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連載】回到明朝當王爺(月關(guān) 著)卷一·烽火連三月(第十四~十七章)
第14章:貞操之辯
?寒暄一番,馬驛丞請大家坐了,小二便將點好的菜肴一一端了上來。馬驛丞又對楊凌道:“楊秀才,老夫托一聲大,叫你一聲賢侄,我這個兒子,性情粗暴、時常給老夫惹事生非,這一次鬧出天大的禍事來,若非楊賢侄妙計、閔大人開恩,犬子便要吃上人命官司了”。
?楊凌忙道:“哪里哪里,那日小侄看得明白,馬兄實不曾對那個王老板動過手,說起來真是貪心害人,那位王老板貪圖馬小姐的珍珠,被馬兄扯住他理論,惱羞成怒閉氣而死,實非馬兄之過,馬大人千萬不要對馬兄太過苛責了”。
?馬昂頓時道:“爹爹,我和妹妹說了你不信,楊兄弟的話你可該信了吧?我可沒有打過那老兒”。
?“閉嘴!小畜生,哪有你插嘴的份兒!”馬驛丞呵斥了兒子,對閔縣令、黃縣丞和楊凌搖頭道:“看看,看看,這小畜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哪里比得了楊賢侄,比我這兒子還小了幾歲,卻是沉穩(wěn)練達、未及弱冠便已有了功名在身,唉,拙荊死得早,這一兒一女少人管教,才這般不懂事”。
?閔縣令和黃縣丞、楊凌免不了又替馬昂解說一番,這兒說著話,那邊小二將酒席流水一般送了上來。不一會兒,戲院子里人越來越多,坐在雅間周圍的都是一些行腳路過驛站的商人,遠處偏僻的地方則是些無所事事跑來消磨時光的驛使、長夫和不當差的衙役了。
?前邊戲臺上燈火通明,一通鑼鼓聲響,戲院請來的戲子們便在臺上唱起戲來。那時還沒有京戲一說,楊凌不懂戲,又不便向人問起,聽了幾句實是聽不懂太多,加上那時的戲子又全是男人,想看看美女過過眼癮都不成,楊凌甚是無趣,倒是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黃縣丞他們邊看邊談論才明白了一個大概。
?聽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故事,楊凌只覺得匪夷所思,這戲是講一個女子,和丈夫新婚不久,丈夫就離家外出了。
?過了好幾年丈夫才回到家鄉(xiāng),在快到家的時候,碰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在采桑,他被這女子的美貌所動,遂上前調(diào)戲,不料被那女子義正嚴辭的駁斥了一番,自感沒趣,便灰溜溜地回到家中。
?不料回家一看,他的妻子就是他剛才調(diào)戲不成的女子,他感到非常的羞愧,也對她妻子產(chǎn)生了由衷的贊嘆。
?故事到這里也沒什么不妥,可是緊接著戲臺上演第二日,那個妻子在家里哭哭啼啼,寫下一封遺書,竟然懸梁自盡,信中說自己婦德修的不到家,以到于引起男人的邪念,使自己的貞潔蒙羞,因此不能再茍活于人世,只有一死保全貞潔。
?最后演此事轟動鄉(xiāng)里,各方上書,皇帝頒下圣旨,這位貞潔烈女被追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御賜“貞潔牌坊”,榮耀無比,她的丈夫感念妻子,后來又娶了夫人,夫妻還一起去墳上拜祭。
?這個鴻雁樓是戲園子和酒樓的綜合體,因此演起戲來便不那么緊湊,這出戲演罷中間休息一段時間,閔、馬二人便津津有味地談論起來,黃縣丞抿了口酒,不時插上兩句話。他話雖不多,畢竟是讀書人,倒是總能把閔縣令想說又表達不出來的話講出來。
?楊凌卻覺這戲演的太過不真實,他聽說過的最離譜的事莫過于好象某一朝有個女人掉進水里,被路過的男子看見拉住手臂救了上來,她回到家中竟然用菜刀把自已的手臂斬斷,只因為那里被不是丈夫的男人碰過了。
?可那如果也算是“失貞”的話,畢竟是肉體上的失貞,這出戲里的女人竟然精神上的“失貞”也無法忍受,說起來也不算是失貞,不過是她長得漂亮,別人看了起了色心罷了,那男人沒有罪過,反而是這妻子自覺婦德不夠,簡直是豈有此理。
?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還在贊不絕口,楊凌終于忍不住道:“兩位大人,這戲未免太過夸張不實了吧?她的丈夫路見美女,便出言調(diào)戲,如此品行不端,被責罵而走,最后妻子反而覺得自已不貞,這......這簡直是豈在此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如此好笑的事,如此夸張不實的戲,有什么好看的?”
?馬驛丞詫然道:“怎么,楊賢侄讀的是圣賢書,竟然不知這《烈女傳》中的跡事么?這有什么不實的?這女子如此節(jié)烈,實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哪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閔大人也含笑飲了口酒,呵呵笑道:“楊秀才定是只讀那些可以用來考取功名的圣賢書,不知這《烈女傳》故事。你心慈面軟倒也是了,我也覺得這女子有些可惜了,若我是那里縣官,定會重重打那丈夫四十大板,罰他終生不得納妾。
?不過這事也沒什么不實的,成化年間,我在福建打??軙r,那時還是一個小兵,閩南就有一個婦人,丈夫死后欲隨夫而去,親戚皆引以為榮,敲鑼打鼓,大肆宣揚,三日之后,那婦人手執(zhí)鮮花,衣著鮮艷,端坐轎中,至丈夫墳前,踏著凳子登上事先搭好的彩棚,懸頸自盡,景泰帝曾經(jīng)頒旨賜下貞潔牌坊,一鄉(xiāng)俱榮,嘿嘿,那牌坊還是俺給她立的呢”。
?馬驛丞點頭道:“正是,禮教大防,豈可馬虎,楊賢侄太過婦人之仁了。說起來這樣的女子都是好人家的烈女子呀,若是歡場女子,哪有似這般節(jié)烈的?
