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說的故事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們獸人還沒有大肆開礦，為挖掘金鐵銅錫把大地鑿得支離破碎之前，一個平常的夏日，幽深的地下洞穴，兩只行路肥墩正匆匆走去。這兩只肥墩是當時肥墩的典型：身穿粗布衣服，頭戴小鐵盔，爪握矮蠟燭，結伴在他們同族挖出的狹長隧道里趕路。

所謂行路肥墩（我覺得我們有必要了解一下他們，所以下面一大段都是說明），就是行路中的肥墩，他們是現(xiàn)今所有肥墩的遠祖，而他們的遠祖又是從創(chuàng)世星上迢迢遷移而來，所以這些肥墩知道得很多，甚至可以追溯到世界之初，又或智慧之源。但是，他們的外貌看著可并不智慧：只有我們三分之一高的圓滾滾的身子，滿是肥膘，就像一只黑糯米團子；形似黑豆的兩只小眼睛，總是傻乎乎地到處看來看去，仿佛在找東西吃?，F(xiàn)在這兩只肥墩，滿腦子想的也是食物了，這也是為什么他們走得這么快。不過肥墩總是樂呵呵的，空空的肚子并沒有怎么影響他們的心情。讓我們聽聽他們在談什么：

“你確定他們真會接納我們，阿塔？”

“肯定會的！黃鼬脾氣很好，就算你把他們食櫥吃空也不會趕你走。我敢打包票！”

“我可聽說他們不大會釀酒。黃鼬釀的黃素酒，噫，全是沙子?！?/p>

“那倒是。不過，黃鼬對于做飯很在行，到了那兒你想吃什么？肉餡餅？炸蝗蟲？”

“嗒！為什么你老想著吃肉啊？吃點漿果糕，配點三色堇，那不比肉強？”

“各獸有各獸胃口嘛！金輝窯里那個達卡，他還愛吃楊柳葉呢，真不懂有什么好吃?！?/p>

“噗，阿塔，那樣的傳言你也信？”

肥墩的說話風格就是這樣，他們熱衷于談論食物，住所，風土人情，因為他們也確實游歷四方。但肥墩平常用的語言，可不是一般獸能懂的：肥墩語只有四種發(fā)音，嗒，噠，還有類似倉鼠打噴嚏的噗噗聲，以及一連串的彈舌。沒獸能理解肥墩語奇怪的詞語組成，更沒獸能流暢地像肥墩那樣用肥墩語交流，就算請肥墩老師來教他們也不行。雖說肥墩語如此古怪，但肥墩們還是能把其他種族的語言用得風生水起，這也有助于他們到處游蕩。

肥墩經(jīng)常穿梭于地下，行走在他們挖出的綿長隧道里，來往于各個礦區(qū)挖礦。（肥墩對金屬不屑一顧，卻十分珍惜寶石，拿來在地上賣錢以維護他們共同的據(jù)點）在行路過程中，補給常常短缺，于是他們便經(jīng)常留宿同住地下的獸人家中，像兔子啊，黃鼠狼啊，獾啊什么的都是他們的投宿對象。這種近乎乞討的留宿并不一定成功，不過大部分居民還是會高興地接納他們，因為肥墩在受到好處后，一般會拿出一些小禮物送給主人，而且一般都是主人急缺的東西，比如木柴和絲綢，我們至今尚不明確他們是如何做到這點的。

回到兩只肥墩這里，他們邊走邊談，不一會便走到了目的地。這是一扇典型的黃鼬房門，深深嵌在土里，門框上掛著盞小油燈，白色的門漆斑斑駁駁，透過門縫可以聞到里面尚子桐①的清香。阿塔，第一只肥墩，走上前去敲了敲門。

“嘿，勞駕！這兒有兩只肥墩吶！”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里面站著只年輕的雄性黃鼬，身穿睡衣，顯然是被吵醒的。阿塔和卡噠（這是第二只肥墩）行了個肥墩禮，阿塔用獸人語說：

