抬頭望去，以為會看到格拉福特或是宰比斯。

????????????裹在五彩布料中的壯碩身形站在他旁邊，人潮如同撞上巖石般向兩邊流動。蒙面女人站在他身旁。她沒有看著巢都，而是望向歐爾。

????????????“這里，”她說道，“只要再多走一會兒，旅行者，但你必須前行。門口不能逗留太久?！?/p>

????????????他盯著她，視線模糊，她的身影閃爍出五彩斑斕的顏色。人潮洶涌，而他們恍若一座孤島。

????????????“你？”他口干舌燥地說道，“你是誰？”

????????????她在微笑，掛在線上的骨頭在她的頦下咯咯作響。

????????????“我是個朝圣者?！彼f道。

????????????“歐爾！”卡特的叫聲讓他回過神來。她正擠過人群向他趕來。宰比斯和格拉福特跟在她身旁，克蘭克和雷恩緊隨其后。他們?nèi)嫉痛挂暰€，避免看到巢都?？ㄌ氐难壑辛飨卵獪I，下巴染成紅色，臉色蒼白。她在顫抖。其他人也是。他看到他們開始奔跑?！白唛_！跑！”

????????????一聲尖細的哭喊響徹空氣，不斷脈動、升騰，清晰地蓋過奔跑人群的叫喊和歡呼。歐爾感受到了噪音，而非聽見它，從骨頭到皮膚都在為之震顫。

????????????“嘔……”他感覺一陣反胃，舌根嘗到了嘔吐物的味道。他在余光中看到那個身形。巨大，大得無法忽視，站在砂巖峭壁上，身披盔甲，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酸綠、深紅、火橙與青綠、鉻白和古銅色。它擁有四肢與形體……神明在上，它成真了，比任何事物都更加真實，仿佛尖嘯被賦予了形體。它正俯視奔跑的人潮，低吼出歡迎，抑或愉悅，抑或威脅的聲音。人群在狂奔，一些人跑向那個身影，另一些人跑開，或是匍匐在地上。鮮血流淌。鮮血從七竅，以及手指在肉體上劃開的傷口處流出。蒙面女人和她的巨人同伴不見蹤影，如同狂風面前的煙塵一般消失。

????????????一只手抓住他。

????????????“歐爾，停！”是卡特的聲音，似乎很遙遠，正在喊叫，“不是那個方向，離遠點！”

????????????他低下頭，他的腳在挪動，帶著他走向前，走向那個身影。身披盔甲的絢麗身影蝕刻在歐爾的目光中。

????????????天啊，他一直在走向它……他還在。

????????????他扭轉(zhuǎn)身體，閉上雙眼，用意志拖動肌肉，然后開始奔跑。咆哮聲席卷他頭頂?shù)目諝狻Ｖ辽龠€有其他人在他身邊。他正向巢都跑去，耳中只能聽見尖叫，口中只能嘗到嘔吐物和腥甜。

????????????他的下一步在他面前踏出。他的腳踩到了……

????????????拋光的石頭。他停下，站住，眨眼，呼吸，口中的猩紅消褪。沒有人群。沒有沙塵。他正站在一條沿著蒼白的條帶延伸，用打磨光亮的綠色石頭鋪就的小路上。小路蜿蜒地消失在遠處，吸引視線向前，向上。巢都就在那里，依舊在陽光中閃耀，但如今卻帶來一種溫暖，水渠和一簇簇圓頂劃出完美無瑕的弧線。樓梯從地面拾級而上，螺旋攀升數(shù)百米，與精巧的橋梁相連。綠植的嫩葉在扶手上搖曳?；ǘ浔换ㄈ锖蜐饬业姆曳級簭澚祟^，向?qū)訉勇杜_的外側(cè)垂下。和煦的暖風從歐爾背后拂過，將樹葉吹得微微顫動。成群的飛鳥，又或者是蝴蝶抑或飛蛾，展開五彩斑斕的翅膀乘風飛起，又降落在一叢叢瓊枝上?；疑忘S色的花粉飄入空中，盤旋、縈繞，復又散落。

????????????他吸了一口氣?？諝馐乔逄鸬奈兜?，帶有鹽和檸檬花的馨香，以及旭日下大地的暖意。

????????????舉目不見其他人。沒有人群，沒有身穿盔甲的邪物。寧靜被遠處的水花和鳥兒撲騰的歡鬧聲打破。

????????????他意識到自己的手中拿著槍，手指從扳機上挪開，關(guān)閉保險。他想把它鎖住，然后掛起來。這里不需要它。這里不需要任何東西……

????????????他沒有松開手里的槍。一種熟悉的古老感覺正爬上心頭，仿佛一個需求不曾聽聞的聲音正在訴說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名字。

????????????“歐爾？”他轉(zhuǎn)過身。卡特站在格拉福特身旁，手中緊握手槍瞄準，槍管穩(wěn)穩(wěn)指向他。他能透過瞄準鏡看到她的眼睛。

????????????“是我，卡特?！彼⌒囊硪淼卣f道，“我有種感覺，也許你需要進一步確認，但沒事的?！?/p>

????????????最后一個詞的聲音落下，她放下了槍。沒事的。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詞，這個詞對與他一同經(jīng)歷了過去幾年的船員們來說意味深長。

????????????“你走丟了?！彼f道，“過了好幾個小時，但……對你來說不是，對嗎？”

????????????“沒錯?！彼h(huán)顧四周，“其他人也走丟了？”