?想當初徐州名妓關(guān)盼盼,被守帥張愔納為妾氏,張愔死去,她不以死殉夫,卻搬回自已的舊居燕子樓去獨居十年,妄想博得一個守節(jié)的美名,真是恬不知恥。
?后來還是江州司馬寫下一首詩,點破了她的虛偽,這女人才慚然絕食十日而死,比起戲中這位女子和閩中那位少婦可是差得遠了?!?/p>
?楊凌前世好練毛病字,臨摩些字貼,所以這江州司馬倒是知道是誰。只是他不知道這白居易對一個賣炭老翁能那般憐憫,卻對一個孀居的寡婦是如此態(tài)度,那時候還是中國風氣最為開放的唐朝呀,如今經(jīng)過宋朝朱夫子“三從四德”的發(fā)明,難怪女人受的毒害如此之深。
?馬憐兒在一旁聽得大是不忿,忍不住冷哼一聲插嘴道:“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丑換蛾眉。若是愛妻追隨丈夫而去,原也沒什么不該,不過既然這種男人將妾室視作可以隨意買賣更換的貨物,毫無情義可言,還要人家以死相殉,女兒卻覺得有些過份了”。
?她念的正是白居易自述風流雅事的《追歡偶作》中的詩句,講他買了一些十五六歲的女孩作妾,才玩了三年,人家也才十八九歲,就嫌人家老了丑了,于是有的送人有的轉(zhuǎn)賣掉,再買進一批新鮮貨色,十年換了三批,故此寫在詩里向朋友炫耀。
?馬驛丞大為不悅,只覺女兒當眾說出這番話來實在太丟面子,在場的一位縣令、一位縣丞、還有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女兒這番話大逆不道,未免顯得他家教不嚴,所以雖然平時最疼這個女兒,這時仍然忍不住拍地給了她一個耳光,罵道:“渾賬,說的什么話來,自我太祖高皇帝以來,本朝最重風教,為表彰節(jié)婦,三十守寡而五十不改嫁者,旌表門閭,除免本家差役,那是何等榮光?
?節(jié)烈貞操,原是本份,常言道一馬不配二鞍,一腳難踏兩船,所以一女不侍二夫,正如我等一臣不事二主。女人之德雖在于溫柔,主節(jié)垂名咸資于貞烈,我教誨你的話都忘了不成?”
?馬憐兒平素最得父親寵愛,所以聽他們把女人說得男人的私財玩物一般,忍不住出言相駁,想不到父親居然當著外人摑了自已一掌,一時又羞又惱,忍不住掩面哭泣,一返身就奔了出去。
?馬昂見父親發(fā)火,也不敢相勸,想追出去又怕父親生氣,不免猶豫在當?shù)亍qR驛丞憤憤地一揮手道:“由她去,我們自管喝酒,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這等話也說得出來”。
?楊凌不禁啞然,馬憐兒這番話哪里說錯了,怎么馬驛丞如此氣憤,閔縣令也覺得理所當然般不加勸阻,當下他站起身來道:“馬小姐想必只是憐惜關(guān)盼盼,她絕食而死世間便少了一個風華絕代的人物,因此一時有感而發(fā)罷了,伯父不必生氣。
?如今天色已晚,馬小姐獨自出去多有不妥,待小侄勸她回來便是”。
?馬驛丞雖覺女兒說話太丟自已顏面,倒底父女情深,嘴上說的雖狠,倒真的有些擔心她,見他說的客氣,臉色便緩和下來,說道:“如此有勞楊賢侄了”。
?楊凌向閔大人、馬驛丞勿勿拱了拱手,趕緊追了出去。馬憐兒正站在戲園子門口紅燈籠下癡癡地望著滿天星辰發(fā)呆,楊凌心中一寬,放緩了腳步慢慢走上前道:“馬小姐,回去吧,令尊也只是怕你這番話被人聽了去,影響你的名聲,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你也不要太氣憤了”。
?馬憐兒仰著臉,看著天上閃爍的群星,輕輕說道:“這個天下,到底把女人當什么?殉夫,殉節(jié)的女人,是好女人,可以受到稱贊,受到表揚,女人的節(jié)烈,說明了女人的美德,更說明了男人的偉大,說明他值得女人為他付出,但他到底為女人做了什么?
?把女人當成男人的私產(chǎn),不獨妾如是,妻也如是,我聽《三國》,桃園三結(jié)義,第一樁事就是把妻子兒女都殺了,他們對妻子可有親情?劉備把妻子當成衣服,獵戶劉安把妻子當成一盤菜,殺了招待客人,這些都是人還是野獸?
