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戰(zhàn)國史·花之亂(12)大內義興上洛

將軍復任
永正五年(1508年)七月一日,朝廷正式下詔再度任命足利義尹為征夷大將軍,流落近江國的足利義澄反倒變成了前將軍。
足利義尹復任將軍以后,各地的守護大名都派出了使者前來京都道賀,不過大部分人還是和對待當年在越中國的足利義尹一樣,只表達了自己衷心的祝福,并沒有給幕府實質性的幫助。
隨著幕府將軍的直轄武裝奉公眾在明應政變中分裂解體,戰(zhàn)國時代的幕府將軍要想在京都立足,就必須要依靠有力大名的軍事支持。例如足利義澄受到細川京兆家的支持才能夠呆在京都,在細川高國等細川氏一門背叛他后,他便只能逃亡別處?,F(xiàn)在的足利義尹也是如此,支持他在京都建立起幕府政權的乃是大內義興、細川高國、畠山尚順、畠山義元四人。
大內義興、細川高國的出身自不必說,畠山尚順也自始至終都是足利義尹的支持者,最后一位畠山義元并非是畠山金吾家出身,而是能登畠山家的家督,受到畠山尚順的提攜才能夠來京參與幕政。
除此以外,在明應政變中與細川政元合謀廢掉足利義尹的伊勢貞宗并未隨著足利義澄逃亡近江國,而是留在了京都,隨即被足利義尹派人拘捕,不過,此時的足利義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沖動的年輕人了。伊勢貞宗是政所執(zhí)事伊勢氏的嫡流,在京都政界有著相當?shù)挠绊懥?,伊勢貞宗也是因為與之交好的細川高國的勸說才留在了京都,并且伊勢貞宗在關東還有個如日中天的表弟,所以沒多久足利義尹就下令讓伊勢貞宗官復原職,一切如故。
另外一邊,為了感謝大內義興的協(xié)助,足利義尹將相國寺崇壽院的領地和泉國堺南莊賜給了他,但是大內義興卻推辭了這塊封地,最終足利義尹將莊園賜還給了相國寺。因為大內義興辭封的緣故,足利義尹認為他是個忠君愛國的武士,便特意提拔大內義興出任幕府管領代兼山城國守護,同時還讓大內義興迎娶了畠山尚順的妹妹。
大內義興其實沒有足利義尹想的那么多,此時已經是戰(zhàn)國時代,各家大名大多數(shù)都在自家領地經營。對大內家來說,與豐后大友家在北九州的爭霸才是今后的重中之重,畢竟掌握了博多港,就相當于掌握了日本對明朝、朝鮮的貿易航線。因此,大內義興并不想卷入京畿的細川家之亂中,只想盡快返回領地。
再者,大內家的領國周防國的國衙領本是奈良東大寺的地盤,后來被守護大內家侵占,此次東大寺趁著大內義興在京的機會向幕府提出抗議,要求大內義興返還寺領。大內義興雖然承諾會在歸國后處理此事,但是東大寺依舊閉門以示抗議,所以將堺南莊歸還相國寺,也可以表示大內家對歸還寺領的態(tài)度。
七月二十三日,大內義興向足利義尹表示自己已經完成協(xié)助將軍上洛復權的任務,想要率軍歸國。此時足利義澄、細川澄元都在近江國蟄伏,隨時有可能反攻京都,大內義興想趁二位發(fā)起戰(zhàn)爭以前先甩掉這燙手的山芋。
