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暖洋洋2&蔓越莓曲麒】路蔓蔓麒休遠夕(下)

同樣是雄雞率先唱白的地界,東北已經(jīng)刷新了在上海保留的每日朝陽升起的記錄,連多年生物鐘穩(wěn)定的程蔓都沒太陽醒得早了。
村里的煙囪緩緩冒出了新發(fā)白面的香氣,雞鴨鵝犬陸續(xù)加入了晨練大軍,沉睡一晚的房前屋后開啟了早市模式。
依舊安靜的里屋,在兩道窗簾的守護下頑強抵擋著漸漸明亮的陽光,為炕上躺著的倆人營造最后的睡眠氛圍。
外廳爐火輸入的陣陣暖流,還是先把程蔓先從夢中喚醒了。
她伸了個懶腰后扭頭一看,孔令麒面對著她還在酣睡。
除了已經(jīng)壓在身下的被子,唯一沒有改變的,只有那卷立在枕邊紋絲不動的紙巾。
這次的造型肯定沒有上次撅個豬鼻子喜感,卻多了幾分恬靜的安逸。
出于之前沒拍到的不甘心,她還是摸過手機,從攝像頭里悄悄留下了他此時此刻的睡顏。
孔令麒沒醒,甚至沒動彈一下。
現(xiàn)在的炕溫和家里差不多,他還暢游在似曾相識的舒適圈里不舍離開。
正如很多人都有多面性一樣,平時愛鬧愛玩的孔令麒,睡著之后可以說是一只人畜無害的小貓。
只要沒有酒精的從中作妖,就可以沒有任何顧慮地和他共處一室靜眠到天亮。
別說是已經(jīng)結婚的現(xiàn)在,那晚在他聊完廢話徑直栽下去以后,她多少還是有點期待的。加上第二天發(fā)現(xiàn)他雷打不動地癱在原地,終于給了她一顆定心丸。
畢竟那次把醉鬼附身的他拖回酒店前后的丑態(tài)看了個遍,她仍然抱有不小的警惕心。
相處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他確實沒有什么壞心眼,也決定假戲真做了。
結果這家伙卻不上道地滿口只談滑雪場的迷之操作,著實把她氣得夠嗆。
幸好后面及時開竅了,不然這段等了十幾年的緣分,可能就要隨著多比如山倒一般的命運,成為家族爭斗中的一抹炮灰了。
捧著手機沉浸在往事里的她慢慢回過神來,側身托著腦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蜷伏在目光下的他,忍不住伸手撫平了額前粘連的幾縷劉海。
感覺到細微的觸動,他終于慢慢睜開了久閉的雙眼。
又一次被她盯著醒來,還是有點小小地驚嚇到,不過已經(jīng)不像之前那么敏感了。
“姐,早啊?!?/p>
“早。昨晚睡得怎么樣?”
“挺好的,頭沒那么疼了,就是半夜有點蓋不住被子?!?/p>
“看出來了,睡得著就好?!?/p>
“這里是真的不怎么熱啊,上海這個點都開始燥起來了?!?/p>
“要不我們吃完早餐,去田里轉轉?”
“好啊?!?/p>
剛出鍋的老玉米紅薯,配著咸菜喝下軟糯的棒碴粥,充分感受糧食的精華與靈魂的一番完美融合后,撐得孔令麒斜靠在一旁直打嗝。
收拾完桌子的程蔓過來塞給他一張紙巾,摸了一把他圓滾滾的肚皮。
“都用不著到地里去摘西瓜了,這就有一個現(xiàn)成的。”
“不好意思,剛才確實吃得有點多……”
“別一頓早餐就給自個撐著了,東北好吃的還多著呢,分量都不少。照你這樣吃,還沒入秋膘就囤夠了?!?/p>
“我還真忘了,這邊不比上海菜品的精致,都是實打實的大盤菜呢。”
“今天打算怎么安排?”
“先去看看生態(tài)農(nóng)場的情況,稍后就奔長白山那邊吧。”
“來得及嗎?”
