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強訴(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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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古老的國度之中,上京的繁華就好似上天注定一般,無論經歷了多少帝王更替的風風雨雨,無論是歷經了多少次殘酷的戰(zhàn)爭,這座城市總是能在短暫的動蕩之后恢復它應有的繁華與鼎盛。即便是在九胡亂政的百年戰(zhàn)亂中,上京雖然屢屠城與遭劫掠但依舊沒有丟失它的中心地位。
上京位于司州的中心,為八百里的關中心臟,關中平原四周有山原、河川環(huán)抱,猶如一座規(guī)模龐大的天然城堡。南有三山一嶺,西亦有三山等天然屏障,北有高原,東有六關。關中平原的西北、北面、東面又有大河為天然壕溝還有八水繞上京。因此自上古以來,此地便是都城圣地。
上京城三城層環(huán)、六坡利用、布局對稱、街衢寬闊、坊里齊整、形制劃一、渠水縱橫、綠蔭蔽城。外城墻南北長達二十里,東西長達一十八里宛如棋盤一般整齊排列的一百零八坊同時對應著天上的一百零八星宿。南北縱向九條大街,其中就包括長兩千丈寬達六十丈的,正對著皇城朱雀門的朱雀大街。東西橫向則是十四條大街。上京是這個國家人口最多的城,在上京居住的人口足足有十五萬戶。上京的這十五萬戶亦如這個古老國度的神圣價值一樣,從北到南,居住的人由富至貧。從東往西由貴至賤。
有詩贊曰:
街衢鼎沸兩千丈,
萬家興旺聚百坊。
東市國珍皆上品,
西市胡貨寒門往。
北有貴人酒肉香,
南有饑困愁米糧。
六山八水為天障,
三城六坡應乾坤。
九天宮殿落凡間,
萬國俯首天子堂。
這座城市的雄偉壯麗是簡單的幾句話難以敘述的,凡是見過這座城市的人都不禁贊嘆,這座城市的富裕和壯觀是天下絕無僅有的。這不僅僅是天朝子民的共識,更是許多走過了無數國家與城市的異域商旅的共識。
然而對于這座城市的居民來說這座城市每一日都充斥著擁擠喧鬧和糧貴帛少。抬頭遇到貴族,低頭遇到士族,每日出門做些營生糊口,不跪他個十七八次怕是不行的。禮節(jié)稍有不慎,便會遭受貴族、士族惡奴的毒打甚至喪命,時不時地還要遇到一些比這些世襲罔替的權貴還要難對付的人。
此時在這座繁華的城市的西市上,摩肩接踵的人們尚不知道,今天他們的這一天的好運將不復存在。
喧鬧的西市上來自異域各個國家的商旅和客人或是叫賣或是在討價還價,西市上的行人絕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庶民黔首,這里是屬于他們的采買場所。而那些達官顯貴則都讓他們的家奴去東市采買。身份的不同決定了他們采買的場所也有所不同。相較于東市盡是國珍奇寶,西市上什么東西都有,可謂是囊括宇內之琳瑯,集萬國商賈于此。西市的繁華是屬于尋常人家的,因為這里所售賣的物件、米糧是尋常人家需要的。盡管東市的珍品動輒千貫萬貫乃至于窮盡一封國之稅賦也難抵其幾分,可那些物件又有什么用呢?無非是貴胄們把玩攀比,滿足其奢靡生活的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更有一些物件不過是貴胄們自以為的國珍罷了,僅僅是為了滿足他們沒有盡頭的攀比欲望而已。
都城上番宿衛(wèi)的鎮(zhèn)戍兼任的武侯在西市中巡視著,他們的工作是緝偷盜者與滋事者。就在西市上的武侯覺得今天的上午是一個好的開始,一切都將在街市上商人與客人的喧囂中結束的時候,街道的不遠處響起了號角聲。
伴隨著好似千百佛家弟子呢喃誦經一般響起的號角聲,西市瞬間變得一片死寂,鎮(zhèn)戍的兵士們條件反射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刃并向著他們的伍長靠攏,而伍長們則直接靠攏向他們的隊正。
武侯們都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深吸一口氣后屏氣凝神看向號角聲傳來的西市西面的盡頭。這個時候,突然起了一陣狂風,這疾風卷起了地面上的浮土,讓號角聲傳來的方向頃刻之間就陷入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黃色迷霧當中。
西市上的人們看到了號角傳來的方向上,狂風卷積著黃沙形成的濃霧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巨大黑影。這黑影好似一座山,又好似一座宮殿。但所有的人都明白,這不可能是山或是宮殿。畢竟哪有能在街上移動的山與宮殿呢?
在這黑影的前面和兩旁還有人形的黑影,前排的這些黑影手中似乎擎著什么東西好似船帆一般。這些人形黑影襯托著身后巨大的黑影,更加讓人相信,濃霧中不是山也不是房,而是一種能被人抬著的東西。
隱隱約約地,人們可以聽到低沉的呢喃聲,雖然佛家誦經沒什么,但此時此刻的場面和濃霧中正在前進的黑影所給人帶來的氣氛,讓西市上的人們無不覺得毛骨悚然。
風越刮越大,卷得塵土飛揚天昏地暗。此時武侯的隊正不禁覺得這場面是“陰兵借道”??墒枪馓旎罩略趺纯赡苡嘘幈鴣斫璧滥??
握著兵刃的手止不住地在顫抖,注視著卷起的黃沙形成的迷霧當中不斷迫近的黑影,聽著漸漸清晰且令人毛骨悚然的呢喃聲。武侯隊正終于想起了他應該做的事情。隊正無語倫次地說道:“不出縣尉所料……速……速……去稟報萬年縣.......不!是神策衛(wèi)!快!”
