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道1979年回國講學活動及其影響
2020年11月24日,是李政道先生94歲生日。在李先生華誕之際,讓我們一起回顧41年前的一段珍貴往事。
1979年春,著名美籍華裔科學家、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李政道回國開展了為期3個多月的講學,開設“統(tǒng)計力學”與“場論簡引和粒子物理”兩門課程,對我國改革開放后物理學的發(fā)展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作用。他講學期間的講義日后也出版成了兩部高水平教材,培養(yǎng)了一大批科技人才,并在此次活動中萌生選拔優(yōu)秀學子赴美留學并付諸實踐的中美聯(lián)合招考物理研究生項目(China-U.S. Physics Examination and Application ,簡稱CUSPEA)。本文依據(jù)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圖書館保藏的資料和歷史文獻,主要就李政道回國講學過程及對中國改革開放后物理學發(fā)展影響等情況做出介紹。
撰文 | 劉音(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圖書館)
一
1979年回國講學的背景
20世紀70年代,由于“文革”對科教事業(yè)的破壞,一大批優(yōu)秀的教授被迫放棄科研工作,學生在大學中也不能接受系統(tǒng)的科學訓練,造成物理學科發(fā)展緩慢。為了讓中國盡快從這種教育停滯的狀態(tài)中恢復,盡快追趕世界科技發(fā)展的腳步,1977年8月8日,復出后的鄧小平主持了著名的“八八座談會”。會上,對于學術(shù)交流問題,鄧小平指出:“外交部反映,有一批華裔學者要求回國。周恩來同志過去就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們要創(chuàng)造條件,蓋些房子,做好安置他們回國的準備工作。他們回國總要有個家,總要有必要的工作條件吧!接受華裔學者回國是我們發(fā)展科學技術(shù)的一項具體措施,派人出國留學也是一項具體措施。我們還要請外國著名學者來我國講學。同中國友好的學者中著名的學者多得很,請人家來講學,這是一種很好的辦法,為什么不干?”1978年3月18日,全國科技大會在北京召開。鄧小平在會上提出“科學是第一生產(chǎn)力”的口號,肯定了科研工作崇高的地位。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因此稱1978年春天為“科學的春天”。物理學作為一門基礎學科,受到了應有的重視,進入了一個快速發(fā)展時期。為了彌補與世界物理學發(fā)展前沿的差距,中國科學院等高等院校和科研機構(gòu)紛紛向海外杰出物理學家發(fā)出邀請,一批杰出的華裔物理學家應邀回國進行學術(shù)交流,介紹最新的物理學動態(tài),使中國的物理學科研工作者有機會了解世界物理學發(fā)展的前沿領域,追趕世界物理學發(fā)展的腳步。
1979年3月,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費米講座教授、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李政道應中國科學院邀請回國為中國科技大學研究生院講學。李政道是著名的華人科學家,1956年他和楊振寧一起發(fā)表論文《弱相互作用下宇稱守恒質(zhì)疑》(Question of Parity Conservation in Weak Interactions),提出在弱相互作用中宇稱可能是不守恒的,隨后被實驗所證實。這篇文章改變了整個物理學界之前在“對稱”觀念上一切傳統(tǒng)的、根深的、錯誤的、盲目的陳舊見解。從此,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恒”成為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基礎科學原理,獲得了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