“早中晚都好，朋友！我們是從銀鉆堡來的肥墩，半路上吃光了干糧，現(xiàn)在又困又餓，可否在你家吃頓飯，休息休息再走？”

“可以，歡迎二位?！蔽葜餍χf。

像每次投宿一樣，兩只肥墩大搖大擺地走進屋門，把鋼盔往墻上的衣鉤一掛，找到餐桌一坐，四處打量起來。不過，由于肥墩特有的神奇氣質，他們的做派還遠不足讓別獸討厭。

這是間精致漂亮的黃鼬屋子，像所有黃鼬一樣，充盈著尚子桐的香味：客廳是一個寬敞的圓柱形空間，餐桌餐椅都雕滿了小小的花紋；其他房間的房門繞著客廳墻壁，圍成一圈，主臥、次臥、廚房、衛(wèi)生間乃至通風櫥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面精心擺放在通風櫥的鏡子，反射著地面的陽光。行路肥墩所期望最好的投宿點也不過如此了，但如果這家主人沒有吃的，那它還不如一個堆滿糧食的地窖。

“來啦！”黃鼬房主端著兩杯熱水——這是地下一族通用的待客禮儀——走上前來，放到兩只肥墩面前?！岸灰c什么？”

“面包蟲蛋糕，一瓶鄧璃酒②，謝啦！”阿塔說。

“朱燕果餅，兩杯橘子汁，麻煩您嘞！”卡噠接道。

房主掏出紙條，逐個記下，他知道這不是一般肥墩的胃口。他抬起頭，笑著問道：

“還需要什么嗎？”

“那就不客氣啦。一份醬肉包，兩鍋蘑菇湯，樹根酒，炸地蜂，小咸菜。醬肉醬弄咸點，蘑菇湯要藍熒光蘑菇，蟲泥什么蟲都行，但別是蝸牛。對了，蛋糕我要加倍。”阿塔一口氣說完，不禁又深吸一口氣。

“我要扁豆燜面，木耳餡餅，清蒸油栗花，櫻桃醬，花生布丁。燜面多放點香菜，油栗花別蒸太老，花生要打碎。哦，果餅我加三倍?！笨▏}慢條斯理地說完，抬頭看著黃鼬，直到他把所有菜品都記完，活像一個飯店的伙計。

“請稍等?！蔽葜髡f完，禮貌地笑笑，退回廚房忙活去了。

與我們想象中不同，所有居住在地下的智慧民族都會一項特技，那就是把惡心的蟲子烹飪成噴香的佳肴。就拿阿塔點的面包蟲蛋糕來說，廚房里只飄出一股大麥的清香，接著是尚子桐的辛甜味（這只黃鼬似乎格外喜歡這種熏香植物），第一塊蛋糕就端上了桌。等黃鼬離開，阿塔嗅嗅蛋糕，搖了搖胖乎乎的頭。

“我該提醒他不要放這么多尚子桐的，嗒。”

“噢，你要是不愛吃就給我好了?！?/p>

阿塔當然不會這么做，他還是樂呵呵地吃完了這塊蛋糕。不一會，菜品陸續(xù)上桌，把桌子擺得滿滿當當，還稍帶著屋主的晚餐：一張蟋蟀面餅，以及一杯黑素酒。三獸立馬開吃，這場愉快的進餐持續(xù)了幾小時，過程可以說是要多快樂有多快樂，就是不知道可憐的屋主之后要怎么洗盤子。吃完最后一個小布丁，卡噠把碟子往餐具堆上一疊，舒服地靠著椅背。

“今天幾號了？要是還來得及，我們可以睡一覺再走?！?/p>

卡噠說，看了看鐘表。鐘表上可沒有日歷，所以他又轉頭看著其他二位，房主是一臉茫然，而阿塔則胸有成竹地說道：

“據(jù)我所知，是長云月的第三周③，時間不早了?！?/p>

“噢！這么晚嗎！咱們得走了，我還有礦井要打理呢！鉆石盔甲可不好鑄啊。拜拜了您嘞！”卡噠一下蹦起來，抓起頭盔往門外跑去，迅速背上行李?！鞍⑺?，你怎么不動彈??？”