語無倫次地隊正說到最后突然喊破了音,他的凄厲叫聲讓周圍的行人、商戶人心驚肉跳,一瞬間西市頓時亂成一片。
制作花燈的手藝人拋下了掛滿他精心制作的花燈的竹架,掛在竹架上的五彩斑斕的花燈掉落在地上,被奔跑的行人無情地踩爛;放著布匹的攤子被爭相逃散的人推翻,上好的布料在人群的踐踏之下失去了鮮艷的顏色變得污穢不堪;沿街叫賣的雜貨商顧不得他們的雜貨跟著人流一起逃散,他們的貨物被撞翻散落一地,在無數行人的踐踏之下已變成了碎屑與殘渣。街邊食客已逃離,桌椅板凳被掀翻,桌上的各色食物菜肴散落在地上,讓許多的行人踩中進而滑倒;滑倒的人加劇了道路上的擁擠,踩踏讓爭相逃散的人們陷入了更大的混亂與恐懼當中。無論是行人還是商旅他們顧不得身邊的一切奪路而逃,店主人紛紛棄房前路邊的攤位和貨物不顧,扯下望子箭步沖入自家店內將門窗緊閉。
眨眼之間西市的街頭已經空無一人了,此時狂風終于停下了,當狂風卷起的黃沙形成的迷霧漸漸散去,西市的街口出現(xiàn)了一頂巨大的轎子。
這頂轎子如果再大一些,身邊沒人做對比的話,說是一間屋也不為過,轎子上面是一個十字脊的金色轎頂,在四角有鴟吻。整個轎子的木料結構部分以朱漆粉刷,邊角轉折處與拼接結構處都裝有純金打造的刻有諸位羅漢的部件用以裝飾。整個轎子幾乎每一處都有匠人精心雕琢的佛家紋飾與貴胄才能使用的仙鶴、蛟、龍等紋樣,甚至還在轎子的抱廈前還畫有上古時代所信奉的帝王才能用的玄鳥紋樣。轎子的窗子和正面都掛著奢華的金絲制成的簾子,在簾子上還有一層白色的輕紗。透過轎簾,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轎子內有一個盤腿打坐的人。
在轎子的前后左右竟然有三十六名抬轎的僧人,他們皆著黑光鎧,外罩青色袈裟,腰懸橫刀與弓箭,他們低著頭抬著轎子不斷吟誦著佛經,在他們的頸部后面還有著一個甚至三四個的拳頭大的鼓包,這被稱為神輿肩,對于這個古老國度的佛家子弟來說,這是一種榮耀,一種功業(yè)的象征。
在這些抬轎子的僧人前面則是六十九名身披重甲的僧人,在這六十九人中:
最前方身十四人披銀甲,手持丩字長戟,披皂色袈裟,腰間懸橫刀。
緊隨其后約有十八人身披金甲,穿紅色袈裟,手持降魔杵,腰懸橫刀,身背刃長三尺,柄身亦三尺的陌刀。
這數十人中最后面的則是二十七名擎著寫滿佛家真言的旗幡的僧人,他們身披黑光鎧,腰懸橫刀,只是身背的是一對短戟。
在擎著旗幡的僧人與手持降魔杵的僧人之間還有一群人,這些人當中九名是身穿紅色僧衣,右手持禪杖,左手捻著佛珠專心致志念經的,還有一名則是他們所簇擁著的,身穿繡著金絲的紫色僧衣的僧人。
他們乍看之下給人的感覺都是大德高僧,可仔細一看他們的面孔,他們根本不像是什么得道高僧,反而像是一些嘯聚山林的,寫作好漢、壯士、讀作惡霸、土匪的家伙。
他們走起路從表面上看是四平八穩(wěn),臉上沒有一點情緒,當人們多看幾眼,或是用心去觀察這些佛家弟子的時候,他們就會讓人感覺到,他們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戾氣,仿佛他們正在傳達世間所有負面情緒一般。
身披重甲的僧人們氣勢洶洶地,宛如戰(zhàn)場上的軍隊那般前進著。他們緩慢的步伐絲毫掩蓋不了他們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那股兇惡蠻橫的氣場。就在這個時候本應該靜了街的西市上突然冒出來一個吃著手指的孩童,這孩童尚未更事豈能知曉這群僧眾意欲何為?
孩童就這樣傻呵呵地笑著迎著正在前進的僧眾搖搖晃晃地跑了起來,他似乎將眼前的這些僧兵誤認成了自己的親人。這小孩子白嫩的,肥嘟嘟的臉蛋上無邪的笑容,和跑起來東搖西擺的模樣甚是可愛,只可惜他穿得太破舊了,身上有好幾處都磨破了。
孩童那一身衣服明顯是大人的破舊衣服隨便剪裁之后縫制的,不少地方已經開線,有些地方還露著線頭。當他跑到這些僧人面前的時候,這孩童還沒反應過來有什么不對勁。就在孩童眼看著要撲向一個僧人,想要抱住他的腿的時候,這僧人突然拿起了手中的丩字戟大喝一聲刺下,將戟從這孩童胸口一直穿至腰窩,而后,這僧人若無其事地將這可憐的孩童插在戟上,重新舉起丩字戟繼續(xù)伴隨著誦經的呢喃聲繼續(xù)前進。這個時候,隊伍中心被簇擁著的那位紫衣僧人說道:“凡當(擋)全身舍利者,皆為佛敵!”
