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萬水千山(下)
第十七回 強攻
石炭,即煤炭,是三晉地區(qū)最富藏的一種燃料。早在兩漢時期,煤炭就被發(fā)現(xiàn)可以用作燃料,那時候被稱為石墨。只不過兩漢時期煤炭的使用尚不廣泛,并不是主要的燃料來源。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冶鐵業(yè)的迅速發(fā)展,以煤炭作為燃料成為大勢所趨。
在煤炭中加入一些易燃的樹脂之類,就能制作成固態(tài)的燃燒劑,用于戰(zhàn)場中,這就是后世凝固汽油彈的前身。這種武器的威力在于,一旦炸開后,會有大量的燃燒碎片四下飛濺,這些碎片都具有極高溫度和粘著性,能夠粘在動植物體表持續(xù)燃燒很長時間。如果人和動物在燃燒過程中掙扎,則會讓火焰越燒越旺,最后痛苦地死去。由于其殺傷力大、成本低,所以很多戰(zhàn)爭中都有使用的記錄。
林兒雖然并不十分清楚宇宙幫從后世帶來的這種武器的具體制作方法,然而至少對于石炭冶鐵是非常熟悉的,畢竟她的夫君就是這一行歷史上最頂尖的天才。她當(dāng)然也知道石炭制成的武器威力有多大,此時,她正回頭向諸女簡單解釋,然后道:“這武器威力太大,如果強行對抗,我們必定損失慘重,一定要想辦法智取?!?/p>
林兒說話時,眼神就一直看在令暉身上。這一路走來,令暉一直是其貼身謀士,所以林兒也總是習(xí)慣地拉著令暉一起行動。每每遇到困難時,林兒就會坐到令暉身邊,等待她的睿智來解決所有問題。
可是這一次,令暉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只是說道:“除了強攻,要在短時間內(nèi)找到智取的辦法,似乎很難。”
“強攻?我們雖然有震天雷和從宇宙幫那繳獲的火弩,可裝備這些武器的,一百人都不到。大多數(shù)人手上都是自制的弓箭,射個兔子什么的還行,要去和對面全副武裝了石炭和火弩的宇宙幫對抗,這不是雞蛋碰石頭嗎?”
“兵家之道,不在武力高低。歷史上那么多以弱勝強的戰(zhàn)例,原因其實都很簡單,有備勝無備。只要我們能妥善地準(zhǔn)備,敵人武力再強,也不會是堅不可摧。”
“這個道理我也懂。可那宇宙幫肯定都不是傻子,他們設(shè)計將公主誆到那黃連山上,他們也知道有人突圍出來求援了,那他們會沒有準(zhǔn)備嗎?我不相信?!?/p>
“這正是我說要強攻的原因。他們一定預(yù)計到了會有人來救援公主,他們也一定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圍點打援的策略,并為此準(zhǔn)備了最強的火力??墒橇謨耗銊偛挪皇钦f了嗎,他們制作石炭的材料應(yīng)該不太容易找到,所以顯然不便宜。這樣一來,我們?nèi)绻苡行У叵牡羲麄兊氖繑?shù)量,不就能減弱他們燒山的威力,從而變相地保護(hù)公主嗎?”
林兒聽完令暉的分析,這才恍然大悟,高興地連連拍手道:“對呀,這叫李代桃僵。一旦我們強攻,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們是要以最快速度去營救公主,于是他們也會用最強的火力來阻擋我們的進(jìn)攻。而他們卻哪里知道,我們只是要消耗他們的戰(zhàn)斗力,打一場持久戰(zhàn)?!?/p>
“兄長,”林兒忙向馬車外大聲吩咐,“組織你的手下,將準(zhǔn)備好的石灰等物、再配上一些硬木,制成簡易盾牌,來抵擋火弩和石炭攻擊。把你的人全部分散開來,兩人一組,一人拿盾牌、一人射箭。有震天雷的,第一時間全扔出去,不要吝惜手上的武器。總之,要給對手造成我們大兵壓境的感覺,讓他們以最強火力還擊。只要能堅持到他們的火力變?nèi)鯐r,我們就算勝了。你明白嗎?”
大眼略想了想,便一抱拳,朗聲道:“主母放心,此戰(zhàn)用我,必勝而還!”
說罷,他便領(lǐng)著手下一千義軍,飛速向前,直奔戰(zhàn)場而去。
那寨湖和黃連山離汾河北岸有幾十里,大軍走了一二個時辰,便進(jìn)入寨湖的范圍。此地處于丘陵地區(qū),叢林密布,一向是匪盜橫行之所。而此時,數(shù)以千計的宇宙幫眾正將一座并不算高的山峰團(tuán)團(tuán)圍住,有人在向山上投擲石炭,有人則手持火弩,全神貫注地在旁警戒。
這時,大眼的人馬已經(jīng)整裝完畢,每兩人一組,全都披上了厚厚的自制簡易盔甲,提著水桶,里面裝滿的水,可以隨時撲滅身周的火焰。按林兒的吩咐,他們已經(jīng)四下散開,潛藏在了周圍的密林中。在這樹林里,抬首不見天日。若非主動示出形跡,否則極難被發(fā)現(xiàn)。而義軍的兵力主要來源正是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平日里慣常在密林中穿行,十分熟悉周遭環(huán)境。所以一千人就這樣緩緩地向宇宙幫人馬靠近,卻并未被發(fā)現(xiàn)。
大眼在西北戰(zhàn)場也算是沙場老將,上次帶兵征涼州,已積攢了豐富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再加進(jìn)入識樂齋這些時日,他時常向陳慶之、令暉、蘭英、殷紹等討教作戰(zhàn)策略,此時的他,已從一個單純的悍將,蛻變?yōu)榱四懘笮募?xì)的真正勇將。
這時候,義軍緩緩向前,他則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前方動靜。密林中視線阻擋,看不清敵軍的蹤跡。但好在有韓均不斷地來回偵察,讓他能準(zhǔn)確知道敵軍的具體方位。除了眼觀六路,為將者還需耳聽八方,因為許多埋伏都是看不見的,但卻能用耳朵發(fā)現(xiàn)他們。一路行進(jìn),他也在計算火弩和弓箭射程。對于火弩,陳慶之和殷紹早就研究仔細(xì),對于其射程、上匣時間、穿透力等,都有準(zhǔn)確的數(shù)據(jù)記錄,也知道多厚的硬木板,就能阻擋其弩箭透過。
義軍兵士們躲在自制盾牌后,小心前進(jìn)。大眼交待過,連呼吸都要三口并作兩口出,絕不能喘大氣。所有人俱是神情惶惶,無人敢大意。三百步、一百步、五十……
“張弓搭箭,射!”突聞大眼那高亢渾厚的聲音發(fā)出,話音一落,數(shù)百支箭齊齊射出,箭端直指幾十步外的宇宙幫眾!與之伴隨的,還有幾十聲劇烈的爆炸聲響,那是震天雷的轟鳴。
同時,對面呼嚎之聲也跟著響起,夾雜著的,是指揮部下還擊的命令。幾百支火弩、和著石炭爆炸所發(fā)出的脆響,便向義軍呼嘯而來。
那石炭武器威力絕非等閑,其爆炸后散開的點點火星,一沾到周圍樹桿上,立即發(fā)出“哧哧”的燃燒聲來。若那東西沾到肉上,真是難以想像會是何等慘狀。
不過,有備勝無備,義軍早已準(zhǔn)備好用來阻燃的石灰、石膏等發(fā)揮了絕對作用,再加其上沾滿的水,由一個人始終舉著,讓齊射一輪的弓箭手們躲在其后,所以并沒有多少人受到石炭傷害。
大眼見對方一輪攻擊結(jié)束,心中默念著對方火弩裝匣的時間,待到快要完成時,他又是一聲斷喝:“弓箭手,再射!”
弓箭上弦可是瞬間完成的事,當(dāng)下躲在盾牌后的弓箭手們再次起身,又是一輪齊射向宇宙幫射去,就有不少裝匣未完成的被弓箭射中,一人一弩倒在地上。
如此反復(fù)施為,雙方連續(xù)七八個回合。宇宙幫見義軍這廂火力極猛,想來是要以最快速度戰(zhàn)斗、救出公主,他們又見弓箭是從一個巨大的扇形飛來,想是來的營救人馬數(shù)倍于己,所以也無保留,將己方的火力全開,誓要阻止對手的進(jìn)攻。
而這,便正中令暉妙計!
