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連載】回到明朝當王爺(月關 著)卷一·烽火連三月(第九~十三章)
第九章:家有賢妻
?結果堂前楊凌說了自已所見所聞,證實馬昂的確不曾對王老板下過重手,王家老老少少就跪在那兒哭哭啼啼大講他老子平時身體如何之好,必是馬昂行兇殺人,弄得這位兵油子縣太爺一個頭兩個大,坐在上面瞪著兩只圓圓的小眼睛兒全沒了主意。
?側面矮案后坐著黃縣丞,縣丞的職責就是輔佐縣令,對于縣內之事沒有不應當問的。不過,按慣例,為避免侵權嫌疑,縣丞只相當于預備縣令,平常就象個廟里的泥塑木雕,什么事都不表態(tài)。
?這位黃縣丞又是文人,那時文尊武卑,他根本看不起這兵痞出身的縣太爺,所以一直在他身邊認真地扮演著徐庶的角色,閔縣令也早習慣了當他不存在,根本也不去問他。
?正抓著胡子沒奈何的功夫,一個班頭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閔縣令把袖子一拂,大聲道:“把馬昂暫行收押,尸體由忤作看管。其余一干人等先行回去,待本官戡驗一番再行定案”。
?馬昂被收進了大牢,眾人留下了姓名住址被打發(fā)了出去,楊凌也起身向閔縣令告辭,出了大堂,馬小姐急步追了上來,福了一禮道:“多謝楊秀才為我兄長仗義直言”。
?這女孩兒真?zhèn)€是生得人比花嬌,在這大堂上不象外邊寒冷,凍僵的臉蛋兒恢復了柔軟和光澤,白晰溫潤得如同美玉一般,令她嫵媚的容貌更加扣人心弦。
?楊凌聽她叫自已秀才,總是不禁想到那些窮酸腐儒,感覺很是不自在,于是呵呵笑道:“我也只是照實而說罷了,方才在路上見馬小姐頗有女中豪杰的風采,何必文縐縐叫什么秀才,直呼我的名字就是?!?/p>
?馬小姐強顏一笑,說道:“如此,多謝楊公子了,開堂再審時還要麻煩楊公子作證?!闭f到此處,門外一個年約五旬、頜下三縷黑髯的官員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堂上的閔縣令退了堂卻未走,見他進來立即迎上來道:“馬大人,你來得正好,這事兒實在讓兄弟撓頭,你看如何是好?”
?他倒爽快,還是馬大人機靈一些,一見堂上除了閔縣令和自已的女兒外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心中有些顧忌,倒是不敢提起案子的事兒,見女兒向他見禮,只是擺了擺手,疑惑地向楊凌問道:“這位是......”。
?馬小姐忙道:“父親,這位秀才公叫楊凌,我與哥哥去為母親壽辰購買禮物,那老板昧了我的珍珠,結果被哥哥責罵自已羞氣而死,多虧楊公子為哥哥仗義直言,這才沒有因那店家親鄰一面之辭定罪,明日過堂少不得還要麻煩楊公子的?!?/p>
?馬驛丞聽了連忙拱手道謝,彼此客套了一番,那閔縣令急性子,早已耐不住道:“馬大人,不是兄弟不想幫你,那王家人多勢眾,又有鄉(xiāng)鄰作證,眾口一辭,雖然有楊秀才的證詞,可是一條人命的案子,兄弟可不敢隨便放人吶”。
?眼見這位縣臺爺如此個性,楊凌不禁為之失笑,又聽兩人要說些自已不便聽到的話,他連忙拱手告辭。馬小姐是冰雪聰明的人物,在一旁見了他搖頭失笑的模樣,覺得他象是成竹在胸的樣子,昨日酒宴上見過閔縣令,和爹爹一樣,都是軍人出身,沒有那些彎彎繞腸子,說不定這位楊秀才倒有辦法救人,畢竟這些讀書人對大明律都一定是讀過的。
?想到這里,馬小姐連忙追上兩步,嬌聲道:“楊公子,看你神情可是有法子救我哥哥?”
?一聽馬小姐這么說,閔縣令和馬驛丞都不覺精神為之一振,四只眼睛一齊望來,楊凌嚇了一跳,連忙搖手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一個證人,怎么能逾越為縣尊大人出謀劃策?”
?閔、馬兩個官兒聽了頓時大失所望,不料那馬小姐卻聰穎得很,立即追問道:“如此說來,楊公子并不是沒有法子,只是因為身份不便干預斷案了?”
?楊凌只消說一句自已并沒有什么法子,那也便可以就此離開了,回去繼續(xù)尋找回到古代發(fā)大財的法子,為韓幼娘置辦一份厚厚的遺產,然后回到陰曹地府繼續(xù)讓牛頭馬面頭痛??墒窍篑R小姐這樣清水芙蓉般的小美人兒,又有哪個男人肯在她面前自認無能?
?受她一激,楊凌脫口道:“正是,在下只是一介秀才,恰逢此事作個人證罷了,如果出頭為縣尊大人斷案指手劃腳,豈不逾越了身份?”
?馬小姐展顏一笑,忽爾向他盈盈拜倒,雙膝跪地道:“楊公子,我哥哥雖然為人魯莽了些,可是決非為非作歹的惡人,那王家店主見利忘義枉送了性命,竟要累得我哥哥為他償命,楊公子可忍心看得下去?
?縣尊大人和家父都是武人出身、性情直爽,于律法少有涉獵,楊公子既然通曉律法,怎么能見死不救?
?圣人有云:‘讀圣賢書,所為何事?’只有“承擔”罷了,遇事只說有愧無愧,不問有禍無禍,若是明知事之不公,卻尋托遁詞不能主持正義,是謂無恥,楊公子以為如何?”