那可憐的孩童就這樣被害了性命,鮮血順著丩字戟的刃緩緩地流淌下來滴落在行兇的這僧人的袈裟上。
僧眾繼續(xù)前進著,殺氣騰騰的他們由西向東走著,當他們的神輿行列的前排已經要走出西市的時候,在西市西面的路口,行列依舊看不到頭。就在這群僧人念誦著佛經,向東要走向朱雀大街的時候,西市的路邊出現(xiàn)了一名驚慌失措的女子。這位女子錦衣華服面容姣好甚是苗條,明眸皓齒如畫中仙女,月宮嫦娥那般。她本是和自己的奴婢一同出門。出于好奇她想去西市將庶民之集市模樣觀瞧一番的一位士族家的大小姐。怎料因為方才的混亂,被四散逃奔回里坊的人們將她和自己的奴婢沖散了。加之周邊諸里坊都已緊閉大門,武侯也不見蹤影。所以她現(xiàn)在甚是驚慌,懼怕。她越是害怕便越是尋不到路,就這樣她一個人在里坊之間焦急地四處亂撞,無助地尋找自己的奴婢。
她在里坊間的道路上心不在焉地走著,并沒有注意到眼前的行列,當她不小心闖入西市的時候,才看到眼前的景象:整個西市從東往西一眼望不到頭的是身披重甲的僧人,她此時面前的正好是抬神輿的那些僧人。他們看上去面無表情地呢喃著佛經,卻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戾氣與殺氣。女子因為慌張沒能及時地停下腳步,險些撞到了抬神輿的僧人。這個時候,那位紫衣僧人卻如此說道:“世人皆有迷茫時,凡俗之人若能靜心修佛,皆可成佛,還望女施主速速回避?!?/span>
女子聽到這里趕緊低下了頭,倒退著離開了西市。
僧人的行列還在前進,當前列又走過一個坊的時候,這僧人的行列方能在西市的西面的盡頭看到末尾。也就是說,這僧人行列蔓延竟有四里。
這些僧人此時開始加快了腳步,他們的誦經之聲也越來越大了。縈繞在他們身上的殺氣與戾氣更重了。此時朱雀大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了,這對每日街面都是摩肩接踵的上京來說是很反常的事情,可這些僧人卻沒有注意到這種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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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宮城的太極宮正在進行著多年來不曾有過的修繕。天子的宮城關系到一個國家的顏面,皇室的權威??墒切藿ɑ蕦m的規(guī)模大小和華麗程度關系到百姓的稅賦與徭役負擔,怎么能在自己的權威和百姓的負擔之間尋找到平衡呢?這是歷任有為君主必須要考慮的問題。而在這一朝,有人想到了解決辦法,并且付諸行動,如今修繕皇宮的錢財就并非對百姓課稅而得來的。
內廷總管林規(guī)此時正在一名小宦官的跟隨下在太極宮的武德殿內巡視著修繕狀況。看著忙碌的工匠們,林規(guī)緩緩走到角落,看著整背對著他認真工作的匠人,再看看身邊的小宦官對他說道:“你且記住,對這些匠人要報以善意,吃喝莫要虧待了他們。但切記,莫要讓他們上工時吃酒。工錢之外,要適時發(fā)些賞錢,不要多,也不要太少?!?/span>
這個時候小宦官好奇地問道林規(guī):“總管,這宮殿修繕的錢財究竟是于何處籌集?”
林規(guī)聽后本不想說,但他還是決定告訴這個小宦官,因為林規(guī)想要培養(yǎng)這個小黃門。就在他要開口的時候,一名驚慌失措的軍官一只手舉著自己用于通行在皇宮內院的魚袋沖進武德殿內。他闖進來的時候還不忘喊了一聲:“林將軍!”
這他一嗓子可是把匠人們給嚇了一跳,有位站在高處,負責為梁柱刷漆的匠人險些摔了下來。這位身披金紅甲片相間的鎧甲的軍官喘著粗氣,左手壓著刀柄右手杵著地面的石磚向林規(guī)稟報:“將軍,一切如你所料,弘愿寺數千僧兵于西市抬神輿向朱雀大街行進,恐現(xiàn)已快到朱雀門。”軍官想都沒想,就以肯定的語氣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而林規(guī)也沒有質疑,他自言自語道:“意料之內?!?/span>
軍官有些慌張,他對林規(guī)說道:“將軍,既然已這些禿驢會如此這般膽大妄為,那么將軍定是有應對之策。我等該如何應對?”
“莫慌?!绷忠?guī)上前扶起了軍官勸說著,可是軍官依舊有些緊張,他說道:“將軍,僧兵聚眾五六千人,雖說將軍早有準備,但如此這般著實是一步險棋。”
林規(guī)看著神策衛(wèi)的軍官說道:“弘愿寺能聚數千僧兵于西市,定是對京畿之內官吏皆上下打點一番。能如此膽大于背后鼓動僧兵,此人定是反對新政。你即刻從北門出城,執(zhí)我魚符,傳我將令,調神策衛(wèi)步軍五營及甲騎營從東、西、南三面進城。三千武侯及城中所有不良人即刻以路障封鎖諸里坊道路,只留神策衛(wèi)入城時所需通路,讓本月宿衛(wèi)皇城的禁軍健勇營即刻在宮內布陣?!?/span>
“各坊需要封閉與否?”
“我想這些禿驢一出現(xiàn),各坊里正就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了,這三年來他們強訴鬧出的人命不下百條,十數次這般目無法紀之強訴,百姓豈能不有所忌憚?”
“將軍,真要對這些禿驢動手嗎?”軍官說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了下來。而林規(guī)背著手看著軍官說道:“弘愿寺為天下之禍患,對此等篡稱佛家之尊,萬寺之首的法外之徒豈能不用重典。”
軍官還是勸說道:“大總管,你是驃騎將軍,圣人之義兄,我等將士定是不如你這般有依靠,若是今天動了手,很多將士沒法和家中崇信佛法的家人交代啊?!?/span>
林規(guī)看著這名軍官問道:“我記得你甚是崇信道家之說?”
