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紀念館內(nèi)，五具白骨撲倒在地上，從它們的眼眶里，分別長出了“狗尾巴草”、小麥和其他三株不知名農(nóng)作物。

“那是水稻、小麥、黃米、高粱、大豆，也就是五谷。”

似乎是看出了不事生產(chǎn)的高中生并不認識自己吃的東西，小鬧鐘提醒他。

收起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羞愧，年輕的收藏家將五位骷髏——顯然是五位紀念館工作人員，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崩解成磚塊、陶片與碎瓷——整齊排放在一樓下沉平臺上，平臺的盡頭，是華老的漢白玉像，雕像的后面，是華老的冢。出于尊重與敬畏，他并沒有動那五谷。

坐回常待的二樓辦公椅，他終于感覺有些茫然。

“接下來做什么？”

手里攥著從竹筒里取出來的大刀，那是烈士紀念館里展出的大刀復制品，大概是因為常年代替真品展出，所以擁有了一定自主聚集構(gòu)素的能力——附帶使用指南的是這么說的。尚未成年的青少年確實非常喜歡這把武器，拿著這把有些發(fā)燙的大刀，他感到了一絲安全與安心。此時他更希望身邊能有這么一位老前輩，身經(jīng)百戰(zhàn)而不死，久歷風霜而不倒，帶領他殺個七進七出，殺出這地獄般的世界?？上Щ饡奈窗l(fā)現(xiàn)一例這種類型的器者，官方解釋是寄宿在他們身上的思想、情感與執(zhí)念太過沉重，以致他們最多展現(xiàn)出器者拿不動的特異。高中生更傾向于相信是那些純粹的唯物主義戰(zhàn)士的信仰壓過了怪力亂神，使得即使是在歷史中沉積了上千年的構(gòu)素也無法復刻他們。

“能聯(lián)系到毗陵分會嗎？或者直接聯(lián)系金陵分會？”帶著棕色帽子的器者問——那是她本體就有的部件，因為可以出門特地帶的。

“聯(lián)系過了，在紀念館可以勉強通訊，真難得，基金會的通訊系統(tǒng)完全亂了，各種亂碼與雜音，不過確實建立了聯(lián)系。那邊也和我們一樣，到處都是一團亂，連恐龍化石們都出動了，似乎是出現(xiàn)了一些超巨型的骨頭怪，金陵和本省其他分會已經(jīng)派出支援了，但是整個毗陵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樣，他們一時間進不來。這可真是...完全不知道怎么評價?！?/p>

“他們知道那些‘東西’究竟是什么嗎？”

“不知道，基金會似乎完全沒有記錄，要我說，不如叫他們‘曲解’，很符合他們出現(xiàn)時那扭曲瘋狂的場面?！?/p>

他不知道的是，當他說出“曲解”這一名詞之后，毗陵的“曲解”們集體一頓，再次行動時兇狠程度明顯降低了不少。

人類對某個事物的戰(zhàn)勝，通常從命名開始。

“我們?nèi)デ渖娇纯窗?，雙獸三輪盤也在那，那里應該是本次事件的核心區(qū)。”

器者如此建議到。

“不......我們?nèi)觚埵??！?/p>

收藏家想起了他一天前的經(jīng)歷。

“顯然，那是先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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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烏龍蕩并未花費多少時間，似乎是顧祖雙龍余威尚在，路上沒遇見一個曲解。

萬三年7月13日下午，烏龍蕩旁小路。

湖水早已干涸，蘆葦異化為石質(zhì)，頭頂上是黝黑的一動不動的泥土，像吊死在樹上的鬼，腳底下是僵硬的半透明的“風”，像全是棉裂的白水晶。天空依舊像石皮殼一般，沾著骯臟的銹棉?？床坏教?，寒冷異常，光線暗淡如同黃昏，世界似乎行將就木，將要進入無聲又無生的冰冷永夜。

“這里有什么？”

“不知道?！?/p>

口中的白氣成為靜物中唯一的動景。

想了想，他抽出大刀，銀亮的刀身是唯三閃著光華的事物——另兩個是器者與收藏家的兩雙青眼；熾熱的刀柄是唯二有著溫度的事物——另一個是收藏家的心臟；鋒利的刀鋒是唯一不在衰敗的事物——其他包括收藏家和器者的萬物，都在緩慢死亡、腐敗、歸于塵土。

他一言不發(fā)。

她一言不發(fā)。

良久，他執(zhí)利刃，刺入眼前的“大地”，像是刺入自己的眼瞳與心臟。

于是，天地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