?楊凌張口結舌,想不到這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他臉上掛不住,一面在心里緊張地搜索著兩世融合的記憶,看看能不能從大明律和后世刑判方面想出些辦法來,一面上面攙扶她起來,口中說道:“馬小姐快快請起,依我看王家店主恐怕是自有隱疾,令兄雖然推搡了他一把,斷然不會因此致他于死地,但是現在王家群情洶洶、眾口一辭,人既死在那里,令兄又確實動過手,有罪無罪,哪是那么容易辯得清的?我就算有些主意,也未必便救得了他”。
?那時候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縱然不愿受她的大禮想扶她起來,也只能雙手虛浮,隔著那么一尺來遠比劃一下,對方也便順勢起來了,好象這扶人的精通九陽神功,能在丈外發(fā)功傷人似的。
?楊凌雖知道這些規(guī)矩,但是行止上還是后世的習慣,竟然上前結結實實地攙住了馬小姐的手臂,將她攙了起來。柔軟的臂膀托在手上,那張柔媚可人的面孔就在眼前,又聞到了她身上如蘭如麝的那股香味兒,比她騎在馬上從身旁一掠而過時更加濃郁。
?馬小姐心中羞窘不已:“看他一表人材,想不到也是如此好色,竟然趁機占我便宜”,馬驛丞也覺得他直接攙扶女兒,有些孟浪了,不過這時救兒子出獄要緊,自已就這么一個獨生兒子,真要有個好歹,便是要他用女兒換兒子那也是肯的,所以只做視而不見,搶上來也道:“有什么主意不妨說來聽聽,不瞞楊公子,閔縣令和我都是當兵的,這律法......咳咳,如果公子有什么辦法不妨說來聽聽,不管有沒有用,馬某都承你的大恩啦。”
?這一下楊凌可是騎虎難下了,他為難地看了閔縣令一眼,這位縣太爺如釋重負,很‘大方’地擺手道:“對對對,你們讀書人心眼兒多,有什么好辦法只管講來,我最頭疼升堂問案,下邊要是韃子兵,我大刀一揮便罷了,惱便惱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聽來聽去只有老爺我沒理,實在無法給他們判這個理,弄得我一聽見鳴鼓我心里就打鼓”。
?“這個......這個......”,楊凌道:“常言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案情經過我是全程目擊,倒是不必贅述了,不過既然案情集中在那王老漢是被打死還是年老體衰自然而死,這個。。。。。就要對他的身體情況,以前有無病史等等要全面了解一下,然后找出破綻,才能把責任一推二六五,還堵住他們的嘴,叫他們說不出話來“。
?“好!”閔縣令擊掌叫好,嗓門大得把楊凌嚇了一跳,馬驛丞也歡喜得連連搓掌,說道:“楊公子果然了得,老夫只是著急,又不能公然把兒子從獄中提出來,聽你一說,好象大為可行,我兒既然沒有打他,那么這老東西肯定原來就有毛病,閔大人呀,這件事還要麻煩你派人好好了解一下呀”。
?閔縣令沒口子地答應道:“好好好,沒有問題,到底是讀書人吶,我老閔頭疼不已的事,聽你一說大有門道,還是讀書人陰損吶,哈哈哈......呃,不是,這個......這個讀書人聰明吶”。
?楊凌暗道一聲慚愧,他不過是一時情急,拿出了昔日做理賠工作時的拖字訣罷了,地球人都知道,中國的保險業(yè)是保時容易理賠難,制度條文可以把一個碩士畢業(yè)生繞得覺得自已是文肓,索要的相關憑證之多能讓最有耐心的人發(fā)瘋,如今不過是小試牛刀罷了。
?不過一看到馬小姐柔媚如水的眼神兒里滿是欽慕之色,縱然是楊凌也不免有些飄飄然,虛榮心大為滿足。
?回到家里時,天上又下起了茫茫白雪,雪花飛舞天氣反而暖和了起來,雪花落在身上粘粘的。
?幼娘已經回到家里,正立在門口翹首盼望著他回來,遠遠的見到他的身影便飛奔過來,見到她楊凌心中一暖,同時又有些心虛,早上幼娘出去做工,自已說過要在家里好好讀書,結果卻被她逮了個現行,要是她出言責怪,楊凌還著實有些怕她。
?不料幼娘對此卻只字未提,只是滿臉喜悅地將他迎進門去,替他拂去身上的積雪,溫柔似水地道:“相公,你回來了,我已經做好了飯,正著急不知該去何處找你呢”。
?楊凌不好意思地道:“嗯,本來想在家里安心讀書的,只是......啊,這個......想起有個同年住在這里,所以去探望他一下”。
?幼娘抿嘴一笑道:“相公是男人,應酬交際這些事也是必不可少的,幼娘曉得的。對了,幼娘今日在裁縫鋪做工,一上午就縫補了十件袍子,足足掙到十文錢呢。這家裁縫鋪承接驛丞署馬號的生意,那里一百多個驛使,常年四處奔波,衣服磨損得厲害,裁縫鋪的生意好著呢,想不到城里原來也很好做工的”。
?楊凌看著她眉開眼笑,說話時興奮得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禁在她臉頰上輕輕擰了一把,呵呵笑道:“幼娘好本事,都是我的病拖累了你,剛一看到你那小可憐的模樣時,真是叫我好生心疼”。
?韓幼娘被他突然的親昵動作弄得一愣,頓時滿臉紅暈,她羞怯地垂下頭去,忸怩道:“相公,我們是夫妻,本該一生相守、相互扶持呀”。
?楊凌聽了心中激蕩,忽然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秀發(fā),韓幼娘還是頭一次和他有如此親熱的舉動,靠在他胸前暈淘淘的,又是歡喜又是滿足。
?過了好半晌,韓幼娘才輕輕推開他的擁抱,紅暈滿臉,眼光卻不敢去看他,只是低著頭捻著衣帶子羞答答地道:“相公,飯菜正熱著呢,你快坐下,我給你盛飯”。
?飯菜雖然簡單,比起在山里時可強了許多,加上油坊老板還送了些油渣子用來做菜,雖然那種菜油味還不是太習慣,不過楊凌還是多吃了些飯菜。
?見他飯量漸開,韓幼娘真是比什么都開心,眉眼間一直滿是笑意,吃完了飯,韓幼娘收拾了碗筷兒,系上圍裙洗刷起來,楊凌覺得自已實在成了可有可無的廢物,本想上前幫著她洗洗碗碟,不料韓幼娘大驚小怪,嗔道:“哪有男人做這些事情的?相公,你還是坐著吧,這是我們婦道人家的事情”。
第十章:出個損招
?楊凌摸了摸鼻子,訕訕地回到椅邊坐了,實在無聊之至,忽地想起今天的事情,趕緊在自已的書箱中翻了起來,那本厚厚的《大明律》果然亦在其中,便捧起來細細看了起來。
?正翻著有關訴訟的條例,韓幼娘又捧過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來,楊凌不禁掩卷長嘆:“封建社會的男人,可真夠男人哪,現代社會上哪兒享受這待遇去?”