“下官并非崇信,只是覺得道家之說更有理,再說下官也是北境的化外之人?!?/span>
林規(guī)點點頭說道:“將士們家中所信之宗派,乃弘愿寺之敵,我等無須擔心。稍后我親自去,你先去準備吧,我心中自有分寸?!?/span>
軍官對林規(guī)施禮,十分感激地說道:“謝將軍?!?/span>
林規(guī)看著離去的軍官背影自言自語道:“南都六宗,上京兩宗……早晚要除掉?!?/span>
隨后林規(guī)讓身邊的小黃門向圣人稟報了當前僧兵的情況,以及林規(guī)自己調兵的情況。
小黃門很快向圣人如實地稟報,得到的圣人回答是:“授驃騎將軍臨事專斷之權,上京兩縣武侯、京城內外禁軍皆由其節(jié)度,若有不從者,可先斬后奏?!?/span>
小黃門將命令傳達給林規(guī)之后,林規(guī)立刻派人去請駐扎在城北數里外大營的龍武衛(wèi)。
雖然林規(guī)被授權節(jié)度上京的禁軍,但對于鎮(zhèn)國公主的龍武衛(wèi),林規(guī)還是以謙卑的態(tài)度去恭請他們前來協(xié)助。林規(guī)的請求龍武衛(wèi)留守上京的副將很想回應,因為這位副將家中所信的宗派正好與這些僧兵所信仰的宗派對立??纱藭r的龍武衛(wèi)五個營在這一天突然被負責管理天下水利的秦王給調走了四個半營,因此龍武衛(wèi)只能派出不到兩千人作為先頭部隊從大明宮方向入城前往朱雀門。
換上了一身金甲,手提柄近三尺,刃為四尺的陌刀。一臉正氣的林規(guī)此時的模樣誰人敢說他是腌臜的宦官?在這個古老的國度里,千百年來從來都不缺少權傾朝野的宦官,他們多數都被列入了奸宦錄之中。但林規(guī)卻并非這種人,他以過往的名臣賢宦為榜樣,只做一個人臣、奴婢該做的事情。
林規(guī)今年已是二十有五,在他四歲那一年,一場西北的大饑荒中因為父母相繼餓死成為了孤兒。在那個易子而食見怪不怪的,充滿了饑荒、瘟疫和戰(zhàn)亂的年代,他幸運地被當時還是天策上將的先帝撿到收養(yǎng)。雖然先帝沒有賜姓,可一直將其視如己出。相比一生嬪妃無數,年過花甲依舊誕下多位皇子皇女的太祖,先帝可謂一生專情,一生只育有一女——圣人,因此一度有人認為林規(guī)將會被賜姓并被立為太子,以他來壓制那些想著奪位的宗室子弟??烧l能想到,林規(guī)竟然選擇了自宮成為了宦官,而他成為宦官的契機恰恰就是當今太后懷孕。林規(guī)多次求神拜佛祈禱先帝與太后能誕下皇子,所以林規(guī)在太后懷孕之后就認定必然是太子。而他對自己的認識也很清醒,自己終究是外人,先帝對他千好萬好,可在權力面前,那些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宗室可不會對他好的,因此他選擇了成為宦官,以此來守護先帝的孩子,直至其登上帝位。
林規(guī)的忠心很令人感動,但先帝和太后卻很傷心。因為他們想讓林規(guī)迎娶宗室女子,以此來提升他的爵位,讓他躋身于宗室之間。雖然異姓不能封王,但迎娶相當于王爵的宗室女子享受王爵那般的待遇還是可以的。
雖說很傷心,但先帝并非那種輕易被情緒左右的人,他很快就意識到了林規(guī)在政治上的價值,并且更加注意培養(yǎng)他,希望他能成為朝廷的棟梁,而非一個只會伺候人的宦官。
他自先帝任命他為太監(jiān)總管之后已有十余年,他一直面面俱到,無微不至地侍奉著先帝與今上。他一不結黨,二不營私,三不養(yǎng)門客,四不尋對食。
雖然他帶兵這件事受到了許多非議,但他領兵打仗的本事是沒人質疑的,也因此他才能掌管神策衛(wèi)兩萬五千精銳。
林規(guī)的金甲形制頗有前朝甲胄的遺風,他的甲胄擁有護住脖頸的大盆領,而且他的盆領是在前朝的鐵盆領上包了皮甲與布帛,防護能力更強。身上的甲片則是以前朝形制長達七寸的長甲片串聯(lián)編成。胸口的護心鏡是兩片能把整個胸腔都護住的圓護組成的,尋常的兵刃根本無法傷其分毫。
林規(guī)身披重甲,在三名身著輕甲的小黃門與兩名重甲的禁軍護衛(wèi)之下來到了朱雀門,他站在朱雀門宮內的內側聽著外面回蕩著的呢喃聲與走路時甲胄碰撞摩擦的窸窣聲,看著隨時準備抵住大門的,身著藍黑相間甲胄的御林健勇營的胡漢混編的兵士們說道:“諸位軍士,凡擅闖宮門者,哪怕是佛家之人也定斬不饒。”
“遵命!”兵士們齊聲回答了林規(guī),此時五千僧兵已經到了朱雀大門前,正式開始了他們的“強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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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先帝的五弟,當今圣人的皇叔,太祖爺第五子的晉王的府中,已經得到消息的晉王正在披甲。晉王不過二十六歲,面如冠玉,眉清目朗,俊逸出塵。是這個國度里出了名的美男子。他武藝高強性格耿直、豪爽,世人都對晉王的為人有口皆碑。
不過在個人情感上他可就沒世人說得那般完美了,他除了正室之外還有八個妾。然而在這八個妾之外還有多少與他有關系的女子就更是不得而知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府中婢女最少也和他同床共枕過兩夜。更不要說一些風化所里的姑娘了。晉王在迎娶妻妾的時候并不看對方的出身,他看的只有容貌與性格,他的妻妾皆與他一樣武藝非凡性格豪爽。
晉王的九位妻妾伺候晉王著甲的時候,晉王還問道單膝跪在宅院屋檐陰影下的一名身穿淡紫色襦裙,面帶絲巾的女子:“弘愿寺的禿驢有多少人?”
“回稟親王,約五千?!?/span>
晉王聽后冷笑一聲說道:“九弟怎么也不會想到吧,今天把龍武衛(wèi)調去修河堤,這群禿驢就舉事了?!?/span>
女子聽后回答道:“今日之事乃我黑羽衛(wèi)失察,吾等事后定會向林總管請罪?!?/span>
聽到這番話,晉王卻理所當然地說道:“爾等非全知全能,況且黑羽衛(wèi)還沒有在禿驢里面埋暗樁吧?”