????????????她點點頭?！熬驮诋敃r?！睔W爾望向格拉福特。機仆站定不動，頭埋在活塞肩膀中間。歐爾向陳舊的半人機器伸出手。它抬起頭，望著他。一層液體從它的揚聲器隔柵淌下脖頸。

????????????“士兵……”它發(fā)出嗡嗡聲，“士兵佩松?！?/p>

????????????“我找過他們?！笨ㄌ卣f道，“但我不想走太遠，也不想到處喊。這里有東西，歐爾?！?/p>

????????????歐爾看著格拉福特，放下手。又來了，和以前一樣，當你試圖到達某個神明不希望你接觸的地方，就會發(fā)生這種事。迷失。

????????????“必須找到他們?！睔W爾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又搖了搖頭。沒用……如果他對是什么抓住了約翰，對他們在哪里擱淺的猜想是對的，那么其他人和死了沒兩樣。

????????????“我覺得我能找到他們。”卡特說道。他看向她，目光犀利。她點頭回應(yīng)，舉起吊墜和羅盤。吊墜末端的黑色水晶碎片在晃動。他看到她還拿著他的海圖，在指間折疊。她一定是在他再次墜落時拿走的，以防萬一他回不來。聰明的卡特……“我能感覺到他們，好像他們在外面，非常遙遠，但同時也在我的腦海里，像是一道聲音，或是一段清晰的記憶……”

????????????“就像一根線。”歐爾說道。

????????????她點點頭。

????????????“還有這個?！彼e起鐘擺、羅盤和海圖?！斑@些會指引你去到某處，或者某人?！?/p>

????????????歐爾展露微笑。他想知道是不是他們?nèi)ミ^的地方，那些在時間中翻滾，凝視宇宙漩渦的經(jīng)歷教會她這些?？謶忠呀?jīng)燃燒殆盡，已經(jīng)成為一種意志，去凝視那些足以讓其他人崩潰的東西，而她卻還能繼續(xù)行動。她的靈能天賦，嗯……他仍然感覺不出到底是什么形態(tài)，唯獨眼下他很高興他們把這個近乎歇斯底里的女孩從考斯的廢墟中一起帶上了。

????????????“你完全沒有迷失，對嗎？”他說道，“甚至不在這里?！?/p>

????????????她也笑了。

????????????“我不知道這是哪里。我以為我們不知為何又回到了裂界，但并不是。感覺不一樣，更糟糕。就像……”

????????????“就像它在試圖用溫柔鄉(xiāng)扼殺你?！睔W爾接上話頭，“是的，恐怕我把大家?guī)У搅艘粋€糟糕的地方。實際上，是個非常糟糕的地方。”

????????????“什么地方？”

????????????他看著周圍的綠葉、鮮花和瀑布，以及朦朧了光線，逐漸落下的花粉，想起所有的名字以及想法隨時間推移而改變的方式，險惡、誘人，它的真相只會在舊日的怪談中浮現(xiàn)。

????????????“樂園?！彼f道。

????????????

????????????壯麗區(qū)

????????????“咱們必須停一下，起碼休息一會兒?！?/p>

????????????昔班轉(zhuǎn)頭望向科爾。男人大汗淋漓，搖搖晃晃。他懷里的嬰兒正在睡覺，一只小手伸出來，搭在折疊當作襁褓的粗麻布被單上。他身上有糞便的氣味。那個男人身上也有。昔班認為這是好現(xiàn)象。如果他在排便，就意味著消化系統(tǒng)和腎臟在正常運作，沒有抗拒喂食的非標準食物。

????????????“那兒?！蔽舭嗌焓种赶驈幕姻仓型怀龅膹澢罅汉涂涌油萃莸慕饘伲霸谀抢锟梢远闫饋?，地表下還有管子延伸到那里?！?/p>

????????????“水管？”科爾問道。

????????????“我們會知道的。”

????????????他向前走去，掃視目力所及之處。濃郁潮濕的霧氣在他們周圍彌漫，白晝化為氤氳，遠處的物體變?yōu)檗D(zhuǎn)瞬即逝的幻影，一去不復返。吸入霧氣令人胸悶氣短，而行走其中則仿佛在汪洋的海床上跋涉。味覺、嗅覺、振動和聲音已經(jīng)取代視覺成為關(guān)鍵的感官。有時會有槍聲，遠處間或傳來足以終結(jié)文明的武器發(fā)出的隆隆聲響。有兩次，昔班聽到附近有東西在移動，距離不足二十步，以獵人般的謹慎和緩慢徘徊。他站定不動，示意科爾停下腳步。嬰兒在這種時候總是很安靜，仿佛它明白安靜意味著生存。兩次，霧中的聲音都在一段時間后離去，而后他們繼續(xù)前進。科爾開始說話，主要是問問題。昔班很想告訴這個男人安靜，但這是無用功，話語是這個人與他能夠理解的世界之間的聯(lián)系。

????????????“詩興于言?！币菜僭撛f過，“而言乃靈臺之影?！?/p>

????????????所以，他讓科爾邊走邊說。那些問題最為考驗他的耐心。

????????????“您見過禁衛(wèi)官嗎？”科爾問道。

????????????“是?！蔽舭嗾f著，繼續(xù)前行。

????????????“您一直在他身邊？”

????????????“幾次?！?/p>

????????????“他和您說過話？”

????????????“是。”

????????????“真的？”

????????????“是。我和多恩大人，還有圣吉列斯，還有我的大汗，還有基里曼大人，還有……”他正要說出赤紅的馬格努斯、福格瑞姆和荷魯斯·盧佩卡爾的名字。

????????????“喔？還有……誰？”

