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的世界，一些人將妖精視作一種自然現(xiàn)象，而非具體的生物。

　　妖精是自然的具現(xiàn)化，若是打個比方的話，她們就像是幻想鄉(xiāng)將自己一塊塊碎片化后的的結(jié)晶，關(guān)于幻想鄉(xiāng)的一切都以妖精的形式備份在世上，也因此如果方法得當?shù)脑?，從全體妖精身上也可以還原出整個幻想鄉(xiāng)。

　　所以，當賢者在第一百二十二季(*注：即博麗大結(jié)界建立后的第一百二十二年)秋天宣布整個幻想鄉(xiāng)的土地已被污染時，妖精是唯一被留在這里的群體。

　　

　　

　　壹.

　　

　　嚴格意義上來說，“大妖精”并不是特指某一個妖精，而是對某個身份的妖精的稱呼，有時候它僅僅是一種稱謂，有些時候則會因為這個稱呼太過出名而讓人忘記那些妖精本來的名字?；孟豚l(xiāng)曾經(jīng)有過不止一個大妖精，其中一些也在歷史上留下過自己的身影，因此當那個臨近雪融的時節(jié)，稗田阿求問那個無名妖精是否決定成為“大妖精”后，她便深深地相信自己也將會被幻想鄉(xiāng)銘記。

　　稗田阿求是在第一百二十三季初的一個冬日離開幻想鄉(xiāng)的，那一天也是通往外界的鐵路完全建成之日，仿佛是專門為這位歷史的記錄者而建設一般，隙間妖怪借助了一些外界人的技術(shù)，將一條鐵軌橫穿過整個博麗大結(jié)界，如同一條嵌在泥土中的金屬長蛇，蜿蜒盤旋至天際的盡頭。阿求走的時候穿著樸素的外衣，站在站臺上就像一個不起眼的人類小女孩，許多已經(jīng)去了外界的人都坐在列車上回來迎接她，那也是大妖精最后一次看到八云紫出現(xiàn)，她依然打扮得雍容華貴，打著潔白的陽傘，禮貌地邀請御阿禮之子和她一同離開，就像任何一次出現(xiàn)在幻想鄉(xiāng)的眾人眼前時一樣高高在上而氣定神閑。大妖精只是躲在草叢的角落望著，她看到賢者的身上戴著什么沒見過的器械，黑漆漆而拉著一些不和諧的線條與形狀，如同一只蟲子趴在她姣好的側(cè)顏上，后來她得知那個東西來自外面的世界，叫做麥克風。

　　對于留在幻想鄉(xiāng)的妖精來說，外界是個可望不可即的地方，一方面，大家都知道它就在鐵軌的盡頭，靠著自己的雙腳就能走到它的邊際上，另一方面妖精在和賢者締結(jié)的約定中又被明令禁止離開幻想鄉(xiāng)。

　　“只要所有妖精都留在這里，幻想鄉(xiāng)就能慢慢地治愈自己，妖精是自然的具現(xiàn)化，因此即便被分解了，只要將來自然環(huán)境恢復，大家也還能在幻想鄉(xiāng)重生?！?/p>

　　大妖精不斷地向朋友們解釋只有她們會留在幻想鄉(xiāng)的原因，即便這些也只是她從御阿禮之子處聽到的說法?；孟豚l(xiāng)清空之后最初的一段時間里，大家的生活和往常沒有太大的變化，除了再也沒有妖精和人類的身影，河里沒有青蛙，人里再也沒有熱鬧的集市，寺子屋關(guān)門，像是在放一場沒有盡頭的暑假。不過除此之外，封鎖起來的妖怪之山很快被找到了能闖進去的小路，打鬧的時候不需要考慮旁邊的小孩子，以往不準妖精靠近的地方現(xiàn)在都可以隨意進出，再也不用擔心巫女和魔法使出來教訓搗亂的妖精了。

　　只有冰之妖精琪露諾整天嚷嚷個不停，因為她很快就對這種生活感到膩了。

　　

　　

　　妖精是一種習慣了死亡的存在，在漫長的生命中她們早就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生死的場合，無論面對怎樣的情況都可以在別處復蘇的體質(zhì)讓她們對死這一生命的終極難題毫不在意，因此當她們得知，留在幻想鄉(xiāng)會被施加了特別的法術(shù)的大結(jié)界分解的時候，并沒有誰對此做出特別的反應。

　　琪露諾也沒覺得，看著一個剛剛還在活蹦亂跳的妖精在自己面前化作沙塵，比往日看到妖精在彈幕戰(zhàn)中被擊落殘忍到哪里去。就連不少正在被分解的妖精本人也這么認為。

　　莉莉白在天空自由地飛舞，告訴大家春天已經(jīng)來臨，這是少有的還能讓妖精們感到季節(jié)真正在變換的事情，全息投影的樹林與綠草，在枯萎的大地上鋪就了一個虛假的幻想鄉(xiāng)，讓居住在此地的妖精能感到這兒和往日并沒什么區(qū)別，但投影系統(tǒng)只運轉(zhuǎn)了不到兩年，更換七次場景之后便出現(xiàn)了問題，以至于如今無論在什么時節(jié)，幻想鄉(xiāng)都是一副充滿生機的盛夏的景色。

　　沒有人來維修，除了琪露諾在內(nèi)的少數(shù)妖精會感到不滿之外，大家也并不在意這個問題?？赡苁侨狈S護的原因，河童臨走時留下的設備大部分都在運行不久后就多少都出了點小問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全天提供免費零食的機器還在正常運轉(zhuǎn)。

　　“別管她啦，我們?nèi)コ圆级?。?/p>

　　大妖精半推半拉地將對著報春精的背影做鬼臉的琪露諾弄走了。

　　有些時候，琪露諾會想要把莉莉白拉下來和她比試比試，這樣才能發(fā)泄掉心里的火氣，她覺得季節(jié)偏偏定格在和春天接近的夏天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盡管她只是冰之妖精而非“冬之妖精”，但在寒冬的妖怪離開之后，她就自覺地頂替了這個位置。這樣的事情在幻想鄉(xiāng)中出現(xiàn)過很多次，大量妖精涌入了其他生物離開后空缺的生態(tài)位里，因此在那段時間隨處可見“妖精天狗”，“妖精吸血鬼”，“妖精人類”或別的什么東西，一度讓幻想鄉(xiāng)仿佛恢復了往日的生機——但只是暫時的，新鮮感一過，妖精們就作鳥獸散了。

　　“這里不好玩，咱想去外界找蕾蒂和靈夢。”

　　獨自玩了很長時間的國王游戲后，琪露諾最終這么說道。她不是在這漫長的過程中唯一提出類似觀點的家伙，實際上每個妖精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有人類和妖怪可以戲弄之后，多少都會有些差不多的想法。

