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起航

原作者：William King

譯者：伯格曼啤酒館

菲利克斯站在城堡的城垛上，向外凝視。在他下面，矮人城鎮(zhèn)幾乎塞滿了整個山谷，但他的眼睛卻一直緊緊盯著中央那座巨大的建筑，他現(xiàn)在知道，在那里躺著一艘巨大的飛艇。高崔克在他旁邊，靠在城垛上，他碩大的腦袋靠在雙臂上，雙臂又交叉放在護墻上，斧頭就在手邊。

在他們下面，菲利克斯可以看到一支長長的矮人隊伍在那座中央機庫的大門前排成一列，小而強勁的蒸汽機沿著鐵軌向入口移動。他拿起瓦列克借給他的望遠鏡朝下方望去，稍稍調整焦距，鏡頭就清晰了。他認出了遠在下面的斯諾里，瓦列克以及歐格爾，他們正站在矮人隊伍的前頭，幾乎像一群正在接受訓話的軍人。

機庫上空隱約可見的巨大鋼塔支柱上飄揚著旗子。這是一座非常壯觀的建筑，與其說它是一座巨型堡壘，不如說它是一堆類似蜘蛛網(wǎng)一樣的鐵塔群。在塔的最頂端，似乎有一座小樓，或者說，更像是一個觀察哨，在其周圍是一圈陽臺走廊。

遠方的某處傳來一陣汽笛聲，仿佛悠長而孤獨的哀鳴。在機庫旁邊，一名工程師拉動了巨大的控制桿，活塞開始劇烈地起伏，巨大的齒輪緩慢開始轉動。有不少蒸汽從巨大的管道中泄漏，這些管道在戰(zhàn)斗過后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壞，僅僅匆忙修補過。片刻之后，機庫的頂部緩緩打開，屋頂從中間分離并繼續(xù)向外擴大，連帶著機庫的兩側一起折疊。最終，一架龐然大物出現(xiàn)在視野中，就像巨大的蝴蝶破繭而出。

菲利克斯在有生之年，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目睹這艘飛艇的情景，這是他所見過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東西。巨大的牽引纜索被緩慢地解開，飛艇如同巨大的氣球，開始升向天空。起初，菲利克斯只看到了一個很小的圓頂，以及一個巨大的鰭狀尾巴，接著，如同北海的一條鯨魚沖出水面一般，飛艇的機身升起，黑而透亮，閃閃發(fā)光。

這就像看著一座嶄新的火山島在茫茫大海中誕生一般。巨大的飛艇幾乎和機庫一樣長，它平滑地向下傾斜，就像海灘一樣，逐漸延伸到大海。隨著這艘宏偉的飛艇繼續(xù)上升，菲利克斯發(fā)現(xiàn)，當機身最寬的地方露出機庫后，船身又向內彎曲，成了一個平滑的弧形圓柱。船的尾部有四個巨大的鰭片尾翼，如同弩箭的箭羽。

在它的腹部下面懸掛著一個較小的圓柱形結構，由鉚接金屬制造而成。在這個較小的建筑上，有舷窗，從舷窗里伸出的炮管、轉盤和其他機械裝置，菲利克斯只能大概猜測它們的用途。他把望遠鏡對準它，可以看到這個較小的結構類似于船體，船體的前段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通過這個，他可以看到馬拉凱·馬凱森正站在控制臺上，他周圍有許多工程師。

菲利克斯的腦子里逐漸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問自己，有沒有可能，所謂真正的艇，是那個吊在下面，晃來晃去的船體，而在某種程度上，那個上方更大的結構，就是類似于船的帆或熱氣球的氣囊，主要是給飛艇提供動力上升，但不屬于飛艇中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他不知道，他現(xiàn)在既好奇又恐懼，他很清楚自己內心在想什么——哪怕只有這一次，也一定要登上那艘飛艇。他看了看高崔克，后者也同樣全神貫注地看著飛艇。

“你真的在考慮搭乘這東西穿越混沌荒原嗎？”?菲利克斯問道。

“是的，人崽子?！?/p>

“那，你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不，選擇權在你手上?！?/p>

菲利克斯看了一眼矮人。高崔克沒有提到菲利克斯曾經(jīng)發(fā)過的誓，也許是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也許是因為他真的在讓菲利克斯做出選擇。即使過了這么長時間，菲利克斯還是很難揣測屠夫的心情。

