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一次和他見面，是在郊區(qū)的公園里。

? ? ?“那個，要一起玩嗎？”他一只手抱著皮球，另一只手伸向我。我坐在樹蔭里緩緩抬頭，看著陽光下他稚幼的臉龐始終沒有開口。

? ? ?“啊，刻力，你在這啊。”突然一群小獸把他圍住，為了爭奪他互相拉扯。

? ? ?“那個，為什么你們不帶他一起玩啊？”他指著我說。一時間爭奪的兩方都沉默了。

? ? ?“他是被拾回來的小孩！”

? ? ?“我媽媽說，壞小孩才會被丟掉?！?/p>

? ? ?“你看他和我們長得都不一樣，那么丑，我才不要和他玩?！?/p>

? ? ? 在一堆嘰嘰喳喳的話語后，他被那群小獸拖走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 ? ? 黃昏。

? ? ? 我蜷縮在樹蔭里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直到眼前高大的灰狼牽起我的手，帶我離開這里。

? ? ?“今天有和小獸們一起玩嗎？”

? ? ?“······”

? ? ?“又在樹下坐了一天？”

? ? ?“······狼爹?！?/p>

? ? ?“嗯？”

? ? ?“我不想在那里，別把我丟在那里好嗎？”

? ? ?“你不喜歡和小獸一起玩嗎？”

? ? ? 我搖搖頭。

? ? ?“讓你待在家里我也不放心。那里畢竟是合租的房子，來往很多人。”灰狼說著嘆口氣，捋了捋自己的頭發(fā)，“還是怪我，沒能力給你更好的生活?！?/p>

? ? ?“不怪狼爹。狼爹對我最好了?！蔽易Я俗Ю侨说囊陆?，把手臂張開。

? ? ?“乖?！彼呐奈业念^，把我抱起來。

? ? ??也不知道穿過多少街道，來到舊貨市場一處低矮的平房里。推開門，只有不到十幾平米的房間堆滿家具。唯一的空地，用幾件舊衣服做了地鋪。這里便是我和狼爹生活的地方。墻的隔音很差，無論是嘈雜的音樂還是挪動桌椅的摩擦聲都會格外刺耳。

? ? ?“喂，毅哥。是我。”狼爹打通電話，用懇求的語氣和電話那頭的人商量什么。我做在他旁邊，手里握著一桿黑色的自動筆，勉強借著蠟燭微弱的光線在白紙上亂畫。過了許久，他才掛斷電話，臉上有了點笑容。

? ? “小啟?！?/p>

? ? “嗯？”

? ? “明天起你就和狼爹一起上班啦?！彼麚ё∥业难盐遗e起來說。

? ? “真的嗎？狼爹最好了?！蔽野驯亲淤N在他臉上來回蹭，咯咯笑起來。

? ? “那你要聽話，下班前要自己呆在倉庫里玩哦。”

? ? “好~”我答應(yīng)著，

? ? ?第二天。天還是黑蒙蒙的，街道卻很喧鬧，舊貨市場的清晨總是這樣。流動攤販會在路邊稍作歇息，吆喝幾聲自己攤上的新奇玩意。這時候，維修店里器械和鐵塊摩擦產(chǎn)生的火花就像是這條街最亮的東西。我坐在自行車的后座，把臉埋進(jìn)狼爹的尾巴里。風(fēng)一直在耳朵邊吹啊吹的，弄得耳畔有些瘙癢。

?? ? 大概是轉(zhuǎn)到第二、三個岔道口，就徹底沒了那些吵鬧的聲音。城市總是如此安靜吧。我環(huán)顧四周，對沒見過的玩意感到稀奇?？斓角懊嬗新窡舻牡胤?，狼爹減慢速度。隱約看到有個高個子犬獸人站在一家店面門口，嘴里叼著煙頭。

? ? “毅哥！”狼爹對他招招手。

? ? “來了?！比F人走過來，看到我眼里閃過一絲驚訝?！斑@就是你家孩子啊。嘿，長得可比你那五大三粗的爹好看多了?！?/p>

? ? “您別損我了?！崩堑盐覐能嚿媳聛?，“今天還要去哪搬貨？我記得上次的東西該到了?！?/p>

?? ?“行，行。哎呀。”犬獸人把煙頭丟到腳下用力崴了兩腳，對店里面喊了一聲：“刻力余！”

? ? “知道了——”拉長的聲音帶著抱怨，沒過多久，一個趿拉拖鞋的犬獸人從店里面走出來，不滿的打起哈欠。“大早上的叫我干嘛····”

? ??“臭小子。叫你起來你就起來，費什么話。聽著，你疤狼叔的孩子以后每天都要過來，好好照顧他，知道不？”

? ? “疤狼叔的小孩？”他一下來了興趣，“在哪，躲在疤狼叔身后的那個嗎！”他用力把我從狼爹身后拽出來，一瞬間，四目相對。

? ? “啊！是你啊，丑東西！”

? ? ?咚！然后他就被一拳頭掏在地上抱頭哭起來。

? ? “你別介意。這臭小子就這樣?！备哌_(dá)的犬獸人揉了揉我的頭說，“讓刻力余帶你去倉庫里玩吧。我和你狼爹先去拿貨了。”