　　有逃跑想法的妖精很多，真正能熬過三分鐘熱度付諸行動的卻少之又少。

　　琪露諾并不在這三分鐘熱度之中，她曾真正去過幻想鄉(xiāng)的邊際，她沿著鐵軌走了很久，走過星星又走過白日。最后她被“趕回來了”。據(jù)說每次有妖精靠近幻想鄉(xiāng)的邊境的時候，都會有一群看不見的河童把她們趕走，大妖精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因為她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在違反和賢者的約定，在妖精群體中她是少有的會去遵守規(guī)則的好孩子式的家伙，每當靠近那些地方的時候，她都會感受到自己正在觸及某條不該觸碰的界限，仿佛會被本能驅(qū)趕一樣躲避彼處。

　　她想，也許被河童趕走的滋味就像上課被老師抓住走神批評一樣吧。

　　不過雖然從沒成功過，琪露諾依然沒有放棄離開此地的努力，她在妖精中組建了一個小團隊，取名為“外界探險團”，在那之后多次嘗試闖到結(jié)界外面，原先這個小團隊有十個成員，隨著越來越多的妖精被幻想鄉(xiāng)分解，這個數(shù)字變成了八個，再過了一段時間之后變成了五個，成員一點點減少，冰精想要見識外界的愿望卻反而愈發(fā)強烈起來，茫然無目標的生活讓她感到厭倦，于是她便覺得自己一定要做出點什么偉大的成績，她更加賣力地招募探險隊的成員，然而見識過封鎖的妖精們卻很難再對此提起什么興趣了，再者大家也并不是真的很愿意離開幻想鄉(xiāng)這個安樂窩，舊的同伴不斷減少，卻極少有新的同伴加入其中，當報春精下一次到來的時候，琪露諾又變回了孤身一人。

　　

　　

　　分解并不是有規(guī)則的，有時它來得很快，有時很慢，也沒有什么明顯的征兆，有些妖精在一切剛開始的時候便消失了，有些則至今都還安然無恙。大妖精覺得這或許與幻想鄉(xiāng)自我修復的進度，以及被分解者的身份有關(guān)，譬如琪露諾是冰的妖精，而幻想鄉(xiāng)的季節(jié)尚且不在失調(diào)狀態(tài)，因此她就不那么被需要，而若是其他的與土地，與生命的輪回這一過程相關(guān)聯(lián)的，幻想鄉(xiāng)更“缺失”的妖精，在修復的進度輪到她們時，她們就更容易成為被大結(jié)界分解的目標。

　　有了這些猜測之后，她便開始有意地關(guān)注身邊妖精同伴的種類數(shù)量，在她開始著手統(tǒng)計的那一年，幻想鄉(xiāng)內(nèi)尚且還剩下超過九百個妖精，其中有超過一半是與植物生長的要素相關(guān)聯(lián)的，這個數(shù)字比起第一百二十二季之前已經(jīng)少了很多，但依然算得上數(shù)量龐大，她們分散在幻想鄉(xiāng)各處，如果置身于那時候的幻想鄉(xiāng)，你將在全天的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都看到妖精追逐打鬧的身影，而這個數(shù)字在接下來的時光中逐漸減少，每一年被分解的妖精數(shù)量都在降低，理論上每一年幻想鄉(xiāng)的修復速度都在變慢，不過因為視野所及之處盡是盛夏的景色，她也沒法知道幻想鄉(xiāng)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修復到了什么地步，截至她最后一次統(tǒng)計這個數(shù)字時，幻想鄉(xiāng)尚存的妖精已經(jīng)跌到了不足十個。

　　大妖精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地知道已經(jīng)過去了多久，她僅僅覺得稗田阿求離開仿佛已經(jīng)是很久遠之前的事情罷了。對于妖精這種長命的存在，時間一向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如果她的記憶沒錯的話，賢者對這場大遷徙的持續(xù)時間的推測差不多也是這么久，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外面的世界還是沒有一丁點動靜，她覺得也許大家的猜測有些樂觀了。曾經(jīng)走在道路上都可能會遇到正在被分解的妖精，那時候她不覺得這是什么遺憾的事，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正是幻想鄉(xiāng)正在復蘇的體現(xiàn)，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想不起來上次看到這樣的情景是在什么時候了。

　　當初的幻想鄉(xiāng)無論何處都充滿著生機，若是想要去人多的地方玩耍，可以去人間之里，或是舊都，那里永遠都有不眠的集市，若是想要去宴會上湊熱鬧，兩座神社常年開放，潛入妖怪之山的天狗的城堡也是妖精中最流行的探險活動，雖然她們并不總是會受歡迎，也時常挨揍，但正是那些酸甜苦辣的日常才給了大妖精自己正在切身活在世上的實感。

　　街道空蕩蕩，虛假的樹林中不見一絲活物的影子。從未有過的孤單生活改變了大家的心態(tài)，漸漸地，原本無憂無慮的妖精也變得郁郁寡歡。

　　隨著種群數(shù)量的減少，妖精們開始有意無意地聚居起來，大家的活動范圍逐漸靠近，形成了一個個妖精的小小聚落，同伴一個個消失，大家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玩耍，能夠傾訴的對象也越來越少，這也導致妖精之間普遍出現(xiàn)了一種以前少有的相互依賴，最直接的體現(xiàn)便是妖精之間的友情更加緊密——同時她們也終于會開始為同伴的離去而感到哀傷了。

　　琪露諾對著河童留下的機器一陣拳打腳踢，折騰好一陣子，它終于吐出了兩個奶油布丁，她拿著飛回霧之湖，準備和大妖精一起分享，當她落地，她首先看到自己的腳尖泛起了一陣白光。兩分鐘后，曾經(jīng)是琪露諾的妖精便從世界上消失了，等到大妖精趕到現(xiàn)場時，她只看到一灘融化的涼水和兩個布丁。

　　妖精們用一堆破布將水吸了起來，然后裝進一個小盒子里，她們學著人類的樣子給被分解的琪露諾建了一座小小的墳包，她最后拿著的兩個布丁就供奉在旁人在墳頭隨手插下的樹枝前。

　　妖精是自然的化身，理論上只要自然恢復正常，她們在任何時候都可能會復生。大妖精一直如此相信著。

　　幾天后，她學著琪露諾的樣子去了幻想鄉(xiāng)的邊境，她看到在視野盡頭一道淺色的微光將整個幻想鄉(xiāng)的土地與外面分割開來，幾個冷冰冰的漆黑的方盒子藏在角落，如同無數(shù)隱匿著的眼睛齊齊地盯著她。

