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卻列車
“從另一個世界來的綠皮火車,請把我?guī)У侥莻€沒有時間的世界吧……”
從不知道有多長的恍惚和幻覺當(dāng)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的雙腳沒有踩在地面上。怎么會這樣,我不是剛剛還在等車嗎?眼前是兩道耀眼的白色光芒。周圍似乎都是紅色的鮮艷的顏料,我聽到那些顏料對我說,開始你的尋找忘卻的旅行吧。
尋找……忘卻……?我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我好像坐在一輛列車上,周圍都是五顏六色的人,用顏料抹在衣服上,裝作還沒有褪色的樣子。我的前面就坐著這樣的一個人,西服上涂抹著黑色和藍(lán)色的顏料。我想要和他搭搭話,問他“你好呀……我們這節(jié)列車是要開到哪里呢?”,但是他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一條已經(jīng)褪色的小狗從車廂里跑過,跳到了那個人的身上,但那個人同樣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甚至沒有把眼睛轉(zhuǎn)向它的方向。另一個穿著藍(lán)色西服的人把小狗領(lǐng)了回去,慌張的對那個人道歉,他這才第一次轉(zhuǎn)動了他的眼睛。
哦哦哦……對啊,我是得了褪色病來著。沒有顏料的話,身體就會是透明的,別人就不會注意到自己。
我又想起來在我第一次乘上列車的時候,周圍都是和我一樣純白色的人。一把武士刀坐在我的隔壁,它遞給了我一張紙條。
歡迎來到這個顏料的世界!每個人一開始都是一張白紙,而決定人是什么的則是上面的顏料。但一開始肯定是沒有的,這就需要用自己的血為自己第一次上色了,不用害怕,每個人都是這么過來的。
我看了看武士刀,它似乎也在期待著什么。于是我拿起武士刀插向了自己的腹部,那種感覺很奇妙,我并沒有感覺到痛苦,而是一種能讓人沉醉于其中的快樂。拔出來的一瞬間,我的血像噴泉一樣噴了出來,澆到了我的額頭上。
“恭喜你,就在剛剛你真正的誕生在了這個世界上?!?/p>
周圍是五顏六色的人,對我鼓掌喝彩著,祝賀我通過了洗禮,第一次得到自己的顏料。我沐浴在他們的祝賀當(dāng)中,腦中縈繞著神父的教導(dǎo),“對人來說,真正的活著不是從出生,而是從第一次感受到對顏料的愛開始的。”,我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我愛著身上的顏料,這些顏料也愛著我。
從那之后,我就愛上了得到顏料的感覺,從別人那里交換來顏料也是有的,但最喜歡的顏料還是自己的血。以適當(dāng)?shù)母冻鲎鳛榈玫降慕粨Q,從這個過程中我可以確實的感覺到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對用自己的血交換來顏料的愛化為了不斷將其繼續(xù)下去的激情,在我的身體里流動著,再隨著刀尖的拔出變成噴涌而出的紅色噴泉,噴灑,附著在我的身上。
直到那一天,十幾年沒有和我見面的疼痛回來找到了我。那次我和以前一樣在第四節(jié)車廂的舞臺正中間,在聚光燈下用武士刀插向自己,可是我