石炭畢竟有限,火弩的威力在這叢林中也難以完全發(fā)揮,雖然雙方人數(shù)相當(dāng),但宇宙幫竟是沒能占到絲毫便宜。就這樣又堅持幾個回合,他們的火力便開始減弱,想來,火弩將要不足了。
大眼正等著這一刻的到來,當(dāng)下一聲長嘯,高呼道:“眾軍隨我向前,救出公主,我請你們喝酒!”說罷,便第一個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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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造謠
一向驍勇的大眼,揮舞著彎刀沖在了最前。這時候,正是火弩裝匣的空檔,宇宙幫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幾十步的距離,大眼的人馬眨眼間便沖到眼前。一場浴血廝殺,瞬間展開。
義軍眾有大眼身先士卒,個個如狼似虎,在這樣生死肉搏的時候,一切戰(zhàn)法戰(zhàn)術(shù),都不再有用,一切武藝絕學(xué),都比不上不要命的。義軍們丟棄弓箭,拿起彎刀,面對只有火弩在手的宇宙幫眾,這便是群狼戲獨獅,前者完勝。
當(dāng)勇氣被激發(fā),勝利的希望就在眼前,每個人,都會奮勇爭先。
這場絞肉似的大戰(zhàn),持續(xù)時間并不長,宇宙幫見對方兇猛異常,與平時見的丁零軍隊并不一致,只能放棄陣地,收拾殘兵,向后退卻。
大眼見宇宙幫戰(zhàn)死者十之七八,只余二三百人撤走,當(dāng)下也不追趕,便喚手下:“愿與我上山救公主的,隨我沖!”
說罷,又是他第一個,舉起自制的盾牌,擋住山前的火勢,毫無畏懼便沖進(jìn)了火海。其身后,幾百個義軍兵士竟沒人異議,全都跟著就沖了進(jìn)去。
遠(yuǎn)處,正在寨湖邊一座山峰上坐觀此戰(zhàn)的林兒只能感嘆道:“得此等勇將,何愁天下難平?”
過了約小半個時辰,就見大眼抱著一個少女沖下山來。他的盾牌早不知去向,身上衣衫也盡數(shù)除去,露出沾滿血污的鋼筋鐵骨,那上面,還有幾處正被灼燒。但他似全然不知疼痛,只是抱著少女拼了命地往下沖。那少女身上衣衫亦被燒得完全破損,露出熏得發(fā)黑的皮膚,里面正向外淌血水。若不是大眼努力用身體替她遮擋火焰,她的身上,還會比現(xiàn)在更糟。
林兒見狀,大聲喊道:“木蘭快拿上藥和干凈衣服,帶我過去!”木蘭立即依言將她帶到了陣前。
這時候,手下人早用備著的水將大眼周身火焰澆滅。林兒忙喚:“那石炭是有毒的,木蘭快替他割去燒傷的皮膚,再把藥敷上?!?/p>
木蘭當(dāng)即拿劍過去,道聲:“忍著點!”大眼爽朗一笑,“木蘭阿姊不必?fù)?dān)心,來吧?!蹦咎m橫下心來,一劍便剜去了大眼受傷的皮肉……
與此同時,林兒已經(jīng)將一粒早已備上的“紫雪丹”塞進(jìn)了寶珠嘴里,同時為她扎針吊命。她在山頂,因吸入了太多煙塵而昏死過去,已近窒息之險。大眼也是看到了這點,才不顧危險,強行將她抱下山來。
隨后而至的令華、李元二女,見寶珠受傷之重,全都哭倒在地。誰知林兒卻在換針的當(dāng)口,一聲大喝:“哭什么!李元快去寨湖取干凈水來,替公主清洗傷口。令華過來,和木蘭一樣,割掉公主受傷的皮膚?!?/p>
“可是……”令華哪有木蘭那樣的膽子,見到這血肉模糊的場景,早嚇傻了。
林兒仍是喝道:“不割掉她就活不了,你想要她死嗎?”她一面說話,一面替寶珠按壓心經(jīng)要穴,讓她快要停止的心跳能盡可能恢復(fù)過來。
令華聽林兒如此呼喝,還是前所未有的,這才明白事情緊要,只好放下畏懼之心,真?zhèn)€拿刀替寶珠小心割掉了中毒的皮膚。
林兒使盡全力為寶珠續(xù)命,直弄得精疲力竭,這才見她終于有了起死回生跡象。林兒這才放心,嘆一聲:“還好剛到丁零時便有準(zhǔn)備,制成了許多紫雪丹。若非此等神藥,公主的命怕是真的難保了?!比缓笥謱⑵渖砩蟼谙幢M,把早已備好的燒傷藥替她敷上,又用布包扎妥當(dāng),為她換上了干凈衣服,方歇下一口氣來。
那邊大眼身上的傷口業(yè)已處置完畢,他又去清點自己的手下,經(jīng)這一戰(zhàn),損失近半,但好在救出了寶珠的人馬兩三百人。眾軍經(jīng)此大戰(zhàn),大都脫了力,躺在樹下草叢間茫然地喘氣。木蘭、令華、李元則分別為受傷的兵士治傷。
待一切收拾停當(dāng),一直坐在行椅上的令暉方小聲對林兒道:“我們不能在此久留,萬一宇宙幫殺個回馬槍,那我們就成甕中之鱉了?!?/p>
林兒點點頭:“我明白,大眼趕緊整頓人馬,我們要馬上回北鄉(xiāng),這樣才能保證安全。把公主放到行屋上吧,讓她跟我們走?!?/p>
眾人也不耽擱,各自行動。不多時,鳳行屋便重新上馬,飛馳回北鄉(xiāng)去了。
再說另一頭,林兒帶著軍士們離開后,檀羽則與高長恭、蘭英、黃龍、楊師弟、念雙、雙妹等六人進(jìn)了北鄉(xiāng)城。他們這一路的任務(wù),是調(diào)查清楚城內(nèi)各方勢力的具體情況。
可是剛一進(jìn)城,諸人就感到了不對勁,城中的氣氛很緊張,每個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擔(dān)憂。高長恭忙去逮住一個路人詢問究竟,那人卻道:“公主被困了,我們要完了?!?/p>
高長恭忙向檀羽言道:“這北鄉(xiāng)城中近段時間總有各種謠言紛傳,一會是說公主被魏國人拋棄了,一會是說魏國在吳堡打敗仗了,諸如此類。公主屢次派人尋覓放謠的人,可這城里三方勢力糾結(jié),極難查出真相來。師父你這‘?dāng)喟傅谝弧瘉砹?,?yīng)該會有辦法吧?”
檀羽沉吟道:“兩方開戰(zhàn),放謠言迷惑人心是常見策略。這謠言的源頭,可想而知必是宇宙幫的人。然而,這城中既然都是公主的丁零族人,相信俱都是知根知底,如果只是簡單的傳謠,一個問一個,很容易便能問出那謠言的源頭??赡銋s說,公主查了很多次都沒查出來,這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一個一個問過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這些人最后連成了一個圈,所以就無法確知誰是第一個了,是這樣吧?”
