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照燒雞肉

? ? ? ?感受著即使身穿厚重外套依然難以抵擋的刺骨冷氣，男子打開浮現(xiàn)在山地邊緣的黑色橡木門。

? ? ?（看來那邊也已經(jīng)是冬天了。）

? ? ? ?吸著從門對面?zhèn)鬟^來的溫暖空氣，吐出白色的氣息后，辰五郎重新體會到冬天真的來了。辰五郎喜愛的這間店，如果從門里傳出冰涼的空氣就是夏天，傳出溫暖的空氣時，反而才是冬天。異世界的「空調(diào)」非常優(yōu)秀，冬暖夏涼。

? ? ? ?這間店—異世界食堂是個附近的旅館或酒店完全無法比擬，甚至可能還比辰五郎以前基于一些機(jī)緣造訪過的王宮貴族的城堡還要舒適的地方。

? ? ?「店長，我又來打擾了?！?/p>

? ? ? ?因為不想在無法繼承的老家過著拘束的生活，辰五郎帶著家里的名刀離開位于遙遠(yuǎn)西方大陸的故鄉(xiāng)，這三十年來都僅靠在故鄉(xiāng)磨練的劍術(shù)打倒魔物和壞人，他以已經(jīng)幾乎沒有故鄉(xiāng)口音的語調(diào)，講出一如往常的臺詞向店長打招呼后穿過店門。

? ? ?「好的。歡迎光臨。」

? ? ? ?自年老的前任店長那里繼承這間店后，已經(jīng)從青年變成中年男子的店長也出聲回應(yīng)。男子的聲音，讓辰五郎不經(jīng)意地回想起以前剛來這間店時，年紀(jì)就已經(jīng)比現(xiàn)在的辰五郎老的前任店長的臉。

? ? ?「……原來如此，你也老啦。」

? ? ? ?仔細(xì)想想，距新店長繼承這間店，也已經(jīng)過了十年。十年前還算是年輕人的店長，現(xiàn)在多了一點(diǎn)威嚴(yán)，不只肚子變大，感覺連臉皮也變厚了。這十年來，有幾樣前任店長時期的料理已經(jīng)不再供應(yīng)，相對地也多了幾樣新的菜色，剛來這間店時認(rèn)識的老顧客也一個接一個消失，改由一些從來沒見過的新面孔態(tài)度坦然地坐在這里。

? ? ?「喔，不好意思。小姐，請讓我過一下?！?/p>

? ? ? ?一位年輕的女冒險者正微笑地替炸肉餅與高麗菜淋上大量醬汁，辰五郎穿過這位明明是新面孔、但好像在哪里見過的女客人身邊，走向自己平常坐的老位子—位于店內(nèi)深處，離廚房最近的座位。他放下陪伴自己多年的武士刀，坐到椅子上。椅子熟悉的觸感，讓辰五郎松了口氣。

? ? ?「……一個月不見了呢，『照燒雞肉』?！?/p>

? ? ? ?接著一位自動和他并桌的客人……這間店資歷最老的顧客將杯子湊到嘴邊，同時向辰五郎搭話。那是一位穿著老舊長袍，骨瘦如柴的老人。明明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放在桌上的杯子里卻裝滿了冰涼的金色啤酒，老人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正在產(chǎn)生氣泡的飲料。

? ? ?「嗯。有一些工作要忙。你一點(diǎn)都沒變呢，『炸里肌豬排』?！?/p>

? ? ? ?辰五郎回應(yīng)在這間店認(rèn)識最久的常客。在這間店里，大家都會用綽號來稱呼彼此，而綽號的由來，就是那個人最喜歡的料理。雖然不曉得最早是誰起的頭，但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慣例。