　　“喂，喂，站住！你已經(jīng)靠近幻想鄉(xiāng)的邊界了，立刻回去！”

　　憑空一陣警告的聲音響起，這是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聽到妖精之外的東西說的話，語氣十分空洞，然而吐出的每個字都不容置疑，大妖精有些不知所措，她本能地后退，抬手想要辯解自己只是來看看而非想離開，但對方的聲音依然毫不留情：

　　“喂，喂，站?。∧阋呀?jīng)靠近幻想鄉(xiāng)的邊界了，立刻回去！”

　　大妖精一溜煙地逃走了。她將自己的遭遇告訴了其他同伴，方才得知每一個想要靠近邊境的妖精都遭到了完全相同的警告。

　　于是她便想，也許只是坐在那頭的河童比較喜歡重復同一句話吧。

　　入夜，她獨自蜷縮著靠在埋著破布的土堆旁，夜空星星點點，沒有蟲鳴，沒有幻想鄉(xiāng)曾經(jīng)的燈火，四周一片寂靜，仿佛此刻整個天地間只有她一人存在。她又想起那列在冬去春來之時離去的滿載熟悉的人的列車，大妖精忽然覺得她們已經(jīng)被這個世界拋棄。

　　

　　

　　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在次年最寒冷的季節(jié)里，冰之妖精復生了。

　　她是自幻想鄉(xiāng)封閉以來第一個被分解后再現(xiàn)身的妖精，那時天空蒼白，盛夏的樹林旁的霧之湖已經(jīng)凍結(jié)成了一片冰世界，就在這座大家生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湖的中央，已經(jīng)消失了好幾個季節(jié)的她破冰而出。

　　她與琪露諾有著完全相同的屬性——生著一頭干凈的藍色頭發(fā)，背后是冰棱造就的翅膀，能夠在最炎熱的夏天吹出最涼爽的寒氣，居住在霧之湖畔永遠不會融化的冰屋深處。

　　大家經(jīng)過分析一致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雖然無論長相還是性格都完全變了樣，但她就是琪露諾。譬如她依然喜歡奶油布丁，譬如她睡覺的時候依然會潛意識地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她的一些行事方式，說話的口氣，還有更多不易察覺的小細節(jié)，已經(jīng)足以讓大家做出她依然是那個冰之妖精的判斷。

　　大妖精面對著她，面無表情道：

　　“歡迎回來，琪露諾。”

　　長發(fā)的冰妖精猶猶豫豫，滿面尷尬，最后用十分尖細的嗓音小聲回應：

　　“謝、謝謝……”

　　“要我?guī)闳セ孟豚l(xiāng)的邊境看一看么？”

　　“不了?！?/p>

　　“那要和大家一起捉迷藏么？”

　　“也不是很想……”

　　“那么還是來一場最強的妖精的彈幕戰(zhàn)吧！”

　　琪露諾張著嘴，只是望著大妖精，并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道：

　　“謝謝……但是，咱還是更喜歡不用受傷的游戲?！?/p>

　　冰之妖精的復生給了妖精們巨大的信心，這證明了賢者當初的推測是正確的——大家其實并不關(guān)心這個推測的完整的內(nèi)容如何，但對于在漫長的歲月中只能見到一個個朋友離去的她們來說，琪露諾的回歸標志著其他被分解的妖精也會有回來的一天，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有了這個保證之后，妖精們難得地重新快活了起來，大部分又開始沒心沒肺地玩樂打鬧，重新開始享受零食和生活，只有大妖精忙于讓琪露諾想起她曾經(jīng)是個什么樣的人。

　　“看，這是以前做的凍青蛙。”

　　“哇啊……好惡心?！?/p>

　　“現(xiàn)在紅魔館已經(jīng)可以隨意進出了?！?/p>

　　“我不喜歡這兒?！?/p>

　　“還記得蕾蒂嗎？”

　　“那是誰?！?/p>

　　大妖精覺得這中間可能出現(xiàn)了什么差錯。她回到了“埋著琪露諾”的地方，看著已經(jīng)在風吹雨打之下變得癟癟的土堆，一瞬間有種鏟平這里的沖動。

　　

　　

　　貳.

　　

　　博麗神社曾經(jīng)是幻想鄉(xiāng)的心臟，在過去的一千多年中，這兒是每一任巫女的居所，她們的血脈一代代傳承，與幻想鄉(xiāng)的妖怪一同維持著均衡的天平。神社就是幻想鄉(xiāng)的靈魂，同時也是幻想鄉(xiāng)的歷史的具現(xiàn)化，在幻想鄉(xiāng)封閉之后，妖精們就再也沒有見過神社內(nèi)有人類活動的痕跡。

　　傍晚大妖精來到博麗神社散心時，一個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的，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坐在神社的臺階上，靠著柱子休息。

　　“啊，你！”

　　即便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那抹鮮紅的亮色依然在大妖精的記憶中揮之不去，盡管時間讓她完全便成了另一人，年齡，相貌，還是舉手投足間的氣質(zhì)，都和過去全然不同，但那雙眼睛中的神色依舊。

　　“你不是——！”

　　“……博麗靈夢。他們說需要有人看看幻想鄉(xiāng)里的情況，所以我就回來了?！?/p>

　　“他們”指的就是外界人，靈夢這次不再是作為幻想鄉(xiāng)的巫女，而是外界的使者站在這片土地上?；孟豚l(xiāng)的集體搬遷在外面的世界也算是個大事，受到了很大的關(guān)注，幻想鄉(xiāng)的人類們被安置在城市里，而妖怪則按他們的意愿去了世界的各個角落，這些年來大家漸漸融入了外面的世界，但也有人在一直關(guān)注著幻想鄉(xiāng)。靈夢就是其中之一。

　　“靈夢小姐！”

　　大妖精激動得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了。

　　“我、我都快認不出你了?！?/p>

　　“歲月催人老，你知道我上次站在這里已經(jīng)是什么時候了么，這些時間對你們來說不算什么，對我這種凡人不一樣。

　　“魔理沙都已經(jīng)當媽媽了呢……紫也一直在催，說什么再不結(jié)婚就晚了，我可不想考慮這方面的問題?！?/p>

　　“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嗎……？”

