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青年如此發(fā)問。在那團剛才還維持著人形的灰燼前。神之子死亡后，都會化作這樣的灰燼。如果一定要說，這樣的灰燼和舊世界得疫病而死的病人是一樣的?；液谏幕覡a像一只毛茸茸、蜷起身體沉睡的小貓，可那再不是一團活著的物質(zhì)了。跟他一樣徒有其表，內(nèi)在已經(jīng)死掉了。 白發(fā)的青年沒有回答，于是他再問了一遍：“為什么？”這三個字在胸腔里的震動化作三把由內(nèi)刺出的刀，穿透了他的骨肉，好像要把那些糾結(jié)在他四肢百骸中的美好回憶也給震得剝落。那些回憶承載的是還鮮活的她，此時正在被絕望一點點風(fēng)干，變得陳舊而脆弱。發(fā)生在昨日的事情就在剛才都好像還帶著余溫，卻以一種令他驚恐的速度飛快地冷卻下去。 白色的智者望著他，眼神中帶著憐憫，那種神情令他厭惡。這個人明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憐憫之心，卻仍自以為是地做出這樣的表情。 “我說了。她承受不了那些信息，崩潰了?！?“為什么！”這次不再是問句，而是聲嘶力竭的喊叫，仿佛能把頭頂?shù)牟Ａд终鹚?，讓沉重的悲痛隨著海洋傾瀉而下、把他淹沒。他很清楚，自己想詰問的并不是眼前的人，而是那此刻還冷靜而厚顏無恥地趴在他們頭頂?shù)纳衩鞯闹l。他想問問生長出這些枝條的大樹，即世界之理的鑄造者，為什么非得安排這樣的因果不可？被信息壓迫崩潰死亡，為什么只有這個世界里才會有這種死法？而作為世界之主的神又為何放任自己的孩子死去？ 以及，今后的他該怎么辦？沒了她，該怎么辦？ “森川君，冷靜一點?！?適得其反的勸告，血氣上涌到腦袋里。這個人憑什么像事后諸葛一樣勸自己冷靜？明明她就是在這個自稱是教師的人面前崩潰的，他卻只是看著而已！ “你為什么——為什么不阻止！”他的憤怒化作長刀狠狠刺向柴田，“為什么早點不告訴她這樣下去會死？！你已經(jīng)看出她不對勁了吧！” “森川君，我尊重極星自己的選擇?！?“少來這套！你根本不在乎她，你只不過是偽裝成人類的沒血沒肉的怪物罷了！” 柴田沒有接話，而是保持了緘默。 而他知道把憤怒朝向他人也得不到結(jié)果后，眼前突然就蒙上了水霧。不是海洋從頭頂流下來了，而是痛苦的冰霜被滾燙的憤怒融化，化作連綿不斷的雪水從眼中淌出，在地毯上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跡。那些深色的斑點是他傾巢而出的軟弱，因此他用力握著拳砸向地板，把無力又愚蠢的自己的影子深深釘死在地上。 無盡的后悔和不甘成為一只只把他扯進(jìn)深淵的鬼手。如果自己再早一點發(fā)覺不對，如果自己能狠心阻止她接受那些有害信息，如果自己是神之子有更大的權(quán)限……然而再也沒有如果了，命運的殘酷之處就是明明是一棵蓬勃生長的大樹，身處其中的人卻不能選擇停留在哪根枝頭。 …… “走遠(yuǎn)？” 再一次，因果被倒轉(zhuǎn)重置，她卻又走到了這一步。盡管森川文很不愿意承認(rèn)，但他知道這兩次都毫無疑問是出于極星自己的意志。無論因果如何改變，她最終都還是會到達(dá)這里。 比起上次不同的是，她變得堅強又冷漠，像一顆堅硬的圓粒金剛石，顏色也變得暗淡。小小的金剛石就滾在那里，哪怕是無人的角落，也會寂寞而堅定地堅持著自己的形狀和硬度。 “我不希望你離我太遠(yuǎn)。否則——”不好的回憶再次涌上心頭。這次萬一還是一樣的下場怎么辦？萬一堅硬的寶石再度變成縹緲的灰塵，他還能保持清醒的自我嗎？或者，變成畫里的奧菲利亞一樣？ “不，我不會再崩潰的。”極星的目光不再像初見她那樣閃躲，而是能平穩(wěn)地落進(jìn)他眼中，“我要活下去，然后找到姐姐，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只有她能做到的事，這話里每一個字都像花崗石一樣堅硬牢固，讓森川都有些啞口無言。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都沒有思考過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與她有關(guān)的事。 只是這也令他難過。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又走上了一條獨木橋，橋盡頭濃霧彌漫，看不清終點是什么。而她走得義無反顧，甚至不在意腳下的萬丈深淵。 “極星……這會很危險。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了。”他試探著說。他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會否因為知道太多而危及自身，這才是他最擔(dān)心的事?？伤靼?，哪怕自己此時說不希望她靠近危險，都已經(jīng)晚了。 女孩沖他笑了笑，“我沒關(guān)系的，醫(yī)生?！焙陀洃浝镆荒Ｒ粯拥拿婵缀托θ?，但她的眼中閃爍的不再是輕靈好奇的目光，而是更加沉重的宛如磐石一般的東西。 “我只是希望你幸福?！鄙ㄝp聲說道，盡管知道自己的言語不能使磐石裂開縫隙，但他還是想說出來。 “這是因為醫(yī)生愛我嗎？” “是啊，那當(dāng)然?！?“愛是無緣無故的嗎？” 森川挑了挑眉，“你怎么會這么想？” “我對姐姐就是這樣，如果那能稱為愛的話?！?