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上

“這他媽是關宏峰意料外的事件嗎？”

“好消息是，”何靖誠抬起身，從即將跟尸體接吻的姿勢上。然后揮揮手，示意趙馨誠可以把舉著的燈放下——太平間肯定是沒有無影燈的，想要對尸表細節(jié)查無遺漏，那就得多人從多角度把燈光打好了。趙馨誠這么一大力工，何靖誠怎么能放過呢？“初步判斷，不是窒息死亡?！?/p>

趙馨誠覺得如果自己手里是照相機而不是強光燈，剛才就可能把那個錯位拍張照，然后用來惡心一下老何——從上往下看，那姿勢真是跟接吻一般無二的。惡心完就刪，也算是對被征召成勞工、并且被各種挑剔角度和姿勢的心理補償。

這他媽的打個燈，還弄得跟瑜伽大師似的。

“依據(jù)是？”撂下燈，趙馨誠開始重新履行刑警職責，把瑜伽什么的都先扔一邊兒。

“尸體面部沒有出血點?！焙尉刚\直了直腰。歲數(shù)大了想不服都不行，更何況今兒這身西裝穿著太板著了。

趙馨誠把手里的燈往尸體上傾斜了一點，“老何，你確定看清楚了嗎？他現(xiàn)在可挺紅的啊?！彼麘岩稍谶@種顏色的皮膚上還能辨別出一星半點的出血點嗎？這不就是連成片的出血點？

“如果我漏掉個出血點，”何靖誠邊摘手套邊說，“那也是因為你燈角度打得不對?！辈贿^，他還是又湊過來看了一眼，“應該是沒有?！弊詈笏隙ǖ卣f。

“又他媽提角度。誰能長時間一動不動地彎出你要的燈光角度，那都得練過玉蒲團十八式?！壁w馨誠吐槽道，“所以是凍死的？”再看了看尸體面部表情，他抬眼懷疑地看何靖誠，“看這表情也不像啊。”

低溫臟器機能紊亂，死前表情可是應該很安詳?shù)?。眼前這具尸體跟安祥一點搭不上邊兒。

“凍死前胃抽筋不行嗎？”何靖誠反駁道，“再說了，也沒誰說就是凍死。雖然說不都是，但是一般凍死肢體上會有紅斑，還可能有裸露局部凍傷。這位沒有。等回去解凍后解剖一下，看看臟器情況再說。搞不好腎上腺素激增心臟驟停也是一種可能呢?！彼帨y測地說，配合著四處冒著寒氣的環(huán)境，還真應景兒。

技術隊的勘驗員和助理法醫(yī)小范本來還那兒樂呵呵地看他們趙隊跟何法醫(yī)倆人你來我往，忽然就被何靖誠這個一點也不唯物主義的假設搞得毛骨悚然。一個女警甚至抬起胳膊環(huán)抱住自己。

既不是窒息，也不是凍死？這貨難道還他媽真是腎上腺素激增死亡的？

趙馨誠環(huán)顧了一下周邊，倒也不是沒這種可能?；钊俗詡€兒被關這么個地方，再弄出點動靜，那嚇死不也挺正常的嗎？

要真這樣，那可就徹底跟高墜的對上了。

都他媽是人為助力下的自己作死了自己。

但以上死法都是推論，還得等各種臟器尸檢化驗后才能有確切結(jié)果。

“哎呦，這么大攤兒得化多長時間啊?！睘槊馄茐淖C據(jù)，冷凍尸體的解凍法醫(yī)一般采用自然化凍。就算凍實成的二斤豬肉都得化個好幾個小時，更何況這么大一人？趙馨誠哀嘆著，“我他媽哪有那么長時間吶?！?/p>

倆命案了，兩天倆，他手頭除了尸體一點兒可追查的線索都沒有，孫進那個已經(jīng)沒戲了，趙馨誠全指著王海龍出菜呢，可是。

“要不你跟這兒坐這哭哭？”何靖誠口吻里帶著些幸災樂禍的味道，看到趙二狗瞪大了那雙小鹿斑比眼，他勉強止住笑意，“嗯，行，先給你個活兒忙忙……那個，小范不做記錄啊。雖然尸體沒化凍，還無法對身上的銳器傷細致分析，不過依我看，兇器不是普通匕首、砍刀之類的東西。你看他手腕腳踝上的傷口，創(chuàng)口平滑，幾乎一點鋸齒都沒有。而且傷口并沒有多少向兩邊開裂的表征。這種傷，如果傷口淺的話，縫上了恢復得好都不太留疤，”他看到那警察正挑著眉看自己，咳嗽了一聲，“我是說如果人活著的話。不管怎么說吧，這種傷口意味著的兇器屬于刀身極窄，薄，且鋒利的那種，簡直是專門設計來用以切割皮肉的?！?/p>