　　大妖精左看右看，沒有找到任何除了她之外的人的痕跡，就連神社里面也只是剛剛稍微打掃過的樣子，靈夢便揮手示意不要讓她白忙活。

　　靈夢的工作是重新建立起幻想鄉(xiāng)內(nèi)部和外界的聯(lián)系，維持這里的秩序，換句話說就是要回來盯著這些妖精防止她們干出什么沒頭沒腦的事情，但事實上她并沒有必要這么做，過去的這些年沒人管理，這兒一樣沒發(fā)生什么大問題，大妖精把這些疑惑藏在心里，而當她看到巫女獨自一人站在神社的鳥居下，面對空蕩蕩的幻想鄉(xiāng)的背影時，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靈夢回來的消息如同一個重磅炸彈，引爆了整個幻想鄉(xiāng)的氣氛，大家一股腦地跑來神社，絲毫不顧她小時候是怎么蠻橫地把靠近這里的妖精全趕走的。妖精們將她的回歸視作這個漫長的夏天即將結(jié)束的信號——實際上巫女完全沒有表達過類似的意思，但妖精們已經(jīng)孤單太久，靈夢也就順著她們下去了。大家問她這些年過得如何，問她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問其他人的近況以及他們什么時候會回來，許多許多的問題一股腦地砸過來，巫女的反應很冷淡，似乎談及外界讓她并不是很開心。

　　一天傍晚，靈夢問大妖精：

　　“要來玩游戲嗎?！?/p>

　　“那是……什么東西？”

　　“來自外界的，一種玩具。小孩子都很喜歡。”

　　“我不是小孩子?！?/p>

　　“那你要來玩嗎？”

　　大妖精乖乖地坐到了神社里面，巫女從儲物間中吃力地推出一臺的機器，花了二十多分鐘，將其安置在院子角落，她從中牽出一條黑色尼龍包裹的長線，一直連到神社的主廳內(nèi)部，接著她往機器里倒入了一整桶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液體。

　　柴油發(fā)電機發(fā)出一陣嗆人的咆哮，很快就隆隆地運轉(zhuǎn)起來，神社內(nèi)隨之燈火通明。

　　“這個是小型化的柴油發(fā)電機，紫一聽我說要回來，就給我送了這個東西。除了吵鬧了點之外別的都還不錯。有了這個就可以用電了?！?/p>

　　巫女給電視機通上電，按下開關(guān)，屏幕便點亮了起來，自然里存在靜電和閃電，但大妖精從沒見過有誰驅(qū)使這種能量用在彈幕戰(zhàn)之外的場合中，她覺得或許將來可以去找對應的妖精問一問。靈夢將游戲機安置好，塞進去一張光盤，然后把手柄遞到了大妖精手上。

　　充滿電子味的音樂響起，巫女隨意地按了幾下，球形光標在斑斕的畫面上跳躍著，像是一只不斷飛舞的螢火蟲。

　　“這個藍色的，是天空么?！?/p>

　　大妖精問道。

　　“是大海?！?/p>

　　巫女回答。

　　“大海是什么東西。”

　　“海是外界才有的東西，有很多水，里面生活著很多很多的動物。就像一個沒有盡頭的大湖?！?/p>

　　如果不飛起來的話，霧之湖也很難看到盡頭。大妖精想。巫女面無表情地按著按鍵，電視機的反光在她的眼中映出一道晶瑩的色彩，里面充滿了海洋和天空。

　　“等將來一切恢復正常了，你也可以去外界看看海。海洋很大，比霧之湖大得多，無數(shù)人都生活在海洋周圍。”

　　巫女頓了一下，她閉上眼睛，一會兒仰頭望向天花板，似乎正望著看不見的蒼穹。

　　“那確實是個……比幻想鄉(xiāng)大得多的世界?！?/p>

　　游戲內(nèi)容很簡單，兩方各操作一個人物進行戰(zhàn)斗，就像昔日的彈幕戰(zhàn)一樣，不過比彈幕戰(zhàn)更加溫和，因為全部都是虛擬的，大妖精學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已經(jīng)能跟巫女打成平手了。

　　“我說你，怎么偏偏這個時候這么聰明啊。”

　　連著輸了好幾局后，巫女扔了手柄，自顧自地打開了一個黃桃罐頭，咬起吸管，吸溜溜地喝著里面的果汁。大妖精像是挨訓一樣乖乖地坐正了，這個表現(xiàn)又讓巫女皺起了眉頭，她嘆了口氣，伸手揉揉大妖精的腦殼，然后道：

　　“沒什么，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這年代的小孩都擅長這個。”

　　她的聲音有些失落。

　　“這在外面很流行嗎?！?/p>

　　“不僅是這個，外界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外界的人很多，在外面的世界一天就能看到比幻想鄉(xiāng)里十年還要多的人。

　　“大家都很喜歡大城市的生活。

　　“我只是……喜歡清靜?！?/p>

　　神社里安靜片刻，只有停在結(jié)算界面的游戲還發(fā)著輕靈的樂音。

　　“你叫什么名字？”

　　原來她連這幾天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妖精是誰都不知道。

　　“……幻想鄉(xiāng)里存在過這么多妖精，我怎么知道你是哪個。

　　“‘大妖精’，誰給你取的這個破名字?！?/p>

　　“稗田阿求?！?/p>

　　大妖精如實回答，聽到這個名字，巫女稍稍定住了一下。

　　“阿求，她還在這里嗎？”

　　大妖精搖了搖頭。

　　“御阿禮之子需要保證轉(zhuǎn)生儀式的環(huán)境，在現(xiàn)在的幻想鄉(xiāng)里是做不了這個儀式的，她很久以前就去外界了。靈夢小姐沒見過她么？”

　　“原來如此。

　　“離開幻想鄉(xiāng)之后我就不想再管和這里有關(guān)的事情了，全是回不去的記憶，徒增煩惱而已。不過還好，現(xiàn)在一切都在改善。

　　“只是土地的自我療愈是個很漫長的過程，雖然幻想鄉(xiāng)已經(jīng)比當初好了一些，但以目前的狀況看，想要恢復到我小時候的樣子，恐怕還需要花很長很長時間吧?！?/p>

　　巫女所說的內(nèi)容，大妖精很早以前就開始懷疑了，雖然冰精的復生和巫女的回歸給了她一些希望，但靈夢的表現(xiàn)卻無論怎么看都很悲觀，于是她遲疑片刻，小聲問道：

　　“幻想鄉(xiāng)真的，還能變好么？”

　　巫女答：“總會有這么一天的?！?/p>

　　她望著微微搖曳的電燈，一會兒道：

　　“我們來開宴會吧?！?/p>

　　

　　

　　“如今的幻想鄉(xiāng)的土地已經(jīng)供養(yǎng)不了什么東西了，但紫答應定期給我從外界送點補給過來，所以我一個人在這兒住下去應該還是沒什么問題的?！?/p>

　　巫女從儲物室里搬出了一箱一箱的罐頭，她讓大妖精去把大家都叫來神社玩耍。她聆聽妖精們的愿望，記錄下她們希望得到的幫助，記錄下幻想鄉(xiāng)這些年來缺乏維護的東西，包括已經(jīng)快要壞掉的季節(jié)投影儀在內(nèi)，她將這些內(nèi)容匯總在一起，答應會把這些內(nèi)容傳達給留在外界的人。

