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月醉恨江湖遠
曉得雋克被人綁了,謝喆推斷對方是要把他們逼出來。既然如今有了林申和狼王的相助,不如將計就計,拿下對頭人,也好看看究竟是否西涼王的爪牙。
涼日花不善計謀,見謝喆和養(yǎng)父一拍即合,倒也沒有異議。如此,三人便借由狼王的引領,悄悄潛至對方守衛(wèi)的后方一處山坳。
借著一輪殘月,三人向前方火光所在處望去。只見鼻青臉腫的雋克被死死綁在一棵粗壯的老樹上,除了樹上隱隱仿佛有個黑影,并沒有守衛(wèi)在他附近巡視,其他人都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環(huán)坐——似乎在行炊。
見到如此,林申似有一些疑惑:“之前見這伙人令行禁止,不像是如此散漫的行事。”
謝喆聞言也是暗暗頷首:“定有埋伏,小心為上。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拿下領頭人,又把雋克小哥救出來。”
林申指向山林對角處,一閃而過的幽光:“狼王已經到了,由狼群打散他們,我攻上那老樹,一舉扣住樹上的人。謝小郎君為我掠陣,花兒便能救人罷。”
二人點頭稱是。只見林申一吹頸間的狼哨,無聲的消息傳了出去——對面不知隱在何處的狼群沖了出來,卷起飛揚的煙塵,霎時便打破了這月夜靜謐。
鐵面人的首領果然就是那隱在樹上的家伙,見林申攻來,不慌不忙地動身招架,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方的功力完全不是當時扣下為質時領教過的。幾個來回下,自己竟然步步敗退,而林申的力量變化卻像是源源不絕,漸漸……那自腦后升起的涼意,和虎口處陣陣的酸麻,無不是身體在提醒他,對面這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絕不是個簡單角色,論單打獨斗,自己完全不是對手。
一旦想明白這點,這人便就不再纏斗,一個扭身,就往樹下正解著雋克身上繩索的涼日花撲去——謝喆看得分明,幾乎是同時,右臂一甩,隨身的短刀飛了出去,正對著鐵面人首領的背心。聽到身后風聲的涼日花也有了動作,小退半步后一掌推在鐵面人肩頭,卻不想他竟借著這一推之力,成功躲過了謝喆的殺招。更讓眾人驚訝的是,那把飛來的短刀被鐵面人閃避開之后,沒受到阻礙,繼續(xù)破風向著老樹上的雋克而來——退到一邊的涼日花發(fā)現(xiàn)時,已失了先機,只眼見著那短刀直往雋克頸間飛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雋克只覺得像是有人在身側一推,自己便歪了過去,緊接著一道涼意,再便是刺辣的劇疼。聽得耳邊短刀狠狠插入老樹干中的悶響,和它不住彈動的嗡鳴,山風吹過,身后不知何時一股燥熱帶來的薄汗,被吹得一陣寒顫。
躲過一劫的雋克,正心神恍惚,卻見其它人都望向自己,忙扭頭去看——身邊立著一人,若不是依稀看出眉頭兩分女兒柔意,定要以為是個俊秀兒郎。
“楊二,你怎么來了?”問話的自然是與來人相熟的謝喆,只他也全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著楊羅云,“郡主一行人留在城內?”