“你以前試過和伯列克以及其他人一起穿越混沌荒原。”

“是的。”

菲利克斯用手指敲打著城垛上冰冷的石頭，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后，就在菲利克斯以為矮人不會再說什么時，高崔克又開口了。

“那時我還年輕，也很愚蠢。我們的隊伍中，有很多年輕的矮人，躊躇滿志。我們聽了伯列克講述關于卡拉格·督姆以及失落神器的故事，以及如果我們尋回這些寶物，它們將如何讓我們的族人再次偉大。當然，其他矮人警告我們，這一趟冒險是極其不理智的，不會有任何好處，是不可能成功的。我們沒放在心上，因為我們比他們更清楚。”

“因為即使我們失敗了，我們也還可以告訴自己，我們也是帶著榮耀失敗的，因為我們始終抱著復興本族之理想。如果我們死了，我們將為一樁有意義的事業(yè)獻出自己的生命，而不必目睹那漫長而痛苦的歲月逐漸埋沒我們的王國和我們的親屬。就像我說的，我們是傻瓜，擁有傻瓜才有的自信。我們完全不知道自己將面對什么，這是一次瘋狂的探險，但我們渴望得到伯列克承諾過的榮耀。”

“你們提及的【命運之錘】——那是什么？”

“這是一柄偉大的戰(zhàn)錘，大約有你的前臂那么長，但要重得多。錘身是用光滑不透水的巖石做成的，上面刻著符文，這種……”

“我是說，為什么這柄戰(zhàn)錘對你們那么重要？”菲利克斯有點懷疑高崔克在試圖避開這個話題。

“這是一件神圣的物品。在世界還很年輕的時候，先祖?zhèn)兙驮谏厦婵塘朔摹Ｓ行┤苏J為它與我們人民的命運息息相關，如果失去了它，我們將給自己帶來詛咒，只有尋回此物才能解除詛咒。確實，自從錘子丟了以后，我們確實大不如前?！?/p>

“你真的認為把它找回來會改變一切嗎？”

高崔克慢慢地搖了搖頭。“也許能，也許不能。找回這柄戰(zhàn)錘可能會給在過去幾個世紀中失去了太多的族人們重新帶來希望和信心。也許武器本身會釋放它強大的魔力，再次給予我們力量。也可能什么都沒有。即使如此，命運之錘據(jù)說是一件可怕的武器，它能夠釋放閃電并殺死最強大的敵人。但我不確定，人崽子。我只知道這是一項艱巨而偉大的任務，是一場值得我獻身的末日征途。當然前提是我們能找到卡拉格·督姆，以及能穿越混沌荒原的話?！?/p>

“那，那把斧頭呢？”

關于它，我就知道得更少了。它和命運之錘一樣古老，但很少有人見過它。它一直被保存在一個秘密的神圣之地，只有在最危急的時候才會被拿出來，由卡拉格·督姆的至高符文大師使用。在三千年的時間里，這把戰(zhàn)斧被帶入戰(zhàn)場的次數(shù)不到十次。有人說那就是失落的葛林姆尼爾之斧，但只有卡拉格·督姆的至高符文大師才知道真相，而他已經(jīng)死了，荒原吞噬了這個地方，真相也隨之消失。”

“混沌荒原真的有那么糟糕和恐怖嗎？”

“比你想象的還要可怕，非?？膳?。有人說那里是地獄的入口，那里是地獄與人間相接的地方。我也不得不相信這種說法，因為我一生中從未見過比那兒更邪惡的地方?！?/p>

“那么可怕，你還要再去一次嗎？！”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人崽子？我發(fā)誓要追尋我的末日。老伯列克和斯諾里，甚至小瓦列克都要動身前去，我怎么還有臉留下來？如果我留下來，人們就會記住我是一個拒絕與伯列克同行前往冒險的丟人屠夫?！?/p>