“就像手術刀？”趙馨誠脫口而出。

“類似，”何靖誠字斟句酌地道，“但是手術刀太薄，強度不太可能造成死者頸項處的傷口?！?/p>

趙馨誠陷入了沉思，但很快又被一聲隱隱約約跟爆竹爆炸似的聲音驚醒。

津港是限制煙花爆竹燃放的，年三十兒都得在規(guī)定地點才能聽著這動靜兒。更何況他們現(xiàn)在可是在醫(yī)院最偏僻的一角，還隔著厚重的能保溫的門墻。

什么爆竹聲兒能就這么傳過來？

“小劉，”趙馨誠一邊往外跑一邊吩咐道，“你負責現(xiàn)場安全，這兒就你配槍了，這邊活的死的都他媽看好了！”

如果有人襲擊醫(yī)院，槍擊，那趙馨誠不需要分辨聲音的方向就知道該往哪兒跑。但現(xiàn)場也一樣重要。目前他們僅有的線索都在這兒，而法醫(yī)和技術隊的出勤可是不配槍的。

周巡手里的煙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不覺得自己領會錯了意思，但是槍聲的來源應該就在住院一部。

這他媽是關宏峰意料外的事件嗎？

在琢磨的同時，他的腿已經(jīng)比大腦快地撒開了，而等他跑了十來米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拎著高亞楠的提包。

“我操！”周巡狠狠地罵了一句才又返身跑回車邊。

現(xiàn)在什么也比不上那邊重要。

而他真希望這一次高亞楠能穩(wěn)住了，別把情況弄得更糟。

“亞楠，你就在我車里哪兒也不要去，接下來這兒會很亂，警方的支援估計也馬上就到，你們千萬別裹亂。你在我的車里是安全的?！焙筮呥@兩句話，他說得字正腔圓，目光逼視進后者惶然緊張焦急的眼中。然后，他把手里那背包懟到高亞楠手里，“東西你都看好了，別弄丟了?！彼粗邅嗛难劬φf，之后，關上車門往急診大廳跑去。

從周巡所處的位置到住院一區(qū)八樓最快的路線是經(jīng)急診大廳走住院二部的舊樓梯到五樓，通過新舊樓的橋接走廊進入新樓，再上三層就到了關宏峰羈押病房。

周巡理所當然走的是這條路，他今天并不想逮人，出現(xiàn)在這里的唯一任務就是救人！

那爆竹似的槍響顯然驚動了不少人，但無論是來急診的病患還是值班的醫(yī)護人員都并沒有這個把響動跟槍擊聯(lián)系在一起的腦回路。他們還在交頭接耳地談論說誰在醫(yī)院里放鞭炮這么缺德？趕緊報警，讓警察叔叔治治這種混蛋流氓。

普通老百姓，他們一直以來都被保護得很好。

周巡像是瘋了似的在急診大廳里穿插，惹來了一路白眼加抱怨。但對于不怎么良好的人文環(huán)境，周巡早習慣了，誰他媽在乎啊。

五樓的橋接走廊門是關著的。周巡直接一腳就踹過去了，門后有什么東西斷掉的聲音，但門只開了一條細縫。理論上周巡是不應該趴門縫往里看的，那門后有什么可不一定，但是他真是顧不上了。

門后沒人，地上有節(jié)折斷的木條，但是兩道門把手仍被粗金屬鏈拴著呢。

這更證明了對方是有備而來。

周巡真他媽的想要撓門了。這是新裝的防火門，結(jié)實著呢，得他媽踹多少腳才能把門框子踹塌？

周巡不是沒想過用槍試試，但他也不是個槍盲，子彈能擊穿多厚的鋼板他還不知道嗎？更何況搞不好彈出個跳彈來再把自己給滅了——他可他媽沒穿防彈衣。

下一個橋接走廊在十樓，就算能他媽跑過去也保不齊那門也被栓住了。五樓離八樓還有三層呢都給捆這么結(jié)實，十樓離得更近憑什么扔下不管呢？

泄憤似的狠踹了防火門兩腳，周巡憤然地轉(zhuǎn)身往回跑。現(xiàn)在要走哪條路，就得看消防斧子和地下停車場哪個他先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