?水不厭清,女不厭潔。你知道嗎?我娘......是被我爹逼死的,那時他還是個兵勇,娘一個人帶著哥哥和我,活得好艱難,后來附近山上的強盜下山劫掠,娘把我和哥哥藏在水缸里逃過了一劫,強盜奸污了她,可是卻難得發(fā)了善心沒殺她,結(jié)果她沒被強盜的刀殺死,卻被爹、被村里那些見了強盜顧著自已逃命的男人的白眼瞪死了。”
?楊凌沉默半晌,輕輕嘆道:“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朱熹朱夫子的話未必對,但是這個天下是屬于男人的,那么,它便是對的”,他想起自已那個時代,搖頭道:“不但現(xiàn)在是對的,幾百年之后,信奉它的男人依然大有人在,不過這種道理是專為女人而設的。
?馬憐兒冷笑道:“朱熹?他開口‘天理’、閉口‘道學’,可是他勾誘兩個尼姑作為寵妾、孀居的兒媳也被他弄上了手,還真是道德的典范,讀書人的楷模。真是莫大的諷刺”。
?楊凌只知道禮教大防是在宋代朱熹手中發(fā)揚廣大,從那時起殉節(jié)的女人才如雨后春筍一般層出不窮,倒不知道朱熹還有這等“風流韻事”。
?他忍不住苦笑道:“這世界既然是男人說了算,那么道學對男女的要求不一樣也就不稀奇了,如果是男人被侮辱了尊嚴,那就是臥薪嘗膽、是忍辱負重,只要他將來報了仇,那便揚眉吐氣了,不會有人在意他曾經(jīng)怎么無恥,哪怕他主動獻媚地吃過糞便,而女人,哪怕是被強迫地失節(jié),也是不可原諒的罪過!”。
?馬憐兒驀地回頭,一雙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半晌才道:“如今的男人,尤其是讀書人,能說出這番話的,你是頭一個,我真的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又讀那些‘圣賢書’那么久,能有這般見識,,可惜......,實在可惜......”。
?楊凌忍不住問道:“可惜什么?”
?馬憐兒轉(zhuǎn)過了頭,幽幽地道:“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楊凌聽得怦然心動,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半晌他才強笑笑,用說笑來緩和氣氛說:“雖然你我因你那顆明珠才有緣相識,不過我可不曾贈你明珠,小姐切勿誤會”。
?馬憐兒“哧”地一笑,扭過頭上嫵媚地瞪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紅著臉壯著膽子說:“那是你沒福氣,”,看著燈影下他高挺的鼻梁,馬憐兒心中一跳,又別過了頭去,只覺得一種旖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漫延。
?她輕輕拭去臉上冰冷的淚痕,說道:“別人對我好,我就對人好,自從我娘死后,我馬憐兒就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值得我們女人做出那么大的犧牲,我是不會做戲臺上那個愚蠢的節(jié)婦的,我會為我自已,好好地活著!”
?楊凌癡迷于她因自信和高傲而涌現(xiàn)的美麗神彩,半晌才輕輕嘆道:“你生得太早了,你真應該晚生五百年的,真的!”
?馬憐兒眨了眨美麗的大眼睛,奇怪地問道:“你覺得我的話大逆不道、驚世駭俗么?難道五百年后這樣說便無妨了?”
?楊凌心里一驚,匆忙打了個哈哈說:“我只是想,或許那個時候,會有一部分男人會把女人視作獨立的存在,而平等地要求她們吧,呵呵,也只是胡亂猜測、有感而發(fā)罷了”。
?馬憐兒微微一笑,探手入懷,摸出那只荷包,上前兩步塞到楊凌手中,說道:“我看得出,你的小妻子很愛你,這顆明珠,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只愿你好好待你的妻子,莫要虧待了她?!?/p>
?手中的荷包,還帶著她的體溫和幽幽的香氣,馬憐兒見他發(fā)怔,格格一笑,挽了把頭發(fā)說:“走吧,我們回去吧,我只是傷心,并沒有生氣,畢竟說是說不通的,女人的心酸,你們男人有幾個懂得呢?”眼角兒一瞟,她已發(fā)現(xiàn)黃縣丞追了出來,故此匆忙抽回手,走了進去。
?楊凌半晌才醒悟過來,折返回來,只見到縣丞黃奇胤意味深長地向自已笑了笑,虛擺了個請的手勢,便也微微一笑,拱手作答,兩人沒說一句話,卻又似熟稔無比。
第15章:珍珠之誤
?馬憐兒雖然回來了,不過經(jīng)這一鬧,氣氛也就壓抑了些,閔大人和馬驛丞也沒了閑聊的興致,轉(zhuǎn)而說些公務上的事情,黃縣丞只是微笑傾聽,對于公務卻是甚少插嘴。
?楊凌身為下屬晚輩,自然要擔負起勸酒敬酒、調(diào)和氣氛的事情,自已也不免多喝了幾杯,直至深夜彼此才告辭離去。
?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冷風卷著雪花直往脖子里灌,楊凌喝得腦脹臉熱,他把雙手攏在袖中,哼著首忘了名字的現(xiàn)代歌曲,施施然拐進了自家所住的胡同兒。
?到了門口本想敲敲門,想不到輕輕一推門就來了,只見一燈如豆,韓幼娘坐在矮幾前雙手支著下巴昏昏欲睡的模樣,一聽見門響,抬頭看見他進來,頓時喜極迎起。
?楊凌訝然道:“幼娘,這么晚了我以為你......已睡下了”。
?轉(zhuǎn)目四顧,灶下還有半明半暗的灰燼,鍋蓋上還隱隱冒著熱氣,韓幼娘上前來替他撲打著身上的雪花,輕聲道:“相公公務可是太忙?幼娘本想到衙門口兒去問問,可是又怕人家恥笑,只好在這么等你回來”。
?楊凌聽了頗覺慚愧,吱唔道:“啊......閔大人有個應酬約我同去,只是走得急了來不及告訴你一聲,你這傻女子,怎么等得這么久,自管歇下就是了。你......吃過飯了么?”