“師父果然神人也,事情的確是這樣?!备唛L恭忍不住贊嘆道。
檀羽微作一笑,又道:“一般來說,謠言的散播都要先有一個在小范圍內(nèi)擴散的過程,之后才是像剛才這位路人那樣到處與人分說。我們假定,謠言只有一個起點,也就是那個散播謠言的人。他要做的,就是在他認(rèn)識的人之間充滿神秘地小心傳播,然后謠言就會不停地傳,傳到后來,一定會有人再把這謠言傳回到起點那里,最終形成一個圈,這個圈就是一個小范圍的朋友圈。那么,為什么會有人再把謠言回傳到造謠那人那里呢?因為這個造謠的人是圈子里大家都十分熟悉的人?!?/p>
他一邊解釋著,一邊左右四顧,思考著如何才能找出那個散播謠言的人。然后,他就看到了躍躍欲試的黃龍,眼睛一亮,便笑道:“又到你表演的時候了哦?!闭f罷就在黃龍耳邊小聲指點了幾句。
黃龍一聽,喜笑顏開道:“嘻嘻,師父放心,徒兒保管做好?!庇秩ダ藯顜煹埽缆暋皸畎⑿挚旄襾?,師兄也來喔”,兩人便跑開了。高長恭回頭看看檀羽,見檀羽笑著點頭,便也無奈地一笑,跟著黃龍走了。
蘭英則依偎在檀羽身邊,見那三人離開,這才說道:“我發(fā)現(xiàn),黃龍之于羽弟,就像陶小君之于林兒,配合得總是這樣默契?!碧从鹨皇直е?,這才不無感慨地道:“當(dāng)初黃龍剛到南朝時,還只有孩子氣,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能獨當(dāng)一面。如若再過些時日,她就真的可以出師了。英姊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我知道,你是把自己的所學(xué)毫無保留地教給了她,這才讓她有這樣快的進(jìn)步。黃龍如果以后能有大成,第一個便要感謝你呢。”
蘭英微笑道:“羽弟和我還說這話。她是你的弟子,我當(dāng)然會盡我所能去教她。剛才你都叫她做什么了啊,快和我說說嘛?”檀羽道:“走吧,我們找個地方看戲。這回書,叫做‘小美女智解連環(huán)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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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圈圖
北鄉(xiāng)城里最大的一個茶樓,三層高。最頂層的一個雅間,羽、英和念雙、雙妹正坐在其中。檀羽正在小心翼翼地?fù)崦m英的手。這些時日來,蘭英向?qū)り枌W(xué)了不少化妝的技巧,一雙手也比從前精細(xì)了許多。檀羽一面看,一面感嘆道:“突然發(fā)現(xiàn),英姊真是越來越美了呢。”
念雙則在一旁奚落他道:“也就阿羽你這廝敢這樣說。若是換了我這樣說丫頭,她肯定就不理我了?!彼舱龘еp妹向樓下張望。自離了趙郡后,他們還難得這樣溫存。
雙妹卻嘻嘻笑道:“那不一樣,檀阿兄的口才好,連韓阿姊也辯不過他,所以只好聽他的。師叔是厚道人,斷然不會對丫頭這樣?!?/p>
蘭英卻嘟著嘴道:“雙妹贊揚阿雙,卻把羽弟折損了一番,真是的?!彪p妹見她有些生氣似的,連聲道:“韓阿姊別生氣呀,我不是那個意思?!迸赃吿从饎t和念雙互相對望著竊喜地笑,人生能得一個女子為自己辯護(hù),已是最大的幸事了。
此時,樓下的黃龍正和楊懿將一群人聚到他們身邊。按檀羽的吩咐,高長恭去取了當(dāng)時寶珠調(diào)查散播謠言的記錄,又請了李文通派兵到現(xiàn)場維持秩序。此時,黃龍正站在一個臨時搭的臺子上,周圍一圈空地,聚集著近千人,都是當(dāng)初寶珠調(diào)查時記錄下來的傳播過謠言的人。
黃龍的聲音仍舊輕脆明晰,她一面讓楊懿拿著一個小冊子準(zhǔn)備記錄,一面向人群高聲說道:“近段時間,城中一直流傳著諸多的謠言,這對于軍心和士氣是極大的傷害,所以公主讓我來調(diào)查,到底是誰將那些個不實的謠言傳播出去的。下面,我會讓人給你們每個人送上紙筆,你們要按我說的,在紙上寫下你們自己的答案,然后交給我手下的人。你們聽懂了嗎?”
周圍的人群俱是已經(jīng)接受過寶珠質(zhì)詢的。高長恭帶著李文通的人馬去將他們一個個找來,讓他們本就已經(jīng)感到了惶惑。此時聽到黃龍的話,他們更是不知所謂,便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黃龍卻不理會他們疑惑的眼神,自顧著朗聲問道:“如果我現(xiàn)在也告訴你們一條謠言,你們會把它秘密地告訴哪個人呢?把這個人的名字寫在紙上吧,不會寫字的,找書記官代筆。記得一個人只能寫一個哦,而且必須是今天在現(xiàn)場的人。如果你們不老老實實地寫,那就對不起了,只能以散播謠言的罪名關(guān)起來。”
這些人群多是丁零的百姓,因為老家被宇宙幫占據(jù),所以跟著寶珠來到這北鄉(xiāng)暫居。當(dāng)他們聽到這是公主的主意,寫得不對就要關(guān)起來,誰還敢大意,俱都老老實實地該寫寫、該報告報告,沒人提異議。
待紙條收集起來,便全交在楊懿那里。楊懿在那臺子上鋪了一張大紙,然后一個一個把記錄的人名寫在紙上,連成一條條的線。
他一邊寫,黃龍便在一旁觀察,不時地叫:“某某人,你可以走了。”
茶樓上,蘭英不解地問檀羽:“他們這是在做什么啊?”
檀羽微作一笑,這才緩緩解釋道:“黃龍用的這個,叫圈圖法。英姊你想,那個造謠的人,大概會有哪些特點呢?”
蘭英茫然地?fù)u搖頭。
“其實很簡單。比如,他一定不會把謠言傳遞給和他非常親密的人,否則一旦出事,那他的同伙就全暴露了。還有,他一定不會把謠言和太多人去說,否則一旦被查起來,他的疑點就很大,很容易露馬腳。所以我就讓黃龍問了剛才那個問題,如果在回答的答案中,有某幾個人組成了一個和別人都無關(guān)聯(lián)的圈,這就說明他們中不可能有造謠者,因為這個圈里的人,一定都是互相特別熟悉的,比如夫妻、兄弟、街坊等等。所以,這樣的人就可以讓他們離開了。另一方面,如果有很多人都寫的是同一個名字,這個人也不可能是造謠的。因為太外向的人,都只適合做傳播謠言的人,而不是制造謠言的人。所以,這樣的人也可以離開?!?/p>
他正解釋著,樓下楊懿已經(jīng)把所有人的回答都統(tǒng)計完了。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也少了近三分之二。
黃龍看了看場中,似乎很滿意地點點頭,然后又道:“好了,第一輪問完,下面是第二輪。同樣的問題,不過這次,你們只能回答仍然留在場中的人。已經(jīng)離開的不能再回答了?!?/p>
于是,第二輪的回答又展開了。楊懿繼續(xù)統(tǒng)計,黃龍繼續(xù)讓符合條件的人離開。如此這般連續(xù)進(jìn)行了三輪,場中便只剩下十余人。
黃龍拿著最后的名單,高興地道:“好啦,今天的調(diào)查結(jié)束,你們回去吧。不準(zhǔn)擅自離開北鄉(xiāng)喔?!闭f罷,便去拉了楊懿,跑上了檀羽四人所在的茶樓。
黃龍興奮地將名單交到檀羽手上,道:“師父怎么獎勵我?”
隨后上樓的高長恭笑道:“只見過師妹向師兄討賞的,還沒見直接向師父討賞的。咱們這一門,也算開今古之奇觀了?!北娙寺勓?,俱是大笑。
笑畢,檀羽方將名單交給他,問道:“認(rèn)得嗎?”
高長恭拿過來一看,臉色瞬間變了,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十幾個人,全是阿伏至羅的幕僚。這廝果然有問題?!?/p>
諸人聞言,俱是訝然。
高長恭續(xù)道:“前兩天公主的人抓到了一個宇宙幫的奸細(xì),是從阿伏至羅部族中出來的。公主帶人去質(zhì)詢,阿伏至羅卻不肯承認(rèn)。現(xiàn)在看來,他果然有鬼!”
