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怪談】夜行記

張大膽是士毅中學的年輕老師,教高三歷史。
士毅中學是重點學校,晚課常常要到九點多,高三后面還要追加一個小時的習題答疑和自習。
晚上十點二十一分,他和往常一樣準備回家。
士毅中學在城市的南郊,遠離人煙,僻靜得很,很少有車輛從這里經(jīng)過,更別提出租車了。
張大膽只好走一段夜路,去遠處亮著燈的地方碰碰運氣。
走夜路是他的拿手好戲。
張大膽人如其名,天不怕地不怕,常常說自己“膽大如斗,在世姜維”。他是學校的干部候補,自稱堅定的無神論者,整天滿口空話口號,不是這個“唯物”就是那個“信仰”,搞得大家都以為他中邪了。

立秋以后夜晚變得冷了許多,張大膽裹緊外罩的運動服,四下打量有沒有出租車經(jīng)過。
車子有沒有不知道,不過他倒是注意到很多路口都有幾個人在燒紙,還有些燃燒殆盡的灰堆上只剩幾縷小火苗閃爍著。
“十五了啊……”
他抬頭望天,但烏云籠罩著即將出現(xiàn)滿月的夜空。
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祭亡靈,敬地官之日,地府門戶大開,諸鬼返陽取食接受供奉——
“迷信!”
他心中暗自咒罵著,想著為什么都21世紀了還會有這些愚昧的東西,愚昧的陋習,但他不同,他是堅定的戰(zhàn)士,是破滅一切封建迷信的斗士,他不會因為這些古老的遺臭而動搖。
張大膽繼續(xù)朝著遠處亮燈的街區(qū)走著。沿路依舊可以看到燒焦的黃紙,許多紙灰旁還放置了很多貢品,上面的線香頂端有一點光亮。
燒紙,燒香,彌漫著一股特殊的異香,伴隨繚繞的煙霧讓整條道路成為煙塵鋪就的路。灰燼中依舊頑強的小火苗還在閃爍。
這一切都令他感到不適,既恍惚又有種莫名的惡心感。
忽然,一只黑貓從道旁的草叢里竄出,靈巧的跳過他身旁。張大膽被貓吸引了,在黑夜里回首追蹤著飄忽不見的貓影,可當他轉(zhuǎn)過身來,馬路牙子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穿黑襖的老婦。
“要不要點黃紙啊小伙兒?!?/p>
她問道。
“不要。”
“這可是好東西咧,能賄賂鬼差,讓他們放你走?!?/p>
“啥?”
愚昧。
他暗罵著,大步流星走過老婦身旁。
“別后悔喲?!?/p>
走了很久,周圍燃起的黃紙,味道越發(fā)濃了,煙也變得比之前凝實濃厚了許多。
他看著那幾堆燃盡的紙灰,還有上面閃爍的小火苗,總覺得有什么不對。
此時黑貓再度從草叢里竄出,在他面前又失去了蹤影。
“要紙嗎?小伙子,一個人走夜路小心點?!?/p>
黑襖老婦坐在幾步之遙的馬路牙子上微笑著對他說。
愚昧……
張大膽心里暗罵著,快步甩開老婦好幾米遠,突然覺得不對。他掏出手機看到上面的時間:
十點二十一分。
手機上顯示著夜晚的時間,這是自己走出教學樓的時間。
但遠處的街區(qū)依舊還很遙遠,自己好像還在原地踏步。
張大膽的心,慌了。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想要趕緊離開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嘴里哼著各種“提神”的歌,什么國際歌,哆啦A夢主題曲,黑貓警長片頭歌,藍井艾露的贊美歌……
一路走過了無數(shù)個燃燒著的火堆,
黑貓不斷從他身邊靈巧的跳過,
黑襖的老婦一次次出現(xiàn),問的問題大同小異:
“小伙子,來幾張黃紙嗎?”
也不管老婦說得什么,他甚至都不肯抬頭面對那張扭曲的,布滿詭異皺紋的棗核一樣的臉。
燒紙的煙越來越濃,最后彌漫了整個街道。那異香令他無法思考,頭昏腦漲,身體不聽使喚,只有本能驅(qū)使著身體向前,向前……
這都是假的……
這都是真的!
真的!
假的……
真的!
它們不是人……
世上沒有科學解釋不了的事!
他們……
啊……
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的事物變得撲朔迷離。
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循環(huán),黑貓再度從他身邊靈巧的跳開,黑襖的老婦在他身邊輕聲說道:
“能不能把命賣給我呀,小伙子?!?/p>
那一疊黃紙就要交到他的手上。
“我……”
他沒辦法思考,那疊黃紙眼看著就要被塞到手里。
遠方街區(qū)的光亮依舊無比遙遠……
遙遠的光,忽然在他模糊的視野里化作一張張閃著光的詭異笑臉,升入夜空,在天上嘲笑著他。
這時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停在他的面前,車門像鏡框松垮垮的眼鏡腿似的,隨即被甩開了。
“上車!”
張大膽聽得這聲喊叫,神志清醒了幾分,也不管是誰招呼自己就連滾帶爬上車。
車門關上的那一刻,他莫名感到安心。車里仿佛有某種隔離手段似的,隔絕了外面的煙霧。行駛在這條看似無窮無盡的郊外公路上。