? ? ?「哈哈哈。如果哪天我再也無法喝啤酒和吃炸豬排，那就是我死的時候。」

? ? ? ?老人淘氣地咬了一口沾了大量黃芥末與醬汁的炸豬排，用啤酒吞下后打了個嗝。盡管舉止極為低俗，但同時也給人一種食物非常美味的感覺。

? ? ?（真是的，這種人居然是英明睿智的賢者，真是令人敬畏。）

? ? ? ?看著老人的樣子，辰五郎在內(nèi)心苦笑。辰五郎知道眼前這位「炸里肌豬排」，是過去曾經(jīng)帶領(lǐng)人類在「邪神戰(zhàn)爭」中獲得勝利的其中一位英雄，這位精通魔法與各種知識的傳說賢者，可是有名到連鄉(xiāng)下的孩子都知道他的名字。

? ? ?「炸里肌豬排」應(yīng)該也知道辰五郎這位曾經(jīng)砍倒無數(shù)怪物、拯救許多人們與鄉(xiāng)鎮(zhèn)的異國劍豪的名字。不過這都沒有關(guān)系。在這里的只是兩個單純喜歡照燒雞肉和炸里肌豬排的客人，他們彼此也只是酒友而已。

? ? ?「客人，決定好要點(diǎn)什么了嗎？」

? ? ?「嗯，老樣子，我要點(diǎn)照燒雞肉。請先幫我上白飯和醬菜。還有……冷的清酒。」

? ? ?店長看準(zhǔn)時機(jī)前來點(diǎn)菜，辰五郎熟練地點(diǎn)了跟平常一樣的料理。

? ? ?「好的，照舊對吧?！?/p>

? ? ? ?已經(jīng)習(xí)慣的店長迅速回到后方，拿著客人點(diǎn)的東西回來。

? ? ?「請用。這是白飯和醬菜，今天的味噌湯是豆腐海帶湯?！?/p>

? ? ? ?店長將裝著白飯的飯碗、醬菜，以及味噌湯放到桌上?？匆姅[在眼前的這些東西，辰五郎不自覺露出笑容，這就是他喜歡這間店的理由，吸了一下湯的熱氣后，他點(diǎn)點(diǎn)頭。

? ? ?（這味道真讓人受不了。）

? ? ?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和碗，就這樣吃了一口。瞬間在口中擴(kuò)散的……是白飯?zhí)鹈赖南銡?。辰五郎以前在故鄉(xiāng)吃的那些乾癟的褐色米飯根本不能比，他細(xì)細(xì)咀嚼顏色明亮的熱騰騰白飯。

? ? ? ?愈是咀嚼，白飯在口中的甜味就愈明顯。充分咀嚼并享受完這股甜味后，辰五郎吞下白飯，改吃醬菜換換口味。這種「喀滋喀滋」的聲音，正是冬天的象徵，今天的醬菜，是由商店街的專家用心制作的黃色腌蘿卜乾。強(qiáng)烈的咸味逐漸蓋過嘴里的甜味。

? ? ? ?嘴里變成充滿咸味時，再吃一口白飯。這次不怎么咀嚼，就直接配味噌湯吞下去。柔軟的白色豆腐，以及在被山包圍故鄉(xiāng)看不見、被稱做海帶的綠色海草，都隨著白飯與熱湯一起落入胃里。

? ? ?「……呼?！?/p>

? ? ? ?辰五郎忍不住發(fā)出滿足的嘆息。和東大陸不同，用小麥粉烤的面包在他的故鄉(xiāng)并不普及，這股奧妙的滋味能讓他想起以田里的米為主食、位于海對面的故鄉(xiāng)。雖然他不討厭只有這間店能吃到的那種柔軟又帶有甜味的白面包，但他之所以覺得米飯比較好吃，果然還是因為這道料理能讓他想起自從很久以前離開后，就再也沒回去過的故鄉(xiāng)。