楊羅云藏青袍子下玄衣輕靴,未戴冠的高髻已有些散亂,側首看了眼忙著給雋克松綁的涼日花,笑得揶揄:“謝子菁,不過數(shù)月不見,你的準星可是大不如前啊。”
謝喆也不與她言語糾纏,見那身手不凡的領頭人已見機遁走,忙和林申一同將剩下的活口制?。?/span>“楊二你真是來得及時,不愧我為你千里奔來。”
說著話,謝喆把俘人一把拎到本來綁著雋克的樹前,有樣學樣的把人捆了個結實:“世叔,這人怎么處置?已經點了他大穴,不懼他求死。”
涼日花跟著林申也跟了過來,向楊羅云微微一福:“楊家姐姐。”
楊羅云一臉笑意,像是得了什么秘密,一捅旁邊的謝喆:“我可是聽振澈說了,你這小子為了人家小娘子,在建安窩著都不愿回長安了??上ト诉€以為能讓你好好反省一番,誰知竟是給你送到銷魂窟去了。”
聽了這話的涼日花雖說不上羞惱,也不由得紅了臉,只想不到這楊二娘這般混不吝,自己幸而不是什么真正閨閣嬌娃,不然聽了這話不得氣個好歹。想著,涼日花轉眼去看養(yǎng)父林申,只見他忙著搜俘人身上的東西,似乎沒有注意到楊羅云的戲言。
謝喆尷尬地輕咳一聲,瞪了眼楊二,忙上前相助林申。
楊羅云看向遠處,見一片塵云騰起,巨聲隆隆而來,一個呼哨便有高頭駿馬隨聲而至,果然是上好的宛州名駒:“金人帝都的兵馬來了,你們都避到一邊,讓我來和他們說明。”謝喆三人依言退到一側。
果然不過半刻,一隊人高馬大的騎兵已經裹著沙塵到了面前。
領頭那人長刀輕甲,看了這滿地狼藉,不禁擰了眉頭:“楊二娘,你一人殺下了這么多?”想來是漢話不是很熟練,這騎兵首領說起話來一字一頓,愈加顯出他的驚訝。
楊羅云笑道:“哪里,我有這三位好友相助,自然是輕而易舉。”說著,她指了指站在一邊的謝喆三人,“剩下的人聽我說將軍帶兵即刻便到,嚇得跑光了。”
“只有這么個活口。”楊羅云手中馬鞭指向樹上捆著的俘人。“還請將軍命人好生看管,押回大都后,我大盛官員定要參與審訊的。”
“這便是參與行刺的那伙人嗎?”長刀小將跳下馬來,走到樹前,一把拎起那人的領子,“你們是居浮人?”這句卻是標準的居浮語。
楊羅云手中長鞭輕甩,鞭梢卻剛好啪的一聲,打在長刀小將揪人領子的手背上:“將軍何必在此多耽擱,早些押了人回城才是道理。”
被打得手上一麻的小將怒而回身,卻見楊羅云翻身上馬,毫不示弱地看向他。再想起之前被她拳腳上教訓的事,也不再多說什么。只好忿然也上了馬,招呼手下人鎖了活口,勻了馬給另三人,一行人向金國帝都怒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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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城后,謝喆與楊羅云去行館拜見郡主,也許了林申先回家,之后自會有人來領著去回報來龍去脈。
回到熟悉的地方,涼日花換回了一身蠻人姑娘打扮,和叔嬸阿婆相見,惹了幾回眼淚,好不容易才坐下問起朗多的事情。
“表哥可有受牽連?如今還在城里,還是已回去居浮了?”涼日花拉著叔叔問道。
阿爾善嘆了口氣,拉著林申道:“這次被卷進這般大事里,哪里又是能輕易脫身的。多得朗多那孩子一早就和上官有交待,才不至于被人借機構陷。如今他人也被控制在南朝來人的行館里,每五日我們可以去探望。如今說是南朝來了審案的官員,你們又帶回了兇嫌,想來會有轉機罷。”說著,阿爾善看向林申的模樣有些責怪之意,涼日花忙上前扶著阿爾善坐下。
“阿叔,這可不能怪爹爹,我聽南朝的官兒說,這事情恐怕有表哥父家的參與——”說到這里,涼日花壓低了聲音,“只怕表哥是被自家人害了也未知。”
林申聽到這里,也是一愣,想著大約是謝喆和涼日花說的,卻沒想到居浮部確有嫌疑,只是這其中究竟是怎樣的計謀安排,就不知道那“南朝來人”是否能一審清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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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謝喆和楊羅云就來了,還跟著一人,讓涼日花很是吃驚——卻是多日不見的張郜。
“十三娘,不想在金大都重逢了。”臉色仍有些蒼白的張郜,欲上前和涼日花見禮,卻險些被伸腳的楊羅云絆了個扎實。穩(wěn)住身子后瞪向那個與自己個頭相近的男裝女郎,只換得她滿臉嘲諷。
涼日花看個分明,忍了笑道:“張統(tǒng)領身上有傷,怎么也過來了?”