“極星，愛可以沒有原因，但多數(shù)時候都是有的。不過或許那些看似沒有原因的東西只不過是原因藏的很深，不被人注意到而已?！?“那醫(yī)生有原因嗎？” 原因——森川并非沒有思考過類似的東西，但是到這個時候卻又覺得很難用語言形容。是因為她的眼睛嗎？曾經(jīng)那里面的活力和好奇像水母在水中一樣自由自在地浮沉著?？墒乾F(xiàn)在它們都沉靜了下來，他還是一樣無法割舍那雙眼睛。 “我想有吧，不過我自己也很難說。能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嗎？” 女孩點點頭。于是他又像之前無數(shù)次一樣，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手上傳來切實的觸感，她的確是存在在這里的。僅是如此，僅僅是這個事實，都讓他足夠感激那曾經(jīng)蠻橫不講理的神明了。 ? ? “柴田老師有事找你?！?一大早森川就帶來了這個消息。本想著吃完早飯去三層轉(zhuǎn)轉(zhuǎn)的，極星不得已前往了柴田的房間。 敲開門，房間里不只有躺在沙發(fā)上的柴田，還有端坐在一旁的羅納德。哪怕是坐著，他的背也挺得筆直。柴田養(yǎng)的白貓一直在羅納德身邊嗅來嗅去，羅納德則低頭盯著它，似乎一人一貓都很緊張。 見到極星和森川來了，羅納德如蒙大赦般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朝極星敬了個禮。 “極星大人，下官是來傳話的?！?“傳話？是誰……”說到這里極星才想起羅納德殺戮人偶的身份，心里升起了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是神大人嗎？” “不，很抱歉，是分靈大人們?！?期待的泡沫雖沒有破滅，但還是小了一圈。果然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聯(lián)系上的，好在分靈們的規(guī)格也近似于神，說不定能探聽到其他人不知道的消息。 “分靈大人們?yōu)槭裁赐蝗灰娢遥俊?“詳細(xì)的下官不知道，不過似乎是因為您滿足了某種’資格’?！?柴田聞言笑了一聲，“恭喜啊，極星?！覀冾I(lǐng)教了世界是何等兇頑，同時又得知世界也可以變得溫存和美好。’”而森川什么都沒說，臉色卻有些陰沉。 “我該做什么準(zhǔn)備嗎？”極星問羅納德，后者搖搖頭，“不需要。如果您愿意，即刻可以動身前往五層?！?即刻——此時極星才后知后覺地感到緊張。分靈，柴田曾說過是直接被神剝離到體外的存在，擁有強大的神格和能力。他們會不會一眼看穿極星的想法，或者輕易就被極星的話激怒？萬一惹怒了分靈會不會被殺死或者懲罰？到那時候自己該怎么辦？ 極星看了一眼森川，森川好像也頗為無奈：“只有分靈大人們準(zhǔn)許的人才能拜見，我也沒法陪著你過去，抱歉?！?于是她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柴田，柴田則沖她寬慰地笑了笑：“沒事的，極星。三位大人都是很平易近人的人，不會傷害你?！睒O星最后看向羅納德，后者點點頭，似乎是認(rèn)同了這個說法。 于是她鼓起勇氣，對羅納德道：“請帶我去五層吧?！?羅納德頷首，俯下身把手伸給極星，“請允許下官為您引路?！?極星猶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果然，雖然隔著手套，還是能感覺羅納德的手像無機物一樣冰冷。這一點仿佛在強調(diào)他身為人偶的身份。 “分靈大人們是怎樣的人呢？” 走在走廊上，極星忍不住問羅納德。 “容下官想想。似乎是這樣的，神將其中兩位安排做了其他居民的父母?！?“父母？”極星隱約記得自己好像在漫畫里看到過這個詞。似乎在某些世界里，居民并不是被神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是由一個男性和一個女性用某種方式創(chuàng)造并撫養(yǎng)的，這樣的男女就被稱為父母，“我們都是神創(chuàng)造出來的，還需要父母嗎？” “這一點下官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情感上的父母吧?！?“情感上？？” 極星感到不解，她不知道為何世界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規(guī)則，神卻還要創(chuàng)造規(guī)則以外的東西。但羅納德似乎更不解，極星覺得問他也問不出什么答案了。 兩人爬上樓梯，來到五層。五層只有四間房間，走廊上飄著清潔感很強的消毒水味。盡頭掛著的奧菲利亞畫又是從不同的角度畫的，這張奧菲利亞手中拿著的花環(huán)尤為鮮艷。 “這邊是分靈大人們的會議室，請進(jìn)吧?！?羅納德把極星引到最后一扇門前，然后就站到了旁邊，似乎在等極星上去敲門。 “羅納德你不進(jìn)去嗎？” “如果沒有允許，下官是沒有權(quán)利陪同的，這點還請您見諒?！?那么也就是說，自己不得不一個人面對這門背后的一切了。極星再度做了個深呼吸平復(fù)一下砰砰狂跳的心臟，然后敲了敲門。 ? ? 作者：b站專欄評論區(qū)經(jīng)常無緣無故自己關(guān)閉，如果發(fā)現(xiàn)請?zhí)嵝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