? ? ?（仔細(xì)想想，都怪這間店的飯?zhí)贸?，害我完全不想回去沒有醬油和味噌的故鄉(xiāng)。）

? ? ? ?辰五郎一面想著這些無聊事，一面品嘗白飯。白飯、味噌湯與醬菜。在主角登場前先用這些菜色來暖場，是他的堅持。

? ? ?「讓你久等了。這是照燒雞肉和清酒?！?/p>

? ? ? ?享受完暖場的料理后，今天的主角終于登場了。照燒雞肉，將切成大塊的雞肉涂上甜辣醬汁燒烤的料理。這才是辰五郎在知道這間店后的二十年來，持續(xù)愛到無法自拔的味道。

? ? ?（嗯，來了啊。）

? ? ? ?多虧剛才充分地享受過飯和湯，他已經(jīng)做好吃照燒雞肉的萬全準(zhǔn)備。辰五郎夾起一塊為了方便食用，被切成薄片的雞肉。涂了許多亮褐色的照燒醬汁的褐色雞皮，以及宛如清純少女的白色雞肉。這對比實(shí)在太美麗了。

? ? ? ?他先用眼睛欣賞了一番……然后送進(jìn)嘴里。去除了多余油脂的雞皮黏稠的口感，以及雞肉本身柔嫩的口感同時在口中擴(kuò)散。每次咀嚼時，雞皮都會滲出油脂，雞肉都會釋放出用甜辣的醬油與砂糖調(diào)成的醬汁，以及包含了嫩雞油脂的肉汁。

? ? ?（啊啊，這樣不行。）?

? ? ? ?辰五郎急忙扒了一口飯。辰五郎知道如果單吃照燒雞肉，味道會有點(diǎn)太濃，必須搭配微甜的米飯，才能讓味道變得完美，于是他挖了一口飯送進(jìn)嘴里。

? ? ?（……嗯。）

? ? ? ?米飯吸收照燒雞肉甜美的肉汁，而肉也巧妙地壓抑了米飯的熱氣和香味，感受到極致美味的辰五郎點(diǎn)點(diǎn)頭。經(jīng)過甜辣的醬汁調(diào)味、油脂豐富又柔軟的照燒雞肉，以及帶著些微甜味的白飯。辰五郎認(rèn)為這間店的米飯最美味的吃法，就是這種組合。

? ? ? ?辰五郎吃到一半，突然回想起自己以前如此斷言時，曾經(jīng)被其他?？汀缚Я垺埂ⅰ傅鞍垺古c「豬排飯」強(qiáng)烈地反駁，害大家差點(diǎn)真的吵起來，這個回憶讓他自然地露出笑容。

? ? ? ?這間店最美味的料理是什么？由于店長會做的菜實(shí)在太多，這個在常客之間早已討論過好幾次的話題，至今仍沒有結(jié)論。

? ? ? ?然后，終于輪到異世界的酒——清酒了。他拿照燒雞肉當(dāng)下酒菜。一開始先一口氣喝掉半杯，享受清酒彷佛要燒傷喉嚨般的強(qiáng)烈后勁，以及涌上鼻頭的水果香。之后為了避免喝醉，他改成小口品嘗。

? ? ? ?第一口純粹只喝酒。然后再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配著照燒雞肉。這就是辰五郎享受喝酒的方式。玻璃杯里的酒雖然如水般透明，但跟矮人喜歡的烈酒一樣蘊(yùn)含了強(qiáng)烈的酒精，散發(fā)出水果般的甘甜香味。這種清酒會在舌頭上留下酒精的辣味，與口味偏甜的照燒雞肉非常搭配。

? ? ? ?這個酒也是異世界才有的東西。這間異世界的店除了熟悉的葡萄酒和啤酒以外，也有許多只有異世界能夠制作的酒，無論哪種都非常好喝。聽說每次DOYOU日都會來這里「喝酒」的矮人釀酒師，為了重現(xiàn)異世界的酒努力了好幾年，最近終于有了成果，即使那些酒在矮人之間被評為天上美酒，知道異世界的酒有多美味的釀酒師還是不滿意。這表示后續(xù)的路還很長……恐怕直到辰五郎去世，都只能在異世界食堂喝到這種清酒。