?那時普通店鋪做工時間不象現在這么緊湊,中午休息時間極長,大約現代的下午兩點多鐘才繼續(xù)開工,所以楊凌喝著熱水翻著書,韓幼娘便坐在炕沿兒上做著針線活兒。
?手指靈巧地在針線上打了一個扣兒,舌尖兒一舔線頭,穿過針去,她一條腿擱在炕上,仔細地縫起了衣裳,時而還溫柔地瞥一眼正專注地翻著書本的丈夫。
?楊凌翻了半晌,細細琢磨了一陣,倒未在書中找出有利于馬昂的條例來,看來辦法還得著落在自已從后世學來的那些冠冕堂皇、損人利已的‘太極拳’功夫上。
?他抬起頭上長長地吁了口氣,恰看見韓幼娘將棉袍湊到嘴角,有牙齒咬斷了線頭兒,可是一雙眼睛卻甜甜地看著他,與他雙眼一經對視,卻又立即慌亂地閃了開去。
?望著這個才十五六歲的俏麗少女一副小婦人模樣,饒是楊凌打定主意只把她當成個可親可愛的小妹妹,仍是禁不住心中一蕩,這種溫馨的感覺,是自已九世輪回以來從來不曾有過的,在這么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生活的節(jié)奏緩慢悠閑,豈不正是自已夢寐以求的生活么?豈不正是自已苦苦追增、應該珍惜的溫情么?
?韓幼娘低著頭納著針線,察覺到男人一直在看著她,心頭忍不住發(fā)起慌來,手上一亂,“哎呀”一聲,針尖兒刺中了自已的手指。楊凌連忙摞下《大明律》,搶過去握住了她的小手,只見食指上沁出了一滴鮮紅的血滴。
?楊凌四下張望了一眼,這才省得古人為什么刺破了手指要用舌頭去吮了,倒不是他們懂得唾液可以消毒,而是實在沒有什么可以用來擦拭血跡的,總不能用衣服去擦吧?于是他也有樣學樣地將韓幼娘的手指放到嘴里,輕輕地吮著,舌尖一挨著她的手指,韓幼娘的身子就是猛地一抖,頓時紅霞上臉,熱氣盈人。
?楊凌薄嗔道:“看你,上午在外邊做工,在家里還不歇歇,這又是做的什么?”
?韓幼娘垂著細細密密的眼睫毛兒,乖乖地任他輕輕按著自已的指肚,怯怯地說:“快過年了,你還沒有一套像樣的袍子,我想著你是有身份的人,這樣子出門豈不叫人笑話,所以趕著給你做件新袍子”。
?楊凌喟然一嘆,越是相處得久,越覺得自已虧欠她良多,那種心疼的感覺,好象不知欠了她幾世的情了。他無言地緊了緊手,綿綿切切的情意波及他們的全副身心。
?楊凌輕輕撫摸著這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兒的小手,心中感慨萬千,還該是背著書包上學的年紀,卻已成為一個溫淑賢良的妻子了,這萬惡的舊社會......真令人感動啊。
?大明律規(guī)定女子十六出嫁,不過民間少有遵守的,大明的律法有的很嚴,動輒就是殺頭之罪,但是對這一條官府卻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恍若不見。
?按了會兒手指,估計不會再流血了,楊凌才輕輕捏了捏手指,微笑著說:“好了,還疼么?”
?“不疼!”聲音媚得很,楊凌這才發(fā)覺她眼簾微垂,神情忸怩,嘴角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意,俏麗而稚嫩的臉蛋兒上有種極為溫柔恬靜的氣質,那是一種成熟的女性面對著摯愛的人才會展露出的一種神態(tài)。
?那種溫柔恬和的氣質是她以前從未展露過的,呈現出的那種女性的溫柔氣質。屋外雪花飛落,雪落無痕。韓幼娘的心兒無比踏實,那種綿綿切切的情意在她的心里蕩起層層漣漪,大半年來擔驚受怕、含辛茹苦的悲酸似乎在這一剎那都離她好遠好遠。
?楊凌也不禁看得癡了,癡癡相望半晌,這種靜謐甜密的氣氛終被門外一聲大嚷破壞了,只聽一個男人的嗓門在外邊喊道:“楊凌楊公子是住在這里嗎?”。
?韓幼娘“呀”地一聲,這才從陶醉中醒來,忙不迭地縮回了手,楊凌微微一笑,轉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紛紛揚揚的雪花順風飄了過來,回來吃飯的片刻功夫,外邊已蒼茫一片。
?楊凌定晴一看,只見兩個衙差手按腰刀站在門外,身上已披了厚厚一層雪,后邊卻有一個少女,披了件白色大氅,手中執(zhí)著一把黃色油傘,大氅上端狐貍圍脖白絨絨的圍住了她的脖子,只露出一張素凈如出水蓮花般的嬌俏容顏,漫天雪花中猶如仙子謫塵一般。
?這兩名衙差正是鎖了馬昂去衙門的差人,所以認得楊凌,一見開門的果然是他,連忙拱手道:“呵呵,果然是楊秀才,小的這廂有禮了。小的奉閔縣尊之命,護送馬小姐來見你”。
?楊凌連忙打開房門道:“兩位官差大哥,快快請進。??!馬小姐請進”。
?馬憐兒綻顏一笑,頰上又露出兩個動人的酒窩兒,她雙手一緊大氅,當先邁了進來。兩個衙差跟在后面進了屋子,順手帶上了房門。
?這間小小的屋子一下子擁進五個人,可就擁擠了些。馬憐兒順手一扯頜下的帶子,解開了雪白的大氅,明眸一轉,看見嬌小的韓幼娘,不禁甜甜地笑道:“這位姑娘是......楊兄,是你的小妹子么?”
?看見進來的是一個比花解語的大美人兒,韓幼娘烏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警戒之色,又聽她把自已當成丈夫的妹子,頓時滿臉不愉,不過夫君沒有說話,她卻不便搶出開口說話。
?楊凌尷尬地笑笑,有種摧殘祖國幼苗的罪惡感,他結結巴巴地道:“呃......她是我的......這是內子”。
?韓幼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示威似的看了馬憐兒一眼,微微福了一禮,柔聲說道:“相公,這位小姐是......?”