　　冰精躲在大妖精背后，怯生生地望著這個穿紅衣服的陌生人。

　　“她是？”

　　“琪露諾。”大妖精小聲道，似乎為了幫助巫女加快一下回想的速度，她又補充一句：

　　“住在霧之湖邊的冰精。”

　　“原來是那家伙。她怎么變成這樣子了？”

　　大妖精將琪露諾被分解，然后再重回幻想鄉(xiāng)，最后經(jīng)過大家的確認最終判斷她仍是琪露諾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冰精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似是疑惑地將靈夢的樣子記錄在了腦海中。

　　“我明白了。我會跟紫說的?！?/p>

　　“這些……難道不在賢者當初的計算之內(nèi)嗎？”

　　靈夢坦白道幻想鄉(xiāng)歷史上從未有過這樣的異變，因此大家的一切行動靠的全部都是推測，有很多事情就連賢者也無法掌握，因此他們只能試驗，并且通過觀察確認了這個方法大致可行，至于細節(jié)上則可能出現(xiàn)各種各樣無法預料的差池。

　　大概妖精究竟是否會死這個問題并不在必須討論的范圍內(nèi)。大妖精只是懵懵懂懂地點點頭，靈夢示意冰精先去跟其他妖精玩，等到只剩她們兩個之后，巫女兩手搭上她的肩頭，向她認真道：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我只能說不管她究竟是不是你曾經(jīng)的琪露諾，你就當她是。這是為了你自己好，你也想過回以前的那種生活吧？

　　“自我認知是可以被塑造的，多跟她說說你們以前的故事，用和以前一樣的方式對待她，如果她愿意相信自己就是以前那個琪露諾的話，那她就還可以成為那個她?！?/p>

　　“……好難懂?！?/p>

　　“這是我在外界學到的?！?/p>

　　大妖精點點頭，經(jīng)過這幾天的相處，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只要是“外界來的”就一定是好東西的慣性思維。靈夢注視著她，眼中似乎還有很多想說的沒有表達出來，但她最后還是沒有再多說。

　　“去吧，和大家一起玩吧?！?/p>

　　

　　

　　妖精們的笑聲彌漫在滿天繁星之下，大家在古樸的燈籠的照耀間彼此追逐打鬧，圍著大大的餐桌談天說地，博麗巫女抱著酒瓶子，醉醺醺地縮在靠墻的角落，她閉著眼睛，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也許此刻她又看到了曾經(jīng)的幻想鄉(xiāng)。

　　博麗靈夢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一直在神社住下去，她在幻想鄉(xiāng)度過了兩年零一個月，在此期間幻想鄉(xiāng)剩余的妖精數(shù)量由三十五個減少到了三十二個，其中包括長久以來為幻想鄉(xiāng)宣布年份更迭的報春精莉莉白。巫女在此地的生活終結(jié)于一場劇烈的咳血，幻想鄉(xiāng)的水源并沒有凈化到她所想象的那個程度，泥土中的瘴氣也尚未散盡，妖精們可以不受這些影響而活著，因為妖精并不需要真正借住這些來完成身體的運轉(zhuǎn)，但脆弱的人類不同，置身這種不適宜生存的環(huán)境七百多天后，博麗靈夢在一個黃昏倒下了。

　　大妖精最后看到的只有一地血跡，巫女本人已不知所蹤。博麗靈夢是大遷移之后最后一個出現(xiàn)在幻想鄉(xiāng)內(nèi)的博麗巫女，在這以后，大妖精再也沒有見過有誰再來主持神社。

　　莉莉白被分解之后，妖精們笨拙地開始制作日歷，希望以此計算她們在這里居住了多久。

　　不知歷法規(guī)則的妖精們，很快就把時間徹底搞亂了。

　　如果說巫女在這段時間的短暫回歸在若干年后起到了什么作用，或許就是在那段時間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一絲希望，即便后來幻想鄉(xiāng)再也沒有過像她在的時候的熱鬧景象，大家也仍舊堅信自己與世界仍然存在聯(lián)系，這份信念在很長時間里都存在于大家的心中，直到大妖精通過將自己和琪露諾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編成故事，每天晚上跟她講述一部分這種做法最終讓琪露諾至少在表面上找回了曾經(jīng)的自己的時候，所有妖精仍舊期待著會有人再次穿越結(jié)節(jié)來到幻想鄉(xiāng)。

　　過了一段時間，維修過的投影機再次出現(xiàn)了故障，作為幻想鄉(xiāng)內(nèi)最后還在工作的河童的機械，這一次它沒有投出任何錯誤的季節(jié)，而是直接停止了運轉(zhuǎn)，昔日一直被掩藏的真實展露無疑。光禿禿的山與森林，傾覆的房屋落滿灰塵，死寂的幻想鄉(xiāng)看起來就像在經(jīng)歷一場無雪之冬。

　　

　　

　　叁.

　　

　　很多年以后，紅魔館之主·霧之湖的統(tǒng)治者·妖怪之山下終年不懈的守衛(wèi)·寺子屋名譽教授大妖精站在駛向外界的鐵軌前的時候，她所希望接下來出現(xiàn)的是自己被埋伏的河童抓起來提著衣領丟回幻想鄉(xiāng)的情景。

　　她想親眼看看那些河童，再看一看除了妖精之外的面孔，然后在劈頭蓋臉的訓斥中問他們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大妖精走向了過去的漫長歲月中從未涉足過的地方。

　　“喂，喂，站?。∧阋呀?jīng)靠近幻想鄉(xiāng)的邊界了。

　　“立刻回去！”

　　沙啞的廣播聲如同百年未有人維護一般，已經(jīng)幾乎到了只能勉強分辨對方在說什么的地步了。大妖精吞了口唾沫，她努力地鎮(zhèn)定著心情，以遏制已經(jīng)快要成為習慣的逃跑的沖動，她又邁進一步，警告聲變得刺耳起來，她沒有理會，只是一聲不吭地前進，鐵軌不斷被拋在身后，一條又一條枕木擦肩而過，接著，河童的聲音變了。

　　“所有妖精一律禁止離開幻想鄉(xiāng)，這是最后警告，所有妖精一律禁止離開幻想鄉(xiāng)，立刻返回！”

　　大妖精定在原地，她愈發(fā)覺得兩腿發(fā)軟，奇怪的是，先前那種對丟臉的畏懼一下子減弱了不少，仿佛已經(jīng)成了什么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她也逐漸從冰冷的警告聲中感受到了什么東西，她遲疑片刻，最后咬咬牙，再度一步向前。

