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十年中最“什么都沒做”的一年

——你在上一部作品《Pale?Blue》的采訪中這么說過（參照：米津玄師《Pale?Blue》采訪），那么此刻再次面對這個問題，對你來說2021年是怎樣的一年呢？

嗯，不怎么記得了。去年于我而言，可以說是作為音樂家的這十年中最“什么也沒做”的一年。雖然出了1張單曲，但是沒有舉辦巡演之類的，作為音樂家就只做了這些?；蛟S這就是30歲迎來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吧，也可以說是讓人平靜下來的一年。不過，這樣的情況與其說是刻意造成的，不如說是順其自然的結(jié)果。

——一個人度過的私人時間很多嗎？

是啊?？傆X得在家里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一直在看電影。比如通過YouTube的推薦視頻來重溫以前的電影，回顧了一些以前看過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記得的內(nèi)容，多的時候一個月看50部左右。我覺得從音樂以外的地方可以得到一些有益于作曲的反饋，所以看了很多電影。

“無聊”是具有消極和積極兩面性的詞

——比如你看了什么樣的電影？

雖然看了各種各樣的，看了很多并不是因為私利私欲而犯罪，而是一直在將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表現(xiàn)在這個世上為目的而犯罪的反派角色的電影。這個體驗對制作《POP?SONG》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稒C動警察劇場版》、《Seven》、黑澤清導(dǎo)演的《CURE》等，我對這些作品有共鳴，那些也有不能用音樂來表現(xiàn)的地方。

——在哪些地方產(chǎn)生了共鳴呢？

雖然不是最近才開始發(fā)生的事情，例如看SNS，總是會發(fā)生爭執(zhí)。仿佛是被“義憤”這個詞所影響，言論有著朝著一個方向前進的大趨勢。但稍微多看看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一些非常惡毒的話，會有覺得“大家很不正常啊”的時候呢。所有人看起來都很不正派，甚至覺得生活在這個世上的人都瘋了。但是，越是關(guān)注這些東西，視野就會越窄，突然一瞬間說出“大家都不正?！钡奈一蛟S才是最不正常的吧。我所過的生活有些特殊，和我擁有相似立場的人也很少。盡管如此，“在這個世界上最堂堂正正的只有我自己嗎”這樣的思考還是有過很多次，《POP?SONG》是將這種感覺以顛倒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

——這就是所謂的價值顛覆吧。你列舉的電影里也有這樣的中心思想，我聽完《POP?SONG》后印象最深的句子是“全部是無聊至極”。在那幾句歌詞里也感受到了“推翻價值”這樣的共同主題。

雖然“無聊”這個詞從語義上來看是非常消極的，但對我自己來說，它不僅僅只有消極。立川談志也說過“人生就是打發(fā)閑暇，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我覺得這在某種程度上是救贖的語言。即使是逞強活著的人，如果想到“反正人生就是死前用來打發(fā)時間的連續(xù)罷了”，大概也會如釋重負吧。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一句話。大家都在拼命地生活，疏遠著那些無聊玩耍般的事物。但是，越是想遠離它，反而就越無法理解活著的意義。我思忖著到底有多少人能夠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一邊生活著呢。

?——歌詞里有一句是“唱出一首只屬于你的歌”。這個和“全部是無聊至極”有一種相互呼應(yīng)的感覺

就像“全部是無聊至極”這句話涵蓋消極的部分和積極的部分一樣，這首歌本身也有兩面性。我喜歡有兩面性的東西，帶有矛盾的事物是有魅力的。“唱出一首只屬于你的歌”這句話，如果不使用這首歌的這個曲調(diào)的話，是我很難得用到的詞，也是不想唱的詞。如果要問“只屬于你的東西是否存在于世上”的話，我認為是沒有的。歸根到底，一個人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一個人的人生中所創(chuàng)造出的東西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所有的人，我都這樣想。所以為了將這句詞融入歌曲中，必須采取這樣的形式。并且，也只能說“不過那也依舊都是窮極無聊”。

變身→美少女戰(zhàn)士→POP?SONG

——《POP?SONG》是從Play?Station方面得知希望制作CM曲而創(chuàng)作的歌曲。是什么時候開始策劃的？

是在去年秋天左右開始著手創(chuàng)作的。我從小學(xué)的時候開始就一直玩Play?Station，因為這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對此提案可以說是求之不得，而且給我一種“能做得很有趣呢”的印象。然后，剛開始寫歌的時候剛好和看了很多亂七八糟電影的時期重合。所以，那個時候的體驗對創(chuàng)作《POP?SONG》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我覺得這種采用了像是羅馬音樂風(fēng)格的曲子是前所未有的，對于曲調(diào)、錄音方面有些什么印象呢？