?韓幼娘聞到他一嘴酒氣,也知道他是去喝酒了,聽了他的話這才釋然,她扶著楊凌去炕頭兒坐下,蹲下身替他除去鞋子,敲打了下積雪,拿去烘在灶旁,然后又去倒了碗水端回來道:“相公,水是溫的,你喝些潤潤喉吧。伺候你睡下,幼娘再去吃飯”。
?楊凌聽了她的話,想起今晚所見的戲文,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喟然道:“幼娘啊,你是我的娘子,不是我的仆傭,你不該這么樣服侍我。唉!你這么小,又這么可愛,應該是被人疼被人愛被人呵護才對呀”。
?韓幼娘聽了他的臉,臉蛋兒微紅,羞怩地掙了掙手,沒有掙脫,便任他握著,感動地道:“相公很......很......”,那個愛字她實在是羞于說出口,只好道:“相公對我很好啊,再說我們女子便該盡心竭力服侍好自已的夫君,這與奴婢有什么關(guān)系?相公疼幼娘,幼娘心中明白,可是相公不要這么寵溺我,你會慣壞我的”。
?楊凌不禁啞然,如今這個世道便是這樣,自已強行灌輸些21世紀的觀念給她,恐怕反會嚇壞了她。禮教大防、夫為妻綱雖是男人用來毒害女子的,可是千百年下來,女人不但自覺地服從這些觀念,而且也覺得理所當然,甚而將它發(fā)揚光大。
?什么《女誡》、《女訓》倒大多是女人所寫,用來給天下女人做為表率。幼娘拋頭露面,在裁縫鋪找點活計干,已是極少的人了,現(xiàn)在的女性大多只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要她服侍夫君,難道要她追求自已的事業(yè)么?這么一想,似乎自已這么享受她的溫柔和服侍也是心安理得了。
?見楊凌醉眼朦朧地打著哈欠,韓幼娘忙替他除去外衫,說道:“相公,你先寬衣歇息了吧”,楊凌困倦地嗯了一聲,就著她的手除去外衣,拉過一個枕頭翻身睡下,咕噥道:“真的撐不住了,你快吃些飯,也睡下吧”。
?韓幼娘應了一聲,提著袍領兒拍了拍想折起放好,忽地吧嗒一聲,從袍中掉下一件東西,韓幼娘好奇地撿起來一看,油燈下看得清楚,那是一只精美的女式荷包,不但用料講究、做工精細,還帶著股子幽香,她的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手抖得厲害,想打開看看,可是又象是不知道、不打開,那么便可以自欺欺人地當這件事沒有發(fā)生似的,猶豫良久,她終是忍不住好奇,輕輕將荷包打開,從里邊摸出一顆晶瑩潤澤的珠子來。
?燈火映在上面,顏色煞是好看,韓幼娘不禁睜大了眼睛:“這東西好漂亮,這就是聽人說起過的珍珠么?相公身上怎么會有這樣東西,還是裝在女人用的荷包里,他......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一想起這個唯一的可能,韓幼娘傷心不已,難怪夫君病愈以后,也沒有和自已行過夫妻之禮,臨出閣時,嬸子大娘教過自已的東西,可是說過夫妻要......要那樣才算真的做成夫妻的,嬸子交給自已用來驗紅的那張白帕還壓在箱中呢。
?她的心不由慌了起來:“難道夫君不止是在外邊風流,還想......找個由頭休了自已,所以才碰也不碰自已么?看這荷包和珠寶,那女子一定不是尋常人家女子,夫君若是喜歡了她,當然不會納回來作妾,自已只道他病體初愈,才不思此事,自已一個女孩兒家,他不提自已自然羞于出口,想不到他......他......”。
?楊凌迷迷糊糊地扯過被子,嫌穿著長襪睡覺不舒服,他扯開襪上的帶子,將襪子脫下丟在一邊,發(fā)現(xiàn)燈火還在閃爍,無意見回頭一看,見韓幼娘坐在炕沿上,背對著自已,稚嫩的肩膀兒一聳一聳的,隱隱有哭泣之聲。
?這一嚇酒意就醒了幾分,他連忙翻身坐起,扳過韓幼娘的肩頭,只見小臉上眼淚兒如同斷線的珠子般一串串兒落下,哭得真是好生傷心,他連忙挨進了摟住她纖細的腰身,心疼地哄道:“幼娘,你這是怎么了,什么事這么傷心?”
?韓幼娘連忙擦了擦眼淚,偏過頭去低聲道:“相公可是嫌棄幼娘服侍不周,想要......想要休了幼娘么?”
?楊凌見她哭得傷心,心中又憐又痛,連忙說道:“幼娘,你這話從何說起,這些時日你跟著我吃苦受累無怨無悔,楊凌銘感于內(nèi),怎么會做那種事情?”
?韓幼娘攤開手掌,幽幽地道:“相公,若非如此,這珠子從何而來?你......你不要再欺瞞我了”。
?楊凌見了珍珠,方才恍然大悟,他呵呵笑著攬住幼娘瘦削的肩頭,韓幼娘執(zhí)拗地掙開了肩頭,她自幼習得一身武功,若真的想要反抗時,楊凌實實拿她不住。
?楊凌自認得她,她便一直柔順似水,從不對自已有半點違拗,簡直活得不象一個鮮鮮靈靈的女子,這時見她發(fā)了小性子,反覺得十分有趣,他涎著臉再次摟住幼娘的肩頭,韓幼娘掙了兩掙,楊凌也加了把力氣,韓幼娘便不再使力,只是委委曲曲地扭過頭去不看他。
?楊凌拈起那粒珍珠,呵呵笑道:“幼娘,這珠子漂不漂亮?馬上就要過大年了,我找個工匠用彩線穿了給你做項鏈好不好?”
?韓幼娘詫然轉(zhuǎn)過頭,驚訝地道:“這珠子......是給我的?”
?楊凌眨了眨眼,故作奇怪地道:“不給你難道給我?你見過男人戴項鏈的么?”
?韓幼娘臉兒一紅,可是想起那荷包,還是忍不住吃吃地道:“可是......可是這荷包......,相公不是在外邊有了女人么?”
