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類的活用與“之”的“消除句子獨立性”
（二）詞類的活用
幾乎在所有語言中，詞類都是可以活用的，因此光學(xué)詞類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而古漢語詞類活用的現(xiàn)象相比現(xiàn)代漢語要繁雜得多，但也不是無跡可尋。一般的，可以分成以下幾種情況。
（1）名詞活用作動詞
這種情況很好理解，根據(jù)語境是可以迅速判別出來的。請看——
旦日，卒往中語曰，皆指目陳勝?！薄妒酚洝り惿媸兰摇?/span>
陳勝吳廣大澤鄉(xiāng)起義前曾派人在寺廟中學(xué)狐貍叫，說陳勝會稱王。第二天，聽聞此事的士兵議論紛紛，都用手指指著，眼睛看著陳勝?！澳俊北緛硎恰把劬Α敝?，此處活用為“用眼睛看”，就是典型的名詞活用作動詞。但仍需注意一點，文言文有些名詞本身就可以用作動詞，譬如本句的“語”，讀作“yù”時就是“說”之意，類似的情況就不屬于“活用”了。
（2）使動用法
使動用法，簡而言之，一般翻譯為“使（讓）……（動詞的動作）”的詞就是使動用法。古漢語中，動詞、形容詞、名詞都有這樣的用法。
1）動詞的使動用法
眾所周知，動詞后加賓語可構(gòu)成動賓短語，但使動用法時，這個賓語并不是這個動作的對象。動詞的使動用法表示使這個賓語所代表的人事物發(fā)出這個謂語所代表的動作。
項伯殺人，臣活之?！薄妒酚洝ろ椨鸨炯o(jì)》
沛公問張良是否和項羽的叔父項伯有故，張良說項伯在秦時犯下殺人罪，但我讓他活了下來?！盎睢北臼恰安患拔飫釉~”，并不能加賓語。換句話說，根本不可能存在“存活我”“存活他”類似的句子，因為在這些句子里“我”和“他”是動作的對象，而“存活”這個詞不需要動作的對象。但是，的使動用法可以“化腐朽為神奇”，“活”，“使……存活”，就是使動用法——其實“存活”這個動作真正的發(fā)出者是其后的“之（項伯）”，所以這句話的意思大致是與“之活”相近的，而張良是“使……存活”這個使動動詞的發(fā)出者。
因此，古漢語會有一個十分特殊的現(xiàn)象，即所謂的“不及物動詞加賓語”。在閱讀古漢語的過程中，如果遇到這種現(xiàn)象，首先考慮的就是使動用法，再看一例——
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孟子·梁惠王上》
孟子游說時說梁惠王的志向是開疆拓土，使秦、楚二國朝見，君臨中國，安撫四方的少數(shù)民族。“朝”就是不及物動詞，這里解釋為“使……朝見”，是使動用法。
不過這也不是絕對的，有的不及物動詞本身就可以直接加賓語，巧合的是，“朝”也有這種用法。
孟子將朝王?！薄睹献印す珜O丑下》
孟子將要朝見齊王，齊王卻派使者說他生病了，孟子回答說他剛好也病了。這里的“朝王”不再是使動用法，而是普通的動賓短語，“朝王”就是孟子朝見齊王的意思，而不是使齊王朝見孟子。這種情況下，就必須根據(jù)實際語境進(jìn)行翻譯了。
但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明顯不符合語法的“不及物動詞加賓語”現(xiàn)象呢？我們知道，不及物動詞后加介詞就可以當(dāng)作及物動詞用。這一點與英文有些類似，“go to school”就相當(dāng)于“attend school”，不及物動詞“go”再加入介詞“to”后便相當(dāng)于及物動詞“attend”。清楚了這一點，就可以把“朝王”看作“朝于王”，只不過在這種特定情況下省略了介詞“于”。
2）形容詞的使動用法
形容詞在名詞前一般會充當(dāng)定語，即用形容詞修飾名詞。在古漢語中，如果需要表示“使這個名詞具有這個活用作動詞的形容詞的性質(zhì)”，那就是使動用法，這個名詞就成了賓語。
故治國者，其摶力也，以富國強(qiáng)兵也?！薄渡誊姇ひ佳浴?/span>