????????????“其他人?！?/p>

????????????“噢……”

????????????他們在沉默中又走了幾步。昔班不禁想起也速該歡快的笑臉。

????????????“我想我更喜歡和禿鷹在一起……”他喃喃道。痛楚已經(jīng)弱化成為身體每個部分的持續(xù)隱痛。

????????????“什么？”科爾問道。

????????????“禿鷹，流浪者的旅伴。在巧高里斯，當任何心靈陷入孤獨時，我們就會這么說，它們總是會帶來陪伴。有時騎手會和同伴分開，或是選擇獨自馳騁，遠走他鄉(xiāng)。無論為何，無論他們走了多遠，旅伴都會加入他們，與他們一同旅行，直到他們或是找到回返的路，或是離開那個世界的平原。它們會講述智慧和真理，讓流浪者謹守初心?！蔽舭嗥沉丝茽栆谎邸！八鼈兺ǔＯ聒B一樣?！?/p>

????????????科爾皺起眉頭。

????????????“您是說我……我們就像那些追逐即將死去的迷途者的食腐鳥一樣？”

????????????昔班揚起眉毛，面部的聳動帶來如同向顱骨刺入滾燙的針一樣的痛苦。

????????????“我是說你話很多?！?/p>

????????????科爾張開嘴，仍然皺著眉頭。昔班等待又一個問題，但男人抬頭張望，警惕四周。

????????????“風向變了。”科爾說道。

????????????昔班隨即感覺到了。一絲寒氣正拂過他的臉頰。他怎么會疏忽了，反而是這個男人發(fā)現(xiàn)了？

????????????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望向科爾看的方向。隨著他的動作，風力越來越強?？茽柕拇笠略趨栵L中鼓蕩。塵土飛揚，沙沙作響。他在顫抖，不安席卷全身，取代了涼風本應(yīng)帶來的輕快。他深吸一口，嘗到潮濕腐朽的氣息，如同閉塞的墳土氣味。

????????????霧氣旋轉(zhuǎn)、收縮，如同煙氣被吸入一般后退。遠方的天際隱約浮現(xiàn)，陽光染成破布般的顏色。一座高塔刺破霧霾，向上攀升再攀升，它的輪廓參差不齊，恍若一把鋸齒狀的匕首。昔班感覺自己的目光緊鎖住它。一瞬間，它似乎失去了尺寸與細節(jié)，看起來不過是天際的一道黑色傷疤。光芒從中逸散，而他知道驅(qū)散迷霧的風就來自它。雄獅之門太空港，這就是他看到的，但他的腦海中唯一能想到的卻是垂死的鳥兒撲騰翅膀的聲音，而在內(nèi)心深處，除了傷口的痛楚，他感到一陣寒意凝結(jié)，沿著他的脊柱緩緩向上撫摸。裂風撲面，耳語、呼吸、嘲弄……

????????????“不……”科爾發(fā)出呻吟，“求你，不要……”

????????????昔班回首望去。男人在地上縮成一團，裹住嬰兒的襁褓，正在搖晃。昔班走到他身旁，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科爾抬起頭。淚水滾落男人的臉龐，滴在裹住孩子的襁褓織物上。孩子正在……睡覺，雙眼緊閉，胸膛隨著生而為人的第一次夢境所見而緩緩鼓動。

????????????“科爾，”昔班說道，“你為什么哭？嬰兒還活著?！?/p>

????????????“總有一天他不會?！笨茽栞p聲說道，“總有一天我會死。總有一天他會一個人在這里，尖叫著尋求幫助?！?/p>

????????????“尚在未定之天?！?/p>

????????????“不，一定是這樣?？纯粗車请H戰(zhàn)士?！笨茽柮摽诙?，在顫抖中傾吐話語，“一起都在淚水和痛苦中結(jié)束。一切。我只是……我只是想幫幫他。我只想幫忙……我只想讓一些東西完完整整，好好活到最后。一個……就一個。為什么就是不行？為什么這個宇宙的法則這么殘酷？一切都沒了。一切……我能看到……不應(yīng)該是這樣。全都不應(yīng)該是這樣。但它不會停下來，你還不明白嗎？只會永遠繼續(xù)下去，直到什么都不剩下。什么都沒了。”

????????????昔班的手從男人的肩上垂下。他能感覺到背后雄獅之門的陰影，潮濕的風攪動他的頭發(fā)。他能聽到遙遠的塔樓在呼喚他陷入與科爾同樣的絕望，仿佛一道聲音在大地上蔓延，觸碰到他們。

????????????“也許吧?！彼f道。

????????????科爾抬頭望向他，眼中閃著苦澀的光芒。

????????????“也許？這就是你要說的？”

????????????“希望不是確定性。它是遠方的光芒。向著它馳騁，可能會到達，也可能在看到它以前就死在馬鞍上，但如果停止不動，它就永遠這么遙遠。”

????????????科爾笑了笑，發(fā)出苦澀的尖利聲音?！扒筛呃锼谷酥粫@么安慰嗎？”