“沒事,長白山也有機場,大不了多留一天嘛。再說上海今年熱得這么邪門,我可不想馬上回去蒸桑拿……”
坐在小三輪上的孔令麒,還在對年前寒風中凍成紅鼻子的一路篩糠記憶猶新。
而程蔓也在吐槽母親大人忽悠自己被迫縮在敞篷拖拉機斗后頂著風雪上山的悲催經(jīng)歷,一時間吃瓜的大偉,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倆的首次見面應該是個什么樣的體驗。
孔令麒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時間。
“姐,是第一次聽我上臺唱二人轉的那天嗎?”
“沒錯,那天可真是驚喜滿滿呢?!?/p>
“鑒于那時候我們還處在敵對關系,老天安排了這樣一場特別的雙向奔赴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就事論事來說,我確實不知道你在路上受委屈了,那我就再唱一次作為補償吧。”
哭笑不得的程蔓瞬間有了至今還沒告訴他自己不喜歡二人轉的強烈悔意,可是當被他攬進懷里,聽著輕輕哼唱那已經(jīng)倒背如流到發(fā)音準確的詞調,心里萌生的別扭感又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專屬受寵的欣喜不已。
就連開車的大偉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旋律的節(jié)奏搖頭晃腦,小車宛如一臺立體聲樣式的移動音響,在沿途的林間灑下了一串串隨風飛揚的樂符。
早晨的陽光均勻地鋪灑在麥田上,陣陣清風吹拂起穗粒如浪花般互相撞擊,與漲潮分明的岸邊僅差幾分濕潤的海鹽味道,反而多了一股淡淡的谷物氣息。
相鄰的高粱地里,一株株棕紅的火炬晃動著無形的舌尖;翠綠的豆莢扎成了一串串小鞭炮系在寬大的葉子下,靜候點燃慶賀的時刻到來。
尚顯青澀的榛子藏在枝葉間,好奇地瞅著田埂上這對陌生的來客;草叢中的榛菇縮進了貼地的石縫,悠閑遛彎的走地雞還渾然不知地啄著嘴邊的沙粒。
大偉抬起胳膊比劃了一下。
“現(xiàn)在我們幾個村能有的生態(tài)農(nóng)場資源,都整合在這里了,再往那邊一點是果樹,種了蘋果、桃梨、柿子、山楂什么的,但是規(guī)模還不大?!?/p>
“除了平時自己賣倆錢,偶爾會有一些附近的學校企業(yè)來這做活動玩玩。村里老人多,人手不夠,基本就是我們這些后生在打理了?!?/p>
“至少有點活力了,這就是進步?!?/p>
“需要我陪你們下去看看嗎?”
“不用了,我也是在村里長大的,對這些還是有點感覺,你先去忙吧?!?/p>
“好的,你們慢慢逛,有事給我打電話?!?/p>
看著小三輪遠去的煙塵,孔令麒回頭望著程蔓,有點難以置信。
“姐,你確定真的熟悉這田間地頭的事嗎?”
“現(xiàn)在和你去熟悉也不晚啊?!?/p>
他頓悟過來,替她捋去沾在肩上長發(fā)的麩皮,擺好了原本端端正正的棒球帽。
“我們出發(fā)吧?!?/p>
走在還算平坦的小路上,孔令麒張開手心置于麥穗頂端,感受著它們毛茸茸的蹭動,調侃這像是和一堆特別的狗尾巴草在親密接觸。
“你看著點,別被麥芒劃傷了。”
“對哦,那看來還是更像狼牙棒一些。”
踏在窸窣作響的秸稈上,三三兩兩的雞鴨聞聲而逃,甚至個別草窩里的蛋殼頂端,還裝飾有未干的羽毛。
倆人找到了一個看起來還比較結實的草垛,相互幫忙陷入了充滿陽光的沙發(fā)里。
田里很安靜,升高的太陽平穩(wěn)地為這片土地輸送著與上海相差甚遠的溫熱,輕微翻騰起波浪的麥湖與岸邊搖晃的各種枝葉,更像是一鍋小火慢燉的棒碴粥在沉淀精華。
遠處已經(jīng)開始有干活的村民出沒在高低起伏的作物間,孔令麒扭頭瞧著出神的程蔓,隨手扯了幾根麥秸擺弄起來。
“姐,其實你小時候基本都是在屋里學習的吧?”
“這倒是。家里就我一個功課好,父母也說讓我專心搞好學業(yè)就行。我也不是很喜歡到外面玩的性格,所以跑腿的事基本是我哥負責,我妹就整天瘋到吃飯睡覺還不一定記得回家,家里的節(jié)目差不多就是我爸媽換湯不換藥的吵架內容?!?/p>
“當時沒想過出來透透氣,清凈會耳朵嗎?”
