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華？”

“綾華，醒醒?！?/p>

“快醒醒啦，已經(jīng)中午嘍?！?/p>

溫柔的耳語。

面龐被溫暖輕輕巧巧地覆蓋。

言者聲音細軟，并不肯直白地喚醒閉目的少女。

“唔……”

是誰呢。

自己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孤身入睡的。

又是誰，在自己身旁呢……

自己本應(yīng)該痛飲孤獨才是。

自己的罪孽……

誰會來諒解呢……

綾華費勁地睜開了眼。

對綾華而言……

每日的睜目，都是折磨。

每一個日夜。

沒有他的日子……

不，是失去他的日子。

自己去面對，又有什么意思呢……

“綾華，起床啦，早飯都不吃，要得胃病的啦?！?/p>

“親親，快起床吧?！?/p>

唇被輕點。

溫潤又清甜。

讓懵懵懂懂的綾華不禁定了定神。

眼里的朦朧漸漸散去。

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眼望心念的面孔正面色稍紅。

在自己身旁。

在榻榻米上，在墊子上，在被子里。

在……

在自己身邊。

“空……”

“空……？”

“你……為什么在這……”

是空。

發(fā)色是他，微笑是他，羞澀是他。

是他。

怎么會是他……

他明明，離開自己，離開稻妻了。

明明被自己傷得痛徹心扉了。

明明對自己的猶豫失望透頂了。

明明……

“什么呀，綾華，你在說什么呢?！?/p>

“我不在你身邊還能在哪呀？”

“難不成睡傻掉了？還是發(fā)燒了？”

似乎生怕少女一夜之間發(fā)燒，空小心翼翼地將二人的額貼近。

閉上眼，細細感受著溫度。

沒有注意到身下的少女無言的驚愕。

“也不燙啊，怎么了？”

“要不再睡一會吧，綾華？”

“綾華……？”

胸襟里湊來一個腦袋。

綾華忽是坐起。

深深埋進空懷里。

微微搖頭。

“不，不能睡……”

“不能睡了……”

不能閉眼。

萬一閉眼了，他就不在了……

“好，那就不睡了?！?/p>

“那，起床吧？我去給你燒飯吃?！?/p>

“嗯……”

起床。

在自己的家里，社奉行里。

和自己深愛著的唯一，在同一片榻上起床。

迎接每一天。

這……

這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愿望么……

這究竟……

“綾華，快松手啦，我要給你做飯去啦。”

“都相愛那么久了，不用那么如膠似漆的?！?/p>

“我又不會跑?！?/p>

指尖挽過長發(fā)。

清香浸滿神經(jīng)。

嘴上這么說，卻又忍不住將懷里的人兒摟緊。

如此眷戀。

“不會么……”

“空……”

“如果，你真的走了，我該怎么辦……”

你離開了……

我挽不回的離開。

那日溪旁的訣別歷歷在目。

不，怎么能說訣別呢。

只是離開而已。

只是離開了自己而已。

清晰的苦楚如鯁在喉。

綾華抬頭。

看著溫柔的眸子如水。

“做噩夢啦。”

似乎是件平常的事。

但仍值得他無比心疼。

空覆起被子，緊緊抱住了綾華。

狹小的空間讓二人能輕易感知彼此的呼吸。

“看來夢里的我很壞，把你扔下了?！?/p>

“我替他道歉，好不好？”

“別難過啦?！?/p>

“我怎么可能，離開你?！?/p>

“舍不得的?！?/p>

“以后不許做這種夢了，在我身邊只準做美夢?！?/p>

“好不好？”

陽光的氣息。

暖洋洋的。

讓人忍不住想伸個懶腰，或是，瞇一瞇眼。

舒適。

安心。

沉淪。

陷在溫柔的水鄉(xiāng)里。

綾華只想向他湊近。

近些，再近些。

越近越好。

“如果，你真的要離開我了，那……”

“我是說，如果……”

“哪來那么多如果啦。”

“綾華笨?！?/p>

似乎是抱怨般抿住了綾華的耳垂。

溫熱自上而下。

貫通全身。

敏感的少女面色羞紅。

卻沒有任何一點反抗的心思。

任何他的行為他的親昵。

都要全盤接收。

“如果我真的離開了?！?/p>

“那你就應(yīng)該每年捧著一束花到我墓前?！?/p>

“然后好好活下去?！?/p>

“畢竟——”