1972年秋,李政道和夫人秦惠?首次回國,此后還曾于1974年和1977年回國,在會見國內(nèi)領導人和訪問親友之余,每次都會在上海和北京進行講學。他十分關(guān)心祖國科技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為改變“文革”時期青少年得不到很好的科學訓練的情況,向毛澤東、周恩來建議選拔優(yōu)秀青少年進行系統(tǒng)科學訓練,得到了他們的支持,成為少年班的雛形。他也十分關(guān)注祖國的物理學科發(fā)展,在“文革”中幫助《物理》雜志復刊,改變受迫害的物理學家的處境(如束星北),將世界物理學屆的最新發(fā)現(xiàn)介紹給祖國的科技人員。因此,在1978年春接到中國科學院的邀請后,李政道立即答應了回國講學。
二
講學活動的前期準備
1978月初,中國科學院、外交部聯(lián)名向鄧小平請示,邀請李政道回國短期工作,獲得鄧小平親自批準。[1]中國科學院馬上行動,由時任副院長的錢三強代表中科院向李政道發(fā)函邀請。1978年5月3日,李政道回信給錢三強,同意在1979年的4、5月回國做系統(tǒng)講學。[2]但由于錢三強6月到法國、比利時等國訪問,因此,直到1978年7月26日才給李政道回信,信中對所講的科目和時長都未確定,表示都可以在后面進行討論。李政道接信后,于1978年8月5日回信,對國內(nèi)的科學技術(shù)發(fā)展和年輕一代物理學工作者的成長表示關(guān)切,并介紹了他在哥倫比亞大學授課的情況。1978年10月7日,錢三強向李政道建議回國講授“粒子物理”的同時,也十分歡迎他講授“統(tǒng)計力學”,稱可以根據(jù)他在美國授課的習慣,計劃每周安排三個上/下午,每次兩小時,兩個專題需用六周的時間。錢三強并希望李政道能對研究人員做些關(guān)于近代量子場論中若干問題的專題報告。對于這樣的要求,中科院覺得自己安排得“多了一點”,不知道李政道是否愿意。關(guān)于聽課人數(shù)方面,錢三強在7月即將李政道回國一事告訴了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當時剛成立的理論物理研究所和北京大學等幾家單位的物理同行們,他們都十分高興和歡迎,因此,他預估聽課人會比較多,可能達二三百人。由于國內(nèi)并沒有相關(guān)的教材,因此希望李政道最好能先將有關(guān)講課的教材或參考資料寄給國內(nèi),以便做好準備,盡早印發(fā)。[3]

錢三強與李政道|李政道圖書館館藏
李政道接信后,于1978年11月4日回信,[4]信中說,他按照錢三強的建議,再加上自己的考慮后,覺得“粒子物理”的題目應改為“場論簡引和粒子物理”。他希望聽眾不僅是理論物理的學生,也有實驗物理的,在高能物理之外,也同樣歡迎核子物理和天體物理的。李政道希望這一課和“統(tǒng)計力學”的學生們都已經(jīng)學過初步的量子力學。他還對課時做了估計,這兩項課目總共需要七星期的時間,每星期花五個下午,每下午講二至三小時。其中暫時計劃“統(tǒng)計力學”講六周,每周講兩個下午,“場論簡引和粒子物理”講七周,每周講三個下午。
李政道還附上了此前在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的“粒子物理和統(tǒng)計力學的舊手稿,作為參考。同時,他開始著手準備第二年在國內(nèi)的講稿。據(jù)他預計會對舊講稿做很大的更改,因此希望在第二年講課時能有同學協(xié)助整理筆記、速記或抄本,如此或可即供給其他同學用。
李政道準備得非常周全?!艾F(xiàn)在在搜集些尤其是關(guān)于粒子物理的參考資料和有關(guān)教材,辦妥后即郵寄回國。由于離開祖國的時間很長,有很多物理專有名詞他不知如何用中文表達,為此他很細心地整理了幾頁專有名詞的英文版本,希望中科院能請一位同學在附上的幾頁英文名詞旁邊加上中文,以備使用。”這期間,李政道還通過中國駐美聯(lián)絡處寄給錢三強一大包書籍。
1978年12月15日,錢三強回信說“看到了您的意見,大家都覺得甚好。估計您的講課將在國內(nèi)受到熱烈的歡迎。這次聽課的人的確較多,不僅有理論物理的研究生,而且還將有實驗粒子物理的、天體物理方面的研究生以及相應于研究生水平以上的青年研究人員。很多同志提出,像您這樣以沖天的干勁熱心支持祖國的科學和教育事業(yè),大家都深表欽佩,并且受到鼓舞?!?/p>