足利義尹自然不愿意放大內義興走,畢竟他長年以來都是自己的支持者,大內家甚至因為庇護自己還曾被細川政元唆使朝廷將其指為朝敵。并且,讓復數(shù)的守護大名留在京都,也方便足利義尹利用他們的勢力互相牽制,保持幕府的平衡,于是他派出了時任政所執(zhí)事的伊勢貞隆與細川高國前去勸說大內義興。
除了足利義尹外,后柏原天皇聽說大內義興想要回國,立馬也派出前內大臣三條西實隆、武家傳奏勸修寺尚顯前去挽留。畢竟大內義興一走,京都的守備兵力將直接少掉三分之一,到時候足利義澄、細川澄元必會趁此機會攻打京都,將京都拖入戰(zhàn)火之中。九月十四日,朝廷下旨將大內義興的位階從從四位下晉升至從四位上,又在十月十四日給大內義興的亡父大內政弘追贈從三位的位階。
義興與高國之爭
明朝正德四、五年間(具體時間不明,對應日本永正六、七年),日本派出的勘合貿易船隊來到明朝進行貿易。雖然中國方面的史料記載此為“日本國王源義澄”派出的使者宋素卿,但是宋素卿乃是細川高國的親信,而此時細川高國早與足利義澄分道揚鑣,所以這一次的遣明船有可能是細川家擅自派出的。利潤巨大的對明朝的“勘合貿易”權,正是導致掌握博多港的周防大內家與掌握堺港的細川京兆家之間爭斗數(shù)十載的原因。
堺南莊,顧名思義位于和泉國的堺,因而受封堺南莊本是大內義興獨霸“勘合貿易”的一次絕佳機會,但是大內義興的眼光因為大內家對寺領的一向政策而告吹。再者,大內義興并沒有織田信長那樣的眼光,他認為自己擁戴足利義尹上洛復權乃是首功,卻只加封了個小小的莊園作為領地,所以有些不滿。
另一方面,當時阿波細川家出身的細川澄元與時任細川京兆家家督的細川高國對立,導致細川京兆家在瀨戶內海的勢力大減,不再能夠對大內家造成威脅。所以大內義興才會如此義正言辭地讓足利義尹將堺南莊歸還相國寺。
不過,兩家的關系并沒有因此而好轉。此時大內義興雖然因朝廷與幕府的挽留決定暫時留下,但是大內軍近萬人在京都的駐扎、軍費是個十分讓人頭疼的問題。盡管足利義尹將山城國守護職封給了大內義興,然而強龍難壓地頭蛇,山城國在細川政元時期就被細川京兆家給領國化了,所以各地的領主都不買大內家代官的賬,征稅之事也是寸步難行。
永正六年(1509年)正月,大內軍麾下的石見國國人三隅氏與細川家的代官柳下氏因為爭奪前關白一條冬良的地皮使用權而發(fā)生了爭吵,隨即升級為小規(guī)模合戰(zhàn)。大內家的代官們自然站在三隅氏的一邊,但是他們卻被地頭蛇細川家的代官給擊敗,戰(zhàn)死二十四、五人左右。這件事讓大內義興倍感恥辱,京都也風傳大內軍將與細川軍展開大規(guī)模合戰(zhàn)的謠言。
大內義興與細川高國的沖突驚動了幕府,足利義尹不得不親自奔赴大內義興的宅邸安撫他的情緒,同時招來了細川高國進行調解。最終,靠著幕府將軍的介入,大內義興才以“遵守將軍命令”為由與細川高國和解。
除了細川京兆家外,大內義興的父親大內政弘與畠山尚順的父親畠山政長在應仁之亂時曾是分屬東、西軍的死敵,如今兩家雖然結為親家,但是還是在八月起了一次小沖突。原因是因為足利義尹上洛之后最先造訪的是畠山尚順的宅邸,這讓功勞更大的細川高國、大內義興感到非常不滿。
所以說,大內家主從在京都的日子過得并不算好。不過,令大內義興稍感安慰的是,在京都期間,他積極地與今川氏親、伊達稙宗等地方大名展開外交,給大內家結交了非常多雖然沒什么用但是看起來很牛逼的盟友。
