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批判孔孟之道的言論摘錄一
《魯迅批判孔孟之道的言論摘錄》
一、孔子是“權勢者們的圣人”
孔夫子到死了以后,我以為可以說是運氣比較的好一點。因為他不會嚕蘇了,種種的權勢者便用種種的白粉給他來化妝,一直抬到嚇人的高度。但比起后來輸入的釋迦牟尼來,卻實在可憐得很。誠然,每一縣固然都有圣廟即文廟,可是一副寂寞的冷落的樣子,一般的庶民,是決不去參拜的,要去,則是佛寺,或者是神廟。
若向老百姓們問孔夫子是什么人,他們自然回答是圣人,然而這不過是權勢者的留聲機。
他們也敬惜字紙,然而這是因為倘不敬惜字紙,會遭雷弧的迷信的緣故;南京的夫子廟固然是熱鬧的地方,然而這是因為另有各種玩耍和茶店的緣故。雖說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然而現(xiàn)在的人們,卻幾乎誰也不知道一個筆伐了的亂臣賊子的名字。說到亂臣賊子,大概以為是曹操,但那并非圣人所教,卻是寫了小說和劇本的無名作家所教的。
總而言之,孔夫子之在中國,是權勢者們捧起來的,是那些權勢者或想做權勢者們的圣人,和一般的民眾并無什么關系。
《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一九三五年),
《魯迅全集》第六卷第三一六——三一七頁
不錯,孔夫子曾經計劃過出色的治國的方法,
但那都是為了治民眾者,即權勢者設想的方法,為民眾本身的,卻一點也沒有。
這就是“禮不下庶人”。成為權勢者們的圣人,終于變了“敲門磚”,實在也叫不得冤枉和民眾并無關系,是不能說的,但倘說毫無親密之處,我以為怕要算是非??蜌獾恼f法了。不去親近那毫不親密的圣人,正是當然的事,什么時候都可以,試去穿了破衣,赤著腳,走上大成殿去看看罷,恐怕會象誤進上海的上等影戲院或者頭等電車一樣,立刻要受斥逐的。誰都知道這是大人老爺們的物事,雖是“愚民”,卻還沒有愚到這步田地的。
《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一九三五年),
《魯迅全集》第六卷第三一九頁
但是,孔夫子在本國的不遇,也并不是始于二十世紀的。孟子批評他為“圣之時者也”,倘翻成現(xiàn)代語,除了“摩登圣人”實在也沒有別的法。為他自己計,這固然是沒有危險的尊號,但也不是十分值得歡迎的頭銜。
不過在實際上,卻也許并不這樣子??追蜃拥淖龆恕澳Φ鞘ト恕笔撬懒艘院蟮氖拢钪臅r候卻是頗吃苦頭的。跑來跑去,雖然曾經貴為魯國的警視總監(jiān),而又立刻下野
,失業(yè)了;并且為權臣所輕蔑,為野人所嘲弄,甚至于為暴民所包圍,餓扁了肚子,弟子雖然收了三千名,中用的卻只有七十二,然而真可以相信的又只有一個人。有一天,孔夫子憤慨道,
“道不行,乘梓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
從這消極的打算上,就可以窺見那消息。然而連這一位由,后來也因為和敵人戰(zhàn)斗,被擊斷了冠纓,但真不愧為由呀,到這時候也還不忘記從夫子聽來的教訓,說道“君子死,冠不免”,一面系著冠纓,面被人砍成肉醬了。連唯一可信的弟子也已經失 掉,孔子自然是非常悲痛的,
據說他一聽到這消息,就吩咐去倒掉廚房里的肉醬云。
《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一九三五年),
《魯迅集》第六卷第三一五——三一六頁
我出世的時候是清朝的末年,孔夫子已經有了“大成至圣文宣王”這一個闊得可怕的頭銜,不消說,正是圣道支配了全國的時代。政府對于讀書的人們,使讀一定的書,即《四書》和《五經》;使遵守一定的注釋;使寫一定的文章,即所謂“八股文”;并且使發(fā)一定的議論,然而這些千篇一律的儒者們,倘是四方的大地,那是很知道的,
但一到圓形的地球,卻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和《四書》上并無記載的法蘭西和英吉利打仗而失敗了不知道為了覺得與其拜著孔夫子而死,倒不如保存自已們之為得計呢,還是為了什么,總而言之,這回是拚命尊孔的政府和官僚先就動搖起來,用官
大翻起洋鬼子的書籍來了
。屬于科學上的古典之作的,則有侯失勒的《談天》,雷俠兒的《地學淺釋》,代那的《金石識別》,到現(xiàn)在也還作為那時的遺物,間或躺在舊書鋪子里。
《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一九三五年),
《魯迅全集》第六卷第三一三——三一四頁
子路先生確是勇士,但他因為“吾聞君子死冠不免”,于是“結纓而死”,我總覺得有點遷。
掉了一頂帽子,又有何妨呢,卻看得這么鄭重,實在是上了仲尼先生的當了。仲尼先生自己“厄于陳蔡”,卻并不餓死,真是滑得可觀。
《兩地書》(一九二五年),
《魯迅全集》第七卷第三七——三八頁
孔丘先生確是偉大,生在巫鬼勢力如此旺盛的時代,偏不肯隨俗談鬼神;但可惜太聰明了,“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只用他修《春秋》的照例手段以兩個“如”字略寓“俏皮刻薄”之意,使人一時莫明其妙,看不出他肚皮里的反對來。
他肯對子路賭咒,卻不肯對鬼神宣戰(zhàn),因為一宣戰(zhàn)就不和平,易犯罵人一-雖然不過罵鬼一之罪......