“急什么！那頂多也就兩天的?！?/p>

“但是，我們金輝窯還有一堆翡翠等著運出去呢。我可不想死之前看到它們還沒賣光?！?/p>

“死之前？你也太不自信啦！不光咱們，不還有從鐵熔城和云母洞來的三千名戰(zhàn)士嘛！”

“三千名？六千名也不夠打！它到時候一甩尾巴，先抽死一百名，再燙死兩百名，再多的兵力也經(jīng)不起這么揮霍啊?！?/p>

“請的都是精兵嘛，訓練良好，肯定能打過的。”

兩只肥墩就這么談著，直到他們回過神來，想起這是別獸家而不是自己家里時，看看那黃鼬房主，已經(jīng)被嚇得不成樣子了。他端著將要去洗的盤子堆，臉色發(fā)白，像冬天里沒穿衣服似的渾身顫抖，地上已經(jīng)碎了幾個碟子。試想，兩個像乞丐一樣落魄留宿你家的客人，在晚飯后突然談起了戰(zhàn)爭與兵力，仿佛他們是兩個大將軍似的，你又會做何感想呢？

兩只肥墩急忙沖向可憐的房主，噠卡接過盤子跑去洗碗池，阿塔把黃鼬領到桌旁坐好，給他灌了幾杯黑素酒，又安撫好一陣，他的情緒才穩(wěn)定下來。剛恢復正常，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們到底是誰？”

“噢，這個嘛，你得保證聽了之后不會又激動。”阿塔說。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后退幾步，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行了個肥墩禮，聲音突然變得雄渾而又威嚴，充斥著整間客廳，回蕩在深邃的地下：

“在下正是阿塔.蛋黃，金輝窯之王。感謝您的盛情款待！”

房主吃驚得簡直說不出話來?！澳悄俏荒兀俊?/p>

“卡噠.地菠菜，銀鉆堡之王。我們正結伴游說，請求各路同族協(xié)助我們斬殺熔巖蠕蟲，如今游說成功， 正返回金輝窯備戰(zhàn)。再次感謝您的盛情款待！”卡噠從廚房伸出頭來，他已經(jīng)涮完了所有的餐具。

“噢，你們……我真是招待不周……”年輕的房主激動地說道。

“那倒沒有。愿這間美麗的小屋永不受蛆蟲侵蝕！我們這回真的要走啦。你需要什么嗎？”阿塔走到門口，說?？▏}隨后也跟了上去。

“我什么也不缺……”房主囁嚅著說，唯恐冒犯了這兩位國王。

“那么，我們還能給你什么呢？”阿塔說，“那就祝你幸?？鞓钒桑≡改銖慕裢?，你所有的親族子嗣，永遠幸福快樂！”

兩只肥墩戴上鐵盔，點燃蠟燭，哼著小曲走出門外，消失在黑暗的隧道里。黃鼬走出門去，早已不見他們身影，只聽歌聲遠遠飄來，在悠長狹窄的隧道里回蕩。這歌曲是很久以前，遠住在北方極寒地帶的雪絨族④編造出來的，優(yōu)美而又輕柔：

“飄揚的飛雪啊，落在她烏黑的鼻尖，宛如俊黑的山巒，和那山頂永不消融的皚皚白雪……”

詞語注釋：

①尚子桐：一種芳香植物，原產(chǎn)帕爾穆德南部，葉羽狀，花白黃居多。嫩葉味辛甜，可入藥，有定神安眠功效。

②鄧璃酒：音譯，古正統(tǒng)獸人語，意為“甘甜”和“潤滑”的組合體。

③長云月的第三周：長云月，傳說中肥墩的月份，大概為人類六月。第三周，帕爾穆德古代大部分地區(qū)皆為十天一周。

④雪絨族：帕爾穆德寒帶獸人統(tǒng)稱，古時擅長歌謠打獵。

2022.7.15 狐貍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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