檀羽一聽,這才明白??磥恚怯钪鎺蛯鞯娜笋R,一定是采用了離間的策略。阿伏至羅手下的人占了公主所有人馬的半數(shù),如能用一些非常手段將其收買,自然就能不戰(zhàn)而勝。而公主若直接與之翻臉,則必定發(fā)生內(nèi)訌。這一招的確歹毒,看來,得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行。
于是他又問道:“那阿伏至羅有什么特點,能不能想辦法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將他的人馬盡歸公主麾下,而讓其人消失?!?/p>
高長恭想了想,道:“說起來,那阿伏至羅和李文通倒是不同。其人已近七旬,從來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軟弱無能。當(dāng)初他來投靠公主,也是因為害怕公主派人去討伐他。這樣的人,若能以威勢相逼,必使他臣服。”
檀羽點頭道:“那就好辦了。要說威勢,咱們可有英姊坐鎮(zhèn)呢。蘭陵,去下帖子,請阿伏至羅明天到公主的軍中會面?!备唛L恭微作一笑,道聲:“這就是公主為什么一直盼著師父你們來的原因呢?!北阕匀チ?。
蘭英則在檀羽身后使勁一敲,哂道:“羽弟真是的,自己的事情,拉上我這婦人做什么。”檀羽則摟住她,笑道:“本來這事確是該我去做,只是我的名聲在外,若去和他周旋,讓外人知道了,反倒說我怎么這般看得起他。要論氣勢,識樂齋哪有人能比得過火娘子,此戰(zhàn)英姊就代我出馬吧?”蘭英嘆一聲氣,只得點頭答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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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奪帥
寶珠的寢帳內(nèi),識樂齋的女子都擠在里面。令華和李元一左一右,小心地坐在床沿。帳外,一群男人們正在焦急地等候,大眼更是反復(fù)地踱著步。自從林兒答應(yīng)為他做媒,他心中就已經(jīng)將寶珠當(dāng)成了自己的愛人。此一番遇險,著實讓他擔(dān)上了十二萬分的心。
唯有楊懿半倚在帳邊冷嘲熱諷:“大眼是不是老爺們兒?這大點事,急成這樣。”韓均則在一旁替大眼說話:“阿懿別這樣說,大眼好不容易找著小君,可不該著急嘛。”
原來,寶珠雖經(jīng)林兒治療,確已脫離生命危險,可回來后卻一直沒有醒,這才急壞了這丁零軍中上下幾萬人。
半夜時分,李文通也專門跑來探望,得知寶珠一直不醒,亦急得直跺腳。據(jù)他說,阿伏至羅那邊知道了今天白天檀羽查造謠之人的事,擔(dān)心自己的秘密敗露,正在謀劃率軍出走。這時候,公主若不起來主持大局,可就要出大事了。
林兒聞聽到這番話,便去拉著李元走出帳來,對李文通道:“公主一時半會兒恐還難以醒轉(zhuǎn),我們不能干等她,需要提前布置。殿下若信得過我,請率你的麾下人馬到汾河以南駐守,切記要封住南去的道路。我這邊也會請元公主領(lǐng)兵,在北岸把守,不讓其人北逃。”
李文通當(dāng)即允諾道:“放心吧,我自會守住自己的陣地。我們丁零人本來就已經(jīng)被宇宙幫擠到了這里,若再分裂,就真的只有覆滅而已。希望這位小君也能信守承諾,守住自己的陣地。”說罷便率眾離開。
這邊李元卻有些憂心地道:“雖然軍中的人都認(rèn)得我,可我也沒有把握他們會聽我的呀。”
林兒卻眼神堅毅地道:“聽不聽你的不重要,因為,我要接管這支軍隊了。蘭陵,去通知所有的副將、偏將、牙將,統(tǒng)統(tǒng)叫到大帳議事。阿兄、大眼、木蘭、阿雙,隨我前去?!?/p>
不多時,寶珠手下的一干將領(lǐng)都被集中到了大帳中。眾將早知寶珠被火燒傷,還未醒轉(zhuǎn),全都在營內(nèi)著急。他們這些年隨寶珠苦戰(zhàn)宇宙幫,早已是忠誠不二。剛剛高長恭傳的是元公主的命令,他們自然是當(dāng)寶珠之命聽之,故而全都火速趕來。
可當(dāng)他們看到立于大帳之上的不是寶珠,也不是元公主,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子,全都傻了眼。也有認(rèn)得林兒的,小聲在互相嘀咕:“她就是把公主從黃連山上救下來的。她手下的人,連火燒屁股都不怕,好像很厲害?!?/p>
林兒清咳一聲,鎮(zhèn)住了眾將的聲音,然后道:“你們都是公主的親信,我召你們來,是聽說阿伏至羅正蠢蠢欲動,想要和大軍分裂,所以我要你們迅速到汾河北岸布下陣勢,防止阿伏至羅北逃?!?/p>
就有直率的將領(lǐng)問道:“你是誰啊,憑什么指揮我們?除了公主的命令,我們不會聽任何人指揮?!?/p>
林兒則冷然道:“公主目前昏迷未醒,事情緊急,若等到她醒時再作決定,一切都晚了。公主不在,元公主便可代她行事。現(xiàn)在元公主授權(quán)與我,讓我來指揮你們,誰敢違令!”
說話時,她轉(zhuǎn)頭看了看就站她旁邊的李元。李元一向軟弱怕事,若非如此,當(dāng)初也不會被闞爽脅迫了。所以她并沒有指揮千軍的氣勢,在這大帳中站著,也有些恍恍惚惚。
眾將顯然也知道李元其人,大家雖然尊重她,卻也未必真的聽她號令。所以三軍之帥,便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所以又有將領(lǐng)回道:“元公主雖然也上過戰(zhàn)場,但卻從沒發(fā)號施令過,她如何能做這幾萬人的主?”
誰知林兒當(dāng)即一聲斷喝:“阿雙,繳他的械!”念雙聞言,腳下輕功使動,便到了那將領(lǐng)身邊,手只一動,就卸去了他身上的武器。那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上便空了,頓時生出一陣懼意。
林兒又是喝道:“還有不服的,和他一樣。”眾將領(lǐng)見念雙的手段,心中哪里肯服,可嘴上卻也放小聲了,不敢去拂逆她。
林兒見眾將沉下聲去,這才走到大眼身邊,向眾將道:“這是我兄長,寶珠公主未來的夫君,從現(xiàn)在起,他就是你們新的統(tǒng)帥?!?/p>
她這話一出,別說眾將,就是大眼自己,也詫異地看向了林兒,那意思是,這玩笑開大了吧?寶珠公主還沒有同意下嫁呢,怎么就談起“夫君”二字了?
林兒自然明白眾人疑惑,卻并不發(fā)笑,只是沉聲道:“隨公主去黃連山的軍士們都看到了,公主衣衫襤褸,被我兄長抱下山來。他兩人這樣肌膚相親,若非早有婚約,豈不是污了公主名節(jié)?”
眾將顯然也聽說了黃連山的事。事實上他們早知道,寶珠前些時日一直盼著眼前這些人來丁零,聽說人來,還親自乘船前往迎接。這時候再和林兒這番話互相印證,再加黃連山上大眼的奮不顧身,似乎這大眼真就是公主未來的夫婿。眾將左右尋思,便開始猶豫起來要不要聽林兒的命令。
正此時,傳令兵忽然來報:“不好了,阿伏至羅正帶著人馬準(zhǔn)備向北行動?!?/p>
林兒聞報,當(dāng)即下令道:“眾將可看好了,若讓阿伏至羅帶人離開,你們?nèi)甲锊豢缮猓 ?/p>
眾將于此種情狀,又見眼前諸人不論武力身份,皆是超然存在,也就不及多想,便紛紛拜倒:“愿聽號令。”
林兒一拍手,道:“很好!兄長,率領(lǐng)你的人馬,迅速向北,阻擊阿伏至羅!”
大眼微一頷首,道聲“得令!”便率眾將出營,向北而去。
這時,林兒身旁的李元連拍自己的胸口,輕聲說道:“以前老聽說水心仙子多么厲害,我總是不相信,這世上再厲害的女子,能比師姊更厲害嗎?今天見了,才知世人說得不假,你比師姊還要更有氣勢。而且巨細(xì)靡遺、有勇有謀,難怪師姊她一直盼著你來丁零。”
一直站在下首靜靜觀察的檀羽,卻微笑道:“以后若有機會,你還會見識更多呢。林兒主母,我也來討一個差事,請讓我和英姊隨軍出行,必以這三寸不爛之舌,留下阿伏至羅的五萬人馬到主母帳下聽用?!?/p>
林兒白了檀羽一眼,怔道:“我最不喜歡阿兄喚我主母了,把我叫那么老……不過,這五萬人很重要,也只有辛苦阿兄、阿嫂跑這一趟了。木蘭阿姊,隨同前往吧?!?/p>
“放心,自當(dāng)辦妥。”說完,檀羽也出了帳,叫上蘭英、和木蘭一道,隨大眼率領(lǐng)的人馬向北奔去。
那阿伏至羅手下雖然人數(shù)最眾,但多是年老體弱者,真正能戰(zhàn)的,反不如寶珠的兩萬人。大眼一馬當(dāng)先,率著寶珠手下諸軍,飛奔到了阿伏至羅的車駕之前,然后一聲大喝:“大王這是要去哪?”
阿伏至羅見服色旗號,知是寶珠的人馬,卻又沒見過眼前這將,其手下當(dāng)即回道:“來者何人,報上姓名!”
“宣夜幫義軍先鋒,楊大眼?!?/p>
“宣夜幫是個什么東西。快讓開道路,若是遲了,小心我手中刀劍無眼?!?/p>
“正要見識爾的刀有多快?!?/p>
大眼一聲長嘯,便催馬向那人飛奔過去,手起刀落,便將之?dāng)赜隈R下,然后放聲長笑道:“好個刀劍無眼,原來連刀都不會使。還有誰上前來送死?”