為了開好“統(tǒng)計力學”和“場論簡引和粒子物理”這兩門課,錢三強會同國內(nèi)各家單位對李政道提出的各項準備工作積極辦理。首先,他們對李政道寄來的手稿進行復印或排印,以便聽眾能人手一冊。關(guān)于整理李政道的講稿一事,“已經(jīng)組織好一個小組辦理這件事情,爭取在您講完不久即能整理出來,請您審閱并迅速出版,現(xiàn)在國內(nèi)缺乏教材,尤其缺乏能反映世界先進水平而又適合引導青年同志迅速走向科研工作的教材,您的講稿對于國內(nèi)研究生的教育將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所要的科學名詞的中文譯名已經(jīng)譯好,這里所寫的譯名,在國內(nèi)也不是定論,只不過這樣的譯法使用的人更多一些。您所建議的講課計劃和日程,我們已經(jīng)按照您的意見進行安排,此外,在講課之余,大家還希望您能介紹一些您最近科學工作或做一點近代場論發(fā)展的講演(題目及內(nèi)容請您定)。并且能否和國內(nèi)的一些同行們開一些討論會,以便向您請教并共同討論一些感興趣的問題,特別是年輕同志更希望能聽到您的寶貴意見。從您那里得到益處?!?/p>
1979年2月9日,李政道回信給錢三強[5],信中說又準備了一些關(guān)于“場論和粒子物理”以及“統(tǒng)計力學”的書籍和文章送給科學院?!斑@些材料原系為了參加今春來北京講學的兩個課程的同學們而搜集的,(其中有些已經(jīng)為絕版,故僅能找到復本),望屆時能費神請放在易為這二課同學們到達的閱覽室中,以便作他們的參考研讀之用?!贝送?,李政道又附上三盒講義、書籍和文具,盒上寫著“請留交我”,希望請科學院托人照顧一下。
當時,國內(nèi)沒有透明片投影儀,甚至都沒有見過,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組織人員到上海請有關(guān)單位按照李政道提供的草圖專門制作了一臺。拍攝課程用的錄影帶大都是舊帶子,有的錄影帶在開頭幾分鐘可以看到外國教授的講課影像,有的則可在結(jié)尾看到祖國風光名勝介紹。由此可見當時講學條件之艱苦艱難。
但是方法總比問題多,在李政道和錢三強大量細致耐心的準備下,為期2個月的課程正式拉開序幕。
三
講學活動的過程
1979年4月2日下午,李政道講了第一堂課。李政道回國講學的地址,在北京友誼賓館的科學會堂報告廳里。聽眾有來自全國一百多個科研單位和高等院校的研究生、教師和科研人員,現(xiàn)場聽課有一千余人次。

李政道在授課|李政道圖書館館藏
當年講課的盛況,由新華社資深記者顧邁南撰寫成一篇紀實文學《李政道教授在中國講臺上》[6],文章中對他的課堂做了這樣的描述:
聽講的人中,有李政道早年的老師、同學、好友,也有新中國成立后培養(yǎng)的新一代研究生。他們有的挨近講臺席地而坐;有的坐在后排舉著望遠鏡邊聽邊看講義。在報告廳的地下室里和中國科技大學研究生院,還有許多人圍著一臺臺閉路電視機,全神貫注地在聽講。臺上,李政道穿著灰色的西服,他用帶著上??谝舻钠胀ㄔ捴v著粒子物理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這年春天,他共講了“統(tǒng)計力學”和“場論簡引和粒子物理”兩門課程,在美國,這兩門課程他每年只講28-30小時,這兩門課程一般要講兩三年。他想中國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急需科技人才,因此便決定用兩個月的時間講完幾年的課程。為了搞好這次講學,早在一年前他就開始準備工作。在講學期間,他每天講3個多小時,備課通常需要5-6小時,每天凌晨3點多起床就開始備課,他不停地講,不停地寫,他講得滿頭大汗,把外衣脫了,再繼續(xù)講。他人瘦了,嗓子啞了,勸他休息,他笑笑說:“這么多人認真聽課,我花些勞動是值得的。”不少人對記者說:“李政道學識淵博、治學嚴謹、誨人不倦,他這次講學引起了空前的轟動,絕非偶然,周恩來總理曾這樣評價他:“李精于學”。當時的報紙評價李政道這次講學活動說:只有像李政道這樣的華裔科學家才視中國為自己的祖國,講學才會這么賣力氣!”“他的功夫很深,講得很好?!币晃粚玖W游锢碛泻苌钤煸劦睦峡茖W家說。“用物理學中的術(shù)語來說,李政道教授講課走的是“短程線”,他能迅速把人們帶到了現(xiàn)代科學的最前沿。”一位老教授贊嘆地說。“作為一位教授,他和學生們的心是相通的。他時時都在關(guān)注著聽講人的理解程度,做到因材施教?!币晃谎芯可f。在下課時,李政道總喜歡和同學們在一起,問問他們的學習效果,對課上的問題有什么困惑,也和他們聊理想、聊未來、聊美食。