?楊凌心中一跳,想起馬憐兒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雖然兩人沒有什么私秘,可是馬憐兒對他頗有一番情意,自已實也很喜歡這個漂亮女孩兒也是事實,他心中有點發(fā)虛兒,于是從炕沿上拿過袍子,從夾層里掏摸了一陣兒,摸出兩錠銀子來,說道:“哦......你說這個呀,我是喝多了酒,一時困倦得只想睡覺,所以還來不及告訴你,今日實是我?guī)退蜻^官司的馬驛丞請閔大人和我吃酒,席間送了我四十兩紋銀表示謝儀,這荷包兒和珍珠是那日來過咱家的馬小姐特意送給你的禮物,你可不要誤會呀”。
?韓幼娘長這么大還沒有見過這么大錠的銀子,四十兩成色最好的紋銀,那簡直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了,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天呀,相公不過幫他想了個辦法,就有這許多謝禮么?”
?楊凌將銀子塞到她手中,笑道:“娘子收好,這回放心了?不傷心了吧?”
?銀兩入手,冰沁沁、沉甸甸的,韓幼娘被他的取笑羞紅了臉,她咬著嘴唇兒,一顆慌亂不定的心已經(jīng)放下了八分,心中想著,趁丈夫酒醉,明日未必記得這時說過的話,有些事不妨一次問個明白,也省得心中老是忐忑不安,主意已定,她忽然放下銀子,舉起衣袖掩住了臉頰,羞怩地道:“幼娘......幼娘有一言想問過相公,相公莫要取笑幼娘”。
?楊凌奇怪地道:“什么事?好吧,今日幼娘大人升堂問案,楊某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人請問吧”。
第16章:愛的謊言
?韓幼娘聽了想笑,可是想問的話兒又太過丟人,半晌還是忍不住用蚊蠅般的動靜悄聲問道:“相公,妾......嫁進楊家的門兒快一年了,原來......原來相公抱病在身,妾也無話可說,可是......”,說著她又委曲起來:“可是......如今......,相公為何還不同妾行夫妻之禮呢?”
?楊凌心中一慌:“來了,這丫頭終于還是問了,嘿!她不會懷疑自已身體有什么毛病吧?”唉,且不說這女孩兒年紀這般幼小,楊凌雖然對她不是沒有感覺,可是做為一個現(xiàn)代人,他始終狠不下心占有她尚嫌稚嫩的身子,更何況隱約記得自已好象速死都成了家常便飯,前幾次轉(zhuǎn)世還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的,這一次......大概也有一個月了吧。
?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黯然,雖然前八次轉(zhuǎn)世去的人家生活要遠遠好于現(xiàn)在,可是他卻喜歡上了這種質(zhì)樸悠閑的生活,有點兒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的小女孩兒。可是......不能呀,如果禍害了她,自已卻又一命歸西,那不是害了人家了么?
?保留她的處子之身,雖然仍算是已婚的婦人,將來若是改嫁,夫婿見她是處子,想必對她也會更好一些,何況,若真的占有了她,同她有了更深的感情,自已再死時還能不能走得那么灑脫?難道不會傷心難過么?
?他輕輕嘆了口氣,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貼在她耳邊,用早已想好應付的理由道:“幼娘,這件事我對誰都沒有提起過,我告訴你,你也千萬不要說出去,好么?”
?韓幼娘被他抱著腰肢,手掌貼在自已的小腹上,已是緊張得渾身發(fā)抖,再被他貼著耳朵一說話,熱氣兒噴在臉蛋上,直覺得渾身好象螞蟻在爬似的,她顫聲道:“相公有話盡管說便是,幼娘......幼娘決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楊凌嗯了一聲,忽然問道:“幼娘,你說......人死了以后會去哪里?”
?“啊?”韓幼娘呆了一呆,想不到夫君問的竟是這件事情,她理所當然地答道:“人死了,當然就要進入陰曹地府,根據(jù)前世積下的陰德再入輪回啊”。
?楊凌說道:“是呀,幼娘,上次郎中都說我已經(jīng)死了,被安放在棺木中一天,卻又忽然醒來,我對你們是痰堵暈厥,其實......是我的靈魂被牛頭馬面拘走了”。
?“呀!”韓幼娘嚇了一跳,猛地掙開他的身子,轉(zhuǎn)過身睜大了一雙眼盯著他,雖然這時的人都相信有地獄這種地方,但是畢竟誰也沒有見過,所以覺得十分神秘,而如今自已的丈夫竟然去過陰曹地府,卻又起死回生,實在是叫人驚訝莫名,又有些好奇。
?楊凌一本正經(jīng)地道:“本來,我該被判再墮輪回的,可是我到了那里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里有位城隍是在考秀才時的恩師,他老人家道德學問出眾,去世以后成了陰間之神,被任命為本地的城隍?!?/p>
?“啊,原來人間好事做的多的人死后還可以去陰間做官呀?”韓幼娘驚奇不已,早放了丈夫死而還魂的驚駭,忍不住好奇地道。
?楊凌心中暗暗好笑,點頭道:“正是,恩師見是我,就請我喝茶吃酒,說要送我去個大富人家投胎。就在這時,我感應到你在陰間被夫君本家長輩逼迫,心中十分氣憤,恩師本是十分看重我的,見了這般光景,就施展神通為我續(xù)命,送我還魂,不過......兩年之內(nèi)不得近女色,否則法術(shù)便不靈了”。
?這套狗屁不通的說法,韓幼娘竟然一股腦信了,想想丈夫本來要投胎好人家享福,卻為了自已還陽人間,自已還這般懷疑他,心中不禁愧疚不已。
?楊凌為了加重說法的可信性,還長嘆一聲道:“唉,本來......這是天機,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可是我怎舍得你傷心?如今說給你聽,少不得又要減少三年陽壽了”。
?韓幼娘聽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自已真是該死,干么好端端地逼著丈夫泄露了天機,如今他要減少三年陽壽,全是自已害的,想到這里,韓幼娘不禁心如刀割,后悔得恨不得打死自已才甘心,她抱住他哀哀痛哭不已,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夫君,都是幼娘不好,天吶,我真該死,你為了我放棄轉(zhuǎn)世的榮華富貴重回人間,我竟然害得你......嗚嗚嗚......我真該死!”
