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煎熬的坐車旅程終于結(jié)束。終于能在一家小客店休息一下。

有種精神疾病叫“火車綜合征”。據(jù)凱爾希說某些地方的人在極長時間待在閉塞空間，看著單一的景色，比如在沙漠坐火車，經(jīng)常會精神衰弱，精神失常甚至自殘。

亞葉感覺差點自己也得了這種病。

雖然說周邊都是變換多端的風景，但畢竟內(nèi)心的荒蕪也會逼瘋一個人。

她好像喜歡在旅途中聽音樂吧。

——如果我記憶沒出錯。

她好像一次陪我坐車，把她喜歡的音樂給我聽，把它描述成世界的良藥什么的。

——如果我沒有因為思念而產(chǎn)生臆想。

畢竟人們都會認為來日方長，沒必要留心生活中的瑣碎細節(jié)。但是，亞葉最深刻最珍貴的回憶就在那里。

但她不該繼續(xù)想了。

亞葉只提了一個醫(yī)藥箱，跌跌撞撞下了接應她們的越野車。

她有點過意不去，那么多設(shè)備都得讓兩個歸鄉(xiāng)游子——能天使和安比爾拿著，但是，她的力氣好像又在回憶里被抽干了。

“哈欠——”安比爾伸伸懶腰，“覺在車上就夠了吧……我?guī)Я它c飲料，還有任務文件要看。晚上通宵吧?！?/p>

“這么不規(guī)律，那么多天的工作估計吃不消吧。”亞葉隨口說。經(jīng)常說教這估計也是作為醫(yī)師的職業(yè)病了。

“哎呀反正生物鐘是客觀世界攪亂的。我真心沒法在這種晃蕩的車上辦公，頭暈會把效率降低到零點哦?！?/p>

“也對啊?！眮喨~沒有多說什么，不知道為什么就張不開嘴唇。

有個詞叫夜涼如水。但今天完全不能被這么描述?？赡芤驗樯衔缛f里無云，結(jié)果晚上月亮就被云霧遮蓋。天上只有一大片乳白色的光暈，向四面播撒光輝。

洗過澡，洗掉了冷汗，依然有些壓抑啊。

誰說洗澡就能洗去一切污濁呢。

亞葉感慨，坐在露臺的椅子上?？粗腔鞚岬脑鹿?，就像上帝混濁的眼球。

雖然極力反對安比爾喝著碳酸飲料通宵干活，但自己也放棄入睡了。

“喔亞葉，你洗完澡了？”能天使說。

“是的?！眮喨~對能天使露出了“謝謝你關(guān)心”的神色。

果然。眼前的女子又笑了。

“你果然打算陪我們一起熬夜嘍?！?/p>

“啊?！?/p>

沉默。亞葉告訴自己，必須多和她們兩個樂天派交流。

“我想問……相位是什么？”

“你的理解呢？”能天使用商量的語氣問。

“完全不知道。周期性波動中的位置什么的？”

亞葉雖然跟在凱爾希難免聽到有關(guān)法術(shù)的東西，但畢竟理解不多。

“不，那是在工程學里的定義！它是類似于龍脈的東西，這個詞用在法術(shù)領(lǐng)域，甚至神學領(lǐng)域！”

“神……學？”

“你看我大大咧咧但實際上是個虔誠信徒哦?！?/p>

“那……有什么具體的意義嗎？”

“因為定量分析過于繁瑣，我就及其通俗地簡單解釋一下。世界上有很多宗教，假定每個宗教都有且只有一個圣地，比如拘尸那迦之于佛教，產(chǎn)生堆疊的概率很低，但如果經(jīng)過傳說，經(jīng)文等拓展，可能許多地方都可以說是宗教圣地。比方說炎國有一個懸在空中的寺廟，同時是三個宗教（或者說是文化）的聚集地，一切拉特蘭教教堂都可以算作圣地，烏薩斯邊境森林因為有當?shù)厣裨拏髡f也會稱為圣地?！?/p>

“圣地……意義何在？”

“這就牽扯到我們的任務了。”

“任務……法術(shù)采風？”

任務。

畢竟羅德島不會有那么多閑置人力，所以亞葉肯定不能單純找兩個人陪著旅游，凱爾希讓她來這里的主要原因是讓她協(xié)助兩個薩科塔族人進行當?shù)孛丶挤ㄐg(shù)的收集記錄工作。

當時她問凱爾?！袄蠋煛@件事不如找鈴蘭之類的擅長法術(shù)的人處理吧，我……其實對法術(shù)一竅不通的。您別為了那件事就……”