刺殺足利義尹
永正六年(1509年)的上半年,京都迎來了難得的和平,足利義尹甚至自己的御所內舉辦了犬追物比賽,天皇與公卿們也都與大內義興等大名通信交好,互相贈送禮品。
然而,自六月開始,京畿的氛圍再度變得緊張起來。
此時,被逐出京都的足利義澄、細川澄元位于與京都近在咫尺的近江國,他們在此地也沒閑著,一直在蓄力待發(fā),想要奪回京都。是月,細川澄元的家臣三好之長率領著三千人的軍勢在山城國的如意岳布陣。如意岳是位于京都東部的大文字山的山頭,海拔四百六十五米,是京都的門戶之一,也是恫嚇京都的最佳地點。三好軍在此地扎營,意味著他們隨時都有可能發(fā)兵進攻京都。
六月十七日,細川高國率領細川尹賢(細川典廄家)等人出陣,畠山尚順也派出了有力家臣游佐氏指揮軍勢支援,加上大內義興派出的陶興房的軍勢,足利義尹派的軍隊大約有兩、三萬人,是三好之長的十倍之眾。
因為兵力差距巨大,三好軍在與細川高國等人還未交戰(zhàn)就不戰(zhàn)自潰,幸而在十六日至十七日的半夜里下起了大暴雨,凌晨又起了大霧,三好之長才成功從戰(zhàn)場脫離。細川澄元、三好之長在京畿號召各地武士支持自己,但是七拼八湊才湊起三千多人,在見識到支持足利義尹的大名們的軍事實力后,主從二人決定暫時避開鋒芒,返回老家四國島的阿波國勝瑞館韜光養(yǎng)晦。
八月,三好之長之子三好長秀在伊勢國都會郡的山田被國司北畠材親抓捕,最后自盡而死,享年三十一歲。三好長秀便是三好元長之父,日后的“天下人”三好長慶的爺爺。
失去了細川澄元、三好之長的直接支持以后,足利義澄在近江國的勢力大減,武力進京之事變得遙不可及。為此,足利義澄決定以較低的成本來實現(xiàn)自己的歸洛愿望,即訓練刺客刺殺足利義尹。
永正六年(1509年)十月二十六日零時左右,足利義尹與側近們剛結束酒宴睡下,刺客円珍便帶著手下進入了將軍御所中,在一個被收買的將軍同朋眾的指引下,刺客們來到了足利義尹的臥室外。
足利義尹察覺到外頭有人,便高聲詢問是誰,見無人答應,便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刺客們闖入足利義尹的臥室之后,足利義尹僅身著常服,手持著太刀與刺客們交戰(zhàn)。盡管足利義尹大聲呼救,但是他的側近們卻因為宿醉沒有聽到將軍的呼喚。眼見大難臨頭,渾身傷痕累累的足利義尹突然靈機一動,吹滅了燭燈,隨后退到暗處與刺客交手。在一片漆黑中,足利義尹的烏帽子被刺客擊落,刺客們誤以為足利義尹已死,便收刀匆忙離去,留下驚魂未定的將軍。
與江戶時代創(chuàng)造出的“劍豪將軍”足利義輝不同,足利義尹獨戰(zhàn)一群刺客之事見于當時公卿三條西實隆的日記之中,足利義尹本人也在此戰(zhàn)中身負七、八處傷口。
足利義尹差點遇刺,讓時任幕府管領的細川高國顏面無光,畢竟同畠山尚順、大內義興等人比起來,京都乃是細川京兆家的地盤,竟然也能被足利義澄派出的刺客滲透。為此,細川高國向足利義尹提出報復足利義澄的建議,在獲得將軍首肯后,京兆家便開始籌劃出兵。