????????????“是的。”昔班站起身，“我們只會這樣?！?/p>

????????????科爾低頭望向熟睡的嬰兒。孩子的臉抽搐了一下，但雙眼依舊緊閉。

????????????他搖了搖頭。昔班望著他。風聲漸息，霧氣重又籠罩住能夠看見雄獅之門太空港的縫隙。最后科爾又搖了搖頭，抬頭望向昔班?！霸僮咭徊??！彼f道。

????????????昔班點點頭，伸出手?？茽栁兆∷炎约豪饋?。

????????????“不遠了。”昔班說道，“但我擔心從這里開始就沒那么容易了?！?/p>

????????????科爾搖了搖頭，他已經(jīng)在行走。

????????????“您真應(yīng)該好好提升一下鼓勁的技巧?！?/p>

????????????昔班正要回答，他瞥了一眼身后，望向逐漸模糊的太空港方向，停下腳步。霧氣越來越濃，但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一個陰影身處朦朧的光芒和氤氳中，臃腫，帶刺，站在一堆廢墟上，一動不動，遙望著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內(nèi)行星系宙域，狂怒降臨

????????????考斯韋恩睜開雙眼。垂死的野獸仍在，流淌著鮮血，在記憶中睡眠邊緣的蠻荒之地看著他。珍珠般的泰拉從觀察窗外回望著他?？衽蹬R的艦橋十分安靜，各司其職的船員或是竊竊私語，或是用按鍵和控制桿的敲擊聲交談。瓦沙克和阿多斐爾站在距離觀察窗稍遠處，正在交流一些考斯韋恩沒有試圖聆聽的話語。

????????????“我們即將抵達出發(fā)點?！卑⒍囔碃栒f道?？妓鬼f恩點點頭，但默不作聲。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懸掛在頭頂虛空中的船體。遠方太陽的光芒遍撒在它金色的側(cè)面，映照出星星點點的撞擊坑。在如此近的距離，感覺仿佛他在仰望一輪鎏金明月的表面。它的船體和側(cè)翼在末端逐漸收縮，形容矛尖。它的發(fā)動機簇噴薄出冷峻的藍光，推動它向前和向下，滑向遠方地球的光亮。它比山陣稍小，在單純的質(zhì)量和體積上與同樣領(lǐng)導叛軍和忠誠派艦隊的榮光女王級形同姊妹。它令在它的陰影中游弋的黑暗天使戰(zhàn)斗駁船和三艘大型巡洋艦相形見絀。不過，體積絕非它的全部。它是獨特的存在，考斯韋恩遐想自己甚至能跨越艦船間的宙域感受到。在它還需要參戰(zhàn)的年代，操縱其火炮的設(shè)備和半機器并非由火星制造，而是來自泰拉上的統(tǒng)一要塞?；蕦m棲息在它的船體中，它的武器是由過往逝去的榮耀中提取和制造的奇觀。它被稱為帝皇幻夢，帝國之夢，美好而光輝。它是大遠征期間承載帝皇穿越星辰的三艘艦船之一。如今它將最后一次踏上歸途。

????????????“我們準備好了嗎？”考斯韋恩仍然沒有轉(zhuǎn)身。

????????????“是，主上?！蓖呱晨苏f道。

????????????考斯韋恩點點頭，僅此而已。他的一萬名兄弟擠滿四艘在帝皇幻夢陰影下移動的軍團戰(zhàn)艦。彈藥和船員被撤離，而炮艇，登陸艇和突擊艇裝滿每個機庫和發(fā)射艙。其中一些帶有圣血天使、帝國之拳和白色傷疤的涂裝，由兄弟軍團贈予考斯韋恩以支持他的事業(yè)。成排空投艙在發(fā)射管內(nèi)靜靜等待。海妖【1】和恐懼爪【2】突擊艙緊貼在戰(zhàn)艦的腹部和背部，全都滿載戰(zhàn)士。

????????????“事業(yè)……”考斯韋恩自言自語道。到底是事業(yè)還是愚蠢的虛榮，一名騎士縱馬沖向敵人的長矛，吶喊出聲，高舉利劍，與同伴一同奔向命中注定的死亡。

????????????“主上？”瓦沙克說道。

????????????“兄弟，你不同意我們現(xiàn)在的做法，我知道?！?/p>

????????????“主上？”

????????????“你在討論時沉默不語，智庫，而沉默表明了一切?！?/p>

????????????“我所在的環(huán)的角色不是領(lǐng)導，主上，而是輔助那些領(lǐng)導者。”

????????????“那么現(xiàn)在就用分享你的疑慮的方式輔助我。”

????????????停頓，轉(zhuǎn)身。

????????????考斯韋恩知道智庫正望向阿多斐爾。

????????????“阿多斐爾聽過和看過很多，足以明白意見分歧并不意味著異議或分裂。”考斯韋恩的雙眼依舊望著泰拉，“說?！?/p>

????????????“如您所愿。”瓦沙克小心翼翼地說道，“主上，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戰(zhàn)帥的兵力更為強大。他們將會獲勝。不會再有救贖，我們就是全部。泰拉上只有死亡在等待我們?！?/p>

????????????“我們最好坐等結(jié)束？”考斯韋恩說道。

????????????“我們最好保存有生力量。”瓦沙克說道，“戰(zhàn)爭不會結(jié)束。群星將在此后繼續(xù)燃燒。我們?nèi)杂行┰S余力，如果與盟友結(jié)合，也許更多。這些力量足以捍衛(wèi)我們已有的，足以重新開始。”

????????????“沒有帝國，沒有帝皇?！?/p>

????????????“還有剩下的。”

????????????考斯韋恩繃緊下顎。

????????????“你的言辭等同于宣稱背叛?！?/p>

????????????“您要求我說?！蓖呱晨苏f道，“否則我不會這么做。”

????????????“而如果我不問呢？”考斯韋恩問道，“你會依舊保持沉默？”

????????????“我會與您并肩，主上。”