“有啊,最多夾本書像這樣出來坐會。東北天亮得早,黑得也不晚,要想逮到點舒坦的學習時間,只能是盡量早起了。天一暗下來就得去抓我妹回家吃飯,還得壓著她寫作業(yè),不然又是隨時準備一頓笤帚招呼了?!?/p>
“真好,還能有個撒氣的人,我只能是我爸媽的出氣筒?!?/p>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相信我,這并不好?!?/p>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看腳下被母雞帶著轉悠的幾只小雛仔,把秸稈上遺漏的些許干癟的麥穗拋了下去。
“姐,所以你之前沒有什么機會好好體驗在村里的慢時光對嗎?”
“沒,我一直都在埋頭讀書,直到去哈爾濱讀了高中,圣彼得堡上了大學才勉強有了一點自己的空間,不過這一切還是穿插在操心我妹學表演跟老田還有他媽各種相處的煩心事里?!?/p>
“經(jīng)營這些關系可比工作難多了,我寧愿讓自己整天埋在那些文件數(shù)據(jù)里,也不想和他們打交道。”
“我也不喜歡卷在父母的感情糾紛里,很多時候就是想找個地方從頭建造新家園。大學的時候終于也去了國外,但是沒想到還要被我爸在人生里橫插一腳到今天?!?/p>
“看來我們都需要找一個給身心逃離的避難所,一片遠離壓力的凈土吧?!?/p>
“為什么你覺得這片凈土是東北,而不是上海呢?”
“對我來說,上海彌漫著我爸無時無刻覬覦控制我的白色恐怖,而你同樣承受著處理工作和與豆豆相處的難度,那里肯定不會是個好的選擇?!?/p>
“也許東北最初永遠都不會是我這輩子想主動來的地方,就像你當年離開時的果斷那樣。”
“可是誰會料到,我們會在這里相遇并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另一半。”
“上海確實是個吸引人才的寶地,但是它也充滿了另一種壓抑的氣氛;相反漸漸冷清的東北,和這塊土地共同煥發(fā)出了多年不見的生機?!?/p>
“這里有我冬天喜歡的雪山,也有能讓我在躁熱的現(xiàn)實中就近尋找到的清涼,不用再漫無目的地去全世界轉悠,因為這里還有最重要的你。”
“對我來說,東北確實可以是物質上的凈土;但是只有你,才是我心靈的凈土?!?/p>
“姐,你搶我臺詞了?!?/p>
程蔓笑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還沒收回的手被他握住了,一枚編好的麥秸戒指慢慢套上了她的指節(jié)。
他整理著環(huán)上的彎折,把粗糙的部分一點點磨平。
“你以前做過這些小玩意嗎?”
“當然……在我父母吵架時,那時候樓下院里的花圃都是我的練手材料。只不過他們都不想要我編的那些項鏈戒指,叫我扔出去以后還得回來挨不少揍?!?/p>
他順手把一朵不知道什么時候摘下的桔?;▕A在了兩道環(huán)縫之間。
“好了,大功告成。”
淡紫色的星狀花瓣,和麥秸上保留的幾顆穗粒互相摩挲,還真的有了鉆戒的模樣。
捧著這枚特別的手工戒指,再看看身邊同樣滿眼寵溺的他,她突然鼻頭一酸,將這個依然天真單純的弟弟慢慢攏入了懷里。
暖陽反射在白皙的手上,閃著銀光的婚戒和優(yōu)雅盛開的桔梗,靜靜地聆聽起伏的后心,訴說起了埋藏多年的真情。
山坡上的白樺林高聳入云,樹干間透著經(jīng)綠葉篩過的日光,顯得格外舒適宜人。
慢悠悠穿梭在樹身之間的孔令麒,開始對這北國情調濃厚的場景著迷了。
程蔓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仰望著光影中模糊不清的鳥窩和幾乎無法追蹤足跡的松鼠。
雖然沒有怎么來過東北的樹林,可是在俄羅斯,這樣的郊外并不少見。
當初的大學附近也有這么一片林子,剛剛入學的她為了練好口語,經(jīng)常天不亮就獨自一人在樹下練習。
在那里她也遇到過很多生物,松鼠雪鸮都是小兒科了,狼和熊也不是什么生客。
不過幸好每次都是有驚無險,而且林間缺少花草的遮掩,除了大雪天,她可以做到對周圍的環(huán)境一目了然。
但是過于獨來獨往的個性,也讓她逐漸遠離了人間煙火。
加上自身經(jīng)濟條件不好,缺乏社交的她更喜歡呆在理性的自然中和樹木相處,或許名字里的那個“蔓”,冥冥之中也預示了點什么吧。
她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少了點什么,轉臉看去,不遠處的孔令麒盤腿靠坐在一棵樹下,呆呆地盯著空中的那臺無人機,手上機械地撥弄著遙控器的按鈕。
這里的樹木密度較大,飛行起來沒有那么容易,可他還是專心操作著。
無人機漸漸移到了程蔓的上方,攝像頭旁邊的指示燈沖她眨起了眼睛。
尾隨著這個小玩意來到孔令麒身邊蹲下,搭住他肩膀望著無人機在屏幕上小心翼翼盤旋的軌跡,覺得有點疑惑。
“怎么了?”
