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條」(TENET)了，在一陣槍炮彈的聲中，我獨自沉思了好久。

我一直喜歡諾蘭的電影，尤其是他把時間跟空間壓縮的結果，讓我們感覺到人的想象力其實還趕不上理論的發(fā)展！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我敢講，有許多觀眾對于其中的情節(jié)會感覺到很困惑，很矛盾，甚至有一種不知所云的感覺。

在這個問題上，我想從哲學的觀點提出三點，讓大家可以大致上從我的觀點，了解這個電影。

• 第一點，從宇宙論的觀點來談；

• 第二點，導演企圖扭曲我們習慣性的思考；

• 第三點，我覺得諾蘭是故意留下一些思考的空間，因為這個會是他以后拍電影的主軸。

【劇透警告】

首先第一點，有關于宇宙論的討論。我們在人類的歷史發(fā)展中，原來是有一個神性思維，我們稱之為神學時代。在這個神學時代當中，我們會覺得整個宇宙是有限的，是被創(chuàng)造的，是有機的，是自然的，是有系統(tǒng)的，甚至可以說，是有階層的。

這些宇宙的特點，最重要的關鍵是，這個宇宙是被神一次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結果。這不是單純屬于基督教的，而是所有在科學前的世界中所共有的，中國人的宇宙觀大致也是如此。

科學中最重要的發(fā)明就是17世紀的牛頓，尤其是它那三大定律。但是對于牛頓的科學，大家在嘖嘖稱奇當中，一直到了康德的哲學出現(xiàn)，才算是對于這個科學理論提出了一個「宇宙論的詮釋」。

康德的哲學對于原來就有的神學宇宙論，提出的一個最重要的批判。這個批判就是把原先以神創(chuàng)造為主的宇宙，轉(zhuǎn)換成為以人為主的世界。這個轉(zhuǎn)變，我們稱之為哲學中的「哥白尼天革命」。

這個轉(zhuǎn)變中包含了兩個方面：第1個方面就是，這個世界不是有限的，而是在人的發(fā)展跟創(chuàng)造過程中，是無限的。這就是說，人的想象力是無限的，人的知識創(chuàng)造是無限的，而神只是人在這個無限的能力當中的一個理念，并不真的存在。

第2個方面，因為無限性的所想象出來的是一個絕對的力量，所以說這個絕對性完全符合了牛頓的科學，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時間跟空間，還有移動，這三個因素都是絕對的。

因為這個緣故，所以說康德的哲學非常重要的詮釋了牛頓的科學。

可是好景不長，到了1915年的時候，當愛因斯坦提出廣義相對論的時候，大家發(fā)覺，原來的那個用絕對性，解釋時間、空間，以及運動的過程，發(fā)生了一個根本的轉(zhuǎn)變，因為它們是相對的。

而這個相對性的時間跟空間，主要的來源是，因為這個能量可以達到光速的平方。這是個我們無法想象的巨大能量。一直到了1942年到1946年，曼哈頓計劃在奧本海默的主持下，應用理論做出原子彈以來，我們不但進入了核能的時代，而且我們也進入了應用相對論的時代?！@個相對的時間跟空間，正是「信條」這部電影里面所要講的。

第二點，就是有關于重要的術語。比如說，在絕對的時間下我們可以感覺得到時間的流逝，生命的終結。就絕對時間而言，對于人的限制，是除了生命所面對的限制以外，人的知識也是限制的。而這在一開始，因為人的生命是有限制，所以死亡對于哲學家來講是一個重要的終點。

所有的哲學都必須考慮到時間的有限性，而這個有限性是透過人的思想能力或者是想象能力，可以達到無限的結果，但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時間是絕對的，那么在「信條」這個電影里面，最主要的，尤其是后來在采取行動的時候，以及電影中非常多的情節(jié)，是告訴你說，有一種機器它可以把時間相對化，而同時呢又讓你活在絕對的時間。

因此，你會看到一些非常奇怪的現(xiàn)象，時間好像可以倒流。這個目的就是要展現(xiàn)出來，我們可以在絕對的時間下，面對相對的時間，甚至于我們也在相對的時間內(nèi)，面對絕對的時間。

所以，你看這個電影到了最后的時候，就非常明白，當我們要進攻某一個碉堡的時候，所有進攻的過程中，時間是倒轉(zhuǎn)的，但是人在進攻的方式，時間是絕對的，還可以開槍打人，還可以打中，甚至出現(xiàn)很多大樓在即將倒塌，又恢復原來的樣子。

相對時間與絕對時間在一起的情況下，原來一開始提到的哲學有名的命題，「自由意志與命定論」，它們之間所構成的沖突，在這個電影中只扮演了一個很小的角色。

自由意志只能選擇哪些事會發(fā)生時間逆轉(zhuǎn)，其余的全部交給因果。

時間可以倒流，我們可以回到過去，甚至未來，知道事情發(fā)生，必然都是因果的。自由意志只是在這邊扮演那個你要什么事情發(fā)生的角色；你可以自由的選擇，然后就是這個已經(jīng)發(fā)生的結果。

從這個角度來講，那么諾蘭在拍這個電影的時候，因為要混淆相對時間跟絕對時間的關系，所以這里留下了一個bug，讓大家呢有點看不清楚，也慢慢的讓大家發(fā)現(xiàn)，整個電影當中，出現(xiàn)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他到了最后不但出現(xiàn)了神學思想，出現(xiàn)了愛，最后的一個結尾的字眼是reality，他還問，實體是什么??？

整個電影就是要問這個問題，如果時間可以相對化以后，我們還有沒有實體？這個問題當然是一個哲學里頭經(jīng)常探討的問題。

第三點，我覺得諾蘭在這邊問了個重要問題：生命還有沒有意義？

我們?nèi)绻钤诮^對時間跟絕對空間下，那么生命是有限的。那么我們這個面對的生命當中的每一分鐘都非常可貴；所以，生命自然就很有意義??！可是如果說我們生命不但是相對的，還是可以倒流的，甚至還出現(xiàn)新的悖論啊！

請注意，悖論這個名詞原來在康德的哲學當中用的，悖論之一是，因果論與自由意志之間所形成的悖論。而這里面所談的悖論，居然是如果你回到時間把你的祖父殺掉以后，那這個形成了一個最大的矛盾：「祖父悖論」。

電影當中很明顯的講，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因為它基本上是一個完全矛盾的事實。你怎么可能殺掉你的祖先，以后還繼續(xù)的存在？你怎么可能殺掉你祖父，導致自己可能不存在的情況下，然后又干下這種殺掉自己祖父的事情？

所以諾蘭也只是針對這個問題提出新的悖論。對于他來講，最后他也不得不進行了一些老套，就是個男主角問另外那個俄國人壞蛋說，你難道不信神嗎？難道你希望無辜的人都一起死嗎？這個人講，你如果知道未來以后，根本就沒有生死的問題，所以他的顧慮完全是白費的。

我對這個電影整體來做一點結論：我們發(fā)覺，我們的想象力其實是不夠的。為什么不夠呢？因為我們都是在習慣性的思維中生存的，而這個習慣性的思維讓我們在理解的過程當中，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要跳脫這個習慣，就面對了要想不面對這個矛盾，那就要活在跟人家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所以，這是一個哲學中可能世界的問題。

這個問題改變了一切，根本無從得知，而導演只好以「世界毀滅」作為想象的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