????????????考斯韋恩點點頭，瞥向阿多斐爾。

????????????“下令吧。”他說道。

????????????艦隊司令點點頭，走出視線之外。十秒鐘后，考斯韋恩感到甲板的震動發(fā)生變化，隨著發(fā)動機和反應(yīng)堆點燃而愈發(fā)劇烈。星辰劃過的速度越來越快。帝皇幻夢的宏大金色船身如影隨形。那艘船上幾乎沒有活著的船員，只有反應(yīng)堆和部分火炮所需的機仆，以及三名站在艦橋上的禁軍。

????????????“去發(fā)射艙?！笨妓鬼f恩對瓦沙克說道，轉(zhuǎn)身離開觀察窗。他降下頭盔，遮住視野。世界變?yōu)橐黄{標記的紅光。眨眼間，他看到野獸的鮮血滴在雪地上，它的雙目緊閉。身后的觀察窗中，泰拉的光芒在分秒間變得越來越亮，越來越大，被珍珠般的艦船和戰(zhàn)火縈繞。

????????????艦船飛馳，還有幾個小時環(huán)繞泰拉的艦隊將會看到他們。隨后將是雷火交加的時刻。在那之前，他們在引擎的轟鳴中顫抖，下降。

????????????

????????????狂怒降臨近乎寂靜的甲板上，瓦沙克在走進他的武裝室時停下腳步。思緒如絲線般在他的意識邊緣游移，冷酷的意圖蜷縮在欺騙的陰影中。三個人在那里等著他。他只需要用他們思緒的味道就能識別。他不需要目視以看清他們的黑色盔甲和兜帽下的頭盔中閃爍的雙眼。當他觸碰他們的思緒時，卡利班的空氣在他的感官中激蕩。

????????????“你們不應(yīng)該在這里?！彼^也不回地走向槍架，大聲說道，“沒什么好說的?！?/p>

????????????“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殺了他。”一個人說道。

????????????“這么做，我們會反遭屠戮。”瓦沙克說道，“那些沒有被我們殺掉的人會意識到我們的意圖和騎士團對卡利班的想法?！?/p>

????????????“這次攻擊會讓我們?nèi)妓烙谔摌s和墮落的理想?！?/p>

????????????瓦沙克拿起等離子手槍，把等離子充電柱塞進電池艙，啟動武器。充電線圈發(fā)出光亮，尖銳的呼嘯聲從槍身上響起。

????????????“我們在這里是為了拯救騎士團，消除對卡利班未來的威脅，將我們的兄弟中任何能夠看清真相的人帶進我們的事業(yè)?！?/p>

????????????“考斯韋恩……”

????????????“是個高貴的騎士?！蓖呱晨苏f道，“他還有希望。如果我們現(xiàn)在行動，就失去了獲取我們?nèi)克鶊D的機會。在即來之事中存有契機，能夠指引騎士團道路的巨大契機。我們要做的就是抓住道路上出現(xiàn)的命運和機遇?！?/p>

????????????“所以我們要沖向一場很可能在舉劍之前就會死去的戰(zhàn)斗？”

????????????“考斯韋恩是個偉大的統(tǒng)帥，他的計劃巧妙與危險并存。有可能成功?！?/p>

????????????“你很仰慕他……”

????????????“你們不是嗎？他是個無與倫比的戰(zhàn)士，專注、無情、精明。他同樣很高尚。這樣的卡利班之子有什么不能仰慕的呢？”沒有回答。瓦沙克收起武器，搖了搖頭。“做好準備，武裝起來。還沒到時候?！彼f道。

????????????過了一會兒，他轉(zhuǎn)過身，半黑暗中只剩他孑然一身。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東腓尼基荒原，哈塔伊-安塔基亞巢都

????????????歐爾和卡特首先找到了克蘭克。老兵正躺在一處花園穹頂邊緣的一條石板路上。無論巢都發(fā)生了什么，這處小角落都沒有被觸及。樹木在黃銅和水晶質(zhì)地的穹頂下伸展，張開一幅綠色的華蓋。清水仍在灌溉渠中流淌，渠道在樹根與開闊地之間阡陌縱橫。周遭溫暖如春，散發(fā)泥土與綠葉的清香?？颂m克面朝下躺著，他的槍就在身邊，一只手搭在上面，似乎正在沉睡。

????????????他們第一眼看到他時停下了腳步，蜷縮起來靜靜等待，望向樹木和穹頂邊緣。他們沿著其中一條螺旋步道爬上圓頂，步道從入口一路引向此處。一路上他們沒有看到任何人，也沒有任何暴力的痕跡。這反而讓卡特和歐爾陷入緊張。

????????????“之前在后面的那個東西，入口處的那個?！笨ㄌ亟醵Z地說道，“那是個阿斯塔特……”

????????????這是他們倆第一次提及那個讓難民隊伍互相踩塌的巨人。

????????????“看起來像是?！睔W爾開口時，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即便在記憶中，它也能在他的眼中投下迷眩的光彩?！盎蛘哒f，它曾經(jīng)是其中一員?！?/p>

????????????“但那意味著這里在打仗?！笨ㄌ卣f道，“那就應(yīng)該會有痕跡?！?/p>

????????????“也許這就是痕跡。”歐爾回答道，“這片寂靜，我的意思是?！?/p>

????????????他多等了一刻，然后站起身，走到克蘭克身邊。

????????????沒有叫喊。沒有槍聲。沒有翻轉(zhuǎn)的痛苦和快速墜向地面的感覺。

????????????他走到老兵身旁，先用雙眼，再用手指檢查有沒有手榴彈藏在他的身下。他的目光一直緊鎖在樹上。

????????????一只身披淡紫色和橙色羽毛的鳥兒騰入空中。他身軀一抽，放松下來?？颂m克的身上沒有血跡，當他把他翻過來時，他發(fā)現(xiàn)老兵的嘴唇中傳出低淺的呼吸聲。他的雙眼緊閉。