永正七年(1510年)二月十六日,細川高國派近臣云龍軒率領兩萬大軍出征近江國,準備攻打足利義澄居住的岡山城。因為此時細川澄元、三好之長已經離足利義澄而去,所以細川高國認為足利義澄并不具備抵抗細川京兆家的實力,再加上近江國北部的大名京極高清是自己的盟友,便婉拒了大內軍、畠山軍的參陣。
在足利義澄東逃后,接受了近江國南部的大名六角家的庇護,雖然六角家在足利義尹上洛后也向京都派出了道賀的使者,但是在這年細川軍出陣之際,六角家卻站在了足利義澄的一方。
細川軍經過大津、坂本后于二月二十日渡過琵琶湖,來到岡山城附近的守山著陣。不過,因為足利義澄有六角氏、伊庭氏等有力武士的支持,近江國南部的武士們大都站在了前將軍的一方。反觀細川軍這邊,細川高國成為京兆家家督的時間不久,細川氏一門并未完全服從于他,再加上京兆家內許多善戰(zhàn)的武將都死于永正錯亂中,導致京兆家的軍事實力非常低下,與細川政元時期擁有赤澤朝經、香西元長等名將形成鮮明的對比。
二月二十一日,細川軍撤往京都的后路被近江國的國人切斷,本就戰(zhàn)意不高的細川軍瞬間崩潰,云龍軒也在陣中戰(zhàn)死。收到敗報后,細川高國想要引咎辭去管領之職出家,在足利義尹的勸說之下方才放棄了這個念頭。
雖然足利義澄擊退了侵入近江國的細川軍,但是因為大內軍未在此戰(zhàn)中出陣,所以他也見好就收,沒有對京都抱有不該有的想法。
船岡山合戰(zhàn)
時間來到了永正八年(1511年)六月,身處阿波國的細川澄元宣布舉兵上洛,同時細川澄元還拉攏了播磨國的守護赤松義村、細川典廄家的細川政賢、和泉上守護家的細川元常、淡路細川家的細川尚春等人加入了己方。為了將自己與細川澄元、赤松義村緊緊地聯(lián)系到一起,足利義澄還將僅有的兩個兒子足利義維、足利義晴(由于二者幼名都叫“龜王”,為了方便區(qū)分下文直接稱呼他們的大名)分別送到兩家手中做人質。
上洛的澄元軍以細川政賢為主將,先是渡過瀨戶內海,侵入了和泉國,與畠山義英的家臣游佐印叟、攝津國欠郡郡代山中為俊合流。對此,細川高國也派出領國攝津國的國人出戰(zhàn),澄元軍與高國軍隨后便在和泉國大鳥郡的深井鄉(xiāng)展開激戰(zhàn)。最終高國軍敗北,敗兵逃進了堺港籠城,澄元軍乘勝進入了攝津國欠郡。
另外一邊,細川尚春出兵攝津國,包圍了細川高國的代官瓦林政賴防守的鷹尾城,細川高國隨后派出波多野元清出陣救援,擊退了細川尚春。然而,細川尚春前腳剛走,播磨國守護赤松義村就率領著赤松軍后腳抵達了鷹尾城,隨即對城池發(fā)起強攻。八月十日,鷹尾城陷落,瓦林政賴退往攝津國河邊郡的伊丹城防守,攻陷鷹尾城的赤松軍緊隨其后,將伊丹城也包圍了起來。
與此同時,河內國一邊,支持細川澄元的畠山義英擊敗了畠山尚順,奪回了重要據(jù)點高屋城,畿內的局勢對足利義尹非常不利。在這樣的情況下,細川高國只得硬著頭皮再次出兵,結果高國軍又一次在攝津國被澄元軍打得大敗。
當高國軍的敗兵逃回京都時,京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河內國的畠山義英、攝津國的細川政賢、赤松義村,再加上近江國的足利義澄,若這些反足利義尹勢力相繼向京都進軍的話,京都將陷入三方的包圍之中。