“是,但是近日之事,我等竟然未在諸京畿衙署中得信,我等難辭其咎。”女子帶著幾分自責說著,而此時已經穿好鎧甲的晉王對她說道:“行了,莫要自責了,黑羽衛(wèi)畢竟掣肘甚多,人手不足,況且爾等沒有命令也無法行事,要怨也是……”
晉王沒有說出后半句,沒因為他說的那兩個人一個是圣人,一個是林規(guī)。前者是給黑羽衛(wèi)下令的人,后者是管理黑羽衛(wèi)的人。
看著陰影中的女子,晉王笑著略顯輕佻地說道:“不知你是否已婚嫁?”
女子低著頭愣了一下回答道:“小的恪盡職守,無心婚嫁。”
晉王聽到這里有些臉上露出了一絲喜悅,他追問:“今晚可否與我共飲?”
女子沒有立刻回答,晉王也看出來女子的態(tài)度了,于是他接過自己的妻子遞上的馬槊轉身。提著馬槊,晉王背對著女子說道:“我要帶我的親兵去護駕,你告訴林大總管:今后有事切記知會于我,我雖不能運籌于廟堂,但本王有陷陣之志。”
“是。”
說完,女子就退入了陰影之中,晉王覺得女子已經離去了,于是在府中大喝一聲:“你們這些酒囊飯袋,還不速速隨我護駕!”
晉王一聲令下,宅邸內各個房門幾乎同時打開,從屋內一躍而出近兩百甲士,他們個個兇神惡煞體壯如牛。在這些甲士身后跟著出來的是十數名身披甲胄的婢女,和他的妾室,至于他的正室妻子則留守在家中。
她們個個甲胄明光耀眼英姿颯爽。站在自己的王府門前,聽著身后甲士集結時甲胄摩擦發(fā)出的窸窣聲漸漸息止,晉王露出了猖狂的笑容大喊:“隨我護駕!痛打欺辱我侄女的禿驢!”
“是!”伴隨著甲士們的回應,王府的大門被打開了。隨即晉王率領著他的甲士和婢女,以鐵騎出陣那般的氣魄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晉王雖然身居上京,但是他也是有封國的,因此他的親兵人數按照禮制是不足的。晉王自十三歲初陣以來一直是以風流美男與猛將的形象被世人所知的。他悍勇耿直,每每有戰(zhàn)事都以戰(zhàn)陣軍官乃至步卒的身份于陣前效力。因此他的親兵常年人數不滿一旅。
氣勢洶洶的晉王和他的甲士們步伐整齊地向著朱雀門走去,一路上晉王將看到的武侯和不良人全部攏了過來一起行動。一路上晉王攏了三百多人,加起來他手上現(xiàn)在有五百人,晉王這個人的氣質似乎會傳染,這五百人走著走著就變得皆是步伐鏗鏘氣勢洶洶,五百人竟然走出了萬人軍陣的氣勢。當晉王帶兵到朱雀門前的時候,他看到的眼前的景象令他既震驚又憤怒。
朱雀門前玄甲闇,
步槊寒光懾人膽。
遁入空門不修禪,
修羅現(xiàn)世近宮前。
性格直率的晉王看到這一幕就要下令麾下兵士出擊,但是他和他的兵被在宮門前攔截僧兵的兵士給攔住了,負責守衛(wèi)宮門的軍官攔著晉王勸說道:“殿下使不得,莫要激這些僧人?!?/span>
聽到軍官的話,晉王大怒,他怒斥道:“放肆!我乃晉王,你這從八品下也膽敢攔我?速速讓開!”
這個時候,僧兵簇擁著的那名紫衣僧人突然開口了,他的光禿禿的頭上青筋暴起,怒目圓睜,用歇斯底里的聲音大喝:“佛家舍利在此!爾等凡塵蟲豸,當(擋,以后不再備注)神輿之前莫非與佛為敵乎!”
紫衣僧人的一句話讓全場都安靜了,晉王看著面目猙獰的紫衣僧人不屑地說道:“本王不知何為舍利,亦不知曉何為佛敵,爾等于朱雀門前持兵刃,批堅甲意欲何為?”
紫衣僧人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讓他手下的這些僧兵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咆哮和挑釁一番,朱雀門前的兵士不過數百人,這幾百人怎么可能會與眼前的五六千僧兵起沖突呢?這些僧人想找動手的借口,可是他們選擇的對象不太合適,因為相較于他們挑釁的這些保護宮門的軍士,更容易被挑釁并動手起的人是晉王。
在僧兵一番挑釁之后,紫衣僧人突然張開雙臂微微向上,示意眾僧兵安靜,隨后他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吾等潛心修佛,怎奈朝廷不予吾等清凈,清丈吾寺院之田產,奪吾寺院之僮仆,收吾寺院之金佛玉像。欲逼迫吾等寺院僧人還俗。這般攪擾我佛家弟子清修,朝廷豈能獲佛祖庇佑?此等無禮豈能人為?如此貪鄙、豈能禮佛?這般惡行與天魔何異?”
聽到紫衣僧人的咆哮,晉王輕蔑地看著眼前兇神惡煞的僧兵說道:“爾等若誠心修佛,豈會如此這般在乎田產、僮仆、金銀玉器?這天下哪里不能修佛參禪?這天下誰人不讓佛家弟子清修?爾等既為僧人就應拋卻凡間世俗之欲望,大德高僧又有哪個如爾等這般貪得無厭?爾等于寺中、山中藏匿多少金銀珍寶,多少美妾孌童莫要以為世人不知曉,全天下又有哪宗哪派如爾等這般奢靡?”
聽到晉王這番話,一般人都會自知理虧無法反駁,可是紫衣僧人卻在一眾僧兵的憤怒與咆哮中怒吼:“吾等為潛心修佛,定需田地耕種以讓佛家之人果腹,佛家之人不以僮仆勞作,日日苦于田間地頭,庖廚烹飪,豈能靜心?金佛玉像乃佛家子弟對佛祖虔誠之印證,豈是吾等貪圖錢財?美妾孌童乃磨煉吾等心性,助吾等斬心魔之人,豈能是爾等凡塵蟲豸腌臜之心所能度耶?”