????????????“他為什么倒在地上？”卡塔走近他身后，問道。

????????????“疲憊?！?/p>

????????????歐爾的眼睛和槍猛然抬起。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正蹲在最近的樹干旁。男人舉起一只手表示安撫，而后鉆到歐爾身旁。他對歐爾視若無睹，低頭望向克蘭克。

????????????卡特退開一步，舉起手槍，但男人卻毫不在意。一個破爛的背包懸掛在單肩帶上。他看起來憔悴不堪，臉上長滿蓬亂的胡須，皮膚的毛孔和溝壑里沾滿污垢。眼瞼下的皮膚掛滿疲憊的眼袋。不過，這是一張和善的面容，他向樹木投去的眼神回應(yīng)了歐爾的擔憂。

????????????“你的朋友需要水?！币律酪h褸的男人說道。他的手指拂過克蘭克的臉頰，“他比看起來更老?！彼櫰鹈碱^，站起身，用雙手挽起老兵的胳膊?！皫臀野阉銎饋?。”

????????????歐爾一動不動。

????????????“你是干什么的？”

????????????“這是什么該死的蠢問題？”男人厲聲說道，“我是……曾經(jīng)是一名醫(yī)生，我這是在做好事，還有，我在叫你把你朋友的腳抬起來，把他搬到樹底下，這樣我就能想辦法讓他比現(xiàn)在舒服一點兒?！?/p>

????????????男人望著歐爾，歐爾頓了頓，向前走去。格拉福特上前幫忙，但歐爾舉起一只手。

????????????“如……如您所愿，士兵佩松?！备窭Ｌ禺Y聲甕氣地說著，站定不動。

????????????歐爾掛上步槍，彎下腰，抬起克蘭克的腿。他們把他移到一棵樹下，把頭靠在樹干上。男人沒有出聲，但他的手指開始在克蘭克身上舞動，按壓肉體，分開嘴唇，垂下耳朵傾聽。歐爾靜靜看著。他在過去的歲月里看過很多醫(yī)護人員工作，確定這個男人是專業(yè)的?？ㄌ匾廊徽驹诤竺?，望著吊墜在海圖上盤旋。她不時抽搐，閉上雙眼，面露痛苦。歐爾注意到，一滴血珠掛在她的左眼角。

????????????“她的狀況也不好。”男人抬眼看了看，又轉(zhuǎn)回克蘭克，“我一開始覺得是缺水，饑餓和睡眠不足，但我有種感覺，不止這些?！蹦腥颂统鲆粋€錫瓶，擰開蓋子，在蓋子里倒出一指深的水。瓶子里的水清澈而干凈?！吧硇木闫＃@嚇和一堆其他詞，說明你們經(jīng)歷了任何人都不應(yīng)該經(jīng)歷的事。”他頓了頓，放下錫瓶?！耙苍S還不止，我猜?！彼斐鲆恢皇郑p輕拉下克蘭克的下嘴唇，把瓶蓋里的水湊近嘴唇，倒了一點進去。

????????????“一切正常嗎，士兵佩松？”格拉福特發(fā)出嗡嗡聲，突然抬起頭，轉(zhuǎn)過身，“您的命令是什么，士兵佩松？”

????????????“沒什么?！睔W爾說道，“謝了，格拉福特?！?/p>

????????????他盯著機仆看了一會兒，皺著眉頭。它正變得越來越古怪。他想知道他們步步驚心的旅程對它的人類大腦剩余部分造成了什么影響。

????????????“佩松?！蹦腥苏f道，“所以這就是你的名字，還有士兵，所以你是個軍人?！?/p>

????????????歐爾聳了聳肩?！霸?jīng)是?！彼f道。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曾經(jīng)是軍人?！蹦腥苏f道，“他們大部分都死了。我猜你屬于另一類?！?/p>

????????????“另一類？”歐爾問道。

????????????“聰明得知道當逃兵的人?！?/p>

????????????陷入一陣安靜。

????????????“你叫什么名字？”歐爾問道。

????????????輪到男人聳了聳肩。他把手放在克蘭克的胸口，手指張開、放松，瞇起眼睛，仿佛在聆聽。

????????????“尤根特?！?/p>

????????????“你來自哪里？”歐爾問道。

????????????“來自？我沒有來自哪里。我就是這里的人，土生土長?！蹦腥说哪抗鈴目颂m克身上瞬間挪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當真覺得我來到這里的人之一？他們大多數(shù)都瘋了。絕望吞噬了他們腐朽身體中的最后一絲希望。他們所知的一切都灰飛煙滅，重視的一切都化為烏有。戰(zhàn)爭是罪魁禍首，但你肯定知道，對吧？我敢說。”

????????????歐爾點了點頭。

????????????“他們來了多久了？”

????????????男人向歐爾投去犀利的目光，他正在給克蘭克倒第二杯水。

????????????“你是說這個地方改變了多久？”男人齜牙咧嘴地說道，“我不知道。有時候似乎過了很久，有時候也就幾周。但當它改變之后，就開始有人來了，沒停過。全都一樣，崩潰、絕望，希望他們夢中的樂園真實存在……然后他們發(fā)現(xiàn)了真相?！彼麌@了口氣，抿了抿嘴唇，望向克蘭克?！八枰澄?。”他說完，起身四處張望。