孔丘先生是深通世故的老先生,大約除臉子付印問題以外,還有深心,犯不上來做明目張膽的破壞者所以只是不談,而決不罵,
于是乎儼然成為中國的圣人,道大,無所不包故也。否則,現(xiàn)在供在圣廟里的,也許不姓孔。
《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一九二五年),
《魯迅全集》第一卷第一七八頁
三年前,我遇見神經過敏的俄國的E君,有一天他忽然發(fā)愁道,不知道將來的科學家,
是否不至于發(fā)明一種奇妙的藥品,將這注射在誰的身上,則這人即甘心永遠去做服役和戰(zhàn)爭的機器了?
那時我也就皺眉 嘆 息,裝作一齊發(fā)愁的模樣,以示“所見略同”之至意,
殊不知我國的圣君、賢臣、圣賢、圣賢之徒,卻早已有過這一種黃金世界的理想了。不是“唯辟作福,唯辟作威,唯辟玉食”么?不是“君子勞心,小人勞力”么?不是“治于人者食(去聲)人,治人者食于人”么?
可惜理論雖已卓然,而終于沒有發(fā)明十全的好方法。要服從作威就須不活,要貢獻玉食就須不死;要被治就須不活,要供養(yǎng)治人者又須不死。人類升為萬物之靈,自然是可賀的,但沒有了細腰蜂的毒針,卻很使圣君、賢臣、圣賢、圣賢之徒,以至現(xiàn)在的闊人、學者、教育家覺得棘手。將來未可知,
若已往,則治人者雖然盡力施行過各種麻痹術,也還不能十分奏效,
與果贏并驅爭先。即以皇帝一倫而言,便難免時常改姓易代,終沒有“萬年有道之長”;《二十四史》而多至二十四,就是可悲的鐵證。
《春末閑談》(一九二五年),
《魯迅全集》第一卷第一八八——一八九頁
孔子說:禮不下庶人。照現(xiàn)在的情形看,該是并非庶人不得接近豪豬D,卻是豪豬可以任意刺著 庶人 而取得溫暖。受傷是當然要受傷的,但這也只能怪你自已獨獨沒有刺,不足以讓他守定適當的距離??鬃佑终f:刑不上大夫。這就又難怪人們的要做紳士。
《一點比喻》(一九二六年),
《魯迅全集》第三卷第二O七頁
其實利用了他的名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和我那老仆婦的意思和方法都相同,
不過一則又要他弱,一則又要他愚
。
儒家的靠了“圣君”來行道也就是這玩意,因為要“靠”,所以要他威重、位高;因為要便于操縱,所以又要他頗老實,聽話。
皇帝一自覺自己的無上威權,這就難辦了。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就胡鬧起來,還說是“自我得之,自我失之,我又何恨”哩!于是圣人之徒也只好請他吃“紅嘴綠鸚哥”了,這就是所謂“天”。據說天子的行事,是都應該體帖天意,不能胡鬧的;
而這“天意”也者,又偏只有儒者們知道著。
《談皇帝》(一九二六年),
《魯迅全集》第三卷第二三六——二三七頁
有以上十一篇公私文字,已經可無須說明,明白山東曲阜第二師范學校演《子見南子》一案的表里。前幾篇呈文(二至三)可借以見“圣裔”告狀的手段和他們在圣地的威嚴;中間的會呈(四)是證明控告的說證;其次的兩段記事(五至六),則揭發(fā)此案的內幕和記載要人的主張的。待到教育部訓令(九)一下,表面上似乎已經無事,而宋校長偏還強項,提出種種問題(十),于是只得調廳,另有任用(十一),其實就是“撤差”也矣。
這即所謂“息事寧人”之舉,也還是“強宗大姓”的完全勝利也。
《關于子見南子》(一九二九年),
《集外集拾遺》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七三年版第三三O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