? ? “狼爹····”

? ? “沒事的。我一會就回來了?！崩堑詈蟊Я宋乙幌?，就跟著犬獸人走到更遠(yuǎn)的地方。直到遠(yuǎn)處的樓房把他們的身影徹底遮擋，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 ? “跟我來吧?！彼ǖ粞蹨I，牽住我的手往超市后面的倉庫里走。一路上，我和他再也沒說一句話。把我領(lǐng)進(jìn)倉庫后，他就抱著自己的皮球一溜煙跑走了。倉庫不算大，但很空曠，除了幾個裝著啤酒瓶的木箱子也沒別的東西。我就坐到箱子上，安靜的等狼爹回來。

? ? ?咔嚓。

? ? ?可能是等久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趴在箱子上打起瞌睡。只聽到咔嚓一聲，生銹的鐵門被打開，他拿著幾包超市里的零食跑到我旁邊把我搖醒，表情有些不快。

? ? “給。這是我爸讓我拿給你的?！?/p>

? ? “·····”

? ? “你倒是拿著啊?！笨次覜]反應(yīng)，他準(zhǔn)備把零食塞到我手里。但我本能的后退幾步，和他拉開了距離?！澳悴怀晕疫€吃呢。真麻煩?！彼退洪_包裝，坐到我剛才的位置吃起來。

? ? “·······”

? ? “真不明白我爸為什么這么照顧你。明明之前見到我都不會笑的?！彼灶欁缘恼f起來，邊說還不忘把零食放進(jìn)嘴里，“每天就知道工作、工作。晚上回家也不愿意多看看我。”

? ? ?“·······”

? ? ?“要我說，我爸根本就不關(guān)心我。你是不知道，我媽還在的時候他對我有多好?！?/p>

?? ? “·······”

? ? ?“喂，你不是啞巴吧。說句話行不行？”

? ? ?“·······”

? ? ?“你不會是因為早上我說你是丑東西就生氣了吧。那我向你道歉。因為我也是聽別的獸說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p>

? ? ?“·······”

? ? ? 也許是我一直沒開口讓他覺得無趣，很快他就吃完零食跑掉了。應(yīng)該是回去和他那群朋友玩了吧。我這么想。風(fēng)從門外一股一股的涌進(jìn)來，我凍得有些發(fā)抖。準(zhǔn)備把鐵門拉上的時候，他從一旁突然蹦出來，只是看我沒有反應(yīng)，他臉上得意的表情慢慢就蔫下去。

? ? ?“我還以為能嚇到你呢?！彼麅芍欢渎柪聛碚f。

? ? ?“尾巴。你躲在門口的時候，尾巴露出來了?！蔽野阉M(jìn)來，“外面那么冷，我要把門關(guān)上?！?/p>

? ?? “你終于肯說話了！”他興奮的喊起來。

? ?? “你進(jìn)來喊也不遲。好冷的?！蔽掖驍嗨f。

? ?? “等一下?！彼ゎ^把放在墻角的零食拿進(jìn)來，“這些。這些都是給你的?！?/p>

? ?? “那里都是灰。好臟。還能吃嗎？”

? ?? “你不吃我就喂你吃?！?/p>

? ?? “不要?！蔽矣滞笸藥撞?，“你不去找你的朋友玩嗎？”

? ?? “不想找。他們很麻煩。”他說，“每次都要因為小事吵起來，我還要幫他們圓場。對了，我還沒問你名字呢。我叫刻力余，早上你也聽我爸喊了。你叫什么？”

? ?? “····巴啟?！蔽一卮稹?/p>

? ? ??

? ? ? 這之后，刻力余幾乎每天都會跑到倉庫和他聊兩句。雖然大部分時候他都默不作聲，刻力余自己一個人也能說得很開心。后來有一天，他坐在倉庫里聽到刻力余和別人爭吵，等刻力余到倉庫的時候，手臂上多了兩道刮痕。

? ? ?“別告訴我爸啊?！笨塘τ嗾f。

? ? ?“我還沒那么閑?！彼卮?。

? ? ?“也是。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吧?！笨塘τ嗟皖^跑出去?？礃幼邮呛团笥阳[矛盾了心里不快活吧。不過和他說的一樣，我和他確實算不上朋友。
? ? ?“······”明明不想多管閑事的，腳就像不聽使喚追上去。等他追到店門口時，刻力余早就不見蹤影?！耙闶?，你有看到刻力余跑到哪里嗎？”

? ? ?“沒。他沒回來。倒是剛剛有群小孩來找他。應(yīng)該是他的朋友吧?！崩钜阏f著，依舊漫不經(jīng)心的清點貨物。

? ? ?咚，咚。

? ? ?心跳的越來越強烈，不時有不好的念頭浮現(xiàn)在腦海。連他都說了，他們算不上朋友。那自己為什么要這么急呢。明明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

? ? ?雪下的很深，每跑一步都會有雪花滲到鞋子里，腳凍得快沒有知覺?？伤荒鼙寂?、奔跑。雪地上留下一串前行的腳印，沒有盡頭。不安、恐慌。什么時候，刻力余就出現(xiàn)在自己心里了。趕不走，逃不掉。

