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藥。祝您早日康復(fù)?！毕栟甭燥@生硬地說。

作為我的助手，兩個多月來希爾薇開始漸漸承擔(dān)起更多工作。這幾天來她甚至能夠勉強和患者交流。我欣慰于她的轉(zhuǎn)變，也期望著她真正釋懷的那一天。

“嗯，麻煩你了?！辈∪私舆^紙袋，別過頭去咳嗽兩聲，然后有些踉蹌地走出門去。

我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東西，懶散地伸了個懶腰。正午已至。微柔的陽光穿過干冷的空氣，輕輕灑在人聲稀少的小街上。天氣在一點點變冷，距離凜冬的降臨已經(jīng)時日無多。

我拾起診所里長椅上的報紙，斟酌著詞句。頭版上彗星即將降臨地球的消息醒目無比。阿爾忒彌斯彗星，每300年降臨一次地球。我不知道多少人能有這樣的運氣直視它劃過天際的身姿，但我希望在那個難忘的時候我會和希爾薇在一起。

然而“一起去看彗星吧”這樣的邀請如此難以啟齒，我看著希爾薇倚在門框邊，怯怯地觀察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卻沒有勇氣走上前去。

就像是約會一樣。

啊，我原來在擔(dān)心這個嗎。我沉思著。確實，這樣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在發(fā)出約會的邀請吧，雖然我因為沒有親身經(jīng)歷而不太確定，但這樣唐突的請求會被希爾薇討厭的吧？

而且季節(jié)也不對啊，晚上會很冷吧？雖然我是那種會為了看自己喜歡的東西在北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一夜也不在乎的人，這種天氣對于希爾薇來說也太冷了。要是又生病了……即使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相信自己不會像先前那么無能為力，也不想拿失去她冒險。

算了算了，晚上自己去看吧，孤寡孤寡……

好不甘心，但是我就是這樣在感情上羞怯猶豫的人啊。

“主人一直盯著我看，是想說什么嗎？”我回過神，希爾薇正站在面前，仰著臉好奇地盯著我。“啊啊……這個……”我有點手足無措，然后一句話毫無準(zhǔn)備地脫口而出，“你晚上愿意和我一起去看彗星嗎？”

希爾薇的大眼睛里流露出驚訝。診室突然安靜下來，我仿佛能聽到我這句話墜地的空響。窗外零星的鳥叫和稀少的談笑像被人掐掉了一樣戛然而止，世界仿佛變成了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我和她站在屏幕中間。

沉默，我能聽得到她的呼吸聲微微紊亂。希望隨著時間逐漸破碎，直到像陽光下的泡泡一樣消逝。我很難過地找補道：“不想去的話沒關(guān)系啦，畢竟很冷嘛……”我的聲音一點點小了下去：“……抱歉?！?/p>

“要去哦。”希爾薇小聲說，羞紅了臉，“和主人一起去，只要和主人在一起，無論怎么樣都是幸福的?！彼冻鲆粋€可愛的微笑，這樣發(fā)自真心的微笑，她只會對我展示。

我驟然放松下來，忽然對這個晚上充滿了期待。

?

我?guī)拖栟贝骱脟恚詈髾z查了一下要帶的東西，然后扛上背包。我們要去森林里的一個湖邊，那里有一塊很大的空地，可以清晰地捕捉彗星的倩影。我的心跳得好快，不僅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獨處時間，還因為希爾薇就走在我旁邊，這距離如此接近，我眼角的余光能看見她呼出的淡淡白霧。

“森林里比較難走，你跟緊一點?！蔽遗e起提燈，將暖色的光灑在無人的森林里。希爾薇似乎有點害怕這種空洞幽靜又未知的環(huán)境，緊緊貼在我的身側(cè)。她的體溫仿佛能透過厚厚的外套傳到我心里。

我沒有非常擔(dān)心，就我所知這片森林不大，也沒有什么掠食者，頂多是一些狐貍什么的，對于人類造成不了什么威脅，不過出于保險起見我還是在背包旁邊捆了一把砍刀。

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然后一個東西從提燈的光線里飛速掠過。希爾薇輕輕尖叫一聲，抱住了我的胳膊。“兔子罷了?！蔽野参康溃皠e怕。”

“啊……”即使在微弱的光線下也能看見希爾薇臉紅了，“抱歉，主人，我失態(tài)了。……不過?！彼龥]有放手，卻挽住了我的胳膊：“這樣和主人走在一起，真的很安心很溫暖呢?！?/p>

在這種極其靜謐的環(huán)境下，我覺得我們的心跳清晰可聞。我將提燈移得離臉更遠(yuǎn)了些，借黑暗掩飾自己發(fā)燙的臉。

“我們到了?！?/p>

開闊的空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盡頭是小小的湖，清晰地倒映出布滿繁星的夜空，如夢如幻。月光沒了樹葉的阻隔，清晰地照亮視野所及的地方。我從懷里拽出懷表，離預(yù)定的時候還差一點兒。

于是我們在湖邊的草地上鋪開毯子，靜靜地觀賞著小鎮(zhèn)里看不到的廣袤的夜空。森林獨有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我能感到希爾薇悄悄地挪動身子，直到與我肩并肩。我聽到她顫抖著吐出一口氣，卻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激動的心。

腳摩擦草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不動聲色地拿過背包，另一手在希爾薇胳膊上輕拍兩下示意。隨即我猛地旋身站起，砍刀在手，準(zhǔn)備擊退這癡心妄想的捕食者。

