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以度身，何以度心

面前的落地鏡里，她神情專注，用眼光和軟尺丈量著我周身長或短的尺寸，動作再規(guī)矩不過了，偶爾抬起頭看我一眼就給我一個笑容。我便也看著她笑，說不上來為什么，僅僅是看到她笑就是打心眼兒里歡喜。

她瞧見我的笑容，也不說話，只是嘴角的笑意漾得更開了。

到需要度量胸圍時，她許是怕我不自在，特意把軟尺兜了一圈站到我身后去量。

“我昨兒在你家說和你投緣不是玩笑話，我是真的挺喜歡你的。”她低著頭站在我身后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么一句。

莫名地我從那平淡的語氣中聽出幾分珍而重之的意味，我多想仔細看看她說話時的表情，可惜越過我的肩膀只能看到她烏黑的發(fā)頂，那整張精致的臉都隱匿在我身后，被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說不清為何我不想也不敢轉(zhuǎn)過頭去正眼瞧她，我只有從鏡中窺伺的膽子，從沒有人教過我該如何在此種情景下對答如流，于是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才能恰當(dāng)?shù)鼗貞?yīng)她的喜歡。

正思索間突然覺得后頸癢意難耐，以為是她說話時呼出的氣催的，便抓了兩下，嘴里下意識地哼唧出兩個單音節(jié)，姑且算是不怎么成形的回應(yīng)吧，雖然不太禮貌，但我確實想不出更妥帖的回答了。我隨著撓癢時低頭的動作垂下眼，才好掩蓋我那過于明顯的忐忑。

她竟然沒有再接著說下去，也沒有再動作，不知為何我也完全不敢言語或是動彈。

空氣里的靜謐讓這短暫的幾秒顯得份外漫長，但或許其實兩個人莫名其妙的僵持下可能只是無人知曉的連自己也羞于承認(rèn)的心動過速。

不多時我又覺得后頸瘙癢難耐，便忍不住撓起來，卻忽而感受到手被她輕輕握住往下帶。鏡子里我見她偏過頭，后頸驀地感受到一抹濕濡的沁涼掃過，待意識到她可能做了什么，只覺得脊背一僵，周身的血都在往天靈蓋上翻涌，腦海里仿佛沸著一鍋湯，整張臉?biāo)查g漲得通紅。

她瞧我連耳朵尖都一下紅了起來，先是一愣，未隔多久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妹妹莫不是以為我舔了你的脖子?。俊彼齻?cè)過身，鏡中便反射出她的眉眼來，可能是我想得太多，竟從她唇角微勾的笑容中看出了幾分挑逗和誘惑。

“我哪有…”雖然第一反應(yīng)的確是這么以為的，但這顯然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的想法，同時也把她想得太不正經(jīng)了，我想也沒想便矢口否認(rèn)，可畢竟不是實話，于是說著就泄了氣，連帶聲音也小了下去，“我沒有…”

鏡中的她歪著頭，將下巴輕輕墊在我右肩窩上，貼著我的脖根，眼波流轉(zhuǎn)望向我的臉龐，隨后左手指尖在我的臉頰上拂過：“那妹妹的臉怎么跟蒸熟的大閘蟹似的？”

那眼神分明是天真爛漫的，可當(dāng)她落下的左手搭上我腰側(cè)，又將字字吐息都噴灑在我耳廓，隱約我總有種被調(diào)戲了的感覺，轉(zhuǎn)念又覺得不該這么想她，但還是忍不住羞臊難堪，于是只有低下了頭。

“是不是熱著了？沒有不舒服吧？”她見我這副模樣，語氣明顯比之前多了一些擔(dān)心，可我已然被她蠱惑，感覺哪兒哪兒都好似干燥的柴草被點燃了一般，下意識地就想逃，卻又不知道該逃去哪兒，于是只能閉起眼皺著眉，學(xué)著鴕鳥把頭埋得更低了。

閉鎖了視覺，卻依然能感受到她轉(zhuǎn)到我身前。她用拇指腹撫上我的眉心，展平我微皺的眉頭，完完全全收起語氣中的調(diào)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就是瞧著你被蚊子咬了，給你涂了點清涼油而已。”

我睜開眼看她，瞧見她攤開的掌心里赫然躺著小小的一瓶龍虎牌清涼油，頓時覺得更窘迫了。

可能是她錯把我的眼神里的羞愧當(dāng)成了委屈，便輕輕拽著我的衣袖微微晃著我的手臂道：“是姐姐說錯話了，你別不高興?。俊?/p>

那感覺分明是在哄小孩子似的，我心里隱隱有些不服氣，明明我都二十了，怎么說也成年了，可聽著她溫軟的語氣，再加上那莫名其妙的誤會，才升起的不服氣無端端地又消散了，于是也隨她放輕了語氣道：“我沒有不高興，姐姐…”

這一聲喚得她眼角眉梢都軟和了下來，間且嘴角忍不住地上揚：“明明是個東北的娃兒，你怎么說起話來比蘇州妹子還嗲？”

我看著她眼底的亮亮的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便想打個岔快快把這茬揭過了：“姐姐量完了尺寸了嗎？”

“快了快了，差個臀圍和腿圍就成了，量完姐帶你去挑料子啊。”

雖然同為女性，可經(jīng)過剛才的插曲，當(dāng)她指尖的溫度再度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時，我竟因她在我周身游走的手而不自在起來，空氣中的潮熱好像要把我暗涌的焦灼密封，正在這時有人進了屋。

“喲，今兒什么風(fēng)把孔老板吹來啦？喲，還帶了位大美人兒來！姑娘你是第一次來吧？像你這么水靈的妹妹我李琦玉見過肯定記得?！闭f著這位李老板就想上手來搭我的肩膀。

她眼疾手快地?fù)跞ダ罾习迳爝^來的手：“還沒給玉老板介紹呢，這位是我妹妹?！?/p>

總恍惚覺得“我妹妹”這三個字，她說得有那么一點咬牙切齒。

“從來沒聽孔老板提起還有這么個妹妹啊?！崩罾习逭f著還想上前，這回她橫在我倆中間瞪李老板的眼神倒是毫不遮掩。

“行行行，是你妹妹呀，真是個閉月羞花的妹妹哈哈哈哈哈哈！”

只見李老板忽的笑著湊近了她耳邊低語，要不是我耳力不錯，都聽不清她說的是“是得好好護著。”

“去去去，老是沒個正形，尺寸我都量完了，趕緊帶我們挑料子去！你要是敢把好料子藏起來，我可就再也不來了?！甭犝Z氣便聽得出來兩人十分熟稔，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快，再側(cè)眼看她，可能是我的錯覺吧，好像這么吹胡子瞪眼的她臉上的脂粉比早上初見時紅了些。

她見我看向她，馬上收斂裝作兇狠的表情，換上溫和的笑牽過我的手腕，把我?guī)蚯疤?，挑了幾匹稱心的布料。

李老板半倚著柜臺，臉上是莫測的笑容：“做好了給這位漂亮妹妹送哪兒呀？”

“送我那兒！”她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卻讓我突然從她這尊容里覺察出幾分可愛來，便忍不住笑了，又不好意思讓她發(fā)現(xiàn)，于是神情瞧著頗為古怪。

她見狀又軟下聲音跟我解釋：“李老板手藝挺好，就是人不太正經(jīng)，你別理她。趕明兒衣服做好了，姐姐給你送過去哈。”

“好的，姐姐。”我的笑顏愈漸放大。

這樣我又可以見多你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