靠在車后座,張大膽驚魂未定,連珠炮似的拋出了一大堆問題:
“剛才那都是什么?我這到底怎么回事兒?我還活著嗎?你是誰?”
但司機對他的態(tài)度似乎見怪不怪,說道:“我只能回答你,這里是‘鬼行道’,鬼界與人界的連接之處。誤入鬼行道,若無打點指引,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算你好運遇到專門在這里開出租的我。”
“這——”
“一時間教你接受也很難,這樣吧,你就當做了個夢。這疊黃紙拿著,等下就沒事了?!?/p>
“這都什么狗屁!我告訴你!我的信仰不允許牛鬼蛇神!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被他狂妄強橫的態(tài)度給驚了,司機愣了半天,反詰一句:“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吃飽了就罵廚子,這些都是你的信仰教你的?而且你都怕成那個樣子,還裝腔作勢的干什么?”
“我告訴你,少弄那些東西嚇唬我!那都是我太累了……是幻覺!”
“既然是假的,我推你下車如何?”
車子停下了,張大膽忽然面如土色,因為他看到外面又走過一隊穿彩衣的人,可它們又不似在走,宛如幽浮,夜幕里顯得十分詭異。
“它們……不都應該是假的嗎?”
張大膽似乎學乖了,茫然地問道。
“為什么?”
“根本就沒有鬼,不應該有鬼才對。因為我的信仰不允許牛鬼蛇神真的出現(xiàn),我也從來沒見過……”
“你說沒有,那就真的沒有?”
“呃……”
“換句話說吧,世上到底有沒有鬼,并不是一本兩本書就能說清道明的。每個人的觀點,都是他眼中的世界的模樣。有的人臆斷‘沒有鬼’,因為這件事對一部分人是有益的,可以讓我們更片面卻又能更簡單的理解這個世界。”
“那我又該怎么辦……我一直都堅信的事情不再準確,我又該怎么辦……”
“不盲從,不武斷,不妄言,接受他人觀念的同時,也要用自己的眼睛看這個世界。得出你自己的答案”
張大膽似乎懂了,點點頭,不再說什么了。

車子漸漸駛?cè)媵[市區(qū),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霓虹絢爛迷幻。動感的音樂節(jié)拍宛如迎合著人們的心跳,不斷催發(fā)出激情和欲望。
“這下安全了,你也該自己回家咯?!?/p>
司機探頭看了看四周,并沒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出沒。
“謝謝了……”
張大膽正要下車,司機向后伸手示意他付錢。
“我這也不是做慈善,都要吃飯的嘛?!?/p>
“好吧,這一百您甭找了?!?/p>
“我可不是黑心商人,呶,找你的錢。”
他從裝零錢的盒子里抓出把一疊紙幣遞了過去。
“哥們兒你又開玩笑了,為什么又給我黃紙?這我可找不開……?。 ?/p>
張大膽捏著黃紙的手開始顫抖了。
死人會拿錢買活人的命……
就像那個老婦人做的一樣。
司機拿了錢,下了車,出租車忽然消失不見,張大膽茫然地癱坐在地上,眼前的絢爛與人潮在張大膽眼中漸漸變得模糊。
他又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沓黃紙……也許是他們這邊的貨幣,街邊幾個身材姣好的火辣女郎上前簇擁。
左擁右抱的男人時不時在女郎們的耳畔低語,逗得她們哈哈直笑,展露出猩紅的嘴唇和慘白的牙齒。
他回頭看看張大膽,意味深長地笑笑,消失不見了;
連同這熱鬧繁華的夜景,一并消失不見。
他也是——
后來張大膽在郊區(qū)的玉米地被人發(fā)現(xiàn),重傷住院一周。
至于為什么自己會在這里,他說自己被帶上出租車,司機要搶他的錢,他不從就跳車逃跑了,半路暈了過去,倒在玉米地里。
可是根據(jù)警方調(diào)查,那里整晚都就沒有出租車過來。
“這……”
一時間,那些本來被忘記的事物再度涌入他的腦中。
鬼行道,鬼街,黃紙,黑貓,黑襖老婦,奇怪的出租車司機……
此后,張大膽再也沒走過夜路,甚至晚上都不再出門。
就好像夜晚的生命被什么東西給取走了似的。

風怪談結(jié)果發(fā)表的前一天,就由我三風本人來結(jié)束這場百物語的混沌之夜吧(雖然還是沒湊夠一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