“我想不到，除了死亡，有什么能讓我離開你。”

“綾華，好香?！?/p>

“想膩在你旁邊一輩子。”

少女天然的體香緊緊鎖住了少年的心。

每一寸，每一處。

都叫他著迷。

他常感慨。

自己找個愛她的理由，怎么可以那么簡單。

“嗯……空……”

“別，離開我……”

“此時不應(yīng)該罵我是變態(tài)么?！?/p>

帶著侵略性的舔舐讓少女身子酥軟。

卻仍緊握著他的手臂。

往日的羞澀和靦腆此刻似乎被一種莫名的情感所掩蓋，讓綾華只想把他鎖在自己身側(cè)。

似乎只是愛人間的小游戲。

但對綾華而言……

是失而復(fù)得的欣喜。

是那……

長久以來，自己已經(jīng)不敢奢望的……

他。

“空……”

“如果……我哪一天，沒有選擇你，讓你受委屈了……”

“你生氣了，離開我了……”

“我該怎么辦……”

可愛的女朋友總是有千種萬種的問題在小腦袋里。

睜大眼睛等著你給她一個讓她心安的應(yīng)答。

你該對她寬容些，不是么？

因為你夠愛她。

你知道，安全感這種東西，總是給不夠的。

“那，你應(yīng)該乖乖等好?！?/p>

“等我哪一天氣消了，推開門回來了。”

“趕緊沖上去吻我?！?/p>

“懂了嗎？”

捏了捏社奉行公主軟嫩潔白的臉蛋。

空看起來有些些無奈。

但仍寵溺。

“因為我遲早會回來噠?！?/p>

“因為我肯定舍不得放下你呀。”

“綾華那么好，誰會不喜歡呢？”

“更別提綾華還那么愛我?！?/p>

像哄小孩子。

拍拍背，聽著她嚀嚀。

心疼又好笑。

最后也只能將所有信任付之一吻中。

感受到她激烈的索求和被緊箍的腰肢。

讓她漸漸安心下來。

“空?！?/p>

“真的，好喜歡你?！?/p>

“一直都最喜歡你了?！?/p>

“從那日我們共寫同一篇繪馬開始，我每一天都……”

“忍不住想你?！?/p>

“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才后悔?！?/p>

“為什么沒有早些說愛你?！?/p>

“一直以來……我都在和自己作對，在違抗自己的心意?！?/p>

“現(xiàn)在想來……”

“除了隔閡，我什么也沒給你帶去……”

“我真的……”

“我多希望，時間真的能倒流啊……”

“回到什么時候都好，只要是，我能選擇你之前的任何一段時空……”

“我真的好笨，空……我為什么會猶豫呢……”

“我又有什么理由，不選你呢……”

“你不是選了我么？我現(xiàn)在就在這呀。”

“難不成你在外面還有什么野男人？”

“我要生氣的！”

裝起生氣的腔勢。

少年氣鼓鼓地揉了揉少女的臉頰。

將女孩輕輕柔地撲倒在墊子上。

“快，跟我道歉?！?/p>

“我要吃醋的。”

少年當然是在假裝生氣。

但少女……

“對不起，空……”

“真的，對不起……”

“我真的，做錯了……”

“不要走，好不好……”

“回來，好不好？”

“別離開我，好不好……”

“別走……”

“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綾華？別哭呀，我開玩笑的，我知道，我都知道?！?/p>

“快，別哭了好不好？我錯了親愛的。”

“我沒生氣，我也不會走?！?/p>

“別哭了好不好?！?/p>

金發(fā)的小男孩心急如焚。

嘴很笨，只能絞盡腦汁想著道歉的話語。

看著心愛的女孩淚如泉涌。

不明所以的淚。

“空……”

“我真的，好愛你?！?/p>

“從一開始，就很愛你?！?/p>

“相信我，好嗎？”

淚總算被拭盡。

空無暇去理濕透的枕席。

花些力氣，讓脫力的綾華依在自己肩頭。

點點按壓著她的指節(jié)。

“我當然會相信你?！?/p>

“倒不如說，無論如何，我一直會相信你，選擇你。”

“因為愛你嘛?！?/p>

“那么你再怎么犯錯，你也是我最愛的人吶。”

“只要時間還有意義?！?/p>

“我就會一直等你。”

“要記住哦？”