　　一發(fā)子彈給大妖精纖弱的身體開了個大空洞，她向后一個趔趄，像斷線的木偶一樣躺倒在地，一會兒就掙扎不動了。

　　

　　

　　“你也想去外界嗎？”

　　再次睜眼，映入視野中的就是倒懸的琪露諾的那張臉。

　　“……我現(xiàn)在知道了，妖精的確是不可能走出這里的?！?/p>

　　大妖精說著，眼中閃爍出一絲淚光，她不受控地嗚咽起來，很快就像個孩子一樣泣不成聲：

　　“好想……吃布丁……”

　　沒有人在一直看著幻想鄉(xiāng)，沒有藏在邊境監(jiān)視她們的河童，沒有誰出來攔住她，有的只是大概在一切開始的那個時候便設置在此，此后便再也無人問津的自動機器。

　　大妖精希望下一個被幻想鄉(xiāng)分解的就是自己。

　　

　　

　　肆.

　　

　　大妖精喜歡坐在鐵軌旁淺淺的草叢中玩泥巴，有時幻想鄉(xiāng)僅存的幾個妖精也會陪她一起玩，除了她之外，另外幾個妖精都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分解與重生，只有大妖精還是當年的樣子。她們會往泥土里混入一種妖怪之山上產(chǎn)出的粉末，用它可以增加泥土的粘性，這樣她們就可以隨意地塑造泥土而不用擔心其崩裂，在經(jīng)過不知多少次試錯之后，大妖精終于將它與泥土的比例掌握在了一個合適的程度。

　　于是，她和她們開始重塑幻想鄉(xiāng)。

　　最初是整個大結(jié)界內(nèi)最顯眼的地方，她們挖出了一個坑洞，用琪露諾的能力凍出一片不會融化的湖底，倒入霧之湖的水，它便是小霧之湖，她們依著目光所及之處的那座山的形狀堆起等比例縮小的另一座山，她們在山上挖出溪流，一路直通霧之湖的邊緣，她們用人里廢墟中收集來的木條擺出人間之里的圍墻，用她們的雙手一座一座地還原出了街道與房屋當初的模樣，每一座建筑都要花上很長的時間精雕細琢。她們挖出地底空間，擺出魔法森林，她們重建了紅魔館，大妖精帶領著她們將幻想鄉(xiāng)中的一處又一處地點復現(xiàn)在建于幻想鄉(xiāng)入口的這座龐大沙盤上，她們用泥丸子搓出一個又一個小人，刻上線條，捏出裝飾，讓它們站在他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

　　大妖精將小小的博麗神社捧在手中，她將其安置在了幻想鄉(xiāng)的中心，這就是屬于幾個妖精的幻想鄉(xiāng)。

　　

　　

　　在這之后的某年夏天，大妖精坐在自己的幻想鄉(xiāng)中，一輛漆黑的火車越過淺淺的黃草，從她身畔呼嘯而過，悠揚的汽笛劃破了亙古不變的沉寂的天空，車輪隆隆地咆哮，卷起泥土一陣陣輕微的顫動，仿佛大地正在蘇醒。

　　大妖精追著列車，在黃昏的汽笛聲中一邊撲騰翅膀，一邊奮力地奔跑。

　　

　　

　　“喂！”

　　列車嘶鳴著減速，在巨大的慣性之下依舊前進著，它緩緩停下車輪，停在了幻想鄉(xiāng)入口處已經(jīng)生滿青苔的站臺邊，沒有司機，沒有乘務員，自動打開的車門后走下來的是一個打扮充滿曾在電視上看過的外界氣息，與幻想鄉(xiāng)格格不入的短發(fā)少女。

　　“妖精……？”

　　她輕輕握住胸前掛墜的布袋子，一雙紫色的眼瞳稍稍訝然。

　　大妖精狼狽地跑到她面前，撐著雙腿不住大喘氣，妖精抬頭眼望對方的面容，片刻，她睜大了雙瞳。

　　“你是稗田家的——”

　　“幻想鄉(xiāng)的記憶，我是來帶走它的?！?/p>

　　御阿禮之子簡單地說明了自己來到這兒的目的。她上下打量著一身臟兮兮的大妖精，然后道：

　　“先跟我回家吧?！?/p>

　　她領著大妖精，沿著荒蕪的草地一路向人間之里進發(fā)。

　　“你也來自外界？”

　　“看來你確實長了眼睛。”

　　少女帶著尖酸道，她沒去理會這句話讓大妖精的情緒變得如何激動，一瞬間，許多問題涌上心頭，這是自從巫女消失以來她第一次見到外界來的人。

　　“靈夢——”

　　御阿禮之子思索了幾秒，腳步依然不停。

　　“博麗靈夢，是幻想鄉(xiāng)第五十七代的巫女吧。在她擔任巫女期間幻想鄉(xiāng)出了那個變故，她也是留在幻想鄉(xiāng)內(nèi)的最后一個巫女，后來因為一些事故被八云紫接回外界療養(yǎng)了?！?/p>

　　“你知道她？”

　　“我記得每一個曾在幻想鄉(xiāng)生存過的人。

　　“我記得的遠不止她一個?！?/p>

　　大妖精躊躇著，不知是否該將自己很久以前就想知道答案的那個問題問出來，短發(fā)少女便點頭示意。

　　“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四十年前就去世了。出了事之后，八云紫把她接到了外面的大醫(yī)院，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救回來，但她落下了后遺癥，沒過多久就死掉了?！?/p>

　　她的語氣十分簡單，像是在陳述昨天吃了什么東西一樣。大妖精愣了片刻，一方面是對于在那之后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另一方面則是故人的離去。

　　“這都是……因為……”

　　良久，她低聲道。御阿禮之子對此簡單否定道：

　　“你想說如果她沒有回來而是留在外界的話就不會有這件事么。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是誰的責任，大妖精。巫女的命運本來就是注定要跟幻想鄉(xiāng)聯(lián)系在一起的?！?/p>

　　她回過頭，望著大妖精已經(jīng)開始濕潤的眼眶：“博麗靈夢一直都想回到過去幻想鄉(xiāng)里的那種生活，我相信她到最后也沒有為這個決定后悔過?！?/p>

　　御阿禮之子毫無障礙地找回了去人間之里的路，仿佛她昨天剛從此地經(jīng)過一般，她們途徑寂靜的大街，幾個簡單的轉(zhuǎn)彎便站在了稗田邸的大門前。制作工藝良好的大門依然沒有腐化，除了落滿灰塵之外，與阿求仍住在這里時并沒有太大區(qū)別，御阿禮之子徑直找到了稗田邸的倉庫，在過去的這些年中盡管妖精已經(jīng)把整個幻想鄉(xiāng)搞得一團糟，這里卻因為全部儲存的都是與知識相關(guān)的物品而得以幸免，看到一箱箱密封的冊子依然保存完好，御阿禮之子稍稍出了口氣。