他的雙目圓睜,眼光如箭般射向阿伏至羅的軍中。那軍中之人,何曾見過這樣蠻橫的打法,連名姓都未通報,便斬殺大將。眾軍俱是心下一寒,誰還敢說一句話。
而另一邊,公主的手下眾將卻盡都?xì)g呼雀躍。眼前這位,雖不知是否真的公主的夫婿,但至少其勇猛已足以領(lǐng)眾軍對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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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地獄
被斬那人想是阿伏至羅的親信,阿伏至羅見此情狀,急得險些犯病,不住地咳了半天,這才指著大眼道:“你這兇惡之徒,公主派你來此,你卻濫殺同袍,你這是壞我丁零諸軍的團(tuán)結(jié),我要去公主那里講這道理。”
“哼哼,大王這話,當(dāng)真是荒唐之極!”從大眼身后走出一個婦人來,著的是漢人服色,滿眼的冷峻之色。其人正是蘭英。
阿伏至羅自然不認(rèn)得她,只能問道:“你這婦人又是何人?”
蘭英臉上全無表情,淡淡地回道:“我的身份不少,南朝皇帝封的是曲阿縣主,北朝皇帝封的是平山縣君,也不知你問的是哪一個?”
那阿伏至羅顯然是平日里只知玩樂,極少關(guān)心天下大事,對這什么縣主、縣君,竟是全然不知,仍是傻傻地道:“聽起來似乎很厲害的樣子。不過,居然敢說本王荒唐,當(dāng)真是愚婦不知禍從口出?!?/p>
蘭英忽然眼神一轉(zhuǎn),一雙厲目直刺那阿伏至羅,口中語氣亦變得犀利起來,“今天白天,我們已經(jīng)查出,前些日子在這北鄉(xiāng)散播謠言的,就是你阿伏至羅的人。高先生去給你下帖子,請到公主帳下給個說法。你看見事情敗露,便倉皇出逃,這更加暴露了你的丑事。你受宇宙幫挑唆,也不知得了他們多少好處,這才命人散播對公主不利的謠言。所以破壞丁零大軍團(tuán)結(jié)的,正是你阿伏至羅!試想,那宇宙幫區(qū)區(qū)幾萬人,丁零軍兵兩倍于他,為何大戰(zhàn)多年,卻未得寸功?歸根結(jié)底,正是你這吃里扒外的族長,在替宇宙幫做事,這才讓宇宙幫囂張至斯。依我看,今天你若自裁以謝,這事就算完了,否則玉石俱焚,誰也休想得好!”
阿伏至羅哪想到眼前的婦人口才會如此之好,氣得直咬牙,恨恨地指著蘭英,卻又說不出太多的話,只能一個勁地“好你個舌尖嘴利的多舌婦……”
蘭英一聲冷哼,譏道:“哦,忘了告訴你,我還有一個身份,叫‘火娘子’。凡是惹我發(fā)火、出言相辯的,都沒有好結(jié)果。下世投胎時,你一定要記得,千萬別惹女人!”說罷,她便放聲大笑起來。
阿伏至羅一個七旬的老頭,這大半夜的領(lǐng)兵出逃,何曾想過會碰到追兵,又何曾想過會碰到一個從未見的婦人出來這般奚落。這個婦人,一臉陰沉,仿佛真是索命的黑白無常,要來拿自己的性命。剛才最后那聲笑,就像地獄的召喚曲,要將他這平日行過太多奸佞之事的小人勾了魂去。他平日與宇宙幫秘密勾結(jié)時,便不知做了多少這樣的噩夢,今日,難道就真的是要兌現(xiàn)了么?
阿伏至羅念及此處,嘴巴突然一歪,便重重倒在車駕之上。雖沒就死,卻也必是癱了。
其手下見此異狀突發(fā),全都驚懼得張大了嘴,卻沒人敢上前去扶自己的大王。蘭英知道此戰(zhàn)已成,便回頭對大眼道:“上去收編吧。”
大眼得令,立即呼喝手下眾將上前,將阿伏至羅的人馬團(tuán)團(tuán)圍住,準(zhǔn)備收編之事。
檀羽則來到蘭英身后,抱住了她的腰。蘭英回頭,將臉頰輕輕偎依在檀羽頸窩,嘆道:“奴家以后肯定要下地獄了?!闭l知檀羽卻笑道:“那我要恭喜英姊嘍。”蘭英愕然地一笑,奇道:“羽弟這般恨我,看我下地獄還高興?”
檀羽解釋道:“當(dāng)初我罵死覺賢、罵殘趙溫時,就想著肯定是要下地獄的。我不怕下地獄,就怕去了地獄沒人陪伴太過孤寂?,F(xiàn)在可好了,有英姊陪我,到哪都陪著,要被懲罰也一起受罰,那就不凄苦了,這不是很好嗎?”
蘭英聽他原來竟是這意思,眼中的淚珠立時便流了下來,連連點頭:“嗯,只要和羽弟在一起,讓我去哪我都去。”
檀羽聞言,就在她臉頰上一吻,不再多言。
那阿伏至羅被蘭英罵得一病不起,這事情迅速傳遍了整個丁零軍中。大眼帶人將阿伏至羅的部下諸軍全都收入麾下。另一邊,李文通得到了這消息,也終于明白新來的這個水心仙子絕不是凡人,比起寶珠公主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就主動前來,將手下軍隊全交林兒指揮。林兒只來了北鄉(xiāng)這一天的工夫,便完成了對整個丁零軍的控制,其手段之凌厲,其過程之堅決,讓所有丁零人都為之一震。此一消息,也迅速傳遍了丁零的每一個角落。
接下來的兩天,林兒就讓高長恭著手軍隊的整編事宜。全軍雖號稱十萬人,但可戰(zhàn)之力不過兩萬。高長恭當(dāng)即決定,淘汰掉不堪久戰(zhàn)的八萬人,全部轉(zhuǎn)而為民,去附近開墾種田,一面安定地生活,一面為大軍提供充足糧餉。
這一來,自有許多被淘汰者不服氣。高長恭便叫黃龍、楊懿到軍中游說,說大軍即將開赴龍空山,若老弱者前往,多數(shù)是有去無回,不如留下來種地,尚可安度余生。再加上林兒治軍,遠(yuǎn)比寶珠要嚴(yán)厲十倍,凡不從軍法者,一律斬殺。大眼成立了一個數(shù)百人的軍法執(zhí)行隊,見有帶頭鬧事的便當(dāng)場斬了。如此恩威并施,丁零軍的風(fēng)氣立時改變。原本軍中盡是些部族親軍,平日里懶散慣了的,現(xiàn)在換了主帥,就再沒人敢尋釁生事,只按高長恭定下的練軍日程,每日到校場訓(xùn)練。
第三天上,寢帳中的寶珠才幽幽醒轉(zhuǎn)。一直陪在她身邊的李元,早得了林兒的吩咐,在她醒后就給她喂相應(yīng)的藥食。一面喂,李元又將這幾天軍中發(fā)生的事詳細(xì)和寶珠講了一遍。
寶珠只是安靜地聽著,卻并不作聲。直到李元講完,過了許久,她才淡淡地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早就想整肅軍隊,可礙于部族之分,一動手就會碰到諸多阻礙。她們能幫我完成這件事,真是要謝謝她們。不過,”她的語氣很平和,卻帶著固有的執(zhí)拗,“雖然他救了我的命,雖然和他有過肌膚相親,但我情愿割掉和他接觸過的皮膚,也不會嫁給那個楊大眼?!?/p>
李元一向也知道自己的師姊是這樣的脾氣,可還是勸道:“那個楊將軍真的是勇冠三軍。林小君整治軍隊那天,也是他帶頭沖進(jìn)了阿伏至羅的軍中?,F(xiàn)在所有人都稱他為‘神將’,不敢逆他的虎須。林小君那天說那個話,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若非那樣說,也沒人會聽她的。她后來對我說,等師姊你醒了,一定要親自來向你道歉?!?/p>
寶珠聽得她勸,神情木然地不置可否。她心里其實倒不怎么厭惡大眼,甚至可以說還有些喜歡,畢竟這人的勇氣正是她想要的??闪謨哼@樣子一再逼她就范,以她向來高傲的性格,如何能就這樣任其擺布呢。
另一個帳中的林兒,也正面臨這樣的質(zhì)疑。蘭英和令暉都覺得林兒是操之過急了,應(yīng)該讓大眼和寶珠多接觸一下,兩邊有了些基本的了解,再慢慢地撮合。像現(xiàn)在這樣拉郎配,難免讓寶珠產(chǎn)生逆反情緒。