“嗯……”

記住了。

記住了，要愛你。

記住了，要選擇你。

記住了，一切的一切，只有你。

只不過啊……

這份記住。

給現(xiàn)在的自己。

又有什么用呢。

綾華睜開眼。

除了眼前的空，愛著自己的空，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空。

一切都在虛幻。

墻壁，床席，被褥。

“空……”

“抱抱我。”

“都抱了一個早上了，還沒抱夠呀。”

“我先去給你做飯，好不好？什么時候都可以抱的?！?/p>

“不，不行啦，快，空，快點，抱我……”

“我……”

“我快醒了……”

當你意識到……

你在夢里。

那你，也便快醒了。

從來不會拒絕自己的空想把自己摟進懷里。

但自己……

黑暗籠盡了眼眸。

綾華睜開眼。

再一次睜開眼。

眼角的淚滴任由它滑落。

她直勾勾地看向天花板。

咬住了嘴唇。

忍住不哭出聲。

身旁并沒有人。

死一般的寂靜如約而至。

本來，已經(jīng)該習慣的。

沒有他的日子，知道他不再愛自己的日子。

自己……

應(yīng)該習慣的。

因為他不會回來了。

……

……

束起發(fā)。

綾華端坐在鏡前。

看著這個世界，自己最厭惡最痛恨的人。

她有著和自己一樣的面龐。

她因被愛而有恃無恐。

她所謂的責任感毀了她的鐘愛之人。

她被遺棄。

她被判了不用斬首的死刑。

她……

她活該。

她活該！

綾華……

你活該！

你這輩子，也只能在夢里見到他了……

綾華的手撫上鏡面。

指間沒有縫隙。

時間無所謂地流逝。

綾華本不會哭的。

她的淚早在那一晚流盡。

她早便沒有哭的資格了。

她甚至不知道。

自己活下去，是為了什么，堅持著什么。

或許……

是那渺茫的，重逢……？

不，綾華……

你到底在，想什么！

能遠遠地見他一面，已是萬幸了……

他見到你而不第一時間離開，已經(jīng)是饋贈了！

綾華！

你已經(jīng)，不在夢里了！

他已經(jīng)……

走了……

夢啊……

好想，再做一次啊……

有他的夢……

他愛自己的夢……

畢竟，他肯在自己身邊……

也只能是夢了……

池邊的小樹已沒了生機。

綾華漫無目的地行走在社奉行的每一處。

一邊走，一邊想。

當時，自己隔著屏風與他對話。

自己把他視為稻妻的希望。

沒想到……

他成了自己唯一的光。

他曾經(jīng)走在這池塘邊時，腦中想的是否會是自己呢？

他是否會像其他人一樣，覺得我當時只是在利用他反抗眼狩令呢？

他……

他在哪呢……

他……

自己還，見得到他么……

每一次回想，每一次心哀，最后的最后，總會回到這兩個問題。

紙扇遮不住憂愁。

綾華知道，是自己將光一手遮蔽。

愛而不得，最是心傷。

更何況……

還是從自己的手中流失殆盡。

奈何……

嗯？

什么聲音。

咚。

咚咚。

敲門聲。

悄摸的敲門聲。

是指節(jié)在木門上扣動的聲音。

在不經(jīng)意的分秒內(nèi)，淚珠又爬滿面龐。

綾華有些拘謹。

“請稍候，我馬上——”

仍在拭淚。

門卻被兀然推開。

這顯然是極不禮貌的。

但門外的少年似乎等不太了了。

“綾華！我回來啦?！?/p>

“我是瞞著我妹妹過來的，她還在生氣呢，不過已經(jīng)我已經(jīng)勸的差不多啦?！?/p>

“我怕你太孤單，我就……”

“綾華，綾華？”

“你……唔——”

你說過的。

什么時候，你回來了。

我就要趕緊去吻你。

這樣，你就不再生氣。

這樣，你就不會再離開我。

二人還從未這么親昵過吶。

祭典時指尖的輕觸已經(jīng)是極限了。

過分的親昵只能存在于綾華的夢里。

不過……

那個愛她的人，放不下她的人。

不再只是夢了。

究竟是一曲失而復(fù)得的情歌，還是又一輪醒來孤寂的夢呢？

嗯……

還是譜一則，甜美的童話吧。

只要我還愛你。

我就會在時間盡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