?楊凌忙道:“這位馬小姐是驛丞馬大人的二小姐,她和兩位差大哥找我有些事情商議”。
?馬憐兒有些意外地道:“原來楊兄已經成家了,馬憐兒見過楊夫人”。
?韓幼娘忙道:“小姐不必客氣,快快請坐,兩位差大哥請坐”。
?這室中只有兩把椅子,那兩位衙差只好坐在炕頭上。楊凌剛剛搬來不久,加上條件有限,平時喝茶也只是用大碗,韓幼娘麻利地拿出四個碗來沏上了茶水,兩個役差自然滿口道謝。
?閔縣令已差人將樂器店王家的事查了個明白,馬大人心系兒子,雖然有閔大人關照,但是這寒冬臘月的,生怕在監(jiān)牢里有什么不妥,馬小姐也牽掛哥哥,于是便促請閔縣令派了兩個負責調查王家的差人一同來到楊家。
?聽了兩個差人把王家的情況講了一遍,楊凌細細想了一番,感覺從《大明律》里,自已實是找不到什么漏洞可以替馬昂脫罪,唯一拿手的就是保險理賠的“拖”字訣,只是不知是否可用,于是忐忑不安地把自已的主意講了出來。
?馬小姐也不知這法子是否管用,把眼去看兩個衙差,那個滿口黃板牙的大李已一拍大腿贊道:“妙呀,好一招‘拖刀’之計,鈍刀子割肉,一寸寸地片呀,嘿嘿,縣尊大人秉公辦案、不縱不枉,他王家什么錯也挑不出來,要是他靠得起,這官司非打得他家破人亡不可”。
?另一個年紀稍長一些的是個班頭,姓吳,他倒沒象大李一般眉飛色舞,不過也微微笑道:“楊公子年紀雖然不大,不過果然精通律法、智計百出,縱是一流的訟師,也未必想得出如此妙計,如果依計行事,恐怕王家那些苦主兒要搶著撤訴結案了,只是......如果他們不識相,馬公子不免要在牢中多呆上一些時候了”。
?馬小姐聽他們說好,不禁眉開眼笑,聽了吳班頭最后這番話,不禁遲疑起來,她咬著唇想了想,嘆道:“終究那是一條人命,說起來如果只是在牢中多呆些時日,若能平安入獄亦屬難得了,哥哥平時便粗魯莽撞,受些委曲挫挫銳氣也好”。
?楊凌得到兩個衙差贊許,膽氣不覺一壯,腦子也活絡了起來,徐徐地道:“此計雖能拖得王家主動撤訴,既救了馬公子性命,又不致使閔縣尊的令譽受損,不過......如果王家咽不下這口氣,拖上一年半載也是有的,所以在下還有一計,馬小姐......”
?他湊近了些,手遮著嘴巴對馬憐兒低語幾句,馬憐兒聽了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嫣然道:“不愧是讀書人,端得是好計謀”。
?她這一瞟眼神兒大是嫵媚,那一瞬間展露出來的風情看得楊凌目光一凝,馬憐兒注意到了,吹彈得破的臉頰上不禁泛起一絲淡淡的暈紅來,看得一直只注意著兩人的韓幼娘忽然有點兒酸溜溜的。
第11章:折騰不起
?翌日,王家一門老小、街坊鄰居和楊凌又被帶到了大堂之上,昨夜得到衙差回報,又由馬憐兒按照楊凌的主意仔細教了半天的閔縣令已成竹在胸,那些文謅謅的言辭他說不上來,不過這個老兵油子本來就是沒理講三分的人物,自可以自已的語言來貌似公正地斷案了。
?馬大人躲在閔縣令身后屏風后面聽審,待馬昂被押上堂來,閔縣令一拍驚堂木,對王家二子和氣地道:“王大王二,昨日本官當堂從你父身上搜出馬家小姐的珍珠,王老掌柜見財起意,貪墨別人的珍珠,這事兒你二人可有異議?”
?“這......”,王大王二對視一眼,不知縣太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兩兄弟互相遞了個眼色,對閔縣令道:“老爺,家父與馬昂發(fā)生爭執(zhí)時小的并不在身邊,是否家父見利忘意、又或馬昂蓄意陷害,小的實實不知”。
?馬昂跪在堂上,怒氣沖沖地道:“放屁,難道老子冤枉他不成?那老東西收了我妹子的珍珠便矢口否認拿過,蓄意騙取我家財物......”。
?閔縣令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不曾向你問話,再敢胡亂插話,就掌你的嘴!”
?馬昂哼了一聲,氣鼓鼓地不說話了,閔縣令笑瞇瞇地摸著絡腮胡子道:“如此說來,你們說令尊被馬昂毆打致死,也非親眼所見了?”
?王大一窒,憤然道:“老爺,我雖沒有親眼看見這兇手毆打家父,但家父一向身體硬朗,如果不是這人行兇,家父怎會猝然死亡?他見我出來制止他,還甩開家父要對我行兇,此事街坊鄰居盡皆看到,可以做證”。
?閔縣令嘿嘿一笑道:“這可就難辦了,楊凌楊秀才當時就在那里,前因后果看得很清楚,據楊秀才所言,令尊貪墨了馬家大小姐的珍珠,馬家小姐的兄長扯住他與他理論,自始至終不曾對他施以拳腳,依此看來,令尊是年紀大了,體虛氣弱,被人當場揭穿不義之舉,羞氣攻心而死!”
?王大王二聽了磕頭道:“大人,家父冤枉,家父......”。
?閔縣令擺手道:“慢來,慢來,本官話還沒有講完呢。可是依你兄弟所言,令尊身體一向很好,斷然不會因為一時氣惱便送了性命,當時馬昂正與你父爭執(zhí),隨后你父倒地死亡,雖然你不曾親眼目睹,不過街坊鄰居皆可證明,自始至終與你父爭執(zhí)的只有馬昂一人,故此殺人兇手自非馬昂莫屬?!?/p>
?王大王二連連磕頭,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家父正是被這喪心病狂的兇手活活打死,我老父那般年紀,如何受得了他的拳腳?莫說家父不曾貪圖他的財物,縱然真的見利起意,也罪不致死,求大老爺主持公道”。
?馬昂一聽急了,雙腿一挺便要站起來,旁邊兩個衙役手中水火棍交叉點地,在他膝彎里交叉下壓,疼得馬昂哎喲一聲,跪在那里動彈不得。
?馬憐兒見了連忙過去扶住他肩膀道:“哥哥稍安勿躁,閔大人清正廉明,自會秉公而斷!”