唯林兒卻有不同意見,她的想法是:大眼生性木訥,要讓他自己去向?qū)氈殚_口,那是壓根不可能的。而寶珠既是執(zhí)掌三軍的公主,又有心理的潔癖,她更是不可能主動和大眼親近。若非林兒這樣強行把他二人拉到一起,兩人之間應(yīng)該不會有任何的交集。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雖然寶珠嘴面上不肯服軟,但她至少心中已經(jīng)把大眼放在某個位置,會在未來的接觸中不斷去評估大眼的為人。這樣一來,如果大眼的勇氣真能打動她,那就有機會在某個時機一蹴而就,這也才是最能成功的可能。
林兒說完她的想法,又對英、暉二女道:“這事情,最后還得著落在兩位阿姊身上。我的做法只是給他們牽上了線,最后能否走到一起,還要你們多去公主耳邊吹吹風(fēng)才是了?!?/p>
蘭英則過去拉著令華,笑道:“這回還得把小師太也算上,她的話一定能讓公主信任的?!?/p>
令華聞聽到這樣的紅塵大事交給自己,連忙合什,念誦“無量壽佛”。念了一陣,這才小聲道:“菩薩寬恕弟子,這是為師姊和楊將軍的終身幸福,弟子只好多說妄言了。”諸女見她這小心謹(jǐn)慎的模樣,俱都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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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塢堡
又過了七八天,高長恭整軍事宜基本完成,寶珠也逐漸恢復(fù)了行動力。林兒這才進(jìn)帳來,準(zhǔn)備將大軍指揮權(quán)交還寶珠。
寶珠卻辭道:“現(xiàn)下所有人都唯水心仙子馬首是瞻,寶珠亦當(dāng)從善如流,聽從你的安排?!?/p>
林兒抿抿嘴,想了半天方道:“既是如此,那就前去吳堡與陳子云他們會合吧。拿下吳堡后,再直取龍空山,方是正道。”
于是,林兒立即下令,讓高長恭整頓軍隊,開赴吳堡前線。
這一番汾陰之行,林兒不僅又多了兩萬的慣戰(zhàn)之力,丁零的后方保障也是盡為其用。高長恭便叫大眼仍作先鋒,率前部先去和陳慶之的義軍會師,寶珠則領(lǐng)著后部人馬、及輜重糧草押后。如此一路往北,十余日工夫,即到了吳堡外,義軍的陣營前。
這時候,陳慶之的義軍約五千人,已經(jīng)訓(xùn)練了近一個月,中間和吳堡的守軍小范圍接戰(zhàn)過一兩次,但傷亡并不算大。一個月的訓(xùn)練,讓原來的非正規(guī)鄉(xiāng)軍,終于有了正規(guī)軍的樣子。劉乙、陳季等原來的靜輪宮弟子,也在數(shù)次戰(zhàn)斗中,成長為合格的將領(lǐng)。而火炎焱加緊制作的震天雷也逐漸裝備到軍,形成了不弱的戰(zhàn)力。
寶珠的丁零軍到來,讓陳慶之頓覺如虎添翼,兵員總數(shù)擴大了五倍,同時糧草也更加充足。陳慶之何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真的指揮這萬人馳騁沙場,自是躊躇滿志、喜不自勝。
三少主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在旁嘲笑他道:“楊將軍以前還是三萬人的指揮官呢,夫君的人還沒他那時多,怎的開心成這樣?”
陳慶之卻傲然道:“那可全然不同。他那時雖然人多,兵卻是北朝朝廷的,他只有指揮權(quán)而已,他想換一個副將,都要向上級請示。而我手上這支軍隊,卻是全依我的命令,我要用誰撤誰,均是我說了算,我為他們的生死榮辱負(fù)全責(zé)。這樣的榮光,也只有古代那些名將才能享有的。”
三少主看著自己的夫君這般英雄模樣,自也是替他高興。誠然,當(dāng)今治世,能手擁如此重兵縱橫馳騁,天下有幾人能做到。即使自己的父親號稱魔君,也沒能掌控這樣多的兵力。自己能嫁這樣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
林兒把大軍交到了陳慶之手上,只說了句:“陳子云要兵,我把兵給你找來了,要糧,我把糧給你找來了。這仗你可不準(zhǔn)打輸了喔?”
陳慶之道:“主母放心,咱立過軍令狀,此戰(zhàn)絕不會敗。不過……”他一邊說,一邊壞笑起來。
林兒見他一笑,便知他又在使壞心眼,忙問:“說吧,又想從我身邊要誰去?”
陳慶之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主母也。老實說,你身邊的人我都想要,除了為儀,嘿嘿。要不,你把高蘭陵、陶小君、韓二郎借我?guī)滋彀???/p>
林兒愕然道:“要管理后勤,你有姓和的,要出謀劃策,你有神棍兄,要偵察潛行,你有司馬大俠。何故還要他們?nèi)齻€?”
陳慶之道:“和夫子是上佳的賬房先生,可現(xiàn)在糧草多了,需要專門的輜重部隊,和夫子不具備領(lǐng)軍能力,得靠蘭陵親自坐鎮(zhèn);殷兄行軍布陣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天才,可論及對手的心理把控則非他的長項,有陶小君在,我就放心多了;司馬大俠是一等一的斥候,可他的機動能力不足,往來傳遞消息還是二郎好使。我這要求,也是為打勝仗加個保險,還望主母成全?!?/p>
林兒莞爾一笑,道:“好啦,你想要誰,自然都聽你的。我和阿兄不受你待見,正好去照顧小嫂和玉娘。這又過了一個月,玉娘的肚子都該顯出來了吧?!?/p>
旁邊檀羽則連聲附和:“就是就是,子云自己打仗去,我正好回家抱美人?!闭f得陳慶之連白了他幾眼。
當(dāng)下,羽、林二人自去帳內(nèi)休息。陳慶之則將手下諸軍重新分配。寶珠的原部人馬約一萬人,分成左右兩軍,大眼和寶珠分為左右先鋒,領(lǐng)軍進(jìn)駐吳堡前的洞口山附近。義軍原來的人馬和原李文通所部,約一萬人,則為中軍,仍由慕聵、慕容白曜各領(lǐng)兩路跟進(jìn)。原阿伏至羅所部五千人,則為后軍,由高長恭指揮,負(fù)責(zé)糧草輜重與后勤保障。
中軍帳中,陳慶之、三少主、殷紹、令暉四人正在合議攻城策略。
陳慶之道:“吳堡東南一側(cè)是延綿的群山。之前,他們一直在這一帶設(shè)防,荒土盟和靜輪宮攻打的磧口和孟門塢堡就在這群山中。但我們因為是走遠(yuǎn)路從壺口過來,繞開了群山,來到這吳堡的西南方向。這一帶山不多,以平原為主,利于我大軍展開,宇宙幫則無險可守。所以接下來,我們就是要打一場平原大會戰(zhàn)了。”
“吳堡的布防情況如何?”殷紹問道。
陳慶之便將司馬靈壽和韓均傳回的吳堡的確切消息傳遞:“吳堡北、東、南三面城墻皆面山,要攻打很難,只西城門外較平坦些。不過西城門外有一個婁家湖,湖不甚大,可湖邊卻有他們臨時建起的數(shù)個塢堡,以拱衛(wèi)城門。其中糧草豐盈,駐軍過萬。要想攻破西城門,就必須先攻占這些塢堡。不知各位有何計策?”
殷紹道:“宇宙幫的長處是有火弩做武器,擅長遠(yuǎn)戰(zhàn)。若是近戰(zhàn)肉搏,則我軍優(yōu)勢更大。如今他們修這個塢堡,等于為他們構(gòu)筑了一個堡壘,要想攻破,怕是不太容易啊?!?/p>
令暉則問道:“塢堡是什么樣的?能用震天雷去炸嗎?”