“啊啦，要砍我們嗎？我沒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哦?！笔煜さ哪欠N玩味的女聲傳來，奧蕾莉亞和涅芙依站住了腳?！岸颊f不能這樣貿(mào)然走過去了，可是她不聽?！蹦揭绹@了口氣，無奈地攤手。

“是你們啊?！蔽野芽车斗诺奖澈?，“你們認(rèn)識嗎？為什么在這個時候來這里？”

“拜托，這個時候來這里只有幽會和看彗星兩種可能性吧？”奧蕾莉亞饒有興味地說，“至于第一個問題嘛……”她摟過涅芙依：“我們從小就認(rèn)識?！?/p>

“好吧好吧?！眾W蕾莉亞調(diào)整了一下劉海，“別那么不相信嘛，吳先生。你也知道我的服裝店幾乎沒有顧客，所以我就去打工了，今天就是剛下的班，而且我和涅芙依真的認(rèn)識啦，雖然不是從小……”

“這樣嗎……”我在心里略略嘆了口氣。獨處的機會就這么毫不留情地飛走了，我甚至連痛心的時間都沒有。然后我們四個擠在一張?zhí)鹤由?，呆呆地望著天空?/p>

不過這倆人什么也沒帶啊，不擔(dān)心遇到什么危險嗎？不過奧蕾莉亞身上的謎團(tuán)本來就不止這一個，今晚就不要多想了。

我不著痕跡地偏過頭看希爾薇，她似乎有點沮喪。我猜測著她的心理，卻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蛟S她只是覺得有點無聊罷了？果然我在這種方面就是不討喜啊……

奧蕾莉亞輕笑幾聲，我們不由得轉(zhuǎn)過臉去看她?！靶∧矣屑|西掉在森林里了，你能和我一起去找找嘛？”她看著涅芙依，微笑道?！暗悄銢]有帶任何……”涅芙依忽然住了嘴，“好，我們一起去吧。”

“那么過一會兒見了?！彼齻冋泻糁鹕?，向森林走去的路上不住地嘀嘀咕咕。我有點好奇，但這時候一只小巧柔軟的手遞到了我的掌心。希爾薇若無其事地抬頭看著天空，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我猶豫著合攏手指，彼此掌心的溫度傳到心里，讓人莫名地有點戰(zhàn)栗的感覺。

天邊忽然亮起一點光柱，隨即藍(lán)色的星輝劃過天際?！俺霈F(xiàn)了！”希爾薇小聲驚呼。彗星拖著長長的慧尾，與自身分裂的細(xì)小碎片一呼百應(yīng)般顯現(xiàn)在深藍(lán)色的天空中，湖面上倒映出夢幻般的美景。“快，許個愿！”我的心仿佛要在這樣的景色中融化了?！霸S愿的不是流星嗎主人？”希爾薇歡笑著問?！岸际呛茈y得的東西，都可以許愿啦！”我閉上眼睛。

希望我能和希爾薇永遠(yuǎn)待在一起，直到生命盡頭。

希爾薇在我之后睜眼，我能感覺到她的手攥得更緊。她的發(fā)絲微微搭在我肩上，這樣的接觸讓我無法思考。

“你現(xiàn)在覺得幸福嗎？”我問。

希爾薇愣了一下，然后我聽到她的輕笑：“幸福哦，和主人在一起，最幸福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嗎？”想讓希爾薇快樂的想法脫口而出，她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羞澀地說：“我想要的東西……主人可以閉上眼睛嗎？”

“悉聽尊便?！蔽议]上了眼睛。彗星即將到達(dá)夜空的盡頭，下次再見面將是300年之后。

我感到有東西撲到我身上，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我感到希爾薇柔軟的雙手捧住我的臉，感到她的嘴唇貼上我的。一切事情都變得沒那么重要了。我知道彗星此刻正在天邊一點點消逝，知道奧蕾莉亞和涅芙依隨時可能回來，但我不在乎，沒人在乎，我只在乎懷里的女孩，在乎她的吻，她的體溫。我希望這一刻延長到世界盡頭，這個夜晚能夠永恒。我們將曖昧的心解明后緊緊相連。在過去的日子里發(fā)生的事，受傷之事，喜悅之事，都不再重要，只有此刻，我只活在此刻。

“希爾薇，最喜歡主人了！”希爾薇稍微抬起身子，有眼淚從她眼中一滴一滴地溢出，滴在我的臉上，“我知道我只是一個奴隸，知道我長得并不好看，還滿臉都是疤痕，但是我就是喜歡你，克制不住地喜歡。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主人，也不敢奢望，但是只有今晚也好，只有這個吻也好，我就很滿足了！貓頭鷹和小貓就算最后沒能修成正果，也很幸福不是嗎？”

“我……”如此驟然爆發(fā)的情感驅(qū)使我張嘴，“我也……最喜歡希爾薇了！什么奴隸之類的，什么地位之類的都走開吧！我喜歡你，從第一眼見到就是喜歡！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奴隸，只要我喜歡你就夠了！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希爾薇沒有想過會收到這樣的回答，她從未如此奢望，這就像是她最為瘋狂的夢想一般。淚珠仍然掛在臉上，她微笑著點頭：“嗯！我愿意！”

“哎呀哎呀，好感人?！眾W蕾莉亞躲在灌木叢后面抹著并不存在的眼淚。

“你又哭不出來?！蹦揭肋屏诉谱欤盀槭裁催@么熱衷于當(dāng)他們的僚機？”

“怎么說……”奧蕾莉亞望著天空，“這也算是我的救贖吧。”

我們什么都沒做，只是一起肩并肩在森林里坐了一個晚上。北風(fēng)凌冽，然而一整晚，我們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