李政道的夫人秦惠?說:“政道過去對這類事(指組織和聯(lián)系工作)從來不感興趣。去年為了給中國培養(yǎng)高能物理人才,他在四個月的時間里,親自打了很多、很多個長途電話,聯(lián)系培訓問題。別人都說政道變了,就連講課政道也變了,過去他從來沒有這樣集中講過?!?/p>
在最后一堂課的結(jié)尾,李政道很謙虛地講道:“七個星期以來,第一個星期對我來說是比較不大習慣,到后來反倒是越來越簡單。對各位可能是相反,開頭大概比較簡單,恐怕是越來越復雜一點,所以各位付出的勞動代價,恐怕每一位都比我來得更大。因為第一個星期不過是七分之一,有500多位呢,所以所花的力量也比我自己多花了500多份。請各位原諒講得不好的地方,同時讓我謝謝大家的忍耐和堅持。”[7]為期七周的課程,李政道在講授專業(yè)課程知識的同時,也傳授了他的治學方法和多年來在研究工作中的心得體會,這些都是不能從看書本讀文章中學到的。這次講學活動對中國物理學科研人員來說無疑是久旱逢甘霖,他們近距離地感受諾獎級科學大師的風采,在接受新知的同時,也感受到他的學識風范。中國科技大學副校長、研究生院院長嚴濟慈曾幽默地說:“我們能夠聽李政道先生的課應該感到幸福,這相當于讓大家出了一次國,到美國讀了三年書?!盵8]
四
講學活動之外的外事與講座活動
此次講學活動因時機特殊、各方高度重視、持續(xù)時間長、受眾面廣、講學效果好等因素,影響非常大,受到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高度贊賞。在講學期間,鄧小平在接見他時高度評價了他的講學活動:“聽說你的講學很緊張,一天要忙十幾個小時,頂?shù)米??大家都反映你講的很好,反響很強烈。不談感謝了,你也不需要我們感謝。你做出的貢獻很大?!盵9]華國鋒、鄧穎超、方毅也分別在會見時對李政道教授前來我國講學付出辛勤勞動表示衷心感謝。

1979年鄧小平接見第一屆中美高能物理會談的代表|李政道圖書館館藏
6月11日,講學結(jié)束后,李政道又參加了他促成的中美高能物理聯(lián)合委員會第一次會議。該會議的起因是1979年初,鄧小平訪美期間,方毅副總理和美國能源部長施萊辛格簽訂了中美在高能物理領域進行合作的執(zhí)行協(xié)議。美方成員是根據(jù)上述協(xié)議前來北京參加中美高能物理聯(lián)合委員會第一次會議的。聯(lián)合委員會的美方主席由能源部能源研究辦公室副主任詹姆斯·李斯(James E. Leiss)教授擔任,成員都是美國著名科學家和各大高能中心的負責人。中國方面出席會議的有中美高能物理聯(lián)合委員會中方主席、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長張文裕教授;聯(lián)合委員會成員則有:國家科委副局長、高能物理實驗中心總工程師林宗棠,高能物理研究所副所長朱洪元教授,北京大學胡寧教授,高能物理研究所謝家麟教授和肖健教授。該次會議簽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科學技術(shù)委員會和美利堅合眾國能源部在高能物理領域進行合作的執(zhí)行協(xié)議的附件》,美方表示將協(xié)助中方建造五百億電子伏特質(zhì)子同步環(huán)形加速器。[10]
利用講課前和周末時間,李政道訪問了中國科技大學、上海交通大學等高等院校。他還走進陜西省延安中學高一(1)班的課堂,聽了一堂物理課,參觀了實驗室,并與該校老師談了他對中學物理教學的意見。[11]
在中國科技大學,李政道特地走進少年班,就如何培養(yǎng)科技人才的問題,同中國科技大學的領導和師生進行了廣泛的交談。[12]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肇始于李政道1974年向毛澤東、周恩來的建議,選拔優(yōu)秀青少年進行系統(tǒng)科學訓練,得到了他們的支持,但因為多方面因素的限制,并沒有馬上實現(xiàn)。1978年3月,中國科技大學創(chuàng)建了少年班,其目的是為探索中國優(yōu)秀人才的培養(yǎng)規(guī)律,培養(yǎng)在科學技術(shù)等領域出類拔萃的優(yōu)秀人物,推動中國教育和經(jīng)濟建設事業(yè)的發(fā)展。李政道在講座中講述了他為什么希望設立少年班的初衷:
“世界上,在理論物理方面能夠做出大的成果的人,一般都在20多歲。愛因斯坦發(fā)表相對論是在26歲寫成的,量子力學的創(chuàng)立者海森堡23歲就提出了量子力學的概念,薛定諤、普朗克早年的工作也很突出····· 所以我希望大學生能在19歲左右就畢業(yè)開始做研究工作。根據(jù)這個年齡再往前推,應該是在15歲左右就進大學。畢業(yè)后做幾年工作,在23、24歲有可能做出成果來?!?/p>
李政道還提出他的治學觀點“考試考得好不好只是一個技術(shù)問題,反應快的人可能考得好一點,但是反應快并不是(對科研成就)決定性的,最重要的是會不會自己提出問題?!边@是李政道“求學問,需學問。只學答,非學問”治學思想的雛形。因此他說“我們一定要培養(yǎng)孩子們的好奇心,要鼓勵他們敢于提出問題。”他還鼓勵同學們要多讀書:“看書的面要廣,年輕的時候要對什么問題都感興趣,要敢于提出問題,不要只看業(yè)務書、科技書,也要看文藝和科學幻想小說。《水滸》、《三國演義》都可以看,還有狄更斯、大仲馬的作品,這些都是對同學們有益處的?!泵鎸ι倌臧嗟耐瑢W,李政道即興出了一道題:“有五只猴子,分一堆桃子,可是怎么也平分不了,于是大家同意先去睡覺,明天再說。夜里,一只猴子偷偷起來,把一個桃子扔到山下后正好可以分成五份,它把自己的一份收藏起來就睡覺去了。第二只猴子起來也扔了一個剛好分成五份,也把自己那一份收藏起來。第三、第四、第五只猴子都是這樣,扔了一個也剛好可以分成五份,問一共有多少桃子?這個問題有一個很巧妙地解法。”李政道沒有當場解答這道題,但是這道題流傳甚廣,1985年和1988年還有人專門撰文研究解答該題。[13]

1979年3月26日,李政道訪問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圖書館館藏
1979年3月26日,李政道訪問上海交通大學,受到了校領導的熱烈歡迎。當時的校報還進行了報道。訪問的起因是1978年12月18日,上海交通大學黨委書記鄧旭初、校長朱物華、副校長張壽聯(lián)名致信哥倫比亞大學,希望開展學術(shù)合作。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將此信轉(zhuǎn)交李政道,李政道于1979年3月21日回信表示,利用此次回國講學契機商談此事,促成哥倫比亞大學與上海交通大學的學生和學者的交往。李政道在座談時表示,哥倫比亞大學今年可以接受上海交通大學四至五名學者去參加他們的研究,具體名單待今年七月份該校校長、工學院院長訪華時與準備派出的學者交談后確定。前去留學的學生將由他在北京舉辦的講學班上挑選。座談會后,李政道還參觀了上海交通大學工程力學系和造船系的幾個實驗室。他熱情的向工程力學系贈送了小型計算機一架。[14]
五
對改革開放后中國物理學發(fā)展的影響
李政道1979年回國講學對改革開放后的物理學發(fā)展有著重要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學術(shù)成果在中國的傳播和物理學人才的培養(yǎng)。
(一)出版《統(tǒng)計力學》和《場論簡引和粒子物理》教材
李政道1979年回國講學所使用的教材,充分考慮了聽課學生的學術(shù)水平。他以自己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的粒子物理和統(tǒng)計力學兩門課程的講義為基礎準備講稿,也結(jié)合了當時世界科學的最新發(fā)展情況。

2006年重新出版的《粒子物理和場論》和《統(tǒng)計力學》
粒子物理的部分講課筆記經(jīng)整理后形成了《粒子物理和場論》專著,并且分別出了英文版和中文版。
《粒子物理和場論》這本書的初稿是由中國科學院陳崇光、趙保恒和理論物理所朱重遠教授根據(jù)李政道的講課手稿以及裘照明、夏仁立和曹南薇等人的記錄稿整理而成。之后,李政道在美國出了《粒子物理和場論簡引》。根據(jù)李政道的建議,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的阮同澤、研究生院湯拒非,理論物理所的慶承瑞和朱重遠教授將該英文書譯成中文,于1984年在國內(nèi)出版。2006年經(jīng)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重新整理出版。其中場論簡引部分分為7章,粒子物理部分有18章。這本書中所陳述的物理大多數(shù)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發(fā)展起來的,李政道創(chuàng)建或參與,或目睹了全過程。因此他對這些理論的解讀和理解有其獨到之處,經(jīng)過他思維而寫下的教科書是人類寶貴的精神財富。