?馬昂睜圓了雙眼又急又怒道:“哥哥哪里對他施過拳腳?那老匹夫訛人錢財,他的兒子又是這般貨色,擺明了是坑我,你快去找爹......”。
?他話未說完,肩頭便被馬憐兒狠狠擰了一把,驚愕之下抬頭望去,見妹妹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頓時有所了悟,當即閉口不言。
?閔縣令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個有勇無謀的蠢材,要不是看你父親和我同在這雞鳴驛為官,真懶得救你,如果不識好歹,活該你受些折磨”。
?當下閔縣令清了清喉嚨,肅容說道:“本官在這雞鳴驛兩年,一向秉公執(zhí)法,清正廉潔,治下一派興旺,清譽有口皆碑,不會縱容一個歹徒,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楊凌聽得直想笑,這些話不用別人來表揚,自已這么當眾夸自已就夠搞笑的了,偏偏這大胡子說得既認真又吃力,仿佛背書一般,不過想想后世寫年終總結人人都是這般自夸,說得自個兒跟朵鮮花兒似的,也便釋然。
?閔縣令話風一轉,提高了嗓門道:“本官自接到這件案子,昨夜便冒雪走訪街鄰,調查取證,并命忤作檢查令尊遺骸,據本縣所知,令尊身上沒有外傷淤痕,故此難有因毆致死的這個......這個......直接并單獨證據”。
?閔縣令暗暗咽了口唾沫,心想:“這楊秀才從哪兒弄來這么拗口的詞兒,不過......聽著挺高深莫測的,嘿嘿!”
?他端起杯茶來抿了一口,繼續(xù)道:“另據本縣所知,你家是兩年前從閩南遷來此地,令尊去年秋上曾經大病一場,所以身材一向硬朗之說殊不足信。
?另據醬鋪何老實交待,你父對他說過遷來此地途中曾在湖廣被腹蛇咬過,曾經為此拖延了十余天行程,因為著急行程,未曾完全康復便即重上路程,這些都可能埋下致死之因。
?為了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縱一個壞人,本縣決定,馬昂收押看管,此案不曾問明之前決不開釋,同時著忤作對令尊開膛驗尸,察驗是否有內傷。同時,你家要尋找去年給令尊大人看病的郎中,討來當初下的藥方,以證明令尊的病不足以留下致命后患。
?另外你家要速速譴人赴湖廣,尋到當初為你父看病的郎中,索取當初治病的方子,當然,還要請府城名醫(yī)拿出體內腹蛇余毒未清、不會致死的鑒定,本縣當會據此判馬昂的死罪”。
?“啊?!找去看為老爹看病的郎中,這個倒好辦,去府城請名醫(yī)來,這個......也勉強辦得到,只是......還要遠赴湖廣,去找當初開方的郎中,萬一他已遷居別處,千里迢迢豈不白走一場?”。
?閔縣令陰陰一笑,這還只是第一招罷了,若是王家一發(fā)狠,真的千里迢迢把郎中的方子拿了來,便安排馬昂抗訴,便要王家再去一趟湖廣,取藥房的證明了,再不行還可以打發(fā)他兄弟二人回祖籍找當地官府、地保出具的老父一向身材硬朗的文書嘛。
?總之是路程折騰得越遠越好,要的證據越細越好,既顯得自已審案謹慎、重視人命,又折騰得他不厭其煩、精疲力竭,直至放棄追究為止,此為保險理賠慣用伎倆之一。
?王大王二目瞪口呆,還待申辯幾句,閔縣令已經雙眼一瞪,啪地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來啊,把疑犯馬昂押回大牢好生看管,其他人等各回各家,待苦主王家尋來證據,本縣再升堂問案,退堂!”
?眾衙役轟地一聲喏,當下便有兩個長得粗壯的役差奔將出來,如狼似虎地拖起馬昂出去。這一番兇神惡煞的做作雖是針對馬昂,卻也嚇得王氏兄弟膽為之寒,話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
?王家兄弟回到家中相對無言,若說就此罷手實在心有不甘,商議了兩日才決定由王大收拾行裝赴湖廣一趟,待取回證據再往府城請人,家里由王二先料理生意。
?正商議著,王大的老婆急匆匆地跑進來,焦急地道:“相公,我道咱家這兩日沒有客人上門,還當是剛剛出了人命,年節(jié)上鄉(xiāng)親們有所顧忌,卻原來驛丞署的人到處胡言亂語,說咱家做生意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強買強賣,不但鬧得雞鳴驛盡人皆知。聽說那些殺千刀的驛使們各處傳遞公文,也到處造謠,便連外鄉(xiāng)人都要知道了。如此下去,咱家哪里還有生意可做?一家人豈不是只有等死了么?”
?王氏兄弟聽了大吃一驚,做生意的最怕落下個不好的名聲,驛丞署在本地造謠還不算,利用他們百十來個信使南來北往的便利到處胡說,那王家樂器行只有關門大吉了。
?王家在此地沒有田產,全靠經商為生,家里雖較普通農人為富,但那時重農輕商,社會地位比之農民尚有不如。
?大明朝廷就規(guī)定,農民可以和有功名的人一樣穿絲綢,但是再富有的商人也是沒有這個待遇的。所以盡管農民買不起絲綢,富商買得起卻不準穿,就算那些家財萬貫的商人也只能在家里綾羅綢緞,出門的時候仍然要換上粗布衣裳,否則給人告到官府便是大罪。
?因此上王家打官司,本來就處于劣勢地位,若是再把生意攪黃了可就得不償失了??纯催@一大家子人,難道為了已死的人要鬧得一家人活不下去?
?這一來兩兄弟把官司打到底的念頭便淡了些,想想年關將近,這時出遠門也不妥,不如兩兄弟先好好打理店面,等過完春節(jié)再說。
?兩兄弟一齊跑到前堂招攬生意,過了兩日不但一筆生意做不成,又聽到傳言說王老爺子訛詐他人錢財,被人當場揭穿羞憤而死,王家兩個兒子比他老爹還要貪財,寒冬臘月的,將老爹的尸身扔在忤作房不管,任由忤作開膛剖腹、剔骨驗傷,想詐取一些錢財。
?常言道:人言可畏,別人哪管什么真假,總之別和他們來往壞了自家名聲便是,所以本來一些非常友好的街鄰這兩天看到他們神色也變得怪怪的,漸漸地開始疏遠起來。
?兩兄弟憤憤不平地去求見縣太爺,卻聽說劉家坪因為雪大壓塌了三戶人家的房子,愛民如子的縣尊大人已經前去安撫救濟去了,待第二日再去,又聽說縣尊大人去宣府調運本地官衙、驛丞署的冬糧去了。
第12章:拖得拖得
?這一日王二去府城上貨,王大坐在柜臺里望著街上的行人發(fā)呆。店里冷冷清清的,去年這時候,一些秧歌、高蹺隊還有寺廟、戲班總會來買些應景兒的便宜樂器,今年到現在還一件都賣不出去,總不能上街去拉人吧。
?王大愁得一籌莫展,仔細想想老爹總說有胸悶的毛病,去年那場大病就是因為忽然暈厥,如今忤作驗尸身上沒有傷痕,莫非真的是因為羞憤交加、心堵氣促而死。如今鬧得王家樂器行聲名狼籍,眼看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風了,這可如何是好?