聽到高崔克表示懷疑，或承認他考慮跟隨那位矮人智者只是因為別人會記住他的方式，這似乎很奇怪。高崔克通常是那么地可怕，而且充滿了自信，以至于菲利克斯很多時候把他視作非凡之人，他更像是自然元素帶來的超凡力量。另一方面，高崔克也是個矮人，一個好名聲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甚至連最驕傲的人類也不及他這般執(zhí)著。在這一點上，菲利克斯真的摸不清這些長生種族。

“如果我們成功了，我們的名聲將永垂不朽，如果我們失敗了……”

“那就只是白死。”菲利克斯諷刺地說。

“哦不，人崽子，在混沌荒原，你真的可以找到比死亡更糟糕的厄運?！?/p>

說著，高崔克沉默了，很明顯他再也不會說話了。

“來吧，”?菲利克斯說。

“如果我們要一起啟程，最好現(xiàn)在下去和其他人會合?！?/p>

飛艇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從機庫脫離，它像停泊在港邊的大帆船一樣，懸浮在巨大的鋼鐵塔頂上。菲利克斯現(xiàn)在已經(jīng)抵達塔底，仰望著這般驚人的鐵塔高度時，他才真正意識到這個龐然大物是有多么龐大。它如同一團黑云，大得足以遮住太陽。它比菲利克斯見過的任何一艘船都要大，而且他來自阿爾道夫，見識過許多大型船只；那里時常會有遠洋貿易商船停泊靠岸，從瑪麗恩堡沿瑞克河一路航行。

他換了身干凈的衣服，紅色羊毛斗篷在微風中飄動，裝著物資的背包掛在肩上。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準備出發(fā)了，但現(xiàn)在，當他第一次和高崔克，斯諾里一起站在這座巨大金屬塔的陰影之下時，似乎已經(jīng)隱約知道自己將面對什么。

一個金屬鐵籠從塔頂高處落下，由巨大的金屬纜繩支撐著，纜繩從結構底部的滾筒中延伸開來并支撐鐵籠。滾筒是由一個矮人制造的蒸汽機驅動，當它移動時，纜繩伸出，并根據(jù)需求升高或降低籠子。在菲利克斯看來，這似乎是一個機械奇跡，但高崔克并沒有被打動，他不斷強調著這種裝置在世界邊緣山脈的矮人礦洞中隨處可見。

籠子停在他們旁邊，一名工程師打開了鐵籠的門閂，他鞠了個躬，示意他們進去。菲利克斯感到一陣恐懼，他想知道纜繩是否足夠牢固，能否承受他們三人加上籠子的重量，如果它斷了，或者機器出故障會發(fā)生什么。

“嘿！嘿！”?斯諾里咯咯地笑了起來。

“斯諾里喜歡籠子，斯諾里曾一整天都呆在鐵籠里上下穿梭，這比坐蒸汽馬車要更好玩，升得更高！”

他像一個得到意外款待的孩子一樣跳進了鐵籠，高崔克緊跟在他后面，沒有任何表情，他那柄巨大的斧頭輕輕掛在他的肩膀上。菲利克斯試探性地走了進去，感覺到腳下的金屬鐵板有些凹陷彎曲，這并不是一種讓人安心的感覺。

工程師砰的一聲拉上門閂，突然間菲利克斯覺得自己像一個被關在牢房里的囚犯。然后另一名工程師拉動杠桿，發(fā)動機的活塞開始升降起落。

當籠子開始移動，他們離地面越來越遠，菲利克斯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本能地伸手抓住其中一根欄桿，穩(wěn)住自己，不停地喘氣，就像跟斯卡文鼠人戰(zhàn)斗之前一樣緊張，與此同時他還注意到，他可以通過他腳下地板上的小洞看到地面。

“喲！”?斯諾里高興地叫了起來。地面上矮人逐漸變小，很快，地面上的機器就會跟孩子的玩具一樣小，而上方的飛艇則變得越來越大。往下看使菲利克斯感到非常不安。他們并不比城堡的最高處高很多，只是感觀上十分遙遠。

也許這和鐵籠的運動有關，或者是不斷呼嘯穿過鐵籠縫隙的風，菲利克斯感到非常害怕。當你在不斷升高，逐漸超過金屬塔的大梁時，會有一種十分不自然的感覺，而你幾乎從未動過?；\子停下的一瞬間，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鐵籠在輕微地搖晃。

