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洪亮的老太太（下）

? ? ? ?今天中午，她正在炒菜給老伴吃，當(dāng)綠油油的菜葉子進(jìn)入鍋?zhàn)?，發(fā)出“滋——”的聲音時，她聽到了那聲“吱——”。

? ? ? ?老太太嚇得鍋鏟掉在了地上，老伴聽見了連忙趕來，問道：“怎么了！”

? ? ? ?她以為老伴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只呆呆看著老伴。

? ? ? ?老伴見她愣住了，歪腰撿起鍋鏟，炒起了菜，說：“你去坐坐，我來吧。”

? ? ? ?老太太沒有多說什么，出去的時候看到兒子翹著二郎腿坐在客廳看電視，她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邊打兒子一邊罵：“你還有臉來！你連你爸媽的棺材本都不放過，你還有臉來！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兒子！”

? ? ? ?老太太聲音洪亮，底氣十足，嚇到了廚房里的老伴。老伴趕緊出來，只看見老太太對著空氣一頓亂揮亂罵，舉著鍋鏟就出來拉住她，說：“你先坐，你先坐，冷靜一點(diǎn)！”

? ? ? “啾！——”

? ? ? ?這次出現(xiàn)了另一種聲音。

? ? ? ?老太太回過神來，看見客廳只有老伴一個人，大聲罵道：“那個沒良心的呢！被他跑了嗎！”

? ? ? ?老伴嘆了口氣，廚房里的菜又糊了，味道飄出來散在空氣里，兩個人都有些失落，仿佛精氣神一下子被抽光了。

? ? ? ?吃完飯出去溜達(dá)了一圈，老伴去睡午覺了，老太太又聽見了那聲尖銳高亢的叫聲。

? ? ? ?她決定捉住這個聲音！

? ? ? ?下午一點(diǎn)，正是大家睡午覺的時間，屋里屋外都很安靜，除了時不時的叫聲。

? ? ? ?聲音發(fā)出的頻率變高了，老太太推斷出是以前兒子住的房間發(fā)出的聲音，因為那里的聲音最響亮。

? ? ? ?下午兩點(diǎn)，屋內(nèi)變暗了，她打開燈，關(guān)上門，躡手躡腳，這次，捉住這個聲音勢在必得！

? ? ? “啾！——”聲音出來了！

? ? ? ?一瞬間，老太太憑借直覺走向了聲音發(fā)出的地方，可是下一秒，她就不確定了。平常她的耳朵那么靈，怎么可能連聲音哪來的都聽不準(zhǔn)？

? ? ? ?老太太不死心，沉下心，呼吸都小心翼翼，就怕錯過聲音再次出現(xiàn)。

? ? ? “吱——”

? ? ? ?老太太站在原地，依舊掐不準(zhǔn)聲音是哪里來的。她試探性地走到房間堆滿東西的地方，把上面的雜物一件一件拿走，輕輕放在地上，想要看看是不是哪里的蟲在叫。

? ? ? ?直到她把整個小房間都查找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聲音繼續(xù)在響，不管怎么樣，她都掐不準(zhǔn)聲音發(fā)出的地方。

? ? ? ?連續(xù)好幾天，她把家里每一個地方都翻了個遍，固執(zhí)地想要找出聲音發(fā)出的地方。

? ? ? ?老伴以為她在找什么重要的東西，想要幫幫忙。可每次上前問，都會被老太太兇走：“你走開！你知道什么東西！在家里只知道亂堆，什么時候見你收拾過東西！走開！”

? ? ? ?連續(xù)好幾天、好幾個月、連續(xù)好幾年……她都在找這個聲音。

? ? ? ?聲音沒有找到，她失去了老伴。

? ? ? ?失去老伴的第二天，她看到老伴偷偷拿錢給了兒子，叮囑兒子給孫子辦個體面的婚禮，老太太氣得一邊大叫，一邊邁著大步向他們走去。

? ? ? ?前來吊唁的親友們看著老太太朝空氣一頓亂打，聲音響亮：“讓你給他錢！誰來給你辦后事！不準(zhǔn)給！你這個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給我滾出去！爹娘的身后錢都要惦記！你個沒良心的！給我滾！”

? ? ? ?守棺的兒子、孫子、孫媳在眾人的注視下，一邊抹淚一邊離開了。

? ? ? ?這個時候，在場的人都想起了這塊地。安穩(wěn)了幾年，最后還是不安穩(wěn)了。他們覺得這個葬禮現(xiàn)場陰森森的，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盯著他們。

? ? ? “吱——”

? ? ? ?老太太又聽到了這個聲音，她扶著棺木哭泣不止。

? ? ? ?又過了好幾天、好幾個月、好幾年……聲音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老太太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唯一不變的是，她還是沒有找到聲音發(fā)出的地方。

? ? ? ?失去兒子的當(dāng)天，兒媳和孫子前來報喪，老太太把他們趕了出去，揮舞著雙手大叫：“你們這些騙子！又想騙我錢，說我兒子死了！今天我還看到那個沒良心的東西了！給我出去！你們一個都沒有好良心！”

? ? ? ?連續(xù)好幾天、連續(xù)好幾個月、連續(xù)好幾年、連續(xù)好十幾年……她都沒有找到這個聲音。

? ? ? ?一下子就來到了二十年后的現(xiàn)在。

? ? ? ?老太太的平房在兒子去世沒幾年后就拆了，住到了我們現(xiàn)在的拆遷小區(qū)里。

? ? ? ?老太太只有一個兒子，兒子、兒媳去世后，養(yǎng)這位固執(zhí)老太太的擔(dān)子就落在了孫子、孫媳身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太太不是很待見這位后輩。

? ? ? ?每次孫子來看望老太太，給她帶吃穿用度的東西，總是被她無情地扔出去，用方言罵罵咧咧：“你這是要毒死我！你這是要害死我！你不來，我還能多活兩年！你就是存心要來氣死我??！”

? ? ? ?等孫子走后，老太太會拄著拐杖走到樹下坐下來，說：“每次這個狗娘養(yǎng)的來都說我那里臟，還拿這些東西來要毒死我！我能活這么久，還看不穿他那點(diǎn)小伎倆嗎？”

? ? ? ?樹下的老人們會勸她：“晚輩來看你是對你好，怎么能毒死你呢？”

? ? ? ?老太太的聲音永遠(yuǎn)中氣十足：“我能不知道嗎？來告訴我說我兒子死了！我兒子比我還要長壽呢！怎么可能死？也不知道哪里鉆出來的壞東西，非要詛咒我兒子！呸！”

? ? ? ?聽到這，樹下的老人們都會嘆氣搖頭，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 ? ? ?老太太聲音洪亮，繼續(xù)說：“我兒子昨天才來看我，和我說，昨天他在門口差點(diǎn)被兩片瓦片砸到頭，我趕忙把他拉到家里，給他驅(qū)邪！那個聲音我聽到這么多年了，不會假的！這都是我自己看見、自己聽見的。誰知道今天就有這個壞東西來告訴我，說我兒子死了很久！我就是要把他罵走！還想毒死我呢！”

? ? ? ?每個春夏秋冬、早上夜晚，老太太總會不定時地出現(xiàn)在樹下，有暴雪呼嘯的寒冬凌晨、烈日當(dāng)頭的酷暑正午、秋風(fēng)蕭瑟的初秋半夜……

? ? ? ?和老太太一起出現(xiàn)的，還有她中氣十足罵罵咧咧的聲音，以及，只有她自己聽得見的……

? ? ? “吱——”

? ? ? “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