?楊凌說完了連篇謊話,心中就后悔不已,恨不得狠狠打自已一個嘴巴:“你說你是個什么東西,扯謊不動她身子本來是為了她好,想必按照慣例自已沒有活過兩個月的時候,到時再死一次,一了不了,干嗎說什么為了不放心她才重返人間,又因為她而減去陽壽,為什么這么說?不是更讓她離不開自已了么?
?可是......為什么見她如此重視自已,如此不舍地為自已痛哭,心中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歡喜,自已竟然如此淺薄和自私么?也是巴不得可愛的女孩兒只鐘情自已,不知不覺間竟然在謊話中讓她對自已感恩戴德,真是無恥啊。
?他連忙又采取挽救措施,慌忙說道:“幼娘,不要傷心,恩師說我能活一百歲呢,如今也不過是活到九十七歲罷了,算是難得的老壽星了,有什么好傷心的?不過......如果我提前死去,那就是城隍為我續(xù)命的事被地府判官發(fā)現(xiàn)了,拘了我的魂命我早日投胎而已,所以......如果有那一天,你也不要傷心,由于前世的功德,我還是要去享福的,你若為我守節(jié)吃苦,那就是減輕了我的功德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已,如果有好人家......”。
?嘴被韓幼娘輕輕捂住了,那雙含淚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顯得無比美麗,她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相公,不要說這些話,幼娘聽了心慌”。
?楊凌吁了口氣道:“好好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不提了就是,只是......你需記得,無論如何,不可苦了自已,只有你幸福,那我無論生死,心中才覺得安逸”。
?韓幼娘點了點頭,抱住他的后背,將臉頰貼到他的胸口,喃喃地道:“相公,相公......”她緊緊抱住楊凌,生怕這失而復得的良人又忽然消失。她心中已打定主意,夫君待自已情深意重,如果他真的猝然早死,那多半是自已逼他泄露了天機才被陰曹發(fā)現(xiàn)的,那也不必為他守節(jié)了,便直接追隨他下地府,以求來世仍能服侍他便是了。
?楊凌卻不知她心中的念頭,只道自已將一切歸于天命,又說死掉乃是去享福,她過得好便是給自已積陰德,這番心事總算可以拋下了,孰不知他早已被陰曹地府列為拒絕往來戶,想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兒。
?楊凌輕輕拍著她的背,這嬌俏溫柔的女孩兒在他心中的印象也越來越深了,現(xiàn)在他就感覺到兩人之間似親情又似愛情的一種情愫在慢慢滋生,夜深人靜,火熱的炕頭,微醺的酒意,一個體輕身軟、溫柔似水的少女,依偎在他的懷中,他感覺到自已罪惡的下體已經(jīng)開始躍躍欲試了。
?楊凌連忙咳了一聲,輕輕推開她的身子寵溺地道:“傻丫頭,不胡思亂想了吧?來,把銀兩收好,趕快去吃飯。珠子還是給我吧,明兒穿了絲線再給你”。
?“不!”,韓幼娘站起來羞笑著收起了銀兩,把荷包兒揣在懷中:“這珠子多好看吶,不舍得,中間穿了眼兒可惜了的”。
?楊凌見她羞笑忸怩的表情說不出的動人,一時忍不住抬手在她臀部上啪地拍了一巴掌,笑道:“傻女子,再漂亮不拿來使用,藏著又有什么用?”
?一掌下去,想不到松軟的裙下那翹臀竟然豐挺結(jié)實,手感柔軟圓翹,再看韓幼娘被打了這一巴掌,呀地一聲,燈影下只見她鬢發(fā)潦亂,媚眼如絲,這十五歲的小妮子不經(jīng)意間所展露的風情實是媚惑已極,小腹更覺火熱,生怕自已一時情動會做出后悔莫及的事來,忙翻身倒在炕上,一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掩飾地道:“好啦,快去吃飯,然后睡覺”。
?韓幼娘被他在臀上拍了一掌,拍得渾身燥熱,小妮子竟也春心燥動起來,雖然不曾和夫君有過太熱烈的舉動,可是這種忽爾表現(xiàn)出的親昵,卻也使她開心不已,讓她覺得曾經(jīng)的付出都是那么值得,一切艱苦都甘之若飴。
?男女情事竟是這般得趣,若是夫君他......他......,幼娘忽地想起夫婿兩年內(nèi)碰不得女色,這才似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地怔忡了會兒,待臉上的羞意稍卻,才舉著燈走到墻邊箱前,掀開來將銀兩荷包都藏在衣服夾層之間,然后躡手躡腳地走到外間去了。
第17章:青蛙理論
?一走進簽押房看到那一堆的公文,楊凌就不覺得長出了口氣,雖然還是感到頭疼,不過心中卻不是那么焦迫了。按照他轉(zhuǎn)世的慣例,一向是莫名其妙地就再次死掉,最長的一次沒有超過兩個月,現(xiàn)在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一個月了。
?唯一與往昔不同的是,這是他轉(zhuǎn)世最窮酸的一世,而醒來后第一眼見到的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又是那么叫他憐惜,所以他以現(xiàn)代人身份來到古代,在自已有限的生命中,只想盡可能地給幼娘留下點可憐安家立命的錢財,既無雄心大志,也不夢想得到多少美人的歡心,區(qū)區(qū)兩個月的生命,他承受不起呀。
?現(xiàn)在家里一下子多了四十兩紋銀,在這個地方的農(nóng)家算得上一筆極大的財富了,給幼娘留下這筆錢,若是哪一天自已撒手而去,也算走得無牽無掛了,所以再看到這厚厚的文牘,心理上的壓力也就不那么大了。
?心中不急不躁,處理起事情來心中也就清晰了許多,喝了兩盞茶的功夫,又批閱了六七份文案,將濾出的需需閔大人親自處理的放在一邊,他再拿起一份來,發(fā)現(xiàn)這一份卻是一份發(fā)黃的貼子,瞧模樣不是現(xiàn)在寫就的,難道是誰把以前的文案也錯呈了上來?