八月十六日,足利義尹通過武家傳奏廣橋守光等人向后柏原天皇傳達了自己將棄守京都的消息,隨即在同日上午與管領細川高國、能登國守護畠山義元、大內義興等將率軍兩萬五千余人逃往細川京兆家的領國丹波國。足利義尹出逃后,細川政賢、細川元常、山中為俊等將相繼進入了京都,不過此時赤松軍還未突破伊丹城的防線,所以進入京都的澄元軍僅有六千人左右,其中還有不少是臨時招募的浪人。
細川政賢進京后,先是燒毀了足利義尹的御所,隨后又派兵將細川高國的宅邸破壞。后柏原天皇與公卿們聽聞澄元軍的舉動后驚恐不已,擔心澄元軍會找曾支持過足利義尹的朝廷算賬。好在前將軍足利義澄并不想破壞自己與朝廷的關系,連忙派遣了側近松田賴亮前往細川政賢的陣中,希望澄元軍不要在京都引起騷動。
然而,就在形式對足利義澄一片大好的時候,足利義澄卻突然得了急病,在松田賴亮進入京都的四天前,即八月十四日病逝,年僅三十二歲。足利義澄的去世,讓澄元軍陣腳大亂,原本準備率領四國軍主力上洛的細川澄元突然停住了腳步,再加上赤松軍被擋在伊丹城下,使得進入京都的細川政賢、細川元常等人成為了一支孤軍。
足利義尹、細川高國等人逃出京都之時,麾下尚有兩萬余人,但是許多京畿的國人認為大勢已去,便紛紛率領士卒逃亡,導致細川高國麾下軍勢人數(shù)銳減。不過,好在大內義興的領國距離京畿遙遠,大內軍返回領地不便,所以沒有像高國軍那樣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逃兵。
探得澄元軍陣腳不穩(wěn)的動向后,足利義尹決定立即奪回京都。八月二十三日,足利義尹抵達京都附近的高雄尾崎坊,細川高國率軍在北山布陣,大內義興則率軍在京都的長坂口布陣。為了抵御足利義尹的反擊,細川政賢率領澄元軍在船岡山布陣迎戰(zhàn)。
八月二十四日,船岡山合戰(zhàn)打響,兵力劣勢的細川政賢在面對倍數(shù)于己的軍勢時依舊死戰(zhàn)不退。激戰(zhàn)持續(xù)了整整一個白晝,最終在大內軍的奮戰(zhàn)下,澄元軍的本陣被攻破,細川政賢于京都的小川橋被斬殺,松田賴亮、山中為俊也相繼戰(zhàn)死,畠山義英派出的游佐印叟在被足利義尹軍包圍之后自盡。雖然澄元軍戰(zhàn)死人數(shù)分別有千余至五千余的不同記載,但是無論真實數(shù)據(jù)如何,船岡山合戰(zhàn)的敗北都給了澄元軍一個非常巨大的打擊。
澄元軍敗北之謎
細川澄元軍在船岡山合戰(zhàn)中敗北,很大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為足利義澄突然急死所致,然而排除掉天命以外,又有多少人為因素在里面呢?
船岡山合戰(zhàn)以前,大內義興便派遣麾下的安藝國國人多賀谷武重進入堺南莊死守,以保障堺港的安危。堺港對大內義興來說非常重要,此地既能夠阻擋即將從阿波國上洛的細川澄元,又能夠在確保大內軍萬一戰(zhàn)敗后退回領國的歸路。
細川高國軍在深井鄉(xiāng)合戰(zhàn)中戰(zhàn)敗后,許多敗兵紛紛逃進了多賀谷武重防守的堺南莊之中,此時細川政賢若趁此機會攻打堺港,是非常有機會將其拿下的??墒羌毚ㄕt在深井鄉(xiāng)合戰(zhàn)取勝之后,卻掉頭北上進軍攝津國,放過了堺港,這又是為什么呢?
