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惟一能表達清楚的要求，就是想來到外邊，來到風(fēng)中，來到光中。

陽光會把你枯皺的臉變成金黃，春風(fēng)會撩起你干枯灰白的稀疏頭發(fā)。

一個蒼老色衰的女人站在你的身旁，她把你囫圇的吞進眼中。

是什么使你瘋狂，是什么使你逃避理性的關(guān)懷，是什么使你沉溺于一團混沌之中。

她幫你試去嘴角的流涎，她幫你理順散亂的頭發(fā)。

她的嘴唇在輕微顫動，想要說些什么，又說不出來。

你是否還記得：你第一次走出家門，在寒風(fēng)中過了一夜；你第一次背起一袋沉重的水泥，從此開起你一生的事業(yè)。

不要說，你忘記了這一切。

如果你忘卻了，就沒人聽懂她的話了。

她坐在你的身旁，她緊握著你的手，她把耳朵貼到你囁嚅的口上：她想要你告訴她，你記得那些往事。

那些你們生活困頓和舉步維艱的日子，那些你們僅有的一次去鳳凰山的旅行，那些你們?yōu)榱耸欠N玉米還是種花生爭吵的歲月，那些你們一起度過的兒女長大離家的孤寂和沉悶。

她也有好多忘記的事，那些記得的也如干皺的藤枝纏繞在一起，混淆不清。

她不記得長不大的弟弟是幾歲時死去的，她不記得母親臨死時曾經(jīng)說過哪些話。

她記不清你們結(jié)婚的第五年過節(jié)時是宰了一頭母豬，還是一頭公豬？

她記不清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是叫王金花，還是叫王銀花？

她想從你的細述中，窺見自己年輕的模樣，可你卻總是沉默不語。

你坐在輪椅上，雙腳十幾年未踏上你曾經(jīng)熟悉的街道和田野，也許你的肉體也忘卻了。

你每天都以同樣呆滯和冷漠的眼神看待你周遭的一切：你親手建造的房子，你的落滿塵土的工具箱，你的發(fā)瘋的兒子和淘氣的孫子，還有伴你大半輩子的她。

她不會離你而去，她己經(jīng)無處可去，她找不到新朋友，她的老朋友也許早就死去了，或者與你一樣老年癡呆。

她知道你永遠回不到過去，她明白你永遠回憶不起那些曾經(jīng)在水中游弋的往事，她理解你的欲言又止和幼稚怒氣。

她在等待，她想在一個白日夢中打開一扇厚重的門，她在余生的緊鎖的斑駁的門旁等侍。

你曾經(jīng)就是那把打開所有門的鑰匙，可是你卻把它丟棄，你把自己丟在黑夜中，丟在小路上，丟在梧桐樹下，丟在荒草中。

她苦苦尋找，找回的只是往事燃完的灰燼，找回的只是水中波蕩的清冷月光。

她在等待，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直到歲月盡頭。

她在等待，她在盼望，她在祈禱，她在祝福。

她等待你的重新站立，她等待你的對往事的熱情述說，她等待你的渾濁眼神中射出一道亮光。

她就像一個執(zhí)拗賭氣的小女孩兒，等待你的靈光乍現(xiàn)和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