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第二卷 周紀二

【原文】

衛(wèi)鞅欲變法，秦人不悅。衛(wèi)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謀于眾。是以圣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p>

甘龍曰：“不然。緣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p>

衛(wèi)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學者溺于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p>

公曰：“善?！币孕l(wèi)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

【譯文】

公孫鞅想要進行變法改制，謀求富強，秦國的貴族們知道后很不高興。他對秦孝公說：“對一般人，當新的政策剛開始施行的時候，沒有必要和他們商量，只需要和他們共享成功的利益。有著高尚德行的人，言行不會和世俗的人一樣；成就大功業(yè)的人，做事情不會和普通人一起謀劃。所以圣明的人治理國家，如果采取的措施能夠富國強兵，那么就是沒有必要墨守成規(guī)?！?/p>

大夫甘龍說：“事情不一定是這樣，按照原先的法制章程來實施，官吏做起事來熟習，而百姓生活也安定?！?/p>

衛(wèi)鞅說：“一般人往往習慣于舊的習俗，讀書人也往往陷于自己的見聞難以自拔，這兩類人，可以讓他做官，讓他守法，但不能和他討論法制以外的事。有才智的人制定法律政策，愚笨的人只能接受統(tǒng)治；賢良的人因時革新禮法，平庸的人則只知道死守現(xiàn)有的法規(guī)?！?/p>

秦孝公說：“說得真好！”于是任命衛(wèi)鞅為左庶長（相當于早期的丞相，是非王公大臣的領(lǐng)政），負責訂立變法的政令。

【材料解析】

自從商鞅獲得秦孝公青睞后，便開始著手在秦國實行變法改革。我們都知道，無論什么制度，不管他有多爛，當執(zhí)行一段時間后，必然會有既得利益者存在，并且形成一個穩(wěn)固的階層。

對于現(xiàn)有制度的改變或改革，不管招數(shù)如何，不管今后會給既得利益者多大的回報，當前要對現(xiàn)有利益分配模式進行改變，這就必然會遭到既得利益者的反對，因為只要改革就會動別人的蛋糕。

材料發(fā)生的時間是秦國變法之前，孝公召開御前會議，提出想變法發(fā)話題，詢問大家的意見，不過，如同上面那段話，有人反對，而且多數(shù)是世家大族。

其中甘龍就是秦國世族中領(lǐng)袖人物，保守派的扛把子。他就是既得利益者的代表，商鞅變法肯定會觸及他的利益，所以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大刀闊斧的改革。

商鞅，新興地主階級代表，要想登上歷史舞臺必須干兩件事：第一獲得實權(quán)人物的支持，拉攏一批支持自己變法圖強的人。第二順應時代的要求和歷史發(fā)展的潮流，對舊有制度給予否定，打倒保守派，建立新制度。

變法改革不是過家家，不是請客吃飯，在改革過程中會遇到很多阻礙，要流血。如果沒實權(quán)人物的支持，實權(quán)人物信念不堅定，也會中途夭折。其中熙寧變法和戊戌變法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商鞅首先要穩(wěn)住的是秦孝公，上面所說的話就是給他打氣，讓他對變法充滿信心。因為秦孝公作為國家領(lǐng)導人也有壓力，國家在他手上積貧積弱難以跟列祖列宗交代，變法太過激烈，激起太多人反對，導致內(nèi)部動亂，沒辦法收場，他也會被趕下臺。

接著否定現(xiàn)有制度。商鞅的思路是變法，甚至是大變。而甘龍他們更傾向于不變或者溫和變。從方向上來看二者是對立的，商鞅給出來的否定邏輯，其實簡單的來說就是：“如果甘龍你說現(xiàn)在的方法有用，那為什么秦國還是一窮二白》如果想要秦國強大起來，必須要徹底變法?！彼运ㄟ^現(xiàn)有的國家狀況來否定現(xiàn)有制度，只有大刀闊斧的改革才能讓國家富強，小打小鬧沒用。

材料中，甘龍有一句話看似是對秦孝公善意的提醒，實際上是赤裸裸的威脅?！熬壏ǘ握?，吏習而民安之?！币馑际前凑赵瓉淼姆ㄗ觼砀桑倮袈犜?，百姓都會安慰生活，言外之意，如果你不安裝原來的方法來干，搞出什么大動作，官吏不聽話，百姓不安慰，你贏渠梁能扛得起這個責嗎？

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遇到這種情況都開始龜縮了。就算當場不龜縮，心里也會忐忑不安，因為未來都是未知的，眼前這個毛頭小伙子也沒有聽說有什么業(yè)績，真弄不好把事情搞砸了就完了。所以唯有堅持者，有自己的主見，堅定自己信念的人才能成就不凡。

這段材料中，商鞅也說了一句狠毒的話：“夫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謀于眾。是以圣人茍可以強國，不法其故?！币馑际钦f，大多數(shù)人，你可以跟他們分享利益，但是不能讓他們給你在開始的時候出謀劃策。但凡有成就的人，都不會和大多數(shù)人謀劃，所以圣人才能強國。

商鞅講這些話，一方面是穩(wěn)住秦孝公的心，讓他變法盡可能聽他這位沒有利害關(guān)系的專家，別聽那些有利益糾葛的貴族。

以材料中秦孝公為例子，要想干一件大事，有時候是需要有一定的魄力，但是這魄力背后對應的是風險和責任。所以干事情首先要有堅定的信心，然后聽取不同人的建議，看看反對的人具體反對什么，是不是真有問題，如果真有，在大方向不變的情況下做細微調(diào)整，再繼續(xù)前行。不能別人說什么是什么，別人嚇唬你，你就開始龜縮不敢繼續(xù)了。

對秦孝公來說，無論是商鞅要求大刀闊斧改革也好，還是甘龍等頑固派墨守成規(guī)也好，他們都只是提出自己意見的人，至于什么后果還是孝公自己來承擔。不過最后還是秦孝公選對了，最終選定商鞅的意見，這就是偉大的政治領(lǐng)袖所擁有的智慧。

歷史就是在這種不斷選擇中前進的，選對的人成為牛逼的人物，選錯了的人就變成了傻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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