?正怔仲地想著心事,忽地有人拍了拍柜臺,笑呵呵地道:“王大啊,發(fā)的什么呆呢?盤算著置辦些什么年貨么?”
?王大一抬頭,見一個青布袍子的清矍老人滿面微笑地站在柜臺外,連忙起身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道:“吳老板,你老怎么有空兒來了?快快請進。屋里的,快沏壺好茶來”。
?這位面目清矍的老人叫吳杰,五十出頭,是川陜一帶來京城附近做藥材生意的商人,那財勢遠非王家可比。雞鳴驛是他周轉藥材的集散地,是以一年倒有半年在此地盤桓,這里做生意的人大多認得這位出手闊綽的吳老板。
?吳杰笑吟吟地在椅上坐了,說道:“忙個啥,這不快過年了嘛,忙完了這樁生意就要回去過年了,路過你這里順道來看看,怎么今天你坐柜臺呀,瞧瞧,還是不會張羅呀,門前冷落得很吶,你爹呢?”
?王大臉色一黯,強笑道:“唉,吳老板,不瞞您老......,家父前幾天剛剛去了”。
?吳杰吃了一驚,失聲道:“怎么會?我離開這兒去陜川進藥材時,王老板身子還蠻好的嘛,怎么......去年那個胸悶氣短的老毛病又犯了?”
?王大的老婆斟了壺茶出來,也是滿面愁容,見了吳老板強笑著見過禮,斟了杯茶又退到后房去了。
?吳杰從袖筒里掏出他那翡翠嘴兒的旱煙袋,從系在腰帶上的荷包里掏了袋摻了藥材的煙絲,用火煤子點燃了,悠悠地吸了一口,瞇起眼睛道:“王老板望七的人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王老板也算是壽終正寢,算得上喜喪了,我知道你們兄弟二人孝順得很,來來來,坐下,別傷心了,給我說道說道”。
?王大將事情前前后后說了一遍,其間自然隱瞞了從父親身上搜出珠子的事來,末了恨恨地道:“父仇不共戴天,吳老板,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你說,這仇我要不報,還不得被街坊鄰居戳著脊梁骨給罵死?只是如今......咳,他馬家勢大呀,到處造謠搬弄是非,所以才......,您也看到了,就連客人都不上門了??h尊老爺又不在府里,我看吶,他嘴上說得好聽,也象是官官相護,有意偏袒馬家呀”。
?吳杰聽了冷笑一聲,吧嗒了口煙道:“什么象是?這不明擺著么,人家就是在幫著王家呢”。
?王大聽了又驚又怒,恨恨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說嘛,又要我們找郎中、找藥鋪老板,我們去找縣太陽,他又總是不在,這......這......,嘿,他這是逼著我抱著大明律進京告御狀啊”。
?吳老板抽了口煙,翻著眼睛道:“你還以為這是洪武年間吶?進京告御狀?虧你想得出,皇帝住在紫禁城中,重門疊戶重兵把守,你見得到嗎?就算見到了又如何?人家縣太爺可沒說不辦這案子,人命重于天,審慎斷案原本沒錯,到時說不定皇上還要夸獎人家閔大人辦案謹慎、不草菅人命呢,到那時判你個誹謗朝廷命官、欺君枉上的罪名,那可是滿門抄斬、禍滅九族的大罪呀”。
?王大聽了如此可怕的后果,不禁駭得毛骨悚然,半晌方吸著涼氣道:“我的乖乖,虧得吳老板你出言提醒呀,我見識少、沒見過什么世面,要不是聽您老一席話,可就給自已招來天大的禍事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吳老板微微一笑,悠悠地吐出口煙來,看著那煙霧裊裊升起,慢慢地道:“王老弟呀,老哥哥也說不上什么見識,不過走南闖北,這種事聽得多了,見得多了罷了。常言道民不與官斗,又有句話叫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這件事上你并沒有十足的證據,就算官司打上金孿殿去,也未必奈何得了人家,現在反鬧得自家過不下去,我有幾句良言相勸,不知你肯不肯聽呢?”
?王大聽了連忙端起壺來給吳老板又續(xù)了點熱茶,畢恭畢敬地道:“吳老板您請說,不瞞您說,我這兩天心里頭啊沒著沒落的,那可真是如騎虎背、上下不得呀,你老有什么好主意,還請您老看在死去的家父面上,不吝指教呀”。
?吳老板呵呵一笑,將煙袋鍋兒在椅子腿上輕輕地磕了磕,輕輕放在桌上,不慌不忙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說起來這事兒原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你雖有證人證明那馬昂與你爭執(zhí)時,王老板死在一旁,可沒有人為你證明那馬昂動手打過他。那位楊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他又是從頭至尾一直在場的人,要是我做縣太爺我也不能就這么定人家的罪,所以你還真怪不得人家閔縣尊。
?如今事情搞成這樣......,王老弟啊,我說句公道話你可不要見怪,王老板是望七的人了,逝去原也是本身中事,我知道你是孝子,并不是誠心想拖上人家一個后生陪死,可要真是冤枉了人家,你這不是給你爹增加一身罪孽嗎?
?再說你拖家?guī)Э诘淖≡谶@兒,真要得罪了馬驛丞,人家可是剛剛上任,還有幾年好做呢,你斗得過人家嗎?何況這案子曠日持久,拖得你家破人亡不說,還累得你老父親尸骨不得入土,這寒冬臘月的就摞在忤作房里,說不得還在開膛破腹、剔骨驗傷,他把你兄弟倆拉扯大,最后死都落不得一個全尸啊,你于心何忍吶?”
?王大聽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抽抽噎噎地道:“吳老板,您老給出個主意,那我現在應該怎么辦?”
