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ST-1 你與我

……

他好些年之前就和分身討論過一個問題，一個簡單卻能顛覆一切的問題：

“我是誰？”

這不是個玩笑話，而是有一天剛回到“庇護所”的時候，小安就突然問了分身這個問題，分身可不覺得小安會和他開這種玩笑，直接伸手就摸上了小安的額頭

然后被小安一下子給撥開了

“不，親愛的，我是認(rèn)真的，你覺得……”

“你是誰？”

一聽小安這么說，分身也開始思考，他們就在這甚至連床都沒有的地方，思考了有整整一個小時

分身來回踱步也有至少一個小時了，直到他聽見小安叫他：

“親愛的，過來，讓我看看你……”

“嗯？！”

“想什么呢？”小安看著分身條件反射地捂住自己下身的動作不禁笑了出來，“你還怕我看你那里？你不害羞我還害羞呢……”

“……我不是說這種東西，”看分身的臉還紅著，小安擺擺手，“過來，坐下，讓我好好看看你……”

分身自然不會拒絕，只要不是什么無禮的要求，他都會絕對聽從小安

于是他走到小安的輪椅旁邊，然后單膝跪下——事實上這里除了這把輪椅幾乎沒有什么可以當(dāng)椅子的東西，要讓小安看，那就只能跪到他的輪椅旁邊，分身可不會吝嗇自己所謂的膝下黃金，小安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于是他便轉(zhuǎn)過身，對著分身的臉龐細(xì)細(xì)端詳起來

而在小安觀察分身的時候，分身也在觀察著小安，兩者的面容真是一比一地刻出來的，只是分身的面容有著些許迷茫，而小安卻面帶微笑，眼神中還透露著某種堅毅

讓他感覺，小安一定是正確的，只要是小安說的話，那就準(zhǔn)沒有錯！

“真奇怪……”小安略微移開了視線，但堅毅的眼神依然沒有離開分身的瞳孔

“怎么了？我臉上有什么特別的嗎？”

“沒有，只是……怎么越看越好看呢？”

分身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便錘了一下小安的胸口：

“你是在變相夸你自己吧！”

“呵，”小安笑了笑，“沒有啊，你確實比我?guī)浂嗔恕?/p>

“真的”

分身知道小安并沒在開玩笑，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夸獎還真是讓他有些意外，他們本來就很親，不能說像異性情侶關(guān)系那樣成天摟摟抱抱的吧，但絕對也是字面意義上的形影不離，兩者之間的感情，根本就毋須言說

“不鬧你了，說真的，”小安說，“你覺得，你是我嗎？”

同樣是一個能夠刷新分身世界觀的問題，果然，他足足想了半天也沒能回應(yīng)小安，過了片刻，他反問道：

“那你覺得，我是你嗎？”

起初他擔(dān)心小安也沒辦法給出一個準(zhǔn)確的答案，但只過了一小會，他就看到小安搖了搖頭：

“當(dāng)然不是了，如果你是我，那是誰幫我推的輪椅，又是誰成天晚上吵嚷著不在我懷里不睡覺呢？”

但在看到分身的臉唰得一黑的時候小安還是忍不住笑出來了，迎接他的就是分身輕輕的一拳：

“笑笑笑，就知道笑，我肯定也不是你，成天只能坐在椅子上傻笑……”

輪椅早就不是什么禁忌話題了，因此被這么一說，小安反而笑得更歡了

“好吧，且不說你是不是我，我是不是你，那你覺得，我們究竟是誰？”

饒了一圈又饒了回來，簡直像是寫小說的作者為了多湊點字?jǐn)?shù)說的車轱轆話！

于是他又朝著小安胸口上輕輕打了一拳，一點也不疼：

“我告訴你，要是我哪天餓壞了，就把你給吃了，到時候就沒什么你你我我的問題了，反正你都在我的肚子里了……”

“那我一定會奮力掙扎讓你把我給吐出去的……”

“如果我就是不吐呢？”

“……哼，”小安輕哼一聲，“那我就做你肚子里的蛔蟲，把你吃進(jìn)肚里的營養(yǎng)全都吃光……”

“那我就不吃東西好了，看誰耗得過誰！”

“那我就挖你的胃肉吃，起碼不會餓著，看你能不能忍得?。　?/p>

如果剛剛是在湊字?jǐn)?shù)，那么現(xiàn)在他們倆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氣，也完全不在乎這個時代的讀者愛不愛看

不過小安剛剛的回答顯然讓分身啞口無言了，挖胃肉吃？怕是整個泰拉的筍都讓你奪完了吧？

“……好啊？那我這就吃了你，看你還有沒有這么威風(fēng)！”

話音剛落，分身便張大嘴巴，朝著小安撲了過來，倒也別說，看著他那28顆微微泛黃的牙齒，紅潤的舌頭，還有深不見底的喉嚨口，還真有種捕食者的架勢

如果他沒有突然停在距離幾厘米的位置不動的話，說不定更像

小安看到他撲過來，也只是往椅背上靠了靠，吞了一下口水，卻是沒有一絲要躲閃的意思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類就這樣僵持了一小會，只過了幾秒鐘，分身的嘴巴便動了起來：

“你不躲閃嗎？”

而小安只是坐在那里，從容地望著分身的嘴巴，聽到疑問，他只是搖了搖頭

在這樣的距離下，他能清楚地看到分身的舌頭是如何靈活地運動，并將他要說的話組成詞句的：

“當(dāng)真以為我不敢？”