以Play?Station的廣告曲作為前提，思考著這首曲子應(yīng)該要做成什么樣子呢。Play?Station單從名字上看就知道，反正是玩的東西嘛？所以就在歌曲中注入了滿滿的“玩吧！”的情緒。其實是以MV的意向而創(chuàng)作的呢。因為有“想在MV里變身”的想法，就把“變身”作為了一個關(guān)鍵詞。

—在CM和MV的影像中，士兵變身成為了米津桑，那個主意是米津桑你提出的嗎？

先提出的是我。具體的部分和技術(shù)方面的部分當(dāng)然還是見玉渝裕一監(jiān)督的想法，但著裝打扮和概念上是自己的主意

——那么從那種概念上是如何到達這種曲調(diào)的呢？

最初是有“想要變身”的想法，從那里開始，小小的方法論逐漸膨脹，從“變身”開始，聯(lián)想到美少女戰(zhàn)士，就有了將變身片段的效果音鑲?cè)霕非械闹饕?。對“那種效果音源要怎么制作”感到煩惱，委托歷代的“美少女戰(zhàn)士”的音樂制作公司，使用了讓他們新制作的變身片段效果音。除此之外，因為想要有一些積極意義的“廉價感”，就制作了YouTuber視頻中經(jīng)常使用的歡呼聲，心臟跳動聲，布谷鳥報時掛鐘之類的特效音，融入曲中。將那些東西落實在歌曲中的話會變成什么樣呢，讓小小的方法論膨脹，和坂東君溝通（坂東祐大，參與《海之幽靈》編曲的音樂家）一起掌握了平衡后，最終呈現(xiàn)出了這樣的一個形態(tài)。

變身是某種改變

——最初想變身是為什么呢？

我覺得是一種將錯就錯的突然改變?！m然這么說可能會有語病，但是自己設(shè)計的變裝，可以說是將自己的身體變成了畫布。因為孩童時期就在紙上或是電腦上畫畫，所以一直有著那樣的想法。只是那個想法到現(xiàn)在為止都不適合自己的肉體而已。但是年紀(jì)到了30歲，多虧了某種突然改變，一直以來的想法變成了現(xiàn)實。如果是5年前或10年前的話，會覺得與自己的身體不相符，應(yīng)該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實際做了之后感覺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米津桑這樣的姿態(tài)，和平時的人格不一樣嗎？

怎么說呢。我沒有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某種人格。也許和喝得酩酊大醉的我很接近。雖然沒有被大眾看到，我覺得自己從很早以前就有這些姿態(tài)，將這一點表現(xiàn)出來的想法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明確了吧。

——這個變身，是不是試著做了之后心情舒暢，很愉快？

與其說心情好，不如說沒有違和感。因為是第一次的體驗，所以我想過很多結(jié)果，但就是普通地很開心。

——對于米津桑的想法，CM制作方是怎樣的反應(yīng)呢？

他們也沒有提出“請以這樣的形式做”的命令，可以說是讓我有了容易實施的好環(huán)境，所以我制作得很自由。我覺得用自己現(xiàn)在的模式去做對自己來說開心的事情是最合適的。

舉止和表情都是通過自身表現(xiàn)出來的

——出現(xiàn)了很多士兵，米津桑進行了在現(xiàn)實世界中無法實現(xiàn)的動作MV，簡直就像進入了游戲的世界一樣，真是非常有沖擊的影像。拍攝會相當(dāng)辛苦嗎？

雖說拍攝花了3天左右，但依舊是至今為止的MV中花費拍攝時間最長的。

——在影像中米津桑的舉止動作和表情演技，是和導(dǎo)演以及制作方一邊商量一邊決定的嗎。

因為我很明確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沒怎么和制作團隊商量。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有向一直協(xié)助我的跳舞老師辻本（知彥）桑請教，但基本上我只做了自己構(gòu)思的東西，然后這次就完成了。而且實際做了之后學(xué)到了很多。

?——學(xué)到了很多，怎么說呢？

辻本桑告訴我，連衣裙搭配彩色緊身褲和高跟鞋，穿這樣的服裝的話，身體上的表現(xiàn)也會自然地變得柔軟。一開始我想用更有力的感覺來表演，但是實際嘗試后發(fā)現(xiàn)了即使是跳舞，也有和那種服裝相稱的動作和看起來很美的線條，順便說一下，攝影的時候我受傷縫了3針。

——誒？是嗎？

MV的最后一個鏡頭，是士兵們興高采烈地走向外面世界的場景。在最后的拍攝中，扮演士兵的大家穿著沉重的鎧甲，拿著劍，大家都筋疲力盡。我覺得這是我必須要設(shè)法主持這個的局面，于是大聲地吼了起來，把手一下子舉起來，讓氣氛高漲起來，結(jié)果手撞到了攝影起重機上。大家都很興奮，我想就這樣繼續(xù)下去，然后工作人員就從對面飛來，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jīng)流了血。所以最終縫了3針左右。