“沒這回事。我只是希望派給那個小隊一個專業(yè)的醫(yī)師。既然你無論如何精神狀態(tài)都合格了，能拿動手術(shù)刀嗎？”

“能?！?/p>

“行了。之所以讓能天使去是因為她是少有的信徒，讓安比爾去也有其中的原因，這一點你自己去探索吧。能天使是隊長，因為她事先對我們將考察的那些術(shù)士有很深了解。相信自己?！?/p>

“謝謝你了老師，保證完成?！?/p>

回到現(xiàn)實。

“莫非有那樣的法術(shù)？以宗教為藍本？”

“不是有，而是很多很多！”

“圣地對宗教的法術(shù)有影響？”

“你理解力很強哦。只是那學名叫做‘宗教型法術(shù)’，簡稱魔法！”

“魔法……”亞葉好像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好像某些超自然的東西讓世界變得玄幻了。

“其實有宗教色彩的東西都很玄。比方說有的法術(shù)可以對教徒使用產(chǎn)生勝利的結(jié)果，有的甚至可以產(chǎn)生一支艦隊?！?/p>

“喔?！?/p>

“當然對學生來說不玄。他們都學爛了。什么推導幾公里的距離下可以讓第一電離能為n的粒子束在某緯度區(qū)域，圣地強場b作用下受一個由宗教型法術(shù)產(chǎn)生的外力而偏轉(zhuǎn)什么的?！?/p>

“每個學科光鮮的背后總有做題的苦惱啊?！?/p>

“在之后的幾天這些可能都會遇到吧，我是說在生活中見人家使用。可能不太安全，不過有我在?！阋佑桶?！我們兩個武夫可能不太在行，寫報告就拜托你啦?！?/p>

能天使忽然靠住亞葉的肩膀。

薩科塔熏香的氣味充斥了亞葉的鼻腔。

她一時沒想起來那個女子也經(jīng)常這樣對她表示親近。

后半夜。亞葉依舊睡不著。

看著安比爾還在自己房間挑燈夜戰(zhàn)，能天使反而睡覺去了。亞葉想，干脆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她從前臺拿了名片防止迷路，走進天快亮時空氣中遍布霧靄的小徑。氣溫依舊很低。她沒忘了穿用來御寒的衣服。

大理石墻壁上有凝結(jié)的露珠。

她好像很喜歡這種僻靜的環(huán)境，讓她不被人看見，甚至不被自己看見。

繼續(xù)向前走。曲折，煙霧更濃了，好像更接近于煙。

什么熏香型東西燃燒的味道。

一家小店，仍然營業(yè)，考慮再三，還是邁步走進去。

一個臉上布滿皺紋的老太太坐在里面。只有一支蠟燭照亮她的臉。她的臉龐暗的幾乎看不清表情，可能因為皺紋過于深，連眼睛也是黑色的一片。

亞葉優(yōu)秀的心理素質(zhì)（當然之在某些情況下優(yōu)秀）沒有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您是……”

“占卜店的老者。想不想進來體驗一下?！?/p>

“謝謝，算了。”

老太婆拿出一個水晶球。

那是……魔法？

“猜對了?！?/p>

“？！讀心術(shù)還是……”

“我單純在占卜未來，所以未來的許多可能性都知道。”

亞葉現(xiàn)在才感到毛骨悚然。

“你到底……”

“你心里有事，有大事?！?/p>

“我要走了?！?/p>

“你為什么不說出她的名字？甚至不對自己說?！?/p>

“……”

“你……很有意思，讓我看到什么灰色背景下的紅色……”

異變已經(jīng)開始。就好像命運的齒輪，悄悄在你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運轉(zhuǎn)。

快離開這里！亞葉對自己說。

“紅色，原來是燃燒的火啊……”

胸口。好像吸入了一口有強致幻作用的毒氣，腦子里面所有東西都凌亂了。不免又想起了她。

嗚。竟然，肺部有一種水分被吸干的感覺，然后直達鼻腔，沖上頭頂。

她的名字。她的名字。

她的身影。身影。在火焰里晃蕩。

停……

那個老太婆，用了神經(jīng)毒氣？！

“沒有。你不這么抗拒會好受一點?！?/p>

停下來老太婆，行將就木的混蛋！拿逝者開玩笑……

干脆咬破嘴唇應該有機會逃脫……

“想走你的身體自然會動，不是我能控制的?！?/p>

亞葉的觸感進入一個新階段。

一團火焰朝她靠近，皮膚感到極高的溫度，水汽被完全蒸發(fā)，接著，深入皮肉內(nèi)部的痛苦傳來，好像一切皮下組織都要融化了。

你……原來當時這么痛苦……

“來了來了來了！你終于說出了秘密?。　?/p>

亞葉感覺黑色的軀體好像隨時可能崩塌成碎屑，心臟有了一種要破裂的感覺。

格外真實。不像作夢。

突然。

砰！

悶響傳來。

火焰瞬間消失，灼燒的感覺還在神經(jīng)末梢徘徊，但外界的冰涼讓她冷靜下來。腦海里的幻影全數(shù)散去，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心臟沒有了撕扯的感覺，但明顯因為驚恐跳動加快。