“你現(xiàn)在可以放手了，人崽子，”?高崔克諷刺地說，“我們已經(jīng)到塔頂了?！?/p>

菲利克斯把他的緊緊拽著護欄的手掰開，以讓頂部的工程師打開籠子。他穿過開口處，走到一處平臺上，平臺上有一圈圍繞著塔頂?shù)慕饘僮o欄。寒風抽打著他的斗篷，刺痛了他的眼睛。當他看到自己離地面如此之高時，嚇得四肢動彈不得。飛艇近在咫尺，他再也看不到飛艇的全部，因為它實在是太大了，一眼望不盡。在他面前，一塊金屬踏板連接著塔頂和飛艇側面較低處的一扇門之間。在踏板另一邊，他可以看到瓦列克、伯列克和其他人正在等著他。

有那么一會兒，他確實邁不出步子，他離地面至少有三百步遠，那塊金屬踏板不可能緊緊地貼在飛艇或塔樓上。如果在他抵達飛艇的入口之前，踏板就塌了咋辦？這高度掉下去人就沒了，他的心砰砰直跳。

“菲利克斯在等什么？”他聽見斯諾里在問。

“快走，人崽子?！彼牭礁叽蘅苏f話，然后推了他一把，“別往下看?！?/p>

菲利克斯感到脆弱的金屬踏板在他腳下咯吱作響，有那么一瞬間真以為它要垮掉了，他幾乎是跳著到了飛艇的甲板上。

“歡迎乘坐【格朗尼之魂】號【Spirit of Grungni】，”伯里克說。

瓦列克抓住他，把他拉過來。

“馬凱森原本想起名這艘飛艇為【不可阻擋】號【Unstoppable】的，”?矮人小聲說，“但出于某種原因，我叔叔不讓他這樣起名。”

菲利克斯坐在飛艇的舵手旁，癱倒在馬凱森身邊。他下來的時候被迫低頭，因為飛艇在設計時是為矮人考慮的，所以艙頂更低，艙門要更加寬。

這位工程師今天穿得有些不一樣。他穿了一件短皮夾克，夾克上的大羊皮領子豎起來以御寒，頭上戴著一頂帶長耳罩的皮帽，頭頂?shù)念^發(fā)又剪了一撮。護目鏡遮住了矮人的眼睛，推測可能是為了防止飛艇的玻璃窗碎掉之后的氣流，矮子那雙大手戴著厚重的皮手套。馬凱森轉過身，抬頭看著菲利克斯，臉上洋溢著父親看見自己孩子的成就時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自豪。

據(jù)菲利克斯所知，飛艇上有些控制系統(tǒng)類似于遠洋船只。它有一個巨大的方向舵，看起來很像一個車輪，在邊緣上有把手，讓駕駛員可以很舒服地操縱。菲利克斯想象著，通過轉動舵可以改變方向。方向舵旁邊放置著一組杠桿和一個方形金屬盒，上面裝有各種各樣奇怪的警報儀表。與在船上不同的是，領航員站在飛艇的玻璃后面，這樣他就能看到他要去的地方。從前端的擋風窗往外看，菲利克斯看到了一個雕像，一位長著胡子、咆哮著的矮人神，菲利克斯猜測這尊雕像就是矮人神葛朗尼【Grungni】。

“我看得出來，你一定很震驚吧？”馬拉凱說著，看向菲利克斯?！澳銘摳械襟@訝。這是世界上目前制造出來的最大，也是最強的一艘飛艇。我們攜帶的燃料足夠我們用的了。”

“提升用的氣體？”

“噢，你知道的，就那種比空氣更輕的氣體，它自然上升，順便帶著我們一起飛?！?/p>

“那你是怎么儲存收集這種氣體的？如果說它比空氣還輕的話，那不應該直接飛走了嗎？”

“非常合理的問題，小伙子，說明你有當工程師的潛質。沒錯，這種氣體在自然中難以捕捉，我們的化學家和煉金術士直接在這里制造出了這種氣體，然后我們將這種氣體通過管道直接填充進了氣球中。”