這是法家治國的論斷，長久以來不受以儒家為主流的觀念認(rèn)可。以商鞅為代表的人認(rèn)為圣人治國擅長于聚集民眾的力量，也擅長于消耗民眾的力量。他們聚集民眾的力量是為了使國家富裕，使軍隊強(qiáng)大。這里的“富”解釋為“使……富?！?，和“強(qiáng)”一樣都是使動用法。
3）名詞的使動用法
名詞的使動用法較為少見，特點表示“使人事物成為這個活用作動詞的名詞所代表的人事物”，其實也很好理解。
太后豈以為臣有愛，不相魏其？”——《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
竇太后推薦魏其當(dāng)臣相，孝景帝說：“你難道認(rèn)為是我有所吝嗇才不讓魏其當(dāng)臣相的？是因為他做事輕浮，不堪此任。”此是很典型的使動用法，“相”，“讓……當(dāng)臣相”，所以是使動用法。
（3）意動用法
意動用法與使動用法類似，二者的區(qū)別只在于使動用法是事實，而意動用法是主觀判斷。另外，動詞只能使動不能意動，形容詞、名詞卻皆可。
1）形容詞的意動用法
形容詞的意動用法是表示“認(rèn)為名詞具有活用作動詞的形容詞的性質(zhì)”，在翻譯時會譯為“認(rèn)為……（形容詞的性質(zhì)）”。
登泰山而小天下?！薄睹献印けM心上》
孟子說孔子登上東山，認(rèn)為魯國看起來變小了；而孔子登上泰山時，則認(rèn)為天下看起來變小了。當(dāng)然“天下”并不會真的變小，所以不是使動用法?！靶 ?，“認(rèn)為……小”，就是意動用法。
匠人斫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能勝其任?！薄睹献印ち夯萃跸隆?/span>
孟子對齊宣王說：“建大樓需要工匠。工匠找到大木頭您就高興，認(rèn)為他能勝任；工匠把木頭砍小了，您就生氣，認(rèn)為他不能勝任。”這里的“小”是“把……砍小”，是事實，而不是主觀認(rèn)為木頭小，所以就是使動用法。因此在閱讀時一定要根據(jù)語境分析，不可勉強(qiáng)附會。
2）名詞的意動用法
表示“主觀上認(rèn)為人事物就是活用作動詞的名詞所代表的人事物”的用法就是名詞的使動用法。
土木形骸，不自藻飾?！薄稌x書·嵇康傳》
嵇康是古代著名的美男子，但他把自己的形體看成土木，不加修飾?！巴聊尽笔侵浮罢J(rèn)為……是土木”，并不是真的把自己變成土木，自然是意動用法。
（4）名詞活用作狀語
名詞活用作狀語在古漢語中非常常見，主要表示三種意思。
1）表示“像……一樣”
直接來看例句——
天下云集而響應(yīng)，贏糧而景從?！薄哆^秦論》
這個例句相當(dāng)特殊，因為短短十二字有三處活用，意思是：天下的人像云一樣聚集到陳勝身旁，并像回聲一樣應(yīng)和他，背著糧食像影子一樣跟隨他。“云”，“像云一樣的”，就是名詞活用作狀語?！绊憫?yīng)”“景從”亦然，不再述?，F(xiàn)代漢語仍然一定程度保留了這種這種情況，“蠶食”“鯨吞”就是很好的例子。
2）表示“像對待……一樣”
齊將田忌善而客待之?！薄妒酚洝O子吳起列傳》
齊國將軍田忌非常賞識孫臏，像對待客人一樣對待刑徒身份的孫臏?！翱痛保疤锛上駥Υ腿艘粯訉Υ龑O臏”，就是第二種用法，如果理解成“田忌像客人一樣對待孫臏”，意思就恰好相反了，所以也應(yīng)該根據(jù)句意分析。
3）表示動作的處所或工具
表示動作的處所的例如——
卒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薄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
這是“完璧歸趙”的故事。藺相如送走和氏璧，秦王無可奈何，最終只能在朝廷上接見了藺相如，禮節(jié)完畢后讓他回趙國?！巴⒁姟辈⒉皇浅⒔右?，而是“在朝廷上接見”，就是表示動作的處所——另外這里的“歸”是使動用法。