只有狹窄的街道。小屋里沒有一個人，只有一個蠟燭和一地的水晶碎片。

有人按住亞葉的肩膀。

“怎么是你?！眮喨~強行讓自己冷靜，看著身后的安比爾。

她開火打碎了水晶球。

“我想和你請教一個問題，結(jié)果你不在。”她說。手里拿著標志性的長銃，“這里不安全，你真不該亂跑?！?/p>

“這是……怎么了……”

“其實我也想問你。你說的那些話……”

“欸我竟然說出來了?！?/p>

“都是一些殘破的詞匯，你當時站在地上，好像被人扼住咽喉一樣說話不清楚?！?/p>

“這和任務無關(guān)?！?/p>

“唉，想不到我們碰到的第一個宗教型法術(shù)使用者竟然就這樣對你出手?！?/p>

“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具體原理很難解釋，不過這是一種對水晶球使用的法術(shù)，水晶球可以成為使用者意志的載體，進而出現(xiàn)智能化的行為?！?/p>

“智……人工智能？”

“別說的那么精確，這多多少少和宗教有牽扯，在這個地方相位的加成之下，對你這種精英都產(chǎn)生了效果?！?/p>

“所以……敵人目的到底是……”

“不是敵人……就好像強盜之類的吧。我聽說過類似的法術(shù)用來劫財，想不到換在你身上它還想拷問你？”

“……”亞葉不再驚魂未定。

“它也有相位加持嗎？”

“能天使和你說了？那東西是不是很難？”安比爾露出一幅老師看見活學活用的學生的欣慰表情，“不是宗教，應該說是傳統(tǒng)文化。”

“這也行？”

“畢竟拉特蘭人信仰的力量太強了?！卑脖葼枱o奈地擺擺手，拉起亞葉要返回，“你聞到了嗎？”

亞葉抽動鼻翼，才開始嘲笑自己。

“怎么會聞不出來?！?/p>

“酒，是吧。只不過是葡萄酒。甜味太大掩蓋了酒精的特別氣味?！?/p>

“所以說嘛，一切就很好解釋了。那大概是精準控制的幻覺，趁你被過濃的酒精控制，對你發(fā)動攻擊的卑鄙法術(shù)?！?/p>

“是很卑鄙?！眮喨~想到了使用自己的痛處攻擊自己的遠方的惡人。

“亞葉同學啊，你要明白，這里的葡萄和水晶球可以當做宗教型魔法的共軛意象！也就是說形狀相似的東西就完全可以建立聯(lián)系，就好像撲克牌的方塊就是寶石。這里的相位恰好就是葡萄這種東西，產(chǎn)生了千變?nèi)f化的法術(shù)！”

安比爾在前面走，一邊口若懸河。

“懂了?！?/p>

“報告有的寫嘍。以后說不定可以空出一點時間去看個戲……”

“那些看到的東西，不是敵方有意設(shè)定的吧。”既然這樣不就是熟人作案？

“難說。”

“算了，晚上不睡了，早點整理出報告，明天問問能天使，然后就發(fā)給凱爾希老師了?！?/p>

“嗯?！卑脖葼柋е|往前走，“你沒有害怕，沒影響心情太好了?！?/p>

“既然明白都是假的，都是巧合，就沒什么好怕了?！?/p>

“不過，至于你究竟在幻境看到了什么，有一種說法說取決于你的內(nèi)心感受和記憶經(jīng)歷啊?！?/p>

？！

沒想到，又被她追上了呢，用這種方式。

亞葉不想再繼續(xù)壓抑了，天快亮了，任務將繼續(xù)，遠離心魔的旅程也會繼續(xù)。

但愿，有機會能堂堂正正在內(nèi)心直呼你的名字啊。

“安比爾，最后一個問題。”

“這里叫什么地方?！?/p>

“……不算有名，但也不錯。這里是基安蒂?！?/p>

她聽到了那個旅途中偶然在路牌上看見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