說到底,細川政賢的奇怪舉動恐怕依舊和細川氏一門與阿波細川家的隔閡所致。此時若攻下堺港,那么細川澄元軍的上洛之路將會非常順暢,細川政賢也可以得到阿波細川家的軍事支援。只是,在細川政賢看來,是時攝津國的赤松義村、河內國的畠山義英都在高歌猛進,加上支持足利義澄的近江眾,己方的兵力足夠將京都拿下,這時候若放阿波細川家的勢力入洛,豈不是引狼入室?因而細川政賢最終放棄了攻打堺港的打算。
細川政賢的打算,使得阿波細川家的大軍若想上洛,就必須獨自強攻堺港。若京畿的局勢一片大好,阿波細川家攻取堺港便是錦上添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但在足利義澄病逝后,畿內的澄元軍陣腳大亂,攻取堺港便成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因素,這也是細川澄元最后放棄細川政賢等人,沒有參加船岡山合戰(zhàn)的原因之一。
足利義尹出走
九月一日,足利義尹在細川高國、大內義興的擁護下凱旋歸洛,進入了位于二條西洞院的妙本寺之中。九月十二日,細川澄元的堅定支持者、阿波細川家的前前家督細川成之因為船岡山合戰(zhàn)的打擊病逝,沒了爺爺?shù)闹С?,細川澄元暫時便沒了聲音。
可是,在外敵沒落以后,沒了共同敵人的幕府內部卻又出現(xiàn)了新的矛盾,主要的問題出在足利義尹對細川高國、大內義興的不滿之上。
此時的大內軍已在京數(shù)年,長年離家在京以及沉重的軍役讓國人們痛苦不堪。雖然在船岡山合戰(zhàn)時大內軍的主力沒有解體,但是參與大內軍上洛又不屬于大內家的傳統(tǒng)領地周防、長門二國的國人們,卻在船岡山合戰(zhàn)的前后相繼脫離大內軍回國。大內義興本人也在船岡山合戰(zhàn)后表示理解這些國人,同時也暗自透露了想要率軍回國的愿望。
面對大內義興的歸國愿望,后柏原天皇與足利義尹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兩種反應。后柏原天皇在永正九年(1512年)三月二十八日,將大內義興的位階提升至從三位,將大內家提升至“殿上人”的行列,讓其位列公卿,還肯定了大內義興前一年在船岡山抵御“南東的兇徒”,保障京都安全的功勛。
大內義興的崛起讓一些人感到有些嫉妒與不滿。雖然坊間傳聞細川高國與大內義興關系不佳,但是實際上真正不滿大內義興的,是幕府將軍足利義尹。這年八月,足利義尹將播磨國守護赤松義村拉攏至自己麾下,但是身為“四職”赤松家家督的赤松義村卻對大內義興非常不屑,反倒積極地與細川高國靠攏。
永正十年(1513年)二月,赤松義村與細川高國開始交涉,希望赦免住在赤松家內的前將軍足利義澄之子足利義晴。二月十四日,赤松義村派出的使者在田式部少輔通過政所執(zhí)事伊勢貞陸覲見了將軍,正式向足利義尹提出此事。
值得一提的是,赤松義村書信的收件人僅有細川高國一人。足利義尹雖然非常大度地表示自己的敵人只有細川澄元一人,不會與前將軍足利義澄的子嗣、近臣敵對,隨后赦免了他們,但是暗地里卻對擅自與赤松家來往的細川高國也產生了不滿。與此同時,足利義尹還在同月表示“大內軍即便歸國也無妨”,極大地寒了大內義興的心,剛恢復運轉不久的幕府似乎又要再度解體。
在這樣的情況下,三月十八日,足利義尹突然離開京都出走,前往近江國的甲賀郡居住。足利義尹的出走,讓幕府頓時沒了主心骨,京都的人們也都認為足利義尹之所以離開京都,是因為不滿細川高國與大內義興的專權。
不得不說,足利義尹的這招是一步險棋,因為在公然與細川高國、大內義興鬧掰之后,后者完全可以拋棄他,擁立在赤松家居住的足利義晴為新任幕府將軍。不過,足利義尹并不是沒有算到這一點。