?吳杰微微一笑,說道:“你若真有一番孝心,那么王老爺子就是安享天年、無嫉而終,諒來那昧人錢財的事無論真假,馬家都不會再不識趣硬要追究。
?不過雖然你爹不是被人打死,可是做生意發(fā)生些爭執(zhí),年老體衰氣憤之下致其死亡的誘因,馬家還是脫不了干系的,若不重罰也難出你的氣,在鄉(xiāng)鄰面前更加說不過去。依我看,不如叫馬家賠你幾十兩銀子,一應殯殮之費,也都要他支付,這件官司這樣處理,你看如何?”
?王大聽了低頭不語,沉吟半晌才吃吃地道:“這個......如果這般處理,不會讓人恥笑我兄弟謀取錢財、置老父大仇不顧么?這話,讓我如何......如何說得出口?”
?吳老板眼光一閃,剛要再進一言,一人騎了頭驢子走到門前,跳下驢來把韁繩拴好,跺了跺腳沉著臉沖進房來,王大抬頭一看,正是兄弟王二,忙站起來道:“二弟,你回來了,怎么......?”
?他向外邊張望一眼,詫然道:“不是要你進一批竹哨竹笛、銅鑼、銅鈸么,怎么你空著手回來了?”
?王二向吳老板拱手道:“王老板,您好。”然后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哥哥的椅子上,憤憤地道:“進的什么貨?柳老板要我們現銀交易,不肯賒貨了”。
?王大奇道:“怎么會?咱家去年頭次和他做生意,都肯賒貨給咱們,如今打了一年多交道,從不曾欠過他銀子,怎么好端端地要現銀交易了?”
?王二道:“還不是因為馬家那殺才,也不知是哪個嚼舌根......”,他說到這里忽地省起吳老板還坐在屋里,連忙閉了嘴。
?吳杰啜了口茶,慢悠悠地站起來道:“這幾天生意忙啊,老夫也不多坐了,這就回去了,二位咱們年后再見啊”,他笑著向王大王二拱了拱手,施施然走了出去。
?王大聽了兄弟的話,愣愣地發(fā)了半天怔,一見吳老板已轉出視線去了,不由得恨恨地一跺腳,趕緊追了出去,在后邊喊道:“吳老板,您請稍等,實無比您的主意更好的辦法了,只是這事兒,還請您老人家代為斡旋一番,請您老一定要幫忙呀“。
第13章:首席師爺
?楊凌坐在簽押房里,望著面前堆集的一堆案卷發(fā)呆。他很想馬上投入工作,可是就象一個外行人乍對著堆得一人多高的爛魚網,千頭萬緒,根本不知從何處下手。
?如果你想想縣太爺負責的工作就知道了,可不僅僅是電視上看到的沒事坐在七品正堂上拍拍驚堂木呀,一縣的財政呀、稅收呀、交通呀、律法呀......,所有的一切都要縣太爺來拍板,本來縣太爺除了縣丞、主簿,還有一堆刑名師爺、錢糧師爺、刀筆師爺,現在閔縣令這個半吊子縣太爺一股腦兒全丟給了楊凌,就算是一個富有經驗的紹興師爺,怕也一時要心忙腳亂。
?簽押房是串糖葫蘆般的三間平房連起來組成的,通??h太爺的師爺、幕僚們就在這里閱覽公文、處理政務。簽押房前邊就是縣太爺問案決事的七品正堂,而后邊則是縣太爺一家的住處。
?自從幫助馬家解決了人命官司,閔縣令對他大為贊賞,當下便請他到府上擔任師爺。楊凌正愁自已無所事事,被一個小姑娘養(yǎng)活著忒也無恥,當下欣然應允。
?不過由于韓幼娘那哀怨的眼神,他只得對閔縣令言明,做師爺也只是權宜之計,待來年大考,還是要去省城參加鄉(xiāng)試的,閔縣令也一口答應。
?其實他自知命不久矣,平時向人打聽也知道那時就算考上狀元,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留在京城做個翰林編修,能馬上外放個知縣就了不起了,根本沒有大官可做,現在也只是出于對韓幼娘的疼愛和男人的責任感,想盡量給她留下一份家產而已,根本不想去參加鄉(xiāng)試,只是架不住女人的柔情,韓幼娘年紀不大,可是一雙幽幽怨怨的眼神兒,足以讓他改變主意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閔縣令是大兵出身,帶過來的親信也都是當兵的,與這一縣治理實在一竅不通,縣里原來的黃縣丞對他不陰不陽、整天就象個泥塑木雕一般,要不是每月發(fā)餉銀的時候還能看到他背著個空口袋跑來領米領錢,簡直就看不到這個人的影子。
?虧得雞鳴驛民風淳樸,兩年多來也沒有什么大過,不過眼看每隔三年政績大考之期將至,朝廷要考核官員政績,閔縣令雖然心眼兒粗,也不免要打些自已的小算盤。
?朝廷大考,政績由何而來?其實不外乎兩樣,一個治下清明,一個是稅賦及時。所謂治下清明,只要沒有農民騷亂、商人罷市、書生抗議、沒有大案要案,那便可以上報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太平盛世景象了。
?雞鳴驛駐扎著兩隊官兵、再加上驛丞署、縣衙門的差役們,管理之嚴尤勝一般的三等縣,兩年來倒沒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墒沁@稅賦及時則不然了,由于本地是諸多商客集散之地,這商賦稅銀收得倒還及時,可是附近居民以山中住戶為多,平時本就住處分散、不易管理,再加上山田貧脊、韃子又時不時來騷擾劫掠一番,這糧稅交納頗不理想,大考之時不免成為閔縣令的軟肋了。
?閔縣令做官做得渾渾噩噩,也是前些日子去了趟府城,聽了上官嘮叼這樣事,才知道文官考核有諸多說道,正愁著不知該如何顯擺自已的政績,天上掉下個楊相公,他自然委以重任,企盼他能幫助自已弄出一點象樣的成績來。
?可是這個時代的政府運作方法實在不是楊凌所能了解的,楊凌的前世雖然做到保險公司的處長,但那時的管理架構和制度,哪怕沒有這個處長,整個機構的運作也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現在則不同,幾乎大事小情都要他來拿主意,楊凌鬧了個焦頭爛額,便連日常的公文都處理不明白,如何能有所建樹。