紫衣僧人自信滿滿地看著晉王,他覺得自己的狡辯讓他的對手無言以對,可誰料他的對手晉王冷笑一聲反問他:“既然爾等拋卻世間凡俗,又為何茍存于世間?爾等難道不應將肉身投于火中化為青煙?莫不是爾等覺得柴火太熱?可大德高僧亦云:滅卻心頭火自涼。爾等難道不應隨大德高僧之后,于火中化為舍利?”
紫衣僧人顯然辯不過晉王,畢竟晉王說的是所有人都懷疑過,但是沒人敢當面對這些僧人質問的理論。他怒目圓睜手顫抖著指著晉王,齜牙咧嘴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就好似他在嚼著晉王的血肉那般說道:“爾膽敢質疑佛家,爾定是邪魔附體,爾乃佛敵!”
一聲佛敵,僧兵們再次沸騰起來,他們歇斯底里的叫罵與詛咒晉王,一些人使勁地將兵刃往前送,爭相得要把自己的兵刃抵在晉王的喉嚨的。
看著眼前這群瘋狂的,根本沒有理智的僧兵,晉王輕蔑地冷笑著,而在他的身前,他的王府親兵則竭力用手中的兵刃撥開、挑開或是干脆用自己的身體去擋這些無禮的僧人的兵刃,他們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避免這些氣急敗壞的僧兵傷到晉王。
親兵們很清楚晉王的目的,但是他們可不會傻傻地順從這位帶著他們出生入死的宗室。親兵們也有自己作為良家子的立場——百姓的立場。
如果晉王被傷到了,這場強訴就會變成一場無法挽回的流血沖突。因為按照朝廷的法度,持兵刃先手襲宗室者,滅族夷村,若是佛家弟子犯罪,則夷滅其山門,盡戮其僧。
如果真的傷到了晉王,那么朝廷為了威信就必須要用兵夷滅他們所在的寺廟,可是他們的寺廟是這個宗派的總座,這宗派有多少僧人呢?他們擁有五十萬之多的僧人。僧人之外還有信眾,至于信眾多少則難以計數。
若要夷滅他們的總座,這些僧人定會聚攏信眾起兵,若天下信眾云集響應。這就等于在這個經歷了百年戰(zhàn)亂傷口還沒真正痊愈的國家再打一次大戰(zhàn)。
親兵們的想法是單純質樸的,可是他們絕對想不到的是,今日,禁軍將要做的事情是他們一輩子也不敢想的事情。
晉王與紫衣僧人的辯論在一陣僧兵的詛咒與叫罵之后繼續(xù)進行,與此同時在上京城外,兩萬五千神策衛(wèi)的將士從東、西、南三個方向開始入城。身著金紅兩色甲片的鎧甲的神策衛(wèi)將士們手中握著的是長戟,腰間懸著的是前朝形制的直劍。
氣勢洶洶的他們知道要面對的是僧人么?知道,正是因為知道他們才會如此,因為神策衛(wèi)將士們所信奉的那個宗派與這些僧兵是對立的,因此他們是很珍惜這次名正言順去收拾這些禿驢的機會的。畢竟無緣無故去打殺這些僧人是有違法度的,但有理由使用武力的時候,那就要好好地去使用。
此時在朱雀門鬧事的僧兵并沒有注意到,上京的一百零八坊之間的道路上已經設置好了拒馬和路障,甚至還有鹿角車與塞門刀車。
尤其是朱雀大街兩側的里坊之間的道路,而除了各種障礙,還有成隊的武侯與不良人。從三面入城,殺氣騰騰的神策衛(wèi)正在武侯們的帶領下,從為他們預留的通道向著朱雀大街前進,他們將要讓這些僧兵明白,他們不是無法被人預測的骰子,不是漲潮不定的河水,不是法外之徒。他們也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的凡人,只不過是裝作看破紅塵罷了。
此時僧兵們還沒注意到上京的異樣,他們還在放肆地在朱雀門前挑釁兵士以及晉王。護著晉王的親兵還在盡職盡責,雖然有幾分是盡忠,但更多是因為這些良家子知道利害關系,他們想保的是天下的安寧,因為天下的安寧保證了他們的家人能安心地耕織。
在太平犬與離亂人之間,除了那些所謂的胸有大志建功立業(yè)的王侯將相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不會選擇后者。畢竟百姓的本錢是自己的命,而那些王侯將相的本錢是百姓的一切。
僧兵們歇斯底里地叫罵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晉王對眼前恨不得下一刻就剝了他皮的僧兵怒斥:“爾等再不退去,休怪朝廷視爾等謀反!謀反者皆為朝敵!”
晉王的話已經說得很重了,然而那位紫衣僧人卻舉起了手,掌心朝天大喝:“吾等乃佛祖于凡間之肉身,爾等宗室又當如何?凡夫俗子豈可在吾等面前放肆,朝廷怎能視佛祖為朝敵?吾等即為佛祖凡間之肉身,怎會謀反?謀反者為天子也!”