“氣球”。這個想法使菲利克斯更加擔心了，他想起了小時候用紙做的小熱氣球，這東西怎么能拉動固體金屬的呢？他想著，脫口而出。

“是啊，它比熱空氣更加強韌，你頭頂上的氣球不是金屬做的，無論它長得多么像。它是由更加堅韌的材料制成，這種材料也是煉金術士做的?！?/p>

“如果氣體泄漏會怎樣？”

“不，不會的。你看，在這個大氣球中，有許多的小氣球。我們稱其為?‘氣囊’ ，或者叫【氣體儲備單元】。如果一個氣囊發(fā)生泄漏，大可不必擔心，依舊會有足夠的氣體支撐我們懸浮。只有當一半以上的氣囊都失效的時候，我們才有可能墜落，而且就算那樣我們也是緩慢下降。氣囊同時爆炸的可能性極低。”

菲利克斯覺得這樣的設計倒也挺合理。如果上方的氣囊中包含了上千個小氣囊，那么確實它們不太可能同時爆炸——即便是被數(shù)千支箭矢同時射擊，在內部的氣囊依舊可以完好保存，而且箭矢還必須先擊穿外部的防護層。顯然馬拉凱考慮得還算比較周到。

飛艇尾部的某個地方突然響起了鈴聲，菲利克斯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踏板已經(jīng)回收完畢，一組欄桿轉了回來，填補上了踏板的空隙，他內心稍稍感到安全一些。

馬凱森說：“這代表著我們已經(jīng)可以出發(fā)了?！彼瓌由磉叺囊惶幮±瓧U，汽笛頓時響徹天空。突然，工程師們快速穿行于走廊之間，各就各位，菲利克斯聽到地面上傳來了一陣歡呼聲。

“做好準備！“?馬凱森喊著，又拉動了一處拉桿，頓時從飛艇下面?zhèn)鱽砹藬?shù)架發(fā)動機啟動的聲音，它們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在飛艇兩側，矮人們開始回收纜繩，他們活像一群起錨的水手。慢慢地，菲利克斯開始感覺到動靜了，一陣陣氣流拂過他的臉。飛艇開始上升并向前移動。他幾乎是不情愿地走到一邊，從舷窗往外看。他們腳下的地面漸行漸遠，孤塔也被甩在了后面。地面上的矮人們朝他們揮手，菲利克斯下意識地也向他們揮手。接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眩暈感涌上腦袋，他不得不離開舷窗。

菲利克斯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正在一艘飛艇上，往未知的遠方航行著。然后他又開始想他們怎么才能再次著陸。據(jù)他所知，混沌荒原里沒有機庫或者平臺，也沒有高大的鋼鐵塔供他們登陸。

瓦列克帶著菲利克斯走下一道被焊在飛艇上的金屬階梯，菲利克斯十分樂意離開艦橋以及這群激動的矮人。即使隔著厚重的艙壁，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還是可以聽見，菲利克斯偶爾也能察覺到腳下的金屬地板時不時地產生了變形。

突然，整艘飛艇往一邊傾斜，菲利克斯本能地伸出手，靠在墻上穩(wěn)住平衡。那一剎那，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幾乎覺得自己將要完蛋。菲利克斯意識到自己在冒汗，盡管外邊很冷。

“剛才是怎么回事？”他緊張地問道。

“可能只是一陣側風” 瓦列克高興地說?？吹椒评怂沟睦Щ?，他開始解釋：“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部分叫做飛艇的吊艙，它并非固定在我們上面的氣球，而是通過繩索吊在氣球下面。有時強風吹過來，整個艙體就會搖擺，也沒什么好擔心的。馬凱森設計的飛艇可以抵擋狂風——至少他是這么說的。”

“但愿他是對的。”菲利克斯說著，再次鼓起勇氣走動。

“你不覺得興奮嗎，菲利克斯？”瓦列克說，“叔叔說我們是第一批在如此高的高度乘坐機器飛行的矮人！”