此時在京的大名們內部并不算團結,雖然大家都不愿意鬧掰,但是還是會時不時起一些沖突。在沖突過后,必然會有某一方占便宜,另一方吃虧的情況出現(xiàn),如果冤冤相報的話,小沖突將會釀成大沖突,但是就這樣和談的話,吃虧的一方便會非常沒有面子,在家臣心中失去威望。所以,在這個時候幕府將軍的作用就體現(xiàn)出來了,例如在先前大內家與細川家的沖突中,足利義尹下令后,吃虧的大內義興便以“遵照上意”為借口與細川高國和解,挽回一些面子。然而,足利義晴時年不過兩歲左右,大名們若是起了沖突,想依賴一個無知小兒進行調解明顯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足利義尹賭二人不會擁立足利義晴為主。
果然,細川高國、大內義興、畠山尚順、畠山義元四人在將軍離開之后,聚集在了政所執(zhí)事伊勢貞陸的家里商議,最終眾人向足利義尹提交了宣誓效忠的起請文,將他請回了京都。足利義尹通過一次豪賭般的出走,將接近解體邊緣的幕府再一次從懸崖邊拉了回來。
侵攻大和國
永正十年(1513年)五月三日,足利義尹從近江國返回京都。根據(jù)時人的記載,歸洛行列中的首陣為細川典廄家家督細川尹賢與幕府的御供眾,足利義尹與能登國守護畠山義元緊隨其后,跟在足利義尹隊列之后的是細川高國的親爹細川政春、和泉國下守護細川高基、畠山尾州家家督畠山尚順、大內義興、細川高國等人。歸洛的足利義尹軍總勢達到三萬余人。
十一月九日,足利義尹為了表明自己開創(chuàng)新時代的決心,聽從權中納言東坊城和長的建議,將名字改為“足利義稙”。由于之前的御所被澄元軍燒毀,足利義稙在細川高國等大名的支援下,開始在京都營建新的將軍御所。新御所選址在二代將軍足利義詮、四代將軍足利義持曾居住過的“三條御所”舊址上,于次年落成。經過重新裝修之后,前來參觀的公家們都被華麗的御所給深深吸引,由衷地發(fā)出贊嘆。
與通常我們對戰(zhàn)國時代的室町幕府的認知不同,進入戰(zhàn)國時代近五十年后,在有力大名們的扶持之下,室町幕府在京畿仍然保持著相當大的威勢。
不過正如前文所述,此時畢竟與室町時代不同,足利將軍家分散在各地的直轄領大多數(shù)都被各國的大名侵占,足利義政時代試圖直轄化的山城國又在細川政元時代被細川京兆家給領國化,這導致幕府將軍想要在京都立足,就必須仰賴其他大名提供軍事與經濟上的支持。這么做的壞處顯而易見,例如前幕府將軍足利義澄在失去細川氏一門的支持后就只有外逃這一種選擇。當下的足利義稙雖然有細川高國為首的四大名支持,但是一心想復興幕府的他也不愿意將賭注全部壓在別人身上,而是想要讓幕府也能夠自力更生。
永正十四年(1517年)四月,足利義稙派出側近畠山順光以將軍使者的身份,與大內軍一同侵入了山城國南部的大和國。大和國自進入戰(zhàn)國時代以來,一直都處于興福寺等大寺社的勢力范圍之下,雖然同國的國人們長期互相爭斗,又時常會遭到外敵入侵,但是因為佛教勢力的關系,大和國一直都沒能出現(xiàn)一個能夠統(tǒng)一分國的大名。在這樣的情況下,足利義稙決定將一盤散沙的大和國納入幕府將軍的直轄之內,因而才以“平定國人之間的內訌”為名,派出軍勢南下。
值得一提的是,足利義稙的側近畠山順光并非畠山氏出身,而是之前那位一直侍奉足利義稙飲食起居的側近木阿彌的兒子,因為受到足利義稙的重用,才被賜予“畠山”苗字。畠山順光壓制奈良以后,獲得了“官符眾徒”的地位,同時還在奈良征收兵糧米等賦稅,于五月下旬凱旋歸京。