當紫衣僧人這句話說出口的那瞬間,僧兵們更加的狂熱,他們揮舞著兵刃聲嘶力竭地吼叫著,還有一些僧人不斷念著經文似乎是在詛咒眼前的晉王。
而在場的兵士和武侯們則都倒吸一口涼氣,連這些兵士都知道這群禿驢自己選擇了一條有去無回的道路。能說出“天子謀反”這句話,已經和謀反沒什么區(qū)別了,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度都不可能對謀反者寬容的,也許有君主仁慈會法外開恩,但理論上謀反者必須要剿滅,否則就會有損朝廷的威信。
看著眼前不知收斂,反而更加囂張的僧兵,晉王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變化,但是他內心此時是興奮的,因為他知道今日他可以大開殺戒。
僧兵們狂熱的狀態(tài)持續(xù)著,越發(fā)極端的他們開始有人將晉王的親兵打傷、刺傷。晉王在親兵的保護之下一步也不肯后退,這苦了他的親兵,為了不讓僧兵傷到晉王,落下夷滅整座寺院,抄斬僧侶的罪過。為了避免因為這項罪名導致天下的動亂,這些親兵已經做好了用自己的命來保護晉王的心理準備了。畢竟他們能保護好這個王爺,就能夠多換一天的太平,家人的安寧。
然而親兵們?yōu)榱颂煜屡c家人的安寧,舍命保護這個難伺候的王爺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紫衣僧人的話已經坐實了是謀反了。就在親兵們用自己身體擋著僧兵戳過來的兵刃的時候,一支利箭從僧兵頭頂飛過射向了晉王,眼疾手快的晉王第一時間抓住了這桿箭。久經戰(zhàn)陣的晉王握住箭的那一剎那察覺到了異樣,但沒讓他多想,第二支箭就射了過來,這一次他沒接住,箭鏃擦著晉王的披膊甲片改變了方向射中了皇宮的朱雀門。釘在大門上的那支箭的箭桿抖動著,嗡嗡地響著。
在這一瞬間,朱雀門前瞬間安靜了,鴉雀無聲的現(xiàn)場沒有一個人敢動,甚至都沒有人敢喘氣,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著射中朱雀門的那支箭,所有的人都不敢去想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
就在這個時候,皇宮的朱雀門打開了,伴隨著千斤重的大門的門軸沉悶的吱嘎聲,朱雀門內的景象展現(xiàn)在了僧兵的面前:
鐵甲光耀戟肅殺,
五千良家蓄勢發(fā)。
上番宿衛(wèi)沐皇恩,
????為報天子點兵馬。
僧人披甲持兵刃聚眾于宮城朱雀門前咆哮,對宗室出言不遜,口出謀逆之言,以兵刃襲宗室。這些僧人將自己的生路徹底堵死了。就在宮門打開的時候,這些僧兵終于注意到了正在從四面八方逼近的神策衛(wèi)大軍,然而此時的他們并不覺得自己死期將至,甚至覺得皇宮中的健勇營與四面八方圍過來的神策衛(wèi)只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犬,而自己有佛祖庇佑。
站在健勇營軍陣之中的林規(guī)看著眼前的五六千僧兵大喝一聲:“爾等持兵刃于朱雀門前聚眾生事,意欲何為?爾等這般于宮門前喧嘩已是冒犯天威,按律己是重罪!爾等即刻退去,還可免死,若不退散,就地撲殺!”
林規(guī)的呵斥實際上是給了這些僧兵一個臺階下,畢竟他是借著自己一直在宮內,在裝作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單純視這些僧兵在朱雀門前聚眾來定性的,這已經是給他們罪減三等了,可誰知道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聽到林規(guī)的警告,紫衣僧人依舊不為所動,他當然知道這是最后的警告,可是他不在乎,不怕。他認為自己就是真理,自己代表著佛祖,沒人敢與佛祖為敵,因此沒人敢真的與他為敵。
紫衣僧人捻著佛珠仰天長嘯,那笑聲中透著一種蔑視一切的傲慢。隨后他態(tài)度依舊囂張,瞪大雙眼,咧著嘴咬著牙,宛如要吃人那般地說道:“吾等強訴,是為護世間之佛法,為天下之百萬僧眾,萬千信眾之心聲。何來冒犯天威?莫非天子不禮佛,與天下百姓、僧眾為敵乎?爾等朝廷一眾腌臜與天子沆瀣一氣,貪得無厭。奪我寺院田產資財,散我佛家僮仆,此等昏庸無道之天子定是魔王轉世,當為天下之佛敵,吾等定化身修羅,天誅魔王!”
紫衣僧人話音未落,林規(guī)拉開強弓對著這名紫衣僧人的眉心就射了一箭,只可惜這名紫衣僧人看似囂張跋扈毫不畏死,實則膽小如鼠毫無風骨。在林規(guī)張弓的時候他根本沒在乎,因為他認定林規(guī)不會射箭。但是當林規(guī)的箭射出的時候,他就像是突然沒了骨頭,變成了漏氣的皮囊一樣瞬間癱軟趴在了地上。他是僥幸趴下去了,那么倒霉的是別人嗎?不,而是神輿中那尊得道高僧的全身舍利。
利箭直接射穿了全身金漆包裹的得道高僧的全身舍利的頭顱,并且將這尊全身舍利的脖頸直接折斷,全身舍利的腦袋咔嚓一聲直接向后一仰,從神輿中滾落下來摔在地上摔掉了下顎骨,摔掉了上面的金漆,干枯的眼球和發(fā)黃的牙齒順著滾落的軌跡散落了一地。
這一幕驚呆了所有的人,箭射全身舍利,這種行為在這個國度的神圣價值當中這就是佛敵,這就是天下之敵,但理論終究是理論。兵刃在斬他人頭顱的時候,佛從未現(xiàn)出真身制止一切,在朱雀門前,佛祖也不會現(xiàn)身就拯救這數千無法無天的僧兵。林規(guī)看著這些被嚇傻的僧兵大喝:“僧眾謀反!就地撲殺!”