“那只意味著我們會摔的更慘。”菲利克斯默默念叨著。

菲利克斯躺在矮小的床上，盯著他艙房里鉚接鋼材質的天花板。一想到他所在的高度以及不時的晃動，他覺得很難讓自己放松，不過他依舊欣慰地發(fā)現(xiàn)，狹窄的床鋪被螺釘固定在了房間的地板上，以防止移動。擺放東西的金屬儲物箱也是如此，這是一個很好的設計，表明矮人們比他要考慮地更加周全。他承認這種特點在矮人中十分典型和常見：他們一絲不茍。

他翻了個身，把臉貼在舷窗上，那是飛艇側面的一圈很小很厚的玻璃。一股寒意幾乎立刻傳到了他的鼻尖，他呼出的氣在窗上蒙上了一層水汽。他把它抹去，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高度還在上升，在下面是一片幾乎無邊無際，翻滾著的白色云海。

在菲利克斯的想象中，只有神明和法師才能有幸看到這種景象，這使他渾身上下都感到一陣恐懼和興奮。透過云層時有時無的縫隙，他可以看到下面遠處的田野和樹林。在如此的高度，有那么一會兒，他覺得自己能像看地圖一樣看清楚世界的表面，僅僅扭一下頭，就可以將目光從一個村莊掃到另一個村莊。他可以沿著小溪和河流的路線走，就好像它們是某位制圖師的畫作。然后云團合上了，像雪原一樣躺在他的下面，而在頭頂，天空湛藍無比。

菲利克斯感到很榮幸能從這么高的地方一覽眾山小。也許這就是皇帝的感受吧，當他坐在他的皇家飛馬翱翔于天空上，往下俯瞰之時，他能把自己統(tǒng)治的國度上的所有王國都看一遍，直到自己視線中的極限，直到地平線的遠方。

【葛朗尼之魂】號的艙體內部非常令人印象深刻，但也有些狹窄和幽閉。它跟一艘駁船一樣大，當然要舒服得多。菲利克斯在前往自己艙房的路上，曾經(jīng)過了許多其他艙房。廚房雖小，但物資充足，還配有某種便攜式爐子。飛艇上有足夠的空間供三十個矮人同時用餐。有一間地圖室，里面擺滿了圖表和桌子，以及一間迷你藏書室。船艙里甚至還有一個裝滿板條木箱的巨大貨艙，瓦列克向他保證這里面裝滿了路途上所需要的所有食物和裝備。這個想法提醒了菲利克斯，當他們下次停泊整頓的時候——如果能停下來的話——他將不得不去買一些過冬的衣服和裝備，畢竟他認為越往北，氣溫會越寒冷。

菲利克斯心想，這是否意味著他已經(jīng)答應和矮人們一起前往呢？他不確定。僅從冒險本身來看，這無疑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前景；乘坐這艘巨大的飛艇進行如此奇幻的旅行，去拜訪一個三千年來沒人敢涉足的地方——如果他們要去的不是混沌荒原的話，菲利克斯確信他會立刻一同前往。

他不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但他知道自己——不故作謙虛地說，也不是一個懦夫。一想到這艘飛艇所具備的潛力，他就激動不已。高山大海對于能飛行的機器來說再也不算障礙，且飛艇的速度比最快的船都要快得多。據(jù)瓦列克說，它平均日行二百里格，這是一個驚人的速度。

根據(jù)菲利克斯最準確的估算，飛艇一日的航程就能抵他和屠夫步行加上坐馬車差不多一個月的路程。這艘飛艇能夠在一個星期內航行抵達阿拉比或遠東震旦，這通常來說是好幾個月的路程。假設飛艇沒有撞毀，沒有被暴風雨從天上刮下來，也沒有被巨龍襲擊，那么它的移動能力將非常驚人，在未來的貿易商業(yè)中，這樣的飛艇開發(fā)潛力是巨大的；它可以用于在遙遠的城市之間快速運輸小型貴重，以及易變質的貨物，它可以勝任一百個信使或公共運輸馬車的工作。他相信在旅游行業(yè)中，有些人愿意花大價錢，只為看一眼他透過云層所看到的壯觀景象。菲利克斯諷刺地笑了笑，意識到他正在像他的商人父親一樣思考問題。