——這次的《POP?SONG》，無論是歌曲的構(gòu)思、視覺圖的影像的舉止動作，都是擾亂現(xiàn)有的常識，讓人覺得有某種欺詐師般的存在感。那和米津桑先前說的“開心”有關(guān)聯(lián)嗎？

我覺得沒有比流行曲更根本的事物了。雖然很難形容，總之就是，流行曲可以不用刻意表現(xiàn)自己。當(dāng)然，我有意識到迄今為止所創(chuàng)作的曲子都是基于我自己的精神和技術(shù)，這是在自己的人生中培育出的東西，但同時也有覺得不是自己的東西的感覺。我覺得這是流行曲的妙處之一……是因為，我不擅長地域性之類的東西。

——地域性？

就是故鄉(xiāng)和地方性之類的?？梢哉f是歸屬意識。我自己沒有什么歸屬感，也不太想從屬于任何地方。而將我這個想法變成現(xiàn)實的，就是流行樂。因為無論走到哪里它都能韜光養(yǎng)晦，讓人感到很舒適。

——我認為“流行”這一概念，能夠不受任何地方性規(guī)則和習(xí)慣的束縛，有著用普遍性的東西就能連接起來的強大力量。因為想傳達這個想法所以把《POP?SONG》作為曲名嗎？

是啊。為了制作這樣的東西，雖然也有其適應(yīng)性，但是我認為還是得遵循非常復(fù)雜的順序。做出流行東西的方法，會根據(jù)時代變化有所不同，只靠自己的支配是無法解決的。所以我覺得沒有比挑戰(zhàn)流行更根本的東西了，也有做的價值。我覺得我愛流行音樂的最大理由應(yīng)該就是這個吧。

為了捕捉游戲中所感知到的世界的分辨率

——因為這次是PlayStation的CM曲，所以請告訴我一些和游戲有關(guān)的事情吧。從小就對游戲有很深的感情，米津桑從游戲文化中獲得了些什么的東西呢？

?如果把人類大致分為不良少年和御宅族兩種類型的話，我就是御宅族那邊的人，我能感覺到自己從出生開始就有著這樣的靈魂形態(tài)。要說為什么變成這樣了的話，我覺得我自己對于某些事情的想象很夸大?？偸窃谛睦锩枥L著遠離現(xiàn)實、無論怎么掙扎都無法到達的虛幻世界。雖然虛幻類的小說、漫畫、電影都有，但是第一個教會我這些東西的是游戲。眼睛看不見的東西、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的東西、雖然被認為不存在，但實際上可能存在的東西……通過感受這些東西，現(xiàn)實就會有所擴張。通過控制器沉浸在游戲的世界里的體驗，會讓我感覺到這樣的世界或許真的存在于某個地方。比如在RPG的夢幻世界之中，通過控制角色的移動讓自己沉浸其中。從那個世界回來后，現(xiàn)實生活的分辨率便會提高，在沒有任何奇特道路的前方，這樣虛幻的世界正在擴大，而我認為自己也許可以抓住那一隅。這是為了捕捉這個世間而提高的分辨率，我認為這對于活著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游戲告訴了我那樣的道理。

——雖然有很多種類，但是米津桑喜歡什么類型的游戲呢？
基本上是RPG的吧。我最喜歡能一個人不慌不忙埋頭于故事中的游戲。

——以前你在音樂Natalie上接受采訪時透露十幾歲時玩過《汪達與巨像》（參照：《汪達與巨像》×米津玄師訪談），還能舉出其他喜歡的游戲名嗎？

《最終幻想》從小學(xué)開始就一直在玩，我很喜歡呢。之后還迷上了《女神轉(zhuǎn)生》的各種系列以及《妖精戰(zhàn)士》的一系列。《傳說之下》也是我很喜歡。

?——如果米津先生是游戲創(chuàng)作者的話，想嘗試制作怎樣的游戲呢？

我想制作像群像劇一樣的東西。比如《SaGa?series》系列那樣，通過各種角色的視角來讓故事浮現(xiàn)出來的創(chuàng)作方式就很好?！栋朔铰萌恕愤@一游戲8個角色都是主人公，每一個角色都有一個獨立的故事，這是一部緩慢地互相纏繞著，最終走向一個終結(jié)的作品。我覺得那種類型的很有趣。
——我明白了。那么最后請讓我問一個簡單的問題。2022年想做什么？
嗯…做什么呢。我希望能繼續(xù)快樂地活下去。漸漸地，自己對于想做的事的平衡發(fā)生了變化，不想一直做同樣的事情。如果要舉一個例的話，我想改變唱歌的方式。事實上，至今為止也以5年左右為單位在緩慢地改變著自己的唱法。雖然聲音是樂器，但是也只有一個，所以差不多也聽膩了。就想試試換了吉他一樣，把歌聲也做出改變。我最近常想，雖然已經(jīng)30歲了，但今后若是能讓歌曲有不同的聽法就好了。

翻譯：米津玄師資源放送協(xié)會

校對：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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