陳慶之道:“塢堡就是一層一層的石頭房子,石磚石瓦,震天雷炸到上面,起不了一點作用。他們的人卻可躲在里面射弩,我們是炸也炸不到,射也射不了,白白被他們攻擊。更麻煩的是,這塢堡里的房子修得曲曲折折,貿(mào)然進(jìn)去,還容易中埋伏,真是麻煩得緊啊?!?/p>
“白天進(jìn)去不行,那晚上呢?火弩的攻擊,必須要有光線支持,若是找個沒月亮的晚上,他們的火弩就發(fā)揮不了作用了?!绷顣熇^續(xù)出主意。
“晚上固然可避開火弩,但宇宙幫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一到晚上就會在緊要處布置地雷。地雷和震天雷有點像,不過是用引線觸發(fā),只要人一碰到引線就會爆炸。我之前派去的斥候兵就踩過地雷,把一條腿都炸飛了。所以要在夜間襲擊,就要想辦法避開地雷才行?!?/p>
這一番介紹完,三人俱都陷入了沉默。白天黑夜都不行,這些塢堡,看起來倒是難以攻破了。也難怪,宇宙幫以此地為兵防重鎮(zhèn),自然是要想盡辦法防守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三少主突然清了清嗓子,小聲道:“我倒是有個餿主意,不過登不上大雅之堂。”陳慶之一愣,忙道:“娥兒快說。”
三少主道:“我們所在的這地方,老鼠特別多。尋陽公主和我抱怨了好幾次,說晚上聽見老鼠啃床腳,啃得讓人心煩。夫君剛才不是說宇宙幫的地雷是碰上就會觸發(fā)嗎?我看不如多捉些老鼠,到時候放進(jìn)塢堡去,老鼠一多就容易碰到引線,自然就引爆了地雷。然后我們的人再沖進(jìn)去,自然是萬無一失?!?/p>
其余三人聽完她的建議,面面相覷,呆了半天,這才齊呼一聲:“此乃妙計也!”
陳慶之高興過去捧起三少主的臉狂親了一陣,方才贊道:“計謀雖然簡單,但相當(dāng)實用啊。就聽娥兒的,我這就去給小君小女們清理鼠患,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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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鼠攻
接下來的兩三天,義軍中展開了一場滅鼠行動。官方說法是,這是漂女親自跑到大帳中向陳慶之建議的,大量的老鼠容易傳播疾病。但將士們私底下都說,是因為識樂齋女人多,看見老鼠就怕,而統(tǒng)帥陳公子又特別心疼女人,所以一定要把老鼠清理干凈,博取女人們歡心。反正識樂齋是女人們的樂園,這個全天下人都知道,老鼠捉就捉吧,大家自然沒有太多抱怨。
而事實上,這些都是托辭,為了防止宇宙幫細(xì)作打探到什么蛛絲馬跡而故作此說。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捉了的老鼠都被圈在了一個秘密地方,就等著需要的時候讓他們成為破敵的勇士。
某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大眼和寶珠的兩路大軍分成了若干小隊,由劉乙、陳季等分別各領(lǐng)一個小隊,等候在每個塢堡的不遠(yuǎn)處。大眼自己則帶著一隊人馬專門負(fù)責(zé)放老鼠。一群人全都隱藏在了附近山坳間,等待著陳慶之下達(dá)最后作戰(zhàn)命令。
按陳慶之安排,寶珠本應(yīng)和大眼在同一位置指揮作戰(zhàn),可她見到大眼身后幾十個人那手里的大麻袋,聽到里面不斷響起的“吱吱”聲音,她全身的寒毛都倒立起來。她本就是尤其有潔癖的人,老鼠是她的天敵,此時見了這么多老鼠,雖然知道是戰(zhàn)略需要,可她心中還是不住作嘔,就想著離大眼遠(yuǎn)點。
大眼卻沒那么多心思,只是憨厚地笑著:“公主怕這小東西,我讓他們拿遠(yuǎn)些,嘿嘿。說起來,拿老鼠當(dāng)武器,還真是頭一回聽聞。咱家的謀士們,總能想出這些個奇怪的點子。嘿,你別說,每次這些點子都特別靈驗,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對手?!?/p>
寶珠這還是第一次和大眼真正面對面,第一次聽他這樣隨意地聊天。她心中既鄙夷又好奇。鄙夷的是,當(dāng)時捉老鼠大眼最賣力,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老鼠毛,如若以后真嫁給他,讓他那大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當(dāng)真是不敢往下想……可好奇的是,這個人傻里傻氣的,怎么看也不像勇冠三軍的萬人敵啊?難道這是他們編出來騙自己的瞎話?
然而,當(dāng)作戰(zhàn)命令下達(dá)的時候,寶珠才真正看到一個勇將是什么模樣。這是她有生以來,從沒見到過的。戰(zhàn)斗爆發(fā)的那一刻,大眼立時化身為下山的猛虎,一雙眼閃著精光。他果然是為戰(zhàn)爭而生,只有在這里,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
這時候?qū)氈椴粫儆邢酉?,她緊緊地跟在大眼身后。以前,與宇宙幫打仗時,都是她沖在第一個,可這時候,她愿意跟著大眼,她感到安全,因為,她不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令她惡心無比的老鼠在同一時間被放了出去,并迅速奔向了每一個塢堡。與此同時,爆炸的劇烈聲響幾乎同時響起來,地雷被老鼠們引爆了。宇宙幫反應(yīng)也極迅速,地雷剛被引爆不久,火弩的聲音便隨之響起。之后,才是大量的火把被點燃。原來他們是用先亂箭掃射、再集中火力的策略。
可這一招,早被令暉算到。大眼和寶珠已得了令暉指點機宜,務(wù)必在第一輪火弩射完后方才進(jìn)到塢堡中。這時候,火弩響過,時機到來,大眼一聲大喝:“進(jìn)!”一群義軍將士,如野馬一般沖進(jìn)了塢堡中。有震天雷在手的,所有震天雷立時向各石頭房中扔進(jìn)去,沒有的,則手持彎刀,沖進(jìn)去一陣砍殺。
大眼和寶珠并肩作戰(zhàn),連斬數(shù)十個人頭。二人身上沾滿了血污,可寶珠只有在作戰(zhàn)時候,才會拋棄她的潔癖。長久以來,宇宙幫侵占她的家園、屠殺她的子民,她身上肩負(fù)著血海深仇。這一回,正是她報仇雪恨的機會,她豈能錯過。
直到數(shù)個塢堡被她的手下完全占領(lǐng),她才對天長嘯,將長久淤積在胸的這口惡氣,盡數(shù)吐了出來。之后,她看向了身旁的大眼,如她平時對著自己的戰(zhàn)友一般,在大眼前胸重重一敲,道聲:“兄弟,謝了!”