統(tǒng)計物理的講課筆記,李政道一直認為沒有出版過。直到2006年,李政道被中國高等科學中心的同事告知,統(tǒng)計物理的部分講課筆記經(jīng)過整理后已以《統(tǒng)計力學》的書名出版。該書是由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陳崇光根據(jù)李政道的講課手稿、講課時的錄像以及他本人的上課筆記整理而成[15],雖然全書僅有四章,但是卻幾乎囊括了統(tǒng)計力學的所有精髓,是李政道研究統(tǒng)計力學的體會和結(jié)果,自成體系。其中部分內(nèi)容和他當年的研究有關(guān),如第一章內(nèi)的例子白矮星臨界質(zhì)量的估計,來自于他的博士論文,第三章的凝聚理論和合作現(xiàn)象是建立于他和楊振寧的合作發(fā)表的兩篇論文基礎上寫成的。
既可以作為統(tǒng)計力學的入門教材,也可以在使用別的教材時用它作為學習的參考和補充材料。李政道治學嚴謹,一切推導都從最基本的假定出發(fā)的研究風格,在本書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16]
(二)物理學人才培養(yǎng)
在講學期間,李政道每天上午和下午講課,中午和學生們一起吃飯、討論。他發(fā)現(xiàn)在國內(nèi)科研人才青黃不接的狀況下,仍有些研究生素質(zhì)不錯,在目睹了當時祖國面臨人才斷檔的嚴重危機狀況時,他憂慮萬分,深感:
“為加快祖國科學技術(shù)人才的培養(yǎng),只在國內(nèi)舉辦講座補課是遠遠不夠的。從我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中,我十分深切的感到,必須盡快為祖國的一批年輕人創(chuàng)造系統(tǒng)學習和發(fā)展的機會,特別是讓他們能到美國世界第一流的研究院和大學去系統(tǒng)學習,這才是培養(yǎng)人才的一個長遠之計?!?/p>
李政道與學生在一起|李政道圖書館館藏
但是當時的中國還處于一個整體封閉的狀態(tài),出國留學的渠道不同,國家財政也十分困難,不可能拿出大量的外匯經(jīng)費支持出國學習。國內(nèi)外也有不少反對的聲音。而且在美國的大學或研究生院入學必須先通過GRE考試,非美國的外國學生還必須通過TOEFL考試,而此時,中國還沒有GRE和TOEFL考試,想按照正常程序是走不通的。要讓中國學生去美國留學只能另辟蹊徑。中美聯(lián)合招考物理研究生項目(China-United States Physics Examination and Applicaion Program,CUSPEA)由此創(chuàng)始。
李政道在京講課期間,他和他所在的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的教授們聯(lián)系,請他們出一份能達到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研究院的標準的試題,寄到北京。在中國科技大學研究生院嚴濟慈院長、吳塘副院長的協(xié)助下,舉辦了第一次PRE-CUSPEA試點考試,從中選出了陶榮甲、陳成鈞、裘照明、吳真、陳天杰五位學生。然后李政道將他們的試卷和履歷寄到哥倫比亞大學,請物理系開會決定,這五位同學是否能夠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成為研究生,如果能夠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院,能否由物理系承擔他們所需的全部經(jīng)費,直到他們得到博士學位。由于這五位同學成績優(yōu)良,都獲得了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的入學許可。李政道又請物理系替這五位同學向哥倫比亞大學招生辦公室補辦了入學手續(xù),從而使他們順利入學。有了這樣一次具體的實踐,他就比較好說服中國科學院和教育部的領導和同仁,獲得他們的支持。