?楊凌好奇地拿起貼子,只見上邊涂涂改改,顯然并非不躕而就,不過那筆蠅頭小楷寫得端是漂亮,他自已也嗜好寫毛筆字,可寫不了這么漂亮的蠅頭小楷,不禁嘖嘖贊嘆兩聲。
?展開了貼子細細閱看,只見上邊寫道:“今之弊政最大且急者,曰近幸干紀也,大臣不職也,爵賞太濫也,工役過煩也,進獻無厭也,流亡未復也。天變之來,率由于此。夫內(nèi)侍之設,國初皆有定制,今或一監(jiān)而叢十余人,一事而參六七輩,或分布藩郡,享王者之奉,或總領邊疆,專大將之權(quán),援引儉邪,投獻奇巧,司錢谷則法外取財,貢方物則多端責賂,殺人者見原,僨事者逃罪,不可枚舉......”
?楊凌咦了一聲,看這貼子內(nèi)容根本是在議論國策,怎么這樣的貼子會出現(xiàn)在一個縣令的公文當中,楊凌正看得入神,旁邊有人呵呵笑道:“楊秀才,尚在處理公文么?”
?楊凌抬頭一看,面前一個白面微須的五旬老人,從官袍上看,卻是從八品的小吏,還稱不上官,正是本縣呆了多年的那位縣丞黃奇胤。
?楊凌連忙立起,拱手施禮道:“原來是黃縣丞,學生失禮了”。
?黃奇胤擺了擺手,在一旁椅上坐了,笑吟吟地拈起他摞在桌上的貼子看了幾眼,呵呵笑道:“李孜省、鄧常恩?哦,這都是憲宗年間朝廷上的重臣了,看樣子應該是某位大人草擬的奏折,楊公子從何處得來?“
?說著也不待楊凌回答,自顧用手指點著桌子,匆匆瀏覽了一下內(nèi)容,抬頭問道:“楊秀才以為其中所言如何?”
?楊凌先是在公文之中見到憲宗年間、也就是近二十年前的一份奏貼草稿,又見到不發(fā)餉不問案從不露面的黃縣丞突然出現(xiàn),心中已料到幾分緣由,眼見他一雙深邃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已,意似探詢、又似有些急切,那種急切的渴望就象一個希望得到老師夸獎的小孩子。
?楊凌做了六七年保險工作,各種各樣的人見得極多,也最擅揣磨他人心理,一見到他目光中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含義,不覺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先是二十年前的奏貼、于是經(jīng)年不露面的黃縣丞,他說什么當年某位大人的草擬的奏折,看貼子中的內(nèi)容貶斥的卻是當時朝中的重臣,莫非......這貼子便是他寫的,他便是因此獲罪朝廷,一貶再貶,以至淪落到這難鳴驛做一個不入流的小吏?
?一念及此,楊凌一面揣磨著他的來意,一面假意道:“晚輩慚愧,不曉得憲宗皇帝年間這些位朝廷重臣的詳細事跡,所以實在無法置評”。
?黃奇胤搖頭道:“唉......,都是陳年舊事了,今日無事,我只是和你在這里閑聊一番罷了,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算不得議論,你便單就這貼子上的內(nèi)容評價一番罷了”。
?楊凌腦中飛快地轉(zhuǎn)動著,暗暗揣測道:“如果我猜測屬實,這位不得意的老大人必然是因這貼子而獲罪天子,以至被一貶再貶,他今日來考較我這些東西,莫非是想看看我是否值得他出手相助?也罷,估計自已也再無幾日好活,便大著膽子議論一番也無妨,想要他幫忙自然要吹捧一番,但是若沒有自已的獨特見解,未免又要被他輕視”。
?心中一邊估算著,一邊又仔細看了看奏貼內(nèi)容,楊凌道:“既如此,那么學生就大膽狂言了,如果說的不對,還請黃縣丞勿要見笑”。
?黃奇胤皮笑肉不笑地道:“無妨無妨,你我也算同僚,但請暢所欲言,無需顧忌”。
?楊凌嗯了一聲,說道:“這篇文章開篇是說當時朝廷機構(gòu)臃腫、人浮于事,請求朝廷精簡各部干員、說的可算中肯、提供的建議也算是明智之舉,只是......”。
?黃奇胤先是聽到他‘機構(gòu)臃腫、人浮于事’的八字評語,不禁眼前一亮,擊掌叫好道:“妙呀,精辟!只這八字便將事情一語道盡,楊公子真是了得,只是什么?”。
?楊凌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是了,這朝代還沒有這種名詞,難怪他聽了大為新奇,不過也用不著激動得臉都紅了吧?難道是因為找到知音了?”楊凌心中暗笑,繼續(xù)道:“只是這位大人過于書生之見了”。
?黃奇胤臉上掠過一絲不愉之色,不服氣地問道:“何以見得?”