大眼爽朗一笑,道:“武藝不賴,下次繼續(xù)合作?!?/p>
另一邊,二塢主慕聵正率人攻打吳堡城。這城池位處山區(qū)中,只西門前較為平坦。宇宙幫設(shè)置塢堡,正是意在阻擋對手直接攻打西門??蓧]堡被大眼和寶珠率軍攻占,西門就徹底暴露在大軍火力之下。
宇宙幫最強橫的是全軍配備火弩做武器,守城時居高臨下,占了許多優(yōu)勢??赡铰槾蚱鹫虂恚瑯邮遣灰闹?,他可不講什么戰(zhàn)術(shù)打法,只是一根筋讓兵士們向上沖。
陳慶之用他打這攻城戰(zhàn),要的就是他這打法。自古以來,攻城戰(zhàn)都是十換一,沒人能擺脫這樣的戰(zhàn)損比。唯一的戰(zhàn)法,就是不要命地沖,沖得越快,越容易打亂對手的節(jié)奏。畢竟,火弩裝匣需要時間,一輪齊射后,便是大軍沖城的機會。
當(dāng)然,義軍還占了一個很大的便宜。雖然吳堡守城也有兩萬多人,但一大部分分去了城東南應(yīng)付荒土盟和靜輪宮,另一部分,則在城外的塢堡中。城內(nèi)真正的守城軍,不過兩三千人。慕聵指揮著近萬的兵力沖城,加上震天雷等強力火器的沖擊,雖然損失了近五千人,但最終還是奪下了吳堡城。
二塢主慕聵,成了第一個攻克宇宙幫城池的人。林兒的義軍,第一個站在了吳堡的城墻上。
陳慶之迅速帶兵占領(lǐng)整個吳堡,將其中屯積的糧草輜重盡皆收入囊中。戰(zhàn)前林兒曾向眾鄉(xiāng)兵許愿,戰(zhàn)斗若勝,便每人有兩千錢的賞賜。這回攻占吳堡這座對宇宙幫來說最重要的城池,其從附近收刮來的財寶全都藏在了這城里,這時候,自是全數(shù)落到了陳慶之的腰包。
和其奴率人接管了從城中獲取的戰(zhàn)利品。按陳慶之的吩咐,分了一半交給寶珠公主的丁零軍,事實上,若沒有宇宙幫,這些錢本就該是他們的。另一半,付了林兒戰(zhàn)前許下的愿,仍剩余一大部分,除了分配給火炎焱繼續(xù)制作武器,其余則留作糧草資費。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城中剩下的火弩,才著實讓陳慶之發(fā)了一筆橫財。這些武器,讓他可以裝備出一個完整建制的火弩營。未來要進(jìn)攻龍空山,火力方面,他已經(jīng)不吃虧了。當(dāng)然,他需要一些時間來訓(xùn)練這些農(nóng)民使用這些高級武器。
經(jīng)這一場大戰(zhàn),義軍雖折損了七八千人,可收獲卻頗為豐厚。有了那些戰(zhàn)利品,他們就可以就地征召更多的鄉(xiāng)兵。如此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大事即可成也。
陳慶之站在吳堡城頭,心中一面感謝宇宙幫刮取的民脂民膏,一面則在心中盤算著下一步的戰(zhàn)斗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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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締盟
待城中戰(zhàn)場清掃干凈,陳慶之這才命大眼和慕聵分別領(lǐng)所部人馬前赴孟門塢堡和磧口塢堡,與靜輪宮、荒土盟前后呼應(yīng),爭取盡快拿下殘敵。同時,他也在城邊的一座小山上,修建與兩幫會盟的祭壇。按戰(zhàn)前約定,誰先打下吳堡,誰就是盟主?,F(xiàn)在,義軍率先攻克吳堡,林兒自然就該成為這個盟主。
羽、林等人也被接進(jìn)了城中。路上剛巧碰到了高長恭,他正在命令部下安排將糧食入庫。見了羽、林二人來,高長恭連忙上前行禮,旋又感慨道:“師叔你看,兩個月前你們剛來丁零時,手上沒有一兵一卒?,F(xiàn)如今,手握萬軍,加這一座邊境重鎮(zhèn)。論空手套白狼,沒人能比得上師叔你呀。”
林兒道:“有你們大家全力相助,天下自然是唾手可得。不過,我還是不喜歡打仗。這里死傷逾萬人,這要念多少的經(jīng)也無法彌補啊?!闭f著她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高長恭卻有些神秘地道:“前幾天火師傅和我說,從這里往北不遠(yuǎn)有一個青巖堡,那里除了少數(shù)土著,便人跡罕至,卻風(fēng)景極美。我問他為何說起這里,他卻笑而不答。后來我一想,那不就是師叔那張九黎教地圖上顯示的地方嗎?火師傅是費氏夫人的人,自然就是九黎教的人,所以才會對九黎教這般熟悉。師叔若不想打仗,何不就去那里待著,讓子云自領(lǐng)兵打下龍空山,豈不妙哉?”
林兒聞言,立時興奮異常,連聲道:“對啊,我想起來了。費氏夫人給我的地圖上標(biāo)示過,那九黎教就在這吳堡附近的,蘭陵真是對我的心意啊。等會盟之事結(jié)束,我們就去尋訪那地方。我去叫美女,她想這一天都想了很久了哩?!?/p>
大眼和慕聵的人馬去增援之后,靜輪宮和荒土盟的戰(zhàn)事也變得容易起來。宇宙幫的殘兵如何能抵御兩面夾擊,再加沒有了吳堡的增援,早沒了再打下去的勇氣。而兩面包圍下,他們逃也無處可逃,最后無奈,便只好開關(guān)投降。靜輪宮和荒土盟總算也來到了吳堡城下。
靜輪宮掌教寇謙之,荒土盟盟主呂羅漢,俱有些灰頭土臉。當(dāng)初定下盟約的時候,他們可都是信心滿滿,心想著自己手下全是武藝高超的幫中弟子,對付宇宙幫一群無膽鼠輩,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伤麄兡睦锵氲?,宇宙幫的戰(zhàn)斗力竟如此強橫,自己的幫眾竟如此不堪。平日里行俠仗義,他們也是很有血性的啊,到了戰(zhàn)場上,他們也挺拼命的啊,可為什么卻會被阻在那關(guān)隘之前未得寸功呢?
最讓呂羅漢不解的是,林兒的義軍全是些東拼西湊來的鄉(xiāng)野村夫,怎么倒比他手下那些武力強橫的幫眾還更有戰(zhàn)斗力呢?那個被稱為“神將”的楊大眼,怎么看也只有五六袋功夫的樣子,會的只是軍中最簡單的軍旅拳,自己手下隨便一個分舵主,就可輕松打敗他??删褪沁@樣一個人,卻連戰(zhàn)連捷,威名傳遍整個丁零。
到了戰(zhàn)爭的后期,呂羅漢真的是自己親自上陣,還曾試圖登上雄關(guān),斬殺對方守將??捎钪鎺退坪鯇Υ巳碱A(yù)料到了一般,地雷、陷阱、毒氣,一樣不少地等著他。若非他武魂的造詣,險些就要將一世的英名毀在那磧口塢堡上。
此時他最想問的,是林兒到底怎么做到這一切的。
當(dāng)然,他礙于身份,并不能真的去問。林兒也不會把她的秘密告訴除識樂齋以外的其他人,或者說,即使告訴了,別人也未必會信。因為,如果她說出“仁者無敵”這四個字,江湖中大多數(shù)的人,都會嗤之以鼻吧?至少,在一個強調(diào)武力高低的地方,仁者、智者、勇者,都只是被人嘲笑的。
但她手下,就的確集中著這些人。楊大眼,論武力不過是個極普通的武士,可他身上所散發(fā)的勇氣,卻足以感染他手下的所有兵士。兵士們打仗,首先就看將官們向哪里沖。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大眼正是用他勇猛無匹的氣勢,率領(lǐng)著手下那些剛參戰(zhàn)的新兵們跟著他一起不要命。打仗就是這樣,統(tǒng)率力和武力并不完全等同,到了生死相搏的時候,很多武功招式都多余、都只是花拳繡腿。如何最快解決自己的對手,拼命是最有效的打法。
當(dāng)然,眼下的大事是完成三方的結(jié)盟。呂羅漢、寇謙之,這些武魂級的存在,誰愿意讓林兒這樣一個二十歲的小女做自己的盟主??山腥酥刂Z,當(dāng)初既然盟約說得清楚,誰先攻下吳堡,誰就是盟主?,F(xiàn)在全天下都看著的,林兒的義軍搶先攻下這里,還出兵幫助他們兩幫,這才讓他們進(jìn)了吳堡。若不應(yīng)諾,以后如何在江湖中為人。
唯一高興的是麥積山的傳功長老玄丙。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后方觀察三邊的戰(zhàn)斗。此役他麥積山一直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觀,但念雙、雙妹這麥積山弟子,以及慕聵這前弟子的表現(xiàn),還是讓他們得了不少臉面。
所以玄丙剛一見著念雙三人,便小聲傳達(dá)玄高的法旨:“方丈師兄對你們的表現(xiàn)很滿意。慕聵能第一個占領(lǐng)吳堡,也算是挽回了本派的顏面。等這一戰(zhàn)結(jié)束,你自去思過崖面壁一個月,就算贖罪了。另外,小熙和雍容的事,師兄讓你們自己把婚事小心辦了,別太張揚?!笨雌饋恚淞种凶o(hù)短的習(xí)慣,玄高方丈身上也絲毫不少。
念雙和雙妹聽此,高興地差點蹦起來。他們等這一刻,已經(jīng)等了太久了。
接下來,便是締盟儀式。宣夜幫、靜輪宮和荒土盟,三家結(jié)成同盟,共同對抗宇宙幫。吳堡的祭壇早已修葺完成,儀式所用的禮器一樣不少。各門派的重要人物均已到場,這來的,幾乎是整個中原武林的全部。
林兒,領(lǐng)著呂羅漢、寇謙之,共同走上了祭壇。和其奴在旁,手拿一個錦卷,待眾人下拜致禮時,便張開錦卷,朗聲頌道:
三清六御,大羅諸仙。吾等焚香,敬告上天。
自今日始,締盟成援。檀林為首,盡棄前嫌。
進(jìn)退相與,唇齒相連。直搗龍空,解民倒懸。
丹心共照,日月同鑒。山崩海竭,永效此言。
頌畢,眾江湖客齊向林兒叩首。從此,林兒便成為這天下武林的盟主,統(tǒng)御千萬的女英雄。
儀式正要結(jié)束,卻見幾個著北朝官員服色的人來到了祭壇邊上。其中一人朗聲唱道:“大魏太子殿下駕到,眾人跪迎!”
(第十九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