“想起上次去給那個客戶規(guī)劃的事了,如果有朝一日山莊建好了,也會是這個樣子嗎?”
“新種的樹哪會有這么快就長成呢,除非是直接移植?!?/p>
“他們就是想買樹來移植,我想預覽一下真實效果?!?/p>
“你也想給自己弄個小山莊嗎?”
“想,但是可能就沒有辦法釣魚了……”
“沒關系,東北有的是不缺魚的地。每年的冬捕都是熱鬧非凡的慶典時刻,比釣魚可過癮多了?!?/p>
對啊,冬捕……
孔令麒眼前頓時浮現(xiàn)出千人拉網(wǎng)萬人吶喊的壯觀場面。
那些十幾公斤的大魚從厚厚的冰層下跳躍而上,熱情似火的氣氛在每個熊裝大漢蒸汽機般的口鼻中傾瀉彌漫,豪邁霸氣的號子響徹云霄……
原來兼有滑雪和釣魚的夢想之地,就在自己曾經(jīng)到過的腳下,而且還是個夏天度假的好地方,為什么一直沒有覺察到……
他緩緩站起來,指揮著無人機來到樹林盡頭的坡上,眺望著山下如調色板一樣的農(nóng)田,心中頗有感慨。
“姐,我在江南長大,耳濡目染皆是像母親生前柔情似水的溫婉易碎,也許今后急需一些北國果斷剛毅的硬核氣場來熏染改變?!?/p>
“沒必要到我爸那種無情的心機程度,至少能像你一樣對工作像一臺冷酷精準的機器,感情則是直接出擊,不拖泥帶水就行了?!?/p>
“余生還長,我們慢慢找到適合每個階段生活的地方,共同讓每一年的春夏秋冬過得更有貼心的溫度吧?!?/p>
“行,有你在,哪里都會是宜居的天堂?!?/p>
倆人重新坐車回到村里,收拾好行李準備出發(fā)了,幾個村里的老人還是簇擁著過來送了一程。
考慮到接下來的安排,村民們沒有再打包一堆特產(chǎn)塞給他們,而是又開始了籌備快遞裝箱隨后。
司機一路飛車返回了機場,替他們搬下行李箱后,擦著眼睛依依不舍地目送著這對貴人一步三回頭地走進了大廳。
飛機已經(jīng)升空了,孔令麒還在舷窗上貼著不肯挪開。
云霧繚繞中若隱若現(xiàn)的火柴盒大小的村落,和散布在四周的各色水彩,比起上海棱角分明的冷調高樓大廈,這里更接近一個天然的公園,而不是充斥著現(xiàn)代聲光的熱島。
正午之后的長白山如同藍色大海神話中的鉆石,與鍍上金邊的天池碧玉,組成了一套未經(jīng)人工雕琢的燦爛珍寶。
周圍的其他山峰形成了放置的展柜,加上長白飛瀑在半空中的陣陣霧氣,原始森林環(huán)繞腳下的蒼翠欲滴,整個景區(qū)簡直就是一個大型古典山莊的范例格局。
坐在皮劃艇上順水漂流,沿途鉆過古木參天的樹間,起伏在緩急交錯的河面,讓孔令麒找到了另一種滑雪的興奮感,竟操縱著槳楫玩出了雙板馳騁雪地的感覺。
坐在前面的程蔓都插不上手了,只能舉著裝在防水袋里的遙控器,拼命帶領無人機捕捉從茂盛的枝葉中漏在船頭翻騰浪花間的一道道彩虹。
孔令麒以為自己會從頭到尾都身處于高山巨樹的庇護中,可以充分汲取其中的冷峻剛強,然而當他見到位于西坡的空中花園的那一刻,漫山遍野的鮮花綠葉織成了厚厚的地毯,將想象中單調貧瘠的苔原打扮得猶如仙女的閨房,讓人難以相信這會是海拔2000米的永久凍土上真實存在的活錦緞。
他可以理解夏天的高原也有短暫的生機停留,可是這樣一片與江南幾乎無異的姹紫嫣紅,卻是實實在在地始料未及。
如果說前面漂流時出現(xiàn)的彩虹,只是跳躍在浪尖轉瞬即逝的海市蜃樓,但是這里,是固定通往天堂入口的彩虹階梯。
淡黃的杜鵑,耀眼的金蓮,潔白的黎蘆,似海的藍花,還有無數(shù)叫不完名字的花卉,組成了號稱“天使散步的地方”的絕美佳景。