?見了他的表情,楊凌心中更是有譜,于是先捧后壓道:“這位大人剛正果毅,不計個人得失,急于撥亂反正、以正朝綱字里行間都看得出來,不過他雖有一腔熱血,事情想得卻簡單了些?!?/p>
?他想著后世機構(gòu)精簡越簡越多的弊政,慢慢思索著道:“依學生看來,官府各部的官員雖然日趨臃腫,但是這位大人寄望于皇上一聲令下,行雷霆手段,便能整肅綱紀、精簡機構(gòu),那是不現(xiàn)實的。
?大人你想,皇上下了旨,總要有人去做吧?全國上下,一體響應,外使悉數(shù)召回,朝廷便失了耳目,官吏不經(jīng)緩沖余地立即大肆精簡,不少事情便不免陷于停頓?!?/p>
?他苦笑著指指面前的文書道:“比如學生,一下子讓我負責錢糧、稅賦、刑訟這么多方面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且不說熟悉過程要有許久,沒有個經(jīng)驗豐富的前輩指點要多走許多彎路,起碼我就要被束縛在這里動彈不得,那么具體的事務還要交待給別人去辦,你又如何保證這些人就能盡忠職守呢?”
?黃奇胤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卻默默不語地從袖中摸出煙桿兒來抖抖索索地往上裝煙絲,顯得有些激動。
?楊凌又道:“這些還不算艱難,如同嬰兒之初誕,母親經(jīng)歷過一番巨痛,也就云開月明了。難就難在......全國上下有多少官?這些官之間盤根錯節(jié),不知有多少關(guān)系,共同支撐著這個龐大國家的運作,一下子要砍去許多的枝丫,要引起多少人的反彈?
?這股力量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一定可怕到極點,要觸犯的是全國官員的利益,包括那些正身處要職不會受到裁撤的官員也不免會想,官位多了他的選擇余地也就多了,官位少了辦起事來就不那么輕松了,自已為官之途便少了許多可行的道路,更何況他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又怎舍得棄去。
?這建議簡直是與舉國官員為敵,官位少了,書生們要如何出人頭地?那么讀書人也得罪了,他們后邊那些關(guān)系親密的地主豪紳呢?必然招致激烈反對,乃至國本動搖,皇上縱然采納了這一建議,也會因為重重困難,和萬千官員前仆后繼的上折反對而改變主意。這主意雖是為國為民,但行事不得其法,操之過急,卻是害國害民了”。
?黃奇胤身在局中,哪里能有楊凌輕輕巧巧從報刊雜志上看到的這不知總結(jié)了多少代的施政經(jīng)驗、又結(jié)合中外先進制度的機構(gòu)精簡文章所透析的問題所在。
?想想當初自已年輕氣盛,眼看官僚腐敗,機構(gòu)龐大臃腫,于是藉著一腔熱血向皇上上了條陳,皇上果然采納,未幾便裁撤大批官員,貶斥國師,裁減傳奉官員五百余人,并要全國一體施行。
?可是不過半個多月,自已便被貶謫出京誠,被貶斥的李孜省、鄧常恩等人又官復原職,自已到處受到排擠,竟然一貶再貶,五年的功夫,從堂堂的御史言官降到了一個小小的縣丞。
?新皇登基,李孜省等人被問罪原以為自已可以重見天日,想不到許多被李、鄧一黨打擊的官員官復原職,唯獨自已好象已經(jīng)被遺忘了,托人上過幾次書給舊日同僚也不見下文,原來癥結(jié)竟然在此。
?他自負為國為民,卻落得如此下場,憤世嫉俗、一生郁郁寡歡,想不到竟被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一語道破天機,原來他竟已將所有官員都得罪了個遍。
?一想通其中關(guān)節(jié),饒是大冷的天兒,黃縣丞仍然汗流浹背,他凄然一笑,哀聲道:“難道便坐視不管,任由這種情形下去,最后如同國之蛆蟲,民之脂膏皆飽奸蠹不成?”
?楊凌嘆道:“要想改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確非一時一日之功,政令不但要統(tǒng)一,而且要連貫,不可因人而廢,具體實施起來可由上而下,由點而面,先從京城開始,并且開開始只裁撤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部門和官員,聲勢宜小不宜大,行動宜緩不宜急。
?如此下來,窮三五十年功夫才能平穩(wěn)見效,到那時還要在律法上將官員的定制確定下來,那么才不怕反復,雖然時日久了些,卻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不過用個三五十年,求得萬世基業(yè),雖然不是一時一人之功勞,卻是萬世國民受益?!?/p>
?楊凌又搬出他的青蛙理論道:“大人可聽說過一個寓言么?在鍋中倒上水,將一只青蛙放進去,然后在下面點火燒水,水溫慢慢加熱,因為速度緩慢,所以青蛙是不會覺察的,因此也不會急于反抗跳出鍋來。等它悠哉悠哉地到了水熱難耐時,想要跳出鍋來為時已晚,那時已無力掙扎出來了。
?青蛙會不會因為水熱躍出水來學生不知道.主過用之形容世人來,學生卻覺得極為形象.國之大政施行,牽一發(fā)而動全局,因此太過激烈的改變,都應該謹慎小心,緩緩而行,待成效漸漸有了成果,反對者即便發(fā)現(xiàn),那時大勢所趨,也才無力反抗”。
?黃縣丞呆呆半晌,沙啞著嗓子呵呵一笑,站起身來深深一躬,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黃某受教了”,說罷轉(zhuǎn)過身去,佝僂著身子,好象一下子又老了二十歲,艱難地向外踱去。
?楊凌慌忙站起來搶上兩步攔住他去路,深深一揖道:“黃老,學生只是紙上談兵、夸夸其談罷了,不在局中,才有這番言語,真要置身其中,那才是兩眼一抹黑,你看我只是這一縣的文牘都處理不清,談什么受教,說起來,學生要真心實意要求教于黃老先生才是”。
?這時他叫黃老而不稱官銜,那是真的以學生自居了。黃縣丞臉色陰晴不定,瞅了他半晌,楊凌執(zhí)禮甚恭,雙手抱拳,欠身不起。開玩笑,說了這么半天廢話,就是想要請個明白人來指點自已一番,豈能這么放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