聞言,謝喆哼了一聲,也不等人寒暄完,直言道:“世叔,郡主遣我等前來相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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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涼日花本就是張郜領著旨意帶上漠的,她便一道跟著來了行館,想著沒準能借機探望被困的表哥,涼日花自是滿心歡喜。
被引著一路到了行館正堂,落座后有面目清秀的侍女奉上茶水,卻不知永嘉郡主會親自出來相見,還是另有安排。涼日花有些局促不安,覺出對面的謝喆看過來,忙眨眼表示自己只是緊張,卻不想自己這般小女兒模樣讓謝喆好一番喜歡,嘴角的笑意險些壓不住,倒逗得楊羅云樂了起來:“子菁,你可好沒出息。”
這話另有由來——只說當年李振澈和楊羅云因為謝喆而相識,為了見面,李振澈多次借由指導王珂學問的機會出入昆吾夫人府邸。彼時見了心上人,自然是好不喜歡,被謝喆見著,“好沒出息”地說了不少時候。如今見謝喆也落得如此,楊二娘哪有放過的。
張郜坐在上首,見三人笑鬧,也不出言制止,只是斜睨林申,心說這人果然是在蠻地待久了時日,唐十三雖是養(yǎng)親,可被人出言調笑也不見絲毫不滿,卻是真正失禮。
正在這時,堂后環(huán)佩叮當,眾人擁著一華衣女郎出了來——想來就是那南朝唯一的“郡主將軍”、封號永嘉的淳于侯府長女淳于繯。
太祖先太子晉哲坐守東宮近二十載,卻在太祖晚年卷入巫蠱之變,被太祖以禍亂宮廷之名賜死,女眷子嗣被一并處置,東宮各人也各有懲處,獨留下了先太子幼女太壽長公主,養(yǎng)在后宮中。公主經太祖、太宗、景宗、崇熙帝四朝,卻是再無風云。嫁入海清侯府后為淳于家生下永嘉郡主,又將侯爺側室所生的侯府世子養(yǎng)在膝下,早幾年便久居佛堂不再理侯府事宜。
眾人上前行禮,涼日花怎忍得不去一看這大盛郡主的模樣,只悄悄抬眼偷瞧——說起來,涼日花見過的美貌女郎也不少:有秦娘子那樣利落明艷的市井女子,有王珂唐璉般的高門閨秀,又有楊羅云這樣光彩奪目雌雄難辨的江湖俠女,更兼涼日花自己亦是個出挑的容貌,但堂上座中的那微顰著眉的宮裝女郎又全然不同。據(jù)傳,海清侯府尚主的老侯爺本就是生得一副好皮相,而那位一直養(yǎng)在深宮中、直到嫁出宮后才稍有出現(xiàn)在長安社交圈里的太壽長公主,尚有“云鬢飛鳳金步搖,橫翠凝珠遠山黛”的詩句傳出。淳于繯便是再不濟,也脫不了貌美的命數(shù)。此時在涼日花看去,這便是那較市井多出數(shù)分清貴,比閨秀少了幾點氣悶,更兼有些江湖俠氣的模樣。
淳于繯也發(fā)現(xiàn)了堂下那個偷偷瞧自己的女子,一時間倒沒了氣:“二娘,你這是哪里帶來的無禮嬌娃,連對招子都管不住,四下里亂瞄。”話雖說的不客氣,但聽著卻不像是生了怒。
楊羅云吃吃一笑道:“這位便是唐家妹妹,家里排行十三的。”說著,她倒是沒有拘禮,走到涼日花身邊,“十三娘長在金地,養(yǎng)親本是我大盛子民,為著向咱們報信,才被賊人所害,險些叫金廷那幫不省事的當做刺客糊涂判下。”
這其中的曲折故事,前日早有人盡數(shù)報了給永嘉,如今楊二再說,自然是為了提醒郡主林申的有功之身。說起來楊二與永嘉郡主可算是師出同門,雖從未同一處修習,卻早有往來。此次楊二娘一路護衛(wèi)著到金國,自然更兼親密,只是楊羅云知曉郡主性子不同,又為后院里那人滿心忿忿,怕她一時糊涂,真把林申涼日花給處置了——且不說唐家在這之中的角色,單是一個謝子菁就夠她煩的了。