獲得軍令的禁軍開始了對這些僧兵的絞殺,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在自尋死路的這些僧兵開始掉頭就跑,然而這已經晚了,朱雀大街兩側的里坊街道早已被路障和兵士堵死,而在朱雀大街上神策衛(wèi)的甲騎營已經列隊擺開沖擊隊形。
這些僧兵前一刻還囂張跋扈,現(xiàn)在則成了在朱雀門前亂竄的驚慌失措的過街老鼠。然而誰會可憐他們呢?早已被命令不得在坊墻上觀望,更不許離開各坊的百姓看不到他們,當面的禁軍早就想要收拾他們,他們能求誰呢?求佛祖?試問這世間除了凡人供養(yǎng)佛祖與佛家弟子,又有哪位佛,哪位觀音現(xiàn)世普度眾生?更何況這班惡僧之行可有一點佛家弟子模樣?持丩字戟的健勇營殺出了朱雀門,神策衛(wèi)從左右圍上來,南面則是列隊準備沖擊的甲騎營,這些僧兵用自己的言行決定了今日他們將如何無助地,悲慘地死去。
得了命令的晉王終于可以大開殺戒了,他手持自己的長戟就像是拿著竹簽戳小蟲那般將這些驚恐萬分慌不擇路的僧兵一個個接著一個挑死,他的親兵也一轉攻勢開始將被這些僧兵用兵刃戳刺挑釁積攢的怒火全部發(fā)泄了出來。他們組成錐形陣就像是刺入肥肉的鋼針那般刺入僧兵混亂的隊伍之中,而這些僧兵的鮮血就像是榨出的肥油那在這些親兵走過的地方灑在地上匯成一股的小溪。
當僧兵已經被步軍殺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之時,甲騎營開始了沖陣準備一錘定音。面對人馬具甲的沖擊騎兵,已經魂飛魄散的僧兵哪里是對手。看著沖擊中把這些僧兵撞飛的甲騎,林規(guī)大喝:“把這群禿驢統(tǒng)統(tǒng)給我送去西天見佛祖!”
就這樣,這數千僧兵成為了神策衛(wèi)鐵騎下的亡魂。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林規(guī)提著他的陌刀走到了此時跪在地上嚇破膽的紫衣僧人身前。此時已經嚇得雙腿癱軟的紫衣僧人跪在地上,被士兵按著后背迫使他沒法抬頭。
聽著林規(guī)迫近的步伐聲,紫衣僧人嚇得幾乎就要靈魂出竅。他此時才明白一個道理:他也是凡人,只是穿著一身紫衣,看上去是高僧大德罷了。林規(guī)低著頭看著這位全身瑟瑟發(fā)抖的紫衣僧人,而紫衣僧人低著頭不敢抬頭。
林規(guī)手中的陌刀還在滴著鮮血,他也并不希望這個僧人抬頭,他不想看這個禿驢的臉。作為一個奴婢這么多年來伺候人,與各色人物打交道,看慣了宮廷內外權力斗爭的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到此時這個紫衣僧人是什么表情。林規(guī)向這個僧人的左邊挪了一小步,到了他的身側。
紫衣僧人則語無倫次地說道:“將……將軍息怒,息怒,本寺愿意獻出所有僧人……不,是僮仆奴婢,我.....愿意獻出我的婢女……”
林規(guī)沒有聽完這個紫衣僧人的話,他手起刀落就將紫衣僧人的頭顱斬了下來。頭顱翻滾了三兩圈之后,紫衣僧人的臉正對著此時保持著斬首姿勢的林規(guī),還睜著眼,臉上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林規(guī)則低著頭,看著地上紫衣僧人的被切開的脖頸噴濺出來的鮮血說道:“何為佛敵,此乃天子可定之事,豈能容爾等僭越?”
隨后林規(guī)起身對神策衛(wèi)下令:“即刻將這數千妖僧尸首焚燒,挫骨揚灰投入河水中,今日朱雀門前被斬殺之人只有謀反者,沒有佛家弟子,諸軍士務必牢記,若有人胡言亂語,株連全隊!”
“是!”
在妥善地處理了朱雀門前發(fā)生的一切之后天色已暗,回到了宮內自己房中的林規(guī)一邊卸甲一邊對白天那位向晉王匯報的女子說道:“今日你所犯之錯,我已知曉,你去當面與晉王請罪吧,走吧,我要歇息了。”
“遵命。”女子情緒低落地說著緩緩地抬起頭。這位金發(fā)碧眼的異族女子一身短打扮緩緩地起身離開了林規(guī)的房間。離開了皇宮她便前往晉王府。
為了避人耳目,她選擇了趁著甲士換班的空當潛入了府邸,她直接到了晉王寢室的門口,此時寢室內晉王正在與他的三名妾室合歡,這位異族女子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直接在門口對房內的晉王說道:“啟稟晉王,阿什利求見?!?/span>
房內似乎沒有聽到阿什利的話,里面的歡愉之聲依舊在繼續(xù)著,阿什利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聲音說道:“啟稟晉王,阿什利求見?!?/span>
終于房內的人聽到了阿什利的話,房內頓時沒了聲音,隨后三名妾室裹著衣裳看著阿什利略顯不悅地走開了。
當三名妾室走后,晉王一件衣物簡單地蓋在腹部,坐在床榻邊上雙手放在膝蓋上一點都沒避諱,直接對阿什利說道:“進來吧?!?/span>
“是?!卑⑹怖椭^快步走進了寢室,走到晉王面前大約一步有余的地方單膝跪地向晉王說道:“今日向晉王射箭者正是卑職,卑職箭術不精,兩度險些害了王爺的性命,卑職今日特來請罪?!?/span>
聽到阿什利的話,晉王點點頭說道:“第一箭你用的是弓,力道不足,箭頭魯鈍,所以傷不到我。但是你第二箭力道頗具威力,分明是用強弩射之。你這般魯莽,若是傷了我你承擔得起?”說著晉王站起身走到了阿什利身前,那件衣物也隨著晉王的起身滑落在了地上。晉王聽到阿什利的話,也就明白了今天發(fā)生的事情真相如何了,險些射中他的兩支箭就是為了把那些僧兵在法理上逼到墻角?;蚴潜破人麄兎?,或迫使他們鋌而走險。
看著眼前的異族女子,晉王說道:“你這樣的羽士在黑羽衛(wèi)真可謂是萬里挑一?!闭f著晉王就走上前低頭看著此時低著頭不敢抬頭的女子。
晉王凝視著她纖細的脊背,女子低著頭沉默不語,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晉王突然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晚你來侍寢?!?/span>
“什么?”女子一愣抬起了頭,一張秀麗迷人的面孔展現(xiàn)在了晉王的面前,這位異族女子:
眉目如畫似柳葉,
眸清似水映明月。
唇如胭脂似紅玉,
面若銀盤如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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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強訴(刪減)的評論 (共 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