?他直了直身子,捶著后腰愁眉苦臉地看著那一堆案卷,臨近年關,遞運處有一批大內采辦的西域特產要運往京城,大車和騾馬不敷使用,請求縣衙予以解決。
?接承處接到兵部公函,近期有大軍調動,要在夜間經過雞鳴驛,這夜間開放城門、安排差役和官兵把守城門、嚴防有人夜間趁亂進城也需好好安排一番。
?年關將近,宵禁已經取消,有關治安、緝盜等方面的事,他是刑名師爺,自然也要安排到他身上來處理。
?烽火臺的煙訊、火訊有關用料需要更換了、城郊竇家的耕牛失蹤了、城西劉家坳易家養(yǎng)了三年的大肥豬被盜了、李家集幾個地痞調戲小寡婦兒了、城北頭兒郝家的孩子玩炮仗點著了賀家的柴禾垛,賀家上門理論打傷了郝家的兒媳婦,郝家告賀家上門行兇傷人,賀家告郝家引燃大火......。
?更要命的是,拖欠官府稅賦的農戶實在太多,有的只拖了一兩年,有的拖欠已達十年之久,陳芝麻爛谷子,簡直沒個頭緒。
?一開始楊凌還拍著桌子要王班頭帶人去把拖欠最多、時間最長的刁民洪滿倉抓來,想來個殺一儆百,待聽王班頭告訴他上上任縣太爺曾經用過這個法兒,結果逼得洪滿倉的老婆上吊、洪滿倉也變得半瘋半顛,事情被一些文人舉子知道后憤憤不平,事情鬧上戶部,縣官罷官免職的事之后只得作罷。
?還是主簿王養(yǎng)正看這位年輕的同僚待人和氣、辦事認真,于是偷偷告訴他,黃縣丞在本縣呆得年頭最長、他已經侍候了兩任縣太爺了,這位老縣丞是個很有辦法的人,算得上官場上的老油條了,不妨求助于他。
?楊凌聽了這話咬了咬牙、買了十斤肥豬肉、一包好茶上門求教,誰料那黃縣丞只是手把手地教小孫子練字,聽了楊凌的來意只是淡淡一笑,盡扯些有的沒的就是不肯幫他支支招兒,不過那豬肉和茶葉倒是老實不客氣地笑納了,弄得楊凌哭笑不得。
?“唉!”想起這事兒,楊凌重重地嘆了口氣,有點兒心疼自已花的那二十四文錢,家里那個小丫頭偶爾買點肉,都扒拉到他碗里,自已不舍得吃一口,早知如此還不如把肉拿回家給那可憐又可愛的小女孩兒打打牙祭呢。
?他提起筆來,將算好的結果寫在上呈戶部的公文上申報明年所需的錢糧:“雞鳴驛一眾官員衙差共計79人,驛卒158人,城內守軍260人,長夫45人,驛馬82匹,年支餉銀7647兩,馬料52石。另:西城門戰(zhàn)臺出現裂痕,需予修補,計需銀兩116兩”。
?將公文貼子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小心地擱在處理好的一疊公文上,門簾兒一掀開,一個青袍人舉步走了進來。屋里另外幾個負責抄錄整理文書的小吏忙站起來道:“閔大人”。
?楊凌抬頭一看,連忙也起身施禮。那人正是閔縣令,穿了身尋常衣裳,他隨意地擺了擺手,大聲嚷嚷道:“行了行了,見天兒常見,還行個啥禮,眼瞅著時辰不早了,今天都散了吧”。
?那幾個小吏忙唯唯喏喏地開始各自收拾東西,閔大人走到楊凌面前,見他已處理好了近一半的公文,不禁翹起大指贊道:“先生好本事,本縣一看這些東西就頭疼,想不到你這么快就處理了一半,哈哈哈......”。
?楊凌苦笑不已,他處理得的確很快,不過大多都是上承下接的東西,真正棘手的想要處理起來哪有這么快的,且不提那些陳年拖欠賦稅的人要門別類,惡意拖欠的、確實家境貧寒的,這些統(tǒng)計調查工作就要做上許久。
?單是那些這家走失了耕牛、那家被偷了肥豬的案子哪一件要處理時不需要派幾個人去,調查起來最快也得三天五天,這些散碎事情都不大,可是哪一件都要人要時間,要處理起來想快也快不了。
?以前看電視那些做官的動不動就微服私訪,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看來是純屬扯淡了,一天有這么多事情要做,哪里由得他動不動就離開官衙親自去查什么案子。
?不過這些事他自然不便向縣太爺訴苦,只得連聲道:“哪里哪里,大人過獎了”。
?看看那些小吏都走光了,閔縣令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是個粗人,不用跟我來讀書人那一套,不在公堂上時用不著這么著氣。對了,收拾收拾趕快跟我走,馬驛丞為了答謝你我,請我們去鴻雁樓喝酒看戲呢”。
?楊凌聽了不禁躊躇道:“啊?這個......大人是否先行一步,我得先回家一趟告訴內人一聲,免得她在家牽掛”。
?閔縣令放聲大笑,一擼胡子在他肩上狠狠捶了一拳,笑罵道:“哪來這許多啰嗦,男人嘛,想回家時自然就回家了,不想回去時女人就好好在家呆著,告訴她作甚?走走走,年輕輕的倒生了個懼內的毛病”。
?閔縣令也不由他分說,拉著他出門便走,楊凌無奈,只得隨他而去。閔縣令既穿了便服,便也不坐官轎,加上這雞鳴驛城也不大,南北城門間只有四里地,鴻雁樓就在金光寺旁,和縣衙只隔著一條街,更不耐煩坐轎去了。
?兩個人步行到了鴻雁樓,馬驛丞和馬昂、馬憐兒早已在一樓雅座相候,這里本來是個戲院子,說是雅間,也不過是在正中的好位置處用屏風間隔出一些獨立的空間罷了。
?令楊凌意外的是黃縣丞居然也在,見了面不免彼此客套一番。馬昂在大牢里關了十多天,那暴躁的性子收斂了不少,見了救命恩人楊凌,神情間大是親熱,上前便把住他的手臂,道謝不已。
?楊凌和馬昂同為年輕人,不過一個文質彬彬、俊雅秀氣,一個矯健魁梧、濃眉大眼,竟也頗為投緣,倒是一樁異數。馬憐兒今天只是淡施脂粉、靚妝可人,一副宜喜宜嗔的嬌媚面孔對著楊凌時神情可矜持了不少。
?楊凌儀表不凡,初次見面,馬憐兒芳心之中就對他有了幾分喜愛,只是隨即便知道他已經娶了妻子,對他,馬憐兒便已當作恩人與喜歡的異性朋友罷了。
?妾的身份比奴婢高不了幾分,莫說他只是個秀才,就算他是一省巡撫,馬憐兒雖只是個低級官吏家的女兒,也斷然沒有作妾的可能,所以情愫已被扼殺在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