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忘 雙潔 HE】一世長安 番 故人
“陛下?!卑堤幍挠白忧臒o聲息分出一道,黑衣人恭謹?shù)毓蛟谙路?,不敢去看他的臉:“消息已?jīng)傳給小郡王了?!?/p>
溫帝靜靜看著手邊明黃色的柔軟布料,五爪的龍紋霸氣凜凜,卻到底也困在了這片絹帛之上。他明知道答案,還是開口問了:“他人呢?”
“小郡王已連夜急奔出城去千水寺?!?/p>
溫帝手里的筆剛剛蘸過墨,又頓住了:連夜急奔……
他幾乎能想象到自己這個素來沉穩(wěn)警惕的外甥此刻是一種什么樣子的焦急心情,又有多不管不顧——畢竟,他也年輕過,也曾為了一個人不惜一切,可從什么時候起,他已經(jīng)遺忘了這種感覺?
溫帝怔然,目光本能逡巡了一圈,滿目的奢華冰冷,沒有半件可以供他追思的物件,于是他壓住隱隱作痛的感覺,不管不顧地自記憶中挖掘起來。
“阿弟,沒想到都城之中還有這樣的盛景,之前從未聽人提起過。”
女孩一身利落勁裝,不似其他出身高貴的小姐一般挽高髻戴珠釵,裙裾好似湖中水蓮層層疊疊的柔嫩花瓣,垂下的斗笠隨風飄飄,隱約可以窺到一點模糊的輪廓。
藏色揚了揚眉,敏銳察覺到自家弟弟落在對面的眸光停了一下,跟著看過去,對岸的姑娘身姿綽約,氣質(zhì)不俗,硬生生在都城的艷陽天里掀起了一場朦朧煙雨,任誰看都不由驚嘆一聲。
藏色目光一亮,飛身而起預備去找這姑娘結(jié)識一番,橫空卻有一男人出手截住她,嚴肅面容上滿是警惕:“閣下何人?!”
藏色甩了甩自己發(fā)麻的手掌,明亮的杏眼不見惱意,反而更多了些趣味:“好俊的功夫!你是哪邊的將士?”
這男人眉頭緊擰:“我非將士。”
那一身江南氣息的姑娘匆匆走來,被他護在身后:“魏大哥,怎么回事?”
而藏色背后,她方才還在出神的弟弟也無奈開口:“阿姐,你忘了自己上次闖得禍了么?”
“……”藏色不甘心地盯了這男人一眼:“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來比一場?”
她沖男人揚了揚下巴,完全忘了一開始的來意:“你手上見過血?,F(xiàn)在這種世道,依你的穿著,如果不是將士就只有世家公子,他們嬌生慣養(yǎng)的可不會吃這苦頭。唯一的例外……”
藏色狡黠一笑:“邊西有個不被中原世家接受的世族魏氏,覺得他們常年和蠻子打交道,早就沒了世家的‘高貴脫俗’,聽說這一代是獨子,叫魏、長、澤,對也不對?”
“……”魏長澤:“不比?!?/p>
“夏日將過,草原上秋冬可比中原早,蠻子已經(jīng)蠢蠢欲動了吧?可惜朝廷和世家大多都是些鼠目寸光的白癡,寧可看著糧草發(fā)臭也不會拿去給別的世家用,你們魏氏想必窮得很才會來聯(lián)絡(luò)江南的富庶世家,林姑娘,對也不對?”
那羅裙微微一動,斗笠下,姑娘輕柔一笑,不置可否:“溫姐姐,溫伯父在江南找你多時了?!?/p>
“咳咳。”藏色摸摸鼻尖:“我可沒興趣摻和,只是手癢想找人打架,放心,不讓你這呆瓜吃虧。要是我贏了,你得帶我去邊西溜達溜達,讓我避避風頭別被我爹抓到,要是你贏了,我溫氏給你借一批糧草,這個數(shù)如何?”
她手指飛快比劃了一下,魏長澤毫不猶豫:“請?!?/p>
林姑娘的目光卻看向了藏色背后長身玉立的青年:“溫公子?”
青年彎眼,看向姑娘身后聽到動靜走來的另外兩兄弟:“藍、林、溫,江南三族明爭暗斗無數(shù),想不到小輩如今卻在這里偷偷惹事。”
藍青蘅啞然失笑:“把我們約來這里的是你?”
“兩年合作,你們不都有猜測么?”青年笑容更大了些,原本的穩(wěn)重優(yōu)雅破裂,透出幾分飛揚意氣來:“約是我發(fā)的,但你們既然都來了,也就不是我一廂情愿?!?/p>
那廂,藏色已經(jīng)和魏長澤交起了手,他們幾個默契地無視了那動靜,青年道:“怎么樣,要不要搏一把?”
藍青蘅一笑:“那你得先贏過我們?!?/p>
“這兩年你輸?shù)眠€不夠多?”青年撇嘴:“最后一局,賭什么?”