????????????“敵人來了?！笨ㄌ胤畔率种械牡鯄嫼秃D。

????????????“敵人？”尤根特仍然在東張西望，“你瞧，我甚至都不確定這是什么意思。的確，有一場戰(zhàn)爭正在某處進行，焚毀和粉碎它波及的一切。如果站得夠高，有時候就能看到火光。”

????????????“是阿斯塔特，尤根特?！笨ㄌ卣f道，“我們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個?！?/p>

????????????尤根特呆立片刻，打了個寒顫，點點頭。

????????????“你看到了一個，是嗎？”他又打了個寒顫，“是的，他們在這里?！?/p>

????????????“這里沒有戰(zhàn)斗的痕跡。”卡特說道。

????????????尤根特望著她，臉上擠出一絲皺紋?！皼]人對這個巢都有想法，覺得它值得防守?！彼f道，“你覺得在這里打仗有什么好處？”

????????????“還有那些難民?！睔W爾說道。

????????????“他們在追隨呼喚?！庇雀卣f道，“你們肯定都聽過，就算在睡覺也是，但它對那些失去最多的人最強烈，那些整個世界都變得黯淡絕望的人。他們會聽到，然后除了來這里就沒別的想法了。他們追隨夢境，然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里。”

????????????“他們怎么了？”卡特問道。

????????????“你覺得呢？”他回答道。

????????????“你是怎么活下來的？”歐爾問道。

????????????名叫尤根特的男人轉(zhuǎn)過身，走向其中一棵碩果累累的樹，伸手摘下一粒果實。

????????????“活下來？”尤根特說道，“我只是在盡我所能幫助每一個人，士兵佩松?！惫麑嵲谒闹搁g晃動。一瞬間，歐爾覺得他聽到了什么，某種高亢而尖銳的聲音，超出聽力的范圍。他望向克蘭克，仍然躺在樹下，雙眼圓睜，睜得大大的，盯著歐爾，充滿恐懼，發(fā)出無聲的尖叫。他的臉龐松弛，嘴唇張開，還沒喝下最后一口水?！岸?guī)偷迷蕉?，”尤根特·賽伊轉(zhuǎn)過頭，托起果實，“我就活得越好?！?/p>

????????????尤根特·賽伊笑了，把果實舉到唇邊，咬了一口。

????????????隨即，整片樹林開始尖叫。

????????????歐爾猛地向后一縮，緊閉雙眼，雙手捂住耳朵，頭顱中爆發(fā)出一股炫目的痛楚。他感覺膽汁和嘔吐物從唇間噴涌出來。他被噎住，氣喘吁吁。

????????????“沒事的?！庇雀亍べ愐恋穆曇粼诩饨兄蟹瓭L。歐爾強迫自己站起身，舉槍抵住肩膀，手指搭上扳機。賽伊正向克蘭克走去，腳步不緊不慢。他的嘴唇和下巴上沾著紅色的液體。咬開的果實在他手中，外層金黃色的果肉正滲出汁液，紅色的濕潤核心正在顫抖。尤根特·賽伊綻放的笑容露出粉色的牙齒，雙目熠熠生輝。襤褸的衣物在樹葉縫隙間灑下的光芒中閃閃發(fā)光。他似乎變得明亮耀眼，向前邁步時仿佛一道光源在周遭的陰影中移動。

????????????歐爾開槍射擊。這是他生生世世作為士兵刻在骨子里的行為。在漫長的時光中，武器變了又變，從弓弦和投石索變?yōu)榛鹚?、等離子和激光，但動作卻如出一轍：瞄準，瞬息間判斷目標的角度，心念一動驅(qū)使手臂投擲，或是撒放弓弦，或是扣動扳機。他并非無與倫比的神射手，不像洛克斯利【3】那樣射術(shù)精準，不像可憐愚蠢的帕里斯【4】那樣天賦異稟，也不像道克那樣疾如閃電，但在如此近的距離，面對如此清晰的目標，歐爾沒有落空。

????????????激光燒灼空氣，越過賽伊，打中一棵樹的樹干。樹皮飛散，鮮血和骨頭從中噴涌而出。樹林的尖叫更加響亮。

????????????歐爾再次開火，向前邁步，槍口瞄準，毫不猶豫地切換為全自動射擊，連串彈藥犁過尤根特·賽伊。激光炸穿樹林和葉片時，一蓬蓬血肉向空中紛飛。鮮血從枝椏上噴濺出來。沒有一發(fā)命中。賽伊繼續(xù)向前，靠近克蘭克，跪下，將暴露出血肉核心的果實湊近男人的嘴唇。歐爾的槍直指男人平靜的臉龐。目標明確。足以致命。無可規(guī)避……然而他確信這一槍會打偏。

????????????“它不是真的！”卡特大喊道，“歐爾，它不是真的！”

????????????但歐爾已經(jīng)抓住腰間的匕首。讓他們得以從考斯辟開道路的黑石碎片從鞘中脫出。光線觸碰到刀刃，隨即潰散。刀鋒所至，顏色、距離和空間如皮膚一般被剝開。接著他們看到了周圍的一切。