他似乎又逼近了一些，舌頭在微微顫抖著，小安能夠聞到從他嘴巴里面發(fā)出的獨特氣味，他深吸一口氣：

“沒有，但我覺得你舍不得……”

紅潤的舌頭瞬間在原處僵住了，他還看到喉嚨口縮緊了一下，咽了些口水，隨后分身的便閉起了嘴巴：

“真無聊，嚇不住你……”

小安輕輕別過臉去，然而分身并未注意到什么異樣，接著問：

“那你呢，你就舍得對我的胃拳打腳踢，吃我的營養(yǎng)，還要挖我的胃肉吃？”

小安遲疑了一下：

“當(dāng)然舍不得了……”

“我不信，你肯定是嫌棄我，才不是舍不得呢！”

“好啊，那要不你現(xiàn)在就把我吃了，我也不提什么舍不舍得了，我用行動證明給你看我不嫌棄你行不？”

“不要！”

只見分身也把臉別過去了，小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心里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你不好奇嗎？”

“啊？”

“不好奇嗎，我問的那個問題？”

分身想了好半天才終于倒回去，想起他們兩個是怎么把話題扯到這來的，于是丟出一句：

“我還能是誰？我就是我自己唄，這種問題還有第二個解嗎？”

“不，”小安回答，“我是問你好不好奇我怎么突然問這個……”

“啊？為什么？”

當(dāng)他看到小安的眼神變得神秘兮兮的時候，他就大概能猜到答案了，果不其然，小安答道：

“我做了個夢……”

“我夢見自己在一個只有紅色的世界，是真正意義上的那種紅色，天空也是淡紅色的，但不是夕陽的那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得到分身的肯定回答后，小安繼續(xù)說了下去：

“而地上也是，開滿了血紅色的一片彼岸花，我知道這怪瘆人的對吧，但問題在于那些彼岸花并不讓我覺得可怕，反而覺得很舒服……我就在這片-那片大地上行走……”

“而-而且我變得不一樣了！”小安指了指分身的雙腿，“和你一樣，我是用兩條腿走在那些花里面的！”

雖然小安做的夢一直都很有信服力，但畢竟分身也不是什么心理學(xué)家，只能專注地聽著，說不定會有用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起來的，但我不但能走步還能健步如飛呢，雖然那個夢的視角是第三人稱，我只能看著夢里的自己在到處跑，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夢……”

“直到我的視角離我自己越來越近我才意識到了什么，這個視角肯定是在做夢啊，哪有在現(xiàn)實世界中用第三人稱看著自己走路的？”

“然后我就明白自己是在做夢了，雖然說還是沒想到什么，但我還是仔細(xì)看著那個‘我自己’，然后就發(fā)現(xiàn)他和我有些不一樣了……缺了些什么……”

“缺了些什么呢？”分身找準(zhǔn)插嘴的時機，“輪椅嗎？”

“的確沒有輪椅了，畢竟會走路了還要輪椅干嘛，于是我就像電子游戲里面模型預(yù)覽一樣把我自己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全看了一遍？”

“對，全看了一遍，就算是衣服蓋著的地方也看了……但愣是找不出什么問題來……”

“但后來我明白是少了什么了……”

小安說這話的時候望向了分身，他的目光從來不會因為小安而躲閃，不過當(dāng)發(fā)現(xiàn)小安的手指指向他的時候，還是有點意外的

“因為沒有你……”

“那個時候我的視角好像就突然變成第一人稱了，而且完全忘了我在做夢的事情，我只想趕緊找到你，但是無論在哪都找不到……那個世界只有紅色，滿天的紅，滿眼的紅，滿地的紅……”

“然后……唔……”

小安還沒說完，就被走過來的分身抱住了，他還想說些什么，但分身已經(jīng)溫柔地摩挲起了自己的后背

“你干嘛啊，不就是個夢嗎，我精神不至于那么脆弱吧？”

對方也不說話，問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了唄，你叫我起來的……”

“啊~怪不得今天早上你一醒就一下子抱著我說什么別走別丟下我之類的……”

分身又把他往懷里攬了攬：

“我怎么可能離開你呢？”

“……都說了我沒怕，”小安說著，“我只是在想，那個……算是我嗎？”

“如果那個是我，那我又是誰？”

“你就是你啊……”

分身又摸了摸小安的脊背：

“反正我才不在乎你是誰，不管你是誰，我都會保護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分身感覺到小安遲疑了一下，然后緊緊地環(huán)住了自己的腰部：

“夢中的自己……感覺和我自己真的不一樣……但在最開始，我真的認(rèn)為那就是自己……”

“但那又不是我自己，更像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或者說一個側(cè)面……”

“所以我在想，如果我們的世界也是一個夢，那我們是不是也只是‘自己’的一部分呢？”

“……那我就是想要保護你的那一部分了，”分身干脆地回答，“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你一根毫毛……”

小安又沉默了很長時間，抬起頭來望著對方的臉：

“那你希望我的腿好起來嗎？”

“當(dāng)然希望啊，如果你能好起來，就算我受點苦也沒什么……”

“……那我還是不要好起來了，”小安說著，又把腦袋縮進(jìn)他懷里：

“要是像夢里一樣，我的腿好了，但你就消失了……那我還是不要了……”

“那你就要讓我一輩子給你推輪椅嗎？”

“……你不愿意嗎？”

分身遲疑了一下，然后便答道：

“當(dāng)然不了……”

“怎么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