“就賭這次的邊西之戰(zhàn),誰先破了王帳,誰就是頭?!?/p>
青年:“一言為定?!?/p>
見他應得這么爽快,藍青蘅有些意外:“你居然真應了?”
“原本是打算誆你們換一個的,不過現(xiàn)在……”青年看著被自家姐姐糾纏住的高大身影:“既然我姐對長澤有興趣了,行軍作戰(zhàn)一事排除掉他,和你們爭一爭還是可以的?!?/p>
斗笠下,林姑娘輕笑:“是嗎?”
想起這位看似溫婉的姑娘的戰(zhàn)績,眾人:“……”
“如果當初我輸了,由你們來,或許今日結(jié)局會更好一些?!睖氐劭粗媲吧砼酌嫒萜v的人,忽然道。
藏色一愣,突然笑了:“怎么,我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終于要認輸了?”
溫帝沉默。
藏色嘆了口氣:“行吧,好歹做了二三十年的姐弟,姐姐今天就分一點點耐心開導開導你。記住,世上是沒有后悔藥吃的?!?/p>
“我知道?!?/p>
“你不知道?!辈厣珦u頭:“去爭這個位置沒有錯,我也好,長澤青蘅他們也好,從來不為此事怪你,天下長安不是你一個人的雄心壯志,是我們一起做出的決定,你的確比我們更優(yōu)秀,是最適合這個位置的人?!?/p>
溫帝緩緩捏緊手:“可我輸了?!?/p>
“阿弟?!睆乃俏?,迎娶虞氏和玲瓏公主之后,藏色第一次用了舊時的稱呼喚他:“當年一場王帳賭約,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贏的?”
屋中靜得可怕,藏色卻沒有絲毫陰霾,好像這么多年歲月從來不曾從她身上流淌而過。
在她的注視下,溫帝面頰抽動:“我……”
“阿林她因為出賣深陷絕境,長澤兵馬離王帳不過十里,是你連夜奔襲單槍匹馬像個瘋子一樣去救出了阿林,而后憑重傷之軀和阿林一起挑了王帳。長澤贏了此戰(zhàn),輸了王帳,你的瘋,你和阿林交握的手,造就了長澤唯一敗績?!?/p>
“阿弟,你不該妥協(xié)放開阿林的手,你做了讓自己后悔遺憾的事,還妄想能夠彌補?!辈厣牧伺乃募绨颍骸拔覀冞x擇了你,卻沒有拉住你,今日也要付出代價?!?/p>
溫帝一生驕傲,終于在此刻低下了他的頭:“是我錯了?!?/p>
“可你未必會輸?!辈厣崞鹱约旱膭?,昂頭去迎接她的命運:“阿弟,一步失,步步失,若是失無可失呢?”
夜間,關(guān)雎宮。
林貴妃臉色蒼白地支著頭,看著燭火幽幽跳動。直到這一支蠟燭即將燒盡,坐在陰影中的人才開口:“你還是不愿……放棄這個孩子嗎?”
林貴妃撫了下自己的小腹,瘦削的臉上難得有了一個笑,卻沒什么溫度:“我不肯放棄的,從來不是這個孩子,是我曾經(jīng)的感情和堅持,是我自己?!?/p>
“所以你要放棄……我?”
“陛下,是你先放開了我。事到如今,我與你無情可言,只望你還記得我們這些人發(fā)過的誓,想想自己有沒有資格輸。”
溫帝張了張口,就見林貴妃倦然合目:“走吧,別讓我在一生的最后時刻還不得清凈。”
男人狼狽起身,原本高大挺拔的背影在夜里影子的映襯下顯得佝僂許多,她靜靜看著,始終沒有開口挽留。
直到空蕩的宮殿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林貴妃掐了掐自己冰涼的手,想起那個曾經(jīng)握著她的手在敵陣中沖殺的男人,動了動唇角:“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路是我們自己選的,走到這一步,誰能不付出代價?”
“玲瓏,我用我的命和你賭,贏的是我?!彼K于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恍惚還是當年那個林氏嫡女,風華無雙:“你一定會死,會和你千方百計保護的前朝一同朽滅在一個瘋子手里——就憑你從來看不上的廉價真心?!?/p>
“而我的死,我們的死,會成為一道枷鎖,鎖住為君者的人性,要他帶著我們所有人的理想一日日熬下去?!?/p>
“終有一日,天下長安?!?/p>
“陛下?”內(nèi)侍謹慎的呼喚終于將溫帝拉回來,殿內(nèi)暗衛(wèi)一動不動地跪著,也不知他到底走神了多久,只有筆尖干涸的墨漬透露一二。
他想起千里奔襲的那一夜,阿林和他同騎馳騁,掌心的血和滾燙的心合在一起,在王帳燃燒烈火中囂張的笑,舉起的槍尖明亮如星,被其他人追著打的歡呼,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人疼到極致,是不會哭的。
溫帝看著桌上空白的圣旨,放下了手里的筆,拿起一旁的玉璽:“給瑯琊山傳信吧?!?/p>
發(fā)番外,另外有個問題——哪里能放不過審的內(nèi)容?微博屏得厲害,我好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