1979年底,李政道趁熱打鐵,舉行第二次PRE-CUSPEA試點考試。此次參與學校由哥倫比亞大學一所擴展到哥倫比亞大學、紐約市立學院、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俄勒岡大學、匹茲堡大學、弗吉尼亞理工學院、弗吉尼亞大學和猶他大學八校,選拔了任海滄、李大西等十位學生赴美留學,并擔負他們?nèi)康慕逃蜕钯M用,直至獲得博士學位。
1980年2月1日,李政道開始向美國53所高水平的大學物理系系主任和教授們發(fā)了200多封內(nèi)容相同的信。從那時起,CUSPEA才算正式全面地開始。[17]
從1979年P(guān)re-CUSPEA開始至1989年停止招生,CUSPEA共選拔了培養(yǎng)了915位學生赴美留學。多年來,CUSPEA學者聚是一團火,散做滿天星。他們有的在物理領域大放異彩,如沈志勛、文小剛等成為美國科學院院士,謝心澄、王中林、湯超等成為中國科學院院士,有的則轉(zhuǎn)戰(zhàn)其他領域成就斐然。他們回憶起CUSPEA對他們的人生影響,用的最多的就是:CUSPEA是他們的人生轉(zhuǎn)折,改變了他們的人生命運。為更好地團結(jié)CUSPEA學者,增進聯(lián)絡,CUSPEA學者協(xié)會成立了。2020年11月28日,為傳承弘揚李政道科學家精神,培育科技創(chuàng)新人才,上海交通大學與CUSPEA學者協(xié)會將共同成立“CUSPEA之家”。這里有“家”的溫馨與溫暖,凝聚CUSPEA學者力量,投身中國科技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事業(yè),讓李政道高舉的科技報國火炬薪火相傳。
六
結(jié) ?語
李政道1979年回國講學對幫助國內(nèi)科學研究的恢復是十分及時和有益的。幫助了國內(nèi)粒子物理等相關(guān)領域研究的恢復,使得從事這方面研究的科研人員能夠較快地跟上國外同行的步伐。他對國內(nèi)中學及大學的實地考察,既給這些院校帶去世界一流大師的前沿講座,也讓他深入了解國內(nèi)科教事業(yè)的現(xiàn)狀。他以此為基礎,找到了日后幫助中國科教事業(yè)發(fā)展的方向。他在講課前的精心準備,積極搜尋資料,在中國出版的兩本頗具影響的教材,填補了當時這兩個領域的教材空白。他倡導的CUSPEA計劃,為中國和世界培養(yǎng)了一大批科技領軍人才。
此后至今的41年間,李政道將自己深深地投入到幫助祖國建設的“四個現(xiàn)代化”中去,他為祖國的科教事業(yè)發(fā)展殫精竭慮,幫助中國建設了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上海光源等基礎科學裝置,向黨中央領導人建議實施博士后制度、自然科學基金制度,捐資設立秦惠?-李政道中國大學生見*****等一系列鼓勵科研的制度,還力主建設了北京現(xiàn)代物理研究中心、中國高等科學技術(shù)中心、浙江近代物理研究中心等基礎科學研究基地。而1979年講學正是這一切工作的肇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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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1979年李政道回國講學錄影帶,李政道圖書館特藏資料,盤號: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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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李政道博士來校,商談交換研究人員和學生》[N]《上海交大》1979年4月16日第3版。
[15]李政道《統(tǒng)計力學序言》,[M]《統(tǒng)計力學》,上海,上??茖W技術(shù)出版社。2016.11.
[16]《整理者前言》,[M]《統(tǒng)計力學》,上海,上??茖W技術(shù)出版社。2016.11.
[17] 柳懷祖、劉音. 《十年樹木今成林——CUSPEA40周年回望》[N]. 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11-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