　　“幫我整理一下，這里的一部分書我要帶去外界?！?/p>

　　她們從塵封的書籍中找出了歷代御阿禮之子編撰的幻想鄉(xiāng)緣起的手稿，沉重的整整一箱子書，被少女用外界帶來的蜘蛛腳一樣的器械輕松背在了身后。

　　“我去外界轉(zhuǎn)世，為此我放棄了記錄幻想鄉(xiāng)在這些年的變化的機會，雖然會讓我感到遺憾，但這也是不得不做的。

　　“博麗靈夢的話，我想她會是那種寧愿讓血脈斷掉也不錯過幻想鄉(xiāng)的這些記憶的人?！?/p>

　　御阿禮之子拿出了一張照片，是一個看起來非常青春開朗的女孩子，在露天的舞臺上和許多人一同玩耍著。除了那頭漂亮的黑色長發(fā)上扎著的蝴蝶結(jié)外，大妖精已經(jīng)從她身上認不出任何博麗巫女的痕跡了。她看起來就和任何一個外界女孩沒什么區(qū)別。

　　“看，幻想鄉(xiāng)的心臟還在跳動，博麗的血脈還在傳承，神社已經(jīng)在外界重建，靈夢在死前留下了子嗣。我剛剛轉(zhuǎn)世不久，現(xiàn)在也必須要承擔起自己的職責了?！?/p>

　　御阿禮之子的話似乎藏著什么別的意思，大妖精有些不明白，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們以后不會再回來了嗎？”

　　短發(fā)少女偏過腦袋，稍稍帶著一分意味深長道：

　　“我不想騙你什么，如今的外界發(fā)展速度遠超我們所有人的想象，外面的生活早就不是當初幻想鄉(xiāng)建立時能比得上的了。可能確實很多人都不會想再回到這個地方，包括現(xiàn)在的博麗巫女在內(nèi)。

　　“這些年來很多原先住在幻想鄉(xiāng)的人已經(jīng)下落不明，或許我永遠也找不到他們了。

　　“——但我可沒說我不回來。我只是擔心在我回來之前你們把這里搞得一團亂，所以一些重要的東西需要我親自保管而已?！?/p>

　　“那，什么時候？”

　　“幾年，幾十年，或者上百年。也可能更久。但我跟你們一樣，是在輪回之外的人，所以總有一天我還會回到幻想鄉(xiāng)，這是我與這片土地的羈絆。我向你保證?！?/p>

　　大妖精遲疑片刻，一會兒，她顫巍巍地開口：

　　“也許那時候我們已經(jīng)都不再是我們了……？”

　　短發(fā)少女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生命就是如此。組成我們身體的物質(zhì)，在宇宙誕生之初就存在了，一百三十億年來它們只是不斷改變自己的存在形態(tài)，也許曾經(jīng)存在于無數(shù)人身上。

　　“我們曾經(jīng)是任何人，今后也將成為任何人。這沒什么值得難過的。只要還記得彼此，一切就可以從頭再來，這就是我要保存幻想鄉(xiāng)的記憶的原因。”

　　

　　

　　御阿禮之子只是回來帶走想要的東西的，她并不打算在這里留多久，大妖精本想把分散在各地的同伴們叫來，但御阿禮之子卻跟她示意先不要著急。

　　幻想鄉(xiāng)的這場異變，至今都沒有人找到背后的答案，大家各奔東西，幻想鄉(xiāng)變成今天這步，也不完全是異變的原因。八云紫與河童定下的維護條約只持續(xù)半個世紀，如今他們布置在幻想鄉(xiāng)周邊的監(jiān)視器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缺口，無法再起到保險限制妖精外出的作用，而河童們也早已融入外面的世界，沒有誰再回來續(xù)約了。

　　因此，八云紫決定在下一次月圓的時候徹底封死大結(jié)界，如果要離開的話，這幾天就是最后的時機。

　　“我決定把選擇權(quán)交給你自己。如果你們想離開，我可以告訴你現(xiàn)在哪個方向的封鎖有缺口，你們不能跟我一起乘火車，否則會連我也出不去?！?/p>

　　大妖精聽著，一時間有些愣神。

　　“誰都沒想到幻想鄉(xiāng)自愈的過程會持續(xù)這么長時間，也沒人預料到短暫的遷往外界會造成如今這種結(jié)果。

　　“大妖精，你一直住在大結(jié)界里，因此你能看到，雖然實施上和計劃有不少偏差，但賢者的策略最終還是正確的。你比誰都清楚，幻想鄉(xiāng)的土地正在一步步復蘇，當初人類和妖怪離開的時候，這里寸草不生，現(xiàn)在最基礎的植物系統(tǒng)已經(jīng)開始恢復了。而這正是因為你們的存在，所以——

　　“我希望你們，或者至少你可以留下來。你的朋友或許已經(jīng)可以離開了。”

　　御阿禮之子解釋，她的聲音緩和了不少，不再有那種一直以來的對妖精的輕蔑，而是換成了一種摻雜了更多的復雜的感情的語氣。

　　“你依然是我當年離開時候的樣子，大妖精。你還沒有經(jīng)過分解與重生，如果沒有其他和你一樣的妖精了的話，你就是幻想鄉(xiāng)復活所需要的最后一塊拼圖。

　　“你同時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完整地見證了幻想鄉(xiāng)封鎖后的歷史的存在。你自己的存在就是這段歷史的證明。

　　“我懇求你能留下來，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很不公平，因此我絕對不會強迫你，如果你想要離開，我也不會阻攔。將來還會有越來越多的妖精在幻想鄉(xiāng)復蘇，我不能向你保證這會很快，但一定會有這么一天的，你在過去的生命中所熟悉的那些妖精同伴，都會回到幻想鄉(xiāng)。還記得博麗靈夢當初是怎么教與琪露諾相處的嗎？”

　　她眨了一眨眼睛。

　　“這是幻想鄉(xiāng)歷史的一個節(jié)點，一切都取決于你，明白么，幻想鄉(xiāng)的‘大妖精’？

　　“我的大妖精……？”

　　至此，大妖精已經(jīng)理解了她所要表達的一切。

　　二人長久沉默不言。

　　

　　

　　大妖精向她要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稗田邸藏書庫的鑰匙，這樣她就能去找到里面儲存的，畫著曾居住在此地的許多人的畫像的求聞系列書籍副本了。