再說涼日花,被郡主那么一嚇,像是這么久來終于感受到了自己一介平民與他們的區(qū)別,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多年前遇見的那個奴籍少年。若是要時時刻刻守著這樣的禮,自己大概撐不了多長時間,只是不知到時是泯然眾人,或是崩斷心弦血盡心傷?這樣,才覺出身子里來自那個騎狼奔月而去的女郎的骨血,雖不知究竟蕭蕭娘親究竟是怎么身受毒傷,也能猜到她出走時的心境,大約不過是這般輾轉日夜后終于的決定罷。
涼日花本想問問朗多的事情,卻見楊二拽著她袖子使了個眼色,似是不讓她多說什么,只好作罷,想著完事后再問她好了。
郡主本就已經知曉了來龍去脈,今日召見不過是為了把事情在張郜和鴻臚寺人前說分明,是以未多留涼日花和林申,早早便借口身子疲乏回了。
張郜見已有定論,便也不再多做糾纏,手下人才從金人處提來那唯一活口,自要有一番審訊做事,哪里與涼日花等人耗得,一拱手便匆匆離去。
楊羅云陪著謝喆三人出了行館,接過侍人遞過的風袍:“子菁,你看這怒京城,可比得咱長安?”話是對謝喆說的,眼卻戲謔看著涼日花,見她一身蠻人少女打扮,凝白膚色似要比這滿目皓雪仍要潔凈幾分,心說這半血少女倒是生得動人,難怪謝子菁心旌搖曳。
謝喆笑而不語,自是知道好友性子,這逗弄調笑的本事只有在唐起面前差了手段,其他人又哪里是她對手。而涼日花卻輕嘆了口氣,回身望向王城長街,喃喃道:“本以為這里才是我家,卻不想……”謝喆只聽得了前半句,后面卻不得分明,看涼日花面上的傷好的挺快,胸口那道刀傷像是又要綻開來一般。
“謝郎君,楊娘子,今日可還有他事?”林申問道,“若無安排,不如一同往家兄的酒棧去,家人掛心朗多的近況,也想煩請楊娘子細說幾分。”
楊羅云笑道:“前輩客氣了,本就該上門拜訪才是。”想來謝喆已經告知楊二林申的身份,這聲“前輩”倒是合乎她昆吾夫人弟子的身份。
一行人回到阿爾善的酒棧,正是午間,店里客人不少。阿爾善引著到了后間的房里,兩個小輩拜見了摩爾木老太太。老人家大部貴族出身,雖是沒落依然氣度逼人。“難怪這家女兒能嫁給科爾卓的兒子,還生下了司巴童家的繼承人。”謝喆與楊羅云皆如是想。
楊羅云和老太太說了朗多的近況,雖不能和人明說這郡主的心思,卻也意思著暗示了郡主和朗多之間有些不可說,見在場眾人皆是臉色幾變,曉得已經明白,便不再多說。
只這其中,涼日花最是驚異,卻不是為著自家表哥和郡主的牽扯,而是猛然發(fā)覺,自己竟只有幾分悵然若失的郁悶,莫不是真看開了?
林申看了看涼日花的神色,不禁失笑,輕輕搖頭,心想這小女娃兒終是要長大了。
重又出到酒棧廳里,謝喆拉著楊二落在后邊,小聲問道:“這郡主和司巴童家的小子,能成嗎?”
楊羅云狡黠一笑:“你且看吧,我這郡主師姐早就向今上討了旨意,和親對象任她挑選。你是沒瞧見她和金帝說明的時候,那老頭滿臉的惋惜……這色種,怕還以為到老了能撈個郡主這般貴重美貌的側妃。”說著,楊羅云不禁哼了一聲。
現(xiàn)今金國在位的是金世宗第七個兒子,已是五十開外的人,仍無一子。他前邊幾個登過位的兄長都是短命又無子,誰又知是不是當年祖上屠殺居浮人造的孽,報應到了子孫身上——金帝后宮充盈,卻總不結果。然而金廷朝中賀蘭、哥舒和斛律三家勢大,本就是開國建都的棟梁,各掌兵權。官家無后,若是到時真只能在澹臺家旁系中找個繼位小兒,只怕三家都無法氣平。
這金廷繼任之事,各國都不敢輕視。想到將來三國柱家若是鬧將起來,只怕這短短十幾年的四海升平就要付之東流,無論是好不容易休養(yǎng)生息的大盛,還是是蠢蠢欲動的西涼,甚至偏安一隅的南夏,都不得不關注著金國后宮這些個不爭氣的肚皮……
桌上,想是覺著自己輩分不合適,林申只稍用了一些便早早離席了。留下涼日花三人,在二樓的雅間里就著火盆吃炙肉,也算是這金地大漠最為誘人的簡單席面。