表示動作的工具的例如——
遂率子孫荷擔(dān)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于渤海之尾。”——《列子·湯問》
此乃“愚公移山”的故事，愚公率領(lǐng)子孫中能挑擔(dān)子的三個人上了山，鑿石挖土，用箕畚運到渤海邊上?！盎芜\”，“用箕畚運”，表示的是動作的工具。
附2：“之”的“消除句子獨立性”
說到“之”字，最令人難以理解的詞義莫過于加在主謂之間時“消除句子獨立性”。其之所以令人費解，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現(xiàn)代漢語沒有與其語法作用嚴(yán)格對應(yīng)的詞。為了解決這一點，會引入一些英文語法的概念，因為這一點上其與英文的互通性似乎更高。
（1）“主語從句”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戰(zhàn)國策·齊策一》
意思是：我的妻子認(rèn)為我俊美，是因為偏愛我?！拔崞廾牢摇笔沁@句話的主語，同時也是一個主謂完整的句子。但是古漢語中主語不能是一句完整的句子，所以在主謂之間加入“之”來“消除句子獨立性”，使之成為一個短語。相比英文的話，這是一個“主語從句”，“之”可以看作“主語從句”的“連接詞”，唯一的區(qū)別是英文的連詞在句首，“之”在主謂之間。對應(yīng)的轉(zhuǎn)換成英文主語從句的形式就是：“That my wife thought I was more?handsome is because?she's partial to me.”“之”與“That”起到的作用幾乎等同。
（2）“賓語從句”
故愿王之孰計之矣?！薄稇?zhàn)國策·燕策二》
意思是：我希望大王在這件事上深思熟慮一下。主謂完整的句子“王熟記之矣”是這句話的賓語，而賓語也不能是一個完整句子，故加入“之”，用來“消除句子獨立性”，這樣“王之孰計之矣”就是一個短語了，可以充當(dāng)賓語。所以“之”可以理解為“賓語從句”的“連詞”：“Therefore, I hope?that you can think it over.”但是注意，這里的“之”通常不可以省略。
（3）“狀語從句”
皮之不存，毛將安傅？”——《左傳·僖公十四年》
皮如果不存在了，毛將附著在哪里呢？這種情況最為特殊和難以理解，因為這里的“皮不存”既不是主語，又不是賓語，而是一個表條件的分句，“之”的作用還是“消除句子獨立性”，使之從獨立的句子變?yōu)橐粋€分句。這似乎類似于“狀語從句”：“If there were no skin, where would the hair adhere?”“之”似乎相當(dāng)于“條件狀語從句”的引導(dǎo)詞“if”。但是區(qū)別卻也很大，因為英文還可以寫作“Where would the hair adhere?if there were no skin?”，而文言文不能寫作“毛將安傅皮之不存？”
有時候，加入“之”的分句是用來表時間的，可以理解為“時間狀語從句”，譯作“……時”。
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薄肚f子·逍遙游》
鵬鳥遷徙到南方的大海時，它的翅膀激起的水花有三千里高。對應(yīng)成英文就是：“When the roc bird migrated to the sea in the south，its wings stirred up a 3000-li-high spray of water.”顯然，在這種情況下，“之”相當(dāng)于“when”。不過，和前一句一樣，狀語不能后置。
（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