為了擺脫幕府寄生于大名家的現(xiàn)狀,足利義稙起用不屬于守護大名出身的新側近,奪取不屬于守護大名勢力范圍的新領地,試圖以這兩樣東西建立起幕府將軍自己的人才與經濟基礎。不得不說,足利義稙才是日本戰(zhàn)國時期室町幕府最杰出的一位幕府將軍,在他的生涯中一直都在為復興幕府而做著不同的嘗試與努力。
然而,在這個中世與近世交接的時代,足利義稙獨一人之力還是很難忤逆歷史潮流,扶大廈之于將傾。很快的,足利義稙便迎來了一個新的危機。
大內義興歸國
永正十四年(1517年)閏十月,五十二歲的足利義稙患上了中風病,所以決定前往攝津國的有馬溫泉休養(yǎng)。
在出發(fā)以前,后柏原天皇派出御使前來勸說足利義稙,說當下之世流傳著政局不穩(wěn)的傳聞,希望足利義稙能夠推遲有馬溫泉之行。然而足利義稙卻十分自信地對御使表示,傳聞都是謠言而已,無需擔心。管領細川高國向足利義稙進言出行時要增強警備,也被足利義稙給拒絕了。擊敗敵人后又在京都過了幾年太平日子的足利義稙,開始有些飄飄然了。
足利義稙的出行隊伍依舊在閏十月二日出發(fā)前往有馬溫泉,進行為期半個多月的休假。就在將軍離開京都的兩天之后,管領代大內義興突然率領大內軍離開了京都,隨后進入了和泉國的堺港,準備返回領國。
大內義興的舉動并非不可理解,大內軍在洛期間,各地的戰(zhàn)爭依舊在繼續(xù),許多先前脫離大內軍歸國的國人們,在返回領地后也立即投入了與鄰近勢力的合戰(zhàn)之中。在西國的諸多勢力中,出云國守護代出身的尼子經久成為了大內義興的心頭大患。此時的尼子經久早已開始了自己的稱霸西國之路,尼子家的勢力隨即也伸進了大內家勢力范圍內的石見國。
為了更好地抵御尼子家的侵攻,足利義稙在這年將石見國的守護職也賜給了大內家,但是畢竟當時交通與通訊非常不便,大內義興還是難以對石見國進行有效的支援。
除此以外,安藝武田家的家督武田元繁曾在大內家的支持下從宗家若狹武田家獨立,并隨著大內義興上洛。大內義興在上洛之后迎接權大納言飛鳥井雅俊的女兒為養(yǎng)女,將其嫁給了武田元繁,并命武田元繁返回安藝國留守。然而,武田元繁返回安藝國之后,便在尼子經久的唆使下與大內義興的養(yǎng)女離婚,還趁大內義興在洛的機會,趁機在安藝國擴張勢力。為此,大內義興只得指示先行歸國的毛利興元(毛利元就的哥哥)攻打武田元繁。
西國不穩(wěn)定的局勢,讓大內義興越來越想歸國經營領地,再加上大內家在永正十三年(1516年)時從足利義稙處獲得了獨霸勘合貿易的許可,獲得足夠實質性利益的大內義興確實也沒有必要繼續(xù)留在京都耗費軍資。
永正十五年(1518年)正月,政所執(zhí)事伊勢貞陸奉命前往堺港,請求大內義興歸洛,但是被大內義興拒絕了。由于要處理與京都政界的關系以及安排遣明船等事項,大內義興在堺港足足逗留了近十個月,才于這年八月正式啟程回國。
大內義興出發(fā)以后,足利義稙才不情愿地下發(fā)許可其回國的御內書,表示:“此次上洛多虧大內家的鼎力相助,現(xiàn)許可大內義興曾多次提出歸國的請求,待軍勢休整以后,期待再次上洛?!?/p>
自永正五年(1508年)上洛以來,大內義興在洛長達十年之久,這雖然為大內家爭取了許多權益,但是大內軍在京的開銷巨大不說,也讓大內家錯過了許多爭霸西國的好時機。
此時,足利義稙在京的四位支柱大名細川高國、大內義興、畠山尚順、畠山義元四人中,畠山義元在永正十年(1513年)時就因領國不穩(wěn)歸國,沒多久就去世了。再加上大內義興在這年離去,足利義稙在京畿只剩下了細川高國、畠山尚順兩位堅定的支持者,軍事實力也迅速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