????????????卡特錯了，當真相映入眼簾時，他注意到腦后的微小聲音。它是真的。非常真實。真實得不堪承受。

????????????樹木依然存在，光芒依然從葉片縫隙間灑落，巢都高聳尖塔的陰影依然籠罩在水晶穹頂之上。但這里并非豐饒的花園。地面覆滿黑色，濕滑而粘稠，參雜著皮膚碎片、指甲和頭發(fā)。每棵樹的根部都是糾纏在一起的肢體，樹干則是伸展的血肉盤旋交織，每個木結(jié)都是一張嘴或是一只眼睛。臂膀和腿腳伸展為樹杈，手指和腳趾拉伸為枝椏。傷口翕張如同花瓣。樹葉不是樹葉，而是生命的遺物，仍然攥在拳頭里或是懸掛在指尖。人們懷抱希望把它們帶來這里，照片的碎片、戒指和珠寶、衣服殘片、一塊手表、一條綬帶、一支羽毛筆、幾張羊皮紙，在這個燃燒的世界上必定曾意味著一切。懸掛在枝椏上的果實是柔軟的脂肪和皮膚裹成的液滴，掛在搏動的莖稈上。在更遠處，他能看見尸體蜷縮在泥土中，堆疊如山，骨頭和血肉已經(jīng)向上發(fā)芽。而他還能看見他們雙眼圓睜?；钪?。

????????????“我想幫忙?！辟愐琳f道，隨即歐爾看到了他。他很高，比之前的樣子高得多，四肢修長，頭頂光禿，年輕力壯，身上披掛的并非襤褸的衣裝，而是銀白色的長袍，如同海中閃耀的陽光。“我想幫你，歐蘭涅斯，你和你關(guān)心的一切?！彼龔目颂m克身邊站起，向前走來，緩慢、無情。“你累了，很累……”

????????????歐爾眨眨眼，單手拉起槍口，用槍帶撐起武器，隨即開火。激光束命中。白色的織物、鮮血和肉塊從賽伊身上炸開，噴向空中，開始焚燒。他繼續(xù)向前，鮮血沿著四肢和軀體流淌，正如他手中咬過的水果流淌出汁液。樹林在尖嘯?？諝庵谐涑庵ǚ酆蜕獾某粑丁?/p>

????????????“太累了?！彼^續(xù)說道，“你只想安息，這是你應(yīng)得的。過來。放下你的負擔。結(jié)束了，歐蘭涅斯和卡特琳娜，你們不用再做任何事了?！?/p>

????????????歐爾再次開槍。激光打中賽伊的臉，炸開頭骨。他還在向他走來。

????????????“這里就是豐饒的花園。”賽伊的聲音現(xiàn)在從樹上的嘴里發(fā)出，“這里不再有饑餓，不再有恐懼，只有安息。所有來這里的人都在尋求和平，期盼和平，如今他們?nèi)缭敢詢?，而且會永遠如愿……” 歐爾不斷后退，賽伊向他走來，殘留的下巴和舌頭依舊在炸毀的頭顱中蠕動?！八麄冋业搅怂麄冃男哪钅畹挠?，你也會?！?/p>

????????????歐爾再次開槍。他沒有看卡特或是格拉福特。他希望他們正在做他要做的事。

????????????賽伊的殘軀幾乎觸手可及，正舉起手臂，如同禮物一般向歐爾奉上流血的果實。

????????????歐爾移開視線，瞥向卡特和格拉福特正把克蘭克從地上抬起來。

????????????他望向紅白相間的賽伊，手中握住匕首，揮刀一砍。一聲高亢的尖叫，如同玻璃粉碎一般的破音。賽伊向后倒下，胸口裂開，溢出滾滾黑煙，內(nèi)臟在皮膚中攤開，化為余燼。

????????????他轉(zhuǎn)身尋找卡特和格拉福特，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在他身邊。

????????????“那邊！”卡特指向一個方向，大喊一聲，他們開始沿著小路奔跑。路上不再布滿光滑的石頭，而是一條填滿黑色惡臭液體的溝渠。在他們周圍，穹頂?shù)漠嬅嫒缤浩频漠嫴家话惴直离x析。血肉與骸骨組成的樹木倒塌，土壤開始沸騰。昆蟲和鳥兒從空中落下，撞上他們，濺入灌溉渠中的污穢淤積。前方有一扇虹膜門敞開，銹跡與腐蝕已經(jīng)爬滿門上。

????????????“他們了解你，歐蘭涅斯?！钡顾闹块g響起一道虛弱的聲音，“他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們想把它給你。他們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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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Kharybdis：海妖突擊爪是一種空投艙的變體，擁有強大的運載能力和火力。Kharybdis（又譯卡律布狄斯）是希臘神話中的海妖，與另一只海妖Scylla（斯庫拉）分居墨西拿海峽兩側(cè)，奧德修斯曾通過此地，受到一些損失。英語俗語有所謂“Between Scylla And Charybdis”的說法，與中文的“前有狼后有虎”類似。

【2】?Dreadclaw：恐懼爪，是一種大型空投艙，能夠搭載星際戰(zhàn)士和無畏，并且在投放后還能再次起飛。在叛亂期間，它的先進機魂產(chǎn)生危險的傾向，引發(fā)諸多導致乘客死亡的事故，因此忠誠派的大部分恐懼爪都被棄置。40K年代僅有叛軍還在使用。

【3】 Locksley：洛克斯利，是英國諾丁漢的一座村莊，也是傳說中俠盜羅賓漢的故鄉(xiāng)。羅賓漢也被稱為洛克斯利的羅賓漢。

【4】 Paris：帕里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特洛伊城的王子，誘拐了海倫引發(fā)特洛伊戰(zhàn)爭。他以卓絕箭術(shù)聞名，曾在阿波羅的幫助下射殺了阿喀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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