但是，當然，他很好奇，這些短腿呆瓜們創(chuàng)造了這么驚人的交通工具，是打算用它做什么？沒有什么比直接飛進這個星球上最致命的荒原更可怕的了，菲利克斯從小就相信那里是惡魔和怪物出沒的地方，是那些把靈魂出賣給黑暗力量的人的寄居之地——高崔克的話幾乎也證實了這一點。

菲利克斯對此感到奇怪。難道矮人們心中都有某種奇怪的沖動，總是想要追尋毀滅和失??？當然，他們似乎很喜歡那種災難和悲哀的故事，就像人類喜歡勝利和英雄主義的史詩一樣。他們常常徘徊于自己的失敗之中無法自拔，絕望地記錄著自己對世界的怨恨。菲利克斯懷疑，像矮人屠夫教派這樣的狂熱組織是否能夠吸引帝國人加入，然后他轉念一想，就連極其邪惡的混沌邪神們也在帝國人中收獲了崇拜者，那么人類當中自然也可以有屠夫，只要他們有這樣的機會。

他認為這種猜測毫無意義，并且認為自己不必馬上決定是否要陪矮人前去，他總是可以在飛艇停泊靠岸的時候再做決定。

“如果他們會停下來的話”，他這樣糾正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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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爾克的肌肉由于長時間沒有活動而抽筋，他不知所措，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已經(jīng)好幾個小時沒有聽到灰先知川奎羅的任何指令了，這好幾個小時以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充斥著他的內心，某種程度上十分可怕。

他出生在斯卡文魔都的大畜舍里，是一窩普通的二十只鼠崽中的老大。他在狹窄的地洞里和同胞兄弟，以及其他鼠人一同居住，在如此擁擠而骯臟的生活條件下逐漸成長。他住的鼠人聚居區(qū)里充斥著成千上萬的同類，十分擁擠。當他離開家園的時候，那里一直是斯卡文軍隊的人力補給資源站以及軍事訓練地——是斯卡文魔都的重要一部分，在那里，即便是最小的哨所也有數(shù)百鼠人。他的生活、吃飯、排便和睡覺都與同類保持著相當近距離；隨時都可以嗅到自己同類們的麝香和糞便的氣味，隨時都可以看到其他鼠人吱吱作響的地下活動。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這種同胞氣味的缺失是一種痛楚和折磨，就像一個剛剛失明的人會十分恐懼今后沒有光的日子。當然，他所有的同胞，在他想要討好的頂頭上司面前，都是他的對手。也的確，哪怕為了一個銅幣，他們也會朝他背后捅一刀，或者他捅他們一刀。但他們從未分開過，同類的存在讓他感到安心，因為這是一個充滿危險的世界，地表上，那些低等種族都憎恨強大的斯卡文，羨慕它們的優(yōu)越性，而且鼠多勢眾能消除眼前的威脅。但現(xiàn)在他孤獨一人，饑腸轆轆，渴望噴出恐懼的麝香，盡管周圍沒有斯卡文同伴能注意到他的警告?，F(xiàn)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傾聽自己加速的心跳，提醒自己不要把腦袋埋進爪子里。在那可怕的時刻，他意識到自己甚至有點想念灰色先知川奎羅，這是一個可怕而危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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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飛艇開始劇烈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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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驚恐地睜開眼睛，他意識到自己一定是睡著了。那砰砰聲是什么？為什么艙壁在搖晃？為什么他的床在移動？逐漸，他困惑的腦海里才意識到自己在飛艇上，看起來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地板在震動，他能通過床墊感覺到震動。他立馬滾下床，跳了起來，頭重重地撞在天花板上，十分痛苦。

他強制自己克服幽閉恐懼，這時候，整個飛艇在他周圍砰砰咯吱作響和顫動著。在他的腦海里，他已經(jīng)開始想象著飛艇破裂，上面的每個人都將死去。他打開艙門的時候責問自己；他為什么會讓自己踏上這臺可怕的機器？為什么他同意陪伴這些矮人瘋子？

他預感到隨時會有可怕的事情發(fā)生，然后猛地打開艙門，拖著步伐到走廊上，一邊瘋狂地向西格瑪祈禱，希望他能脫身，一邊抱著一線希望，希望自己能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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