程蔓也被這個巨型花園深深迷住了,這是繼孔令麒送給她一屋子玫瑰花之后,又一次驚艷到的時刻。
雖然她說自己更喜歡郁金香,那個高貴永恒的愛情代表,可是今日眼前的這一切,讓她第一次意識到,東北并不是只有雪鄉(xiāng)的寒冷落寞,也有不為人知的冰中花吟。
她正在端詳著一對蝴蝶在花蕊上的纏繞紛飛,無意間抬頭看去,剛才還在眼前逗留的孔令麒突然不見了。
心頭不由得一緊,她馬上站起來,沿著小徑邊張望著四周邊呼喊:
“孔令麒,你去哪了?”
在經(jīng)過一處花叢最繁茂的地方時,手腕倏然被抓住,把她嚇了一跳。
低頭一看,躺在地上的孔令麒把臉藏在了花葉下,枕著自己的胳膊沖她笑笑。
“怎么躺在這了?”
“因為這里的花最多也最美啊?!?/p>
她也挨著重新坐下,繼續(xù)認真打量齊肩高的花景。
正看得入神中,身后又響起了他軟軟的低語。
“姐,以前你來過這里嗎?”
“沒有,我甚至沒怎么聽說過這個地方?!?/p>
“還記得我第一次說感謝你,是什么時候的事嗎?”
“把你從路邊撿回酒店以后,再帶你去取車找豆豆的路上?!?/p>
“沒錯,我當時夸你和豆豆善良又勇敢,你還不承認呢。”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姐,你知道我們現(xiàn)在呆的這個花園,其實是海拔相對比較高的苔原。按理說在這個氣候環(huán)境下,是不會有太多常見的動植物生存的,據(jù)說一年里有9個月都被冰雪覆蓋著??墒巧咸炱珜iT在這兩個月孕育出這片獨特的生機,而且不是偶然,是長年如此?!?/p>
“這些花在永久凍土上埋下不變的種子,只等溫暖的夏日絢麗綻放,我覺得倒挺像這段時間你變化的模樣?!?/p>
“很多人都認為你是冷冰冰的鐵血戰(zhàn)士,多年如一日的理性無情,但是你唯獨在我面前哭過、笑過,把自己內心最柔軟的一面瘋狂暴露在我這個死對頭跟前?!?/p>
“不是說干硬的凍土就養(yǎng)不出嬌嫩的花朵,只是條件還未成熟,沉睡的芽體需要一定的催化才能破土而出。我雖然不知道過去的你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多少,促使讓你選擇把自己一再封閉進殼里,但是現(xiàn)在,我能看到你像這片花海一樣自由地在陽光下展現(xiàn)最美好的自己,之前的尋找和等待都值了。”
“東北對我來說確實是個天堂的存在,在這里我完成了多比的逆襲,幫助了村長他們發(fā)展,最重要的,還見證了十幾年來終于像火一樣燃燒綻放的最美郁金香?!?/p>
“也許那些富豪還在絞盡腦汁為自己打造避暑山莊的時候,我已經(jīng)擁有了一塊同時具有夏花和冬雪的完美寶地。以后再也不用費勁去國外尋求快樂和愛情,因為我已經(jīng)有你了。”
臉上感受到了兩顆比太陽更溫熱的雨滴蕩漾開來的顫動,又被柔和的風輕拂而去。
“姐,這片土地上鮮花生長的旋律,每一個音符聽起來都很悅耳啊?!?/p>
仍然仰臥在手臂上的他,沉浸在耳邊傳來的心跳節(jié)奏中陶醉入迷。
他稍微側過臉去,看到原本坐在身邊的她,也像當初在面對頹喪縮在沙發(fā)邊生悶氣的自己,托著腦袋悠然自得地俯視著獵物。
只不過這次,不再是居高臨下的甩竿釣魚,而是貼近魚缸以指戲鯉,與鱗同樂。
掌心有了輕微濕潤的劃動,仿佛真的有了錦鯉游弋的觸感。
“小東西,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p>
“沒想什么不說話?”