　　第二樣東西，就是用以離開幻想鄉(xiāng)的河童工事封鎖線的缺口的位置。

　　日落時分的列車站臺上，御阿禮之子背著即將帶去外界的書箱，和大妖精作著最后的告別。

　　“結(jié)界并非永久性封閉，這只是八云紫為了阻止妖精離開的暫時性措施?！?/p>

　　大妖精輕聲道：“等到下次幻想鄉(xiāng)和外界的通道再打開的時候，一切應該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吧?！?/p>

　　御阿禮之子望著她，點點頭。

　　“妖精是自然的具現(xiàn)化，妖精是不會死的?；孟豚l(xiāng)也是一樣。

　　“幻想鄉(xiāng)只是需要時間來治愈自己。”

　　“今年是哪一年？”

　　大妖精突然問道，御阿禮之子扶了扶眼睛，確信地回答：

　　“幻想鄉(xiāng)封鎖的是在第一百二十二季，那是外界公歷2007年。今年是外界公歷2072年?！?/p>

　　大妖精沉默。

　　“……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免費供應的布丁了。”

　　“你們可以自己學著做，那并不難，紅魔館的圖書室不是已經(jīng)無人看管了么，你們想要什么知識都可以從那里得到?！?/p>

　　一會兒，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半開玩笑道：

　　“當然你們得先學會認字。

　　“只要有時間，總是能做到的?！?/p>

　　列車鳴起汽笛，沉沉的蒸汽發(fā)動機開始預熱，御阿禮之子登上了離去的車廂。

　　臨走之時，她將自己胸前掛著的布袋子解了下來，將其送到大妖精手中。

　　“這是……？”

　　“橄欖樹種?！?/p>

　　御阿禮之子解釋道：“橄欖樹的生命很頑強，即便是在很貧瘠的土壤中一樣能生長，我從外界挑了七顆很飽滿的種子，或許在它們之中會誕生自幻想鄉(xiāng)封鎖以來第一棵成活的樹苗。

　　“這只是猜測，幻想鄉(xiāng)的環(huán)境現(xiàn)在還很脆弱，所以我不敢冒險做更多試驗。也可能最終它連芽都發(fā)不出來，誰知道呢，反正我大概是看不到了。”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就找個地方把它們種下吧?！?/p>

　　大妖精點了點頭。似乎是還要補充什么似的，剛剛準備走入車廂內(nèi)的少女又回頭道：

　　“還有一點。

　　“有些植物的種子在無法生長的環(huán)境中會暫時休眠，如果你一直看不到它們發(fā)芽，也不要將它們挖出來，只要還活著，那么當土壤變得適合的時候，它們就會復蘇?！?/p>

　　“所以播下種子之后，就請耐心等待吧?！?/p>

　　大妖精目送她登上離鄉(xiāng)的列車，少女探出頭來，像是正在出發(fā)進行一場旅行的旅客，揮手向留在家鄉(xiāng)的親朋示意。稀疏草叢籠罩的鐵軌上，裝修成十九世紀風格的火車拉著悠揚的汽笛，緩緩駛向了地平線的盡頭，在夕陽下漸行漸遠。

　　那也是大妖精所能接觸到的世界的盡頭。

　　

　　

　　兩個星期后，趕走了所有妖精同伴的大妖精與琪露諾一起在幻想鄉(xiāng)種樹。

　　大妖精小心翼翼地將每一顆種子捧在手心，像是在捧著冬日里隨時可能融化的雪花。她將橄欖樹種擺在挖好的坑的底部，輕手輕腳地覆上一層厚厚的泥土，再澆上取自妖怪山的溪流的清水，七顆種子埋在幻想鄉(xiāng)的七處角落，人里，霧之湖，迷途竹林，妖怪之山，博麗神社，魔法森林，同樣的步驟重復了七次，她給每一顆種子都取了自己記憶中曾經(jīng)在彼處生活過的人的名字，即便他們中有很多已然作古。

　　“咱什么時候可以吃到它的果子？”

　　“我不知道。可能要很久。”

　　琪露諾問道，大妖精如實回答。

　　然后她開始等待。

　　

　　

　　妖怪之山下的那顆種子發(fā)芽時跟任何一棵柔弱的小草都沒什么區(qū)別，它的根系深深地扎在泥土中，汲走了附近區(qū)域的所有養(yǎng)分。

　　長在它周圍一小片區(qū)域內(nèi)的花草爭不過它，很快就死光了。

　　它長得又矮又丑，像是一個先天殘疾但又不愿意躺下的缺陷兒。

　　它頑強的生命結(jié)束于破土而出后的第五年，那年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結(jié)出了滿滿一樹的果實，這是七顆種子中唯一一顆成功長出來的。

　　

　　

　　從第一棵橄欖樹結(jié)果到它的種子里再次有一棵樹發(fā)芽，中間又過了九年。在這期間，琪露諾與大妖精以簡筆畫的形式，在鐵軌旁的微縮幻想鄉(xiāng)中記錄下了這段歷史，這些畫以許多人一同離開一個圓圓的大環(huán)開始，一直畫到最后兩個小人背靠背坐在鐵路旁的大樹下結(jié)束。

　　“琪露諾？”

　　“咱就在這兒！”

　　“你想去外界嗎?！?/p>

　　“嗯……外界有什么好玩的，反正已經(jīng)找不到靈夢，也找不到蕾蒂了?！?/p>

　　“但還有很多很多人，她們在外界等著。我們可以去世界各地旅行，去尋找天狗跟河童，去找寺子屋的米斯蒂婭和露米婭。

　　“我們可以一起去參拜外面的博麗神社，一起找那些留在外界的伙伴玩耍。

　　“我還要拿出那些橄欖樹的種子，將它們種成一片樹林。

　　“我也要一個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名字。

　　“答應我，琪露諾，等將來新的大妖精出現(xiàn)在幻想鄉(xiāng)的時候，你要——

　　大妖精的目光閃爍一下，片刻，她繼續(xù)道：

　　“讓我想起我們的一切，就像我以前對你做的那樣。

　　“好嗎？”

　　琪露諾一把抱住了身體正在溫柔的光芒中逐漸湮滅的大妖精，兩個孩子緊緊相擁。

　　二人的身形在地平線上投射下長長的影子，大妖精閉眼感受朝陽籠罩的溫度，蒼穹湛藍，流水潺潺，帶著花香的春風卷走了最后一絲冬日的氣息，空中，報春精正在自由自在地飛舞，一切正如許多年前這個世界剛剛走入沉寂的那個瞬間一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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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抉擇一

　　

　　理性之腦

　　

　　程序正義

　　

　　現(xiàn)實與科學

　　

　　千年以后

　　

　　真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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