? ? ?「嗯。照燒雞肉看起來也很好吃呢……」

? ? ? ?就在辰五郎小酌時，「炸里肌豬排」嘟囔道。

? ? ?「如果是中間那一片，我可以跟你交換喔？」

? ? ? ?看在友情的分上，辰五郎提出建議。他知道雖然和飯最搭的料理是照燒雞肉，但吸收大量醬汁的炸里肌豬排也同樣非常下飯。

? ? ?「……旁邊的不行嗎？」

? ? ?「不行。不愿意的話，你就自己點(diǎn)?！?/p>

? ? ? ?這點(diǎn)無法退讓。

? ? ? ?之后兩人一面閑聊，一面享受餐點(diǎn)。辰五郎喝著酒，大啖用照燒雞肉換來的炸里肌豬排的中央部分，與朋友聊天。就這樣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

? ? ?「那么……我差不多該走了，否則弟子又要啰唆了?！?/p>

? ? ? ?隨著似乎擁有許多弟子的傳說賢者「炸里肌豬排」起身，辰五郎也準(zhǔn)備離開。

? ? ?「喂，店長。錢我放在這里喔。」

? ? ? ?辰五郎從懷里的錢包里拿出幾枚銀幣放到桌上。他每次都會多給一點(diǎn)，以回報前任店長過去讓他賒帳或幫他打折的恩情。

? ? ?「好的。謝謝惠顧?！?/p>

? ? ? ?已經(jīng)習(xí)慣的店長也坦率地收下，開始整理桌面。

? ? ?「承蒙關(guān)照。我還會再來?！?/p>

? ? ? ?辰五郎對店長行了一禮后，就跟「炸里肌豬排」一起走向出口。

? ? ?「……嗯。她就是『炸肉餅二世』吧?！?/p>

? ? ?「炸里肌豬排」在中途低喃道。老人視線的前方，是一位少女冒險者……也就是辰五郎剛才看見的新面孔。她似乎早就用完餐，正悠閑地喝著同樣是異世界飲料的咖啡。

? ? ?「……什么意思？」

? ? ? ?老人突如其來的發(fā)言，讓辰五郎困惑地問道。

? ? ?「就跟你看見的一樣?！?/p>

? ? ? ?說完后，「炸里肌豬排」笑著走出店內(nèi)。

? ? ?「那個老頭到底在說什么……」

? ? ? ?想著想著，辰五郎也跨出店門，來到被月光照耀的山區(qū)。走出店時，會連到跟進(jìn)來時相同的場所。陰暗的夜路非常危險，他一面提高警覺，一面走向今晚借宿的寺廟。

? ? ?「……喔，原來如此。是二世啊?！?/p>

? ? ? ?帶著微醺的感覺走到一半，他突然想通了「炸里肌豬排」那句話的意思。

? ? ?「這么說來，的確好幾年沒見了呢……『炸肉餅』那家伙。」

? ? ? ?聽說「炸肉餅」已經(jīng)病逝。那間店最愛炸肉餅的男人，經(jīng)常和「可樂餅」與「炸里肌豬排」?fàn)幷撃囊坏懒侠碜詈贸浴?/p>

? ? ? ?被男人的斗嘴伙伴「炸里肌豬排」稱做「炸肉餅二世」的那個女孩，和「炸肉餅」長得一點(diǎn)都不像，但如果要替她取外號，一定只能取炸肉餅，她與炸肉餅就是如此搭調(diào)。

? ? ?「原來如此……世事難料呢?！?/p>

? ? ? ?那個女孩應(yīng)該和「炸肉餅」有血緣關(guān)系。從年齡差距來看，想必是他的曾孫吧。

? ? ? ?——找機(jī)會也帶個有前途的家伙去異世界食堂好了。

? ? ? ?辰五郎腦中突然浮現(xiàn)這樣的想法。要是自己就這么死掉并被人遺忘，那就太可惜了。辰五郎如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