“也許我這個時候更適合閉嘴吧?!?/p>
替他抹去了揉碎在眸子里的日光,把曬暖的云朵一點點聚集回了逐漸收斂強度的申陽周圍。
“等多比有空了,幫村長他們也好好設計一下這生態(tài)農(nóng)場怎么樣?沒準他們這邊也能改造成度假村之類的地方,吸引到各種團建資源,也許年輕人會喜歡呢?!?/p>
“這個主意不錯。如果真的成了,我要帶著多比第一個來這捧場。”
“算我一個?!?/p>
“一定會的?!?/p>
夕陽下的長白山半明半暗,隨著飛機越升越高,這個充滿魔力的世外桃源也一點點吞沒在了山嶺之間。
仍然伏在窗前留戀的孔令麒,面前的小桌上端過來了一杯咖啡。
“明天又要回去蒸桑拿了,心情如何?”
“沒事,反正實地考察的工作都忙完了。”
“能這樣過一個不靠空調活命的周末,其實也挺好的?!?/p>
“只是太多人周末睡覺的時間都不夠,也很難讓他們主動去到東北避暑團建啊。何況現(xiàn)在社恐群體呈上升趨勢,能聊到一起的,往往都是相隔著天南海北的距離?!?/p>
“總會有辦法的,把生活和網(wǎng)上一些圈子打破壁壘實現(xiàn)結合也可以做到,這些在年輕人中間還是有希望的?!?/p>
“這個我明白,以后慢慢來吧。”
“平時都很抵觸面對這個火球,不過今晚我覺得可以從北到南看一次夕陽了?!?/p>
“好啊,我加入。”
倆人相對而坐朝西的舷窗,在咖啡飄動的縷縷醇香中,感受橘紅色的落日勻速掠過身體,逐步描繪上了一層暖暖的色調。
“姐,我想好了,不管還要等多久,但我肯定會把長白山作為自己夏日避暑和冬日滑雪的首選勝地?!?/p>
“為啥呢?”
“今天才知道,長白山還有一個美好的寓意:‘長相廝,到天池;長相守,到白頭?!@與我想和你在雪白的世界里一起相擁取暖的夢想不謀而合啊?!?/p>
“和我過去的老家相比,這里是一個天冷人暖的好地方。有比原生父母更好的長輩親友,還有勝過初戀的終生伴侶。這樣一個花雪魚陽同時具備的夢中天堂,是多比設計不了也建造不出的心靈家園?!?/p>
“我希望以后能在清晨的上海陪你飲著咖啡工作奮斗,在傍晚的東北和你喝著棒碴粥休閑養(yǎng)生吧?!?/p>
說到這里,他遞過來一個小盤。
“今天新買的椴樹蜜,剛剛凍好的,要不要加點嘗嘗鮮?”
方糖大小的冰塊里,留住了東北純凈的午后陽光,漸變如琥珀的晶體剔透清瑩。
她點點頭,看著他用小勺盛起一粒,與窗口射入的最后一縷余暉混合攪勻,直到一股清香的蜜息相繼鉆進了彼此的心里。
托起小杯小酌一口,舌間苦中泛著絲絲冰甜的獨特味感,還在用最形象的方式,和她共同回顧著這個周末匆忙卻愜意的未盡時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