楊羅云獨握了個長頸酒壺,也懶得使杯,就這么就嘴飲著。三人樂得自己動手,早已撤了伺候的炙肉郎君,輪番著用那連著環(huán)鏈的包銀長筷翻動肉片、撒上些椒粉香料,你來我往吃的不亦樂乎。
涼日花吃得興起,火氣酒意同熏,面上灼熱,早已一片紅潮。楊羅云則是毫不避忌的卷起了衣袖,吃的正歡,抬頭見窗下的涼日花紅著張芙蓉面,也是好笑:“十三娘,你這模樣倒像是被謝子菁調戲了。”
謝喆正夾一片熟得剛好剛好的牛肉,要送進口里,聽得這話也抬頭去看,與涼日花水波盈盈的眸光撞個正著。這一愣神,手上便松了力氣,那肉片眼看著便要落到地上——
“嘿,多謝小將軍贈肉!”卻是楊羅云看得分明,抄起手邊小碟,穩(wěn)穩(wěn)接住了那墜下的肉片,在醬碟里翻了個身便入了口。
咽下肉片的楊羅云笑著起身,把臨街的小窗開了半扇,風倒不大,只是涼意已深。這沁然讓涼日花臉上熱意好了些,見楊羅云笑的開心,也樂了起來:“二娘子笑也笑了,還記得給十三去火氣,真是好玲瓏的人兒。”
楊羅云擺擺手道:“我家有個最是講究的老爹和大娘,還有個最沒心思的小妹,我不機靈點,只怕早晚操勞到吐血。”說著,她指了指謝喆,嬉笑著繼續(xù)說道,“哪里像是這人,家中無人管束,又仗著身手還不錯,坐霸一方。十三娘可千萬不要被他這憊懶樣子騙了,最是個不好交代的京中公子。”
被說的謝喆也不反駁,只是從楊羅云手中奪下了那酒壺,說道:“二娘不要貪杯,一會還得回行館,郡主可不想見你這幅醉樣。”
涼日花若有所思地看著謝楊二人。
見酒壺被奪,楊羅云也不糾纏,且倒了杯茶飲來。一時三人都沒了語言,只聽得火盆中幾聲炭聲,炙上滴落肉油而爆起火星。樓下人聲嚷嚷,杯盞叮當,窗外夜色漸落,已能見得星月。
“子菁,你這次可還帶著紹穆的傷藥?”楊羅云輕聲問道,起身走到了窗邊,推開另半扇,“小妹傳來信說,你此番有血光之災,果然是再準沒有的。”
謝喆笑了起來:“三娘果然是神算,身上傷藥本就不多,卻是已經用盡,還等你勻些給我呢。”
聽到這話,涼日花心下了然,自己怕是分用了那多半傷藥。好在二人傷都不重,藥又極好,才不至耽誤傷情。
“聽京中來人說,安相府的三郎上我家拜師去了。”楊羅云苦笑道,“卻不是要和你做同門,是去拜大娘為師的。只不知這將來安相低了老爹一輩,再怎么相見才好。”
謝喆也樂了:“這安相爺真是難以捉摸,可誰說不能是個昏招呢?”
楊羅云坐到了涼日花身邊,笑瞇瞇地從懷里掏出個細瓷盒子,塞到了她手中:“十三娘,面上有傷可得分外小心,本最該忌口的。不過用了紹穆的藥倒是不必太過擔心,這里是他配的玉容膏,生肌去痕最好的,每日搽了,月半便能好。”
涼日花謝了收下,卻想著要回個什么才好,沉思一會便動手取了臂上金釧,遞給了楊羅云:“二娘子,我身無長物,只有這個金釧,本是為了先慈所留珠子所造。如今遇著了二娘,只覺著緣該親近,就贈給娘子,只這珠子我還得留著,”隨之笑了,“不是什么貴重物事,卻也不敢隨意棄了娘親留下的東西。我倆這樣互換了禮物,盼著日后不斷往來,直當今夜。”
見涼日花取了身上東西相贈,這般珍重,謝喆和楊羅云都忙勸,可見了涼日花拳拳誠意,卻不好再說什么。
“即是如此,我便收下了。只十三娘說的好,咱倆這一席酒肉也說得上交淺情深,我也對十三娘好不喜歡,將來日子不絕不斷才好。”楊羅云當即將臂釧戴上,給涼日花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茶湯為證,從此便憑心相交。”
“茶湯為證。”涼日花接過茶,二人一飲而盡,相視一笑,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