? ? ?尖銳的辱罵、疼痛的毆打。當(dāng)他停下的時候，只看到刻力余被堵在角落，蜷縮自己的身體，傷痕累累。

? ??“走開?！彼麚踉诳塘τ嗲懊嬲f。

? ? ?直到把那群家伙打跑，刻力余依舊抱著自己的頭蹲在角落，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其實比起安慰刻力余，他心里更多是不爽。

? ??為什么不找人幫忙。

? ? 為什么不去反擊。

? ? 可到嘴邊的話卻說不出口，最后依舊變成三言兩語的安慰。

? ?“疼嗎？”他握住刻力余的手臂，上面被石頭劃破的地方還留著血，看上去觸目驚心。

? ?“你會打我嗎？”刻力余問，小心翼翼的，像是不像惹怒他似的、不停的發(fā)抖。

? ?“你想挨打嗎？”

? ?“不想，挨打很疼。但是我之前去倉庫找你的時候很吵，而且說了很多話?！?/p>

?? “只是說話而已，我又不介意。”他拍拍刻力余的頭說。“臉上的傷口還疼嗎？”

? ?“還疼?！笨塘τ嗷卮?，“但是我沒想過你會過來?！?/p>

? ?“很害怕嗎？”

? ?“害怕?！?/p>

? ? 他也沒再說什么，就是靠近刻力余，在他的傷口上落下一個吻。

? ? “不怕了。我還在呢。你爹也在呢?！?/p>

? ? “嗯。那我能叫你阿啟嗎？你也可以叫我余。只有爸爸和媽媽這么叫過我。你也可以?！?/p>

? ? “嗯。”他像是想起什么，不自覺的笑出來，“余?！?/p>

? ? ?只是沒發(fā)生后來那件事就好了?？塘τ啵皇菦]發(fā)生后來那件事就好了。

? ? “只是····”

? ? “只是什么？”

? ???操場上，刻力余迷茫的掃視周圍。明明巴啟答應(yīng)了，可到比賽開始一半，他都沒見到巴啟的身影?！皼]事的。阿啟一定會來的?！彼@么告訴自己?？磁_上的加油聲就好像汽車在鳴笛，大腦嗡嗡作響，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不清。腳像是灌了鉛，邁不出去。一個又一個人從他身邊超過去，只有他停在原地。

? ? “比賽已經(jīng)進(jìn)行一半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刻力余！”鬃狗在交棒的位置朝他大喊，可惜他聽不清，也聽不進(jìn)去。

? ? “快要結(jié)束了?！眹椰櫹驹诳磁_上，“你還記得賭注嗎，現(xiàn)在認(rèn)輸還來得及。”

? ? ?他還不想認(rèn)輸。比賽已經(jīng)無所謂了，只是他不想承認(rèn)，也唯獨不想承認(rèn)。

? ? “我賭你喜歡的人不會來?！?/p>

? ? ?阿啟。如果你在看的話。給我點回應(yīng)吧。

? ? ?就像那時候一樣。

? ? ?東邊空曠的看臺頂上，凝霜站在巴啟身旁笑而不語。

? ? “刻力余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唉，不考慮給他加油嘛?！?/p>

? ? “·····不行的。凝霜老師。不行?！彼麚u搖頭。實際上，他一直站在看臺上。只是不想讓刻力余看到。一旦答應(yīng)刻力余來看他的比賽，他就會走到那一步。也一定會走到那一步。他在顧慮，他在思考。他千方百計想要阻撓刻力余，但最后都失敗了。刻力余依舊對他動了心。

? ? ?可不該是這樣的，不該····

? ? “你在擔(dān)心什么。還不是現(xiàn)在?！蹦呐乃暮蟊?，“這只是比賽。”

? ? “可是——” ? ?

? ? “你只需要把你想的，把你要說的都告訴他。這樣就足夠了。只是現(xiàn)在，他需要你。對吧?！?/p>

? ? ?是這樣嗎？

? ? ?巴啟站在原地怔了好久。自己的想法也許不重要了?？塘τ喱F(xiàn)在，似乎很需要我呢。

? ? ?啊，原來我也是個白癡啊。

? ?? 扶著欄桿的手放在嘴邊合籠，他拼盡全部力氣奮力的大喊，臉上帶著笑容:

? ? “喂，刻力余！”

? ? ?從無人的觀眾臺上傳來的呼喊在一瞬間解開了心結(jié)。他抬頭，眼里是小狼有些笨拙的模樣。

? ? “余?！?/p>

? ? “余！”

?? ?“余——”

? ? ?無數(shù)的畫面重疊，變成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伸出手。

? ? “拿點干勁來——”

? ? “別讓我失望?！?/p>

? ? ?原本還在遲疑的決心，在這一刻下定了。

? ? ?等著我回來，一定。

? ? ?一定。

? ? ?我要找到你，然后，然后……！

? ? ?他最終邁出了這一步。

? ? ?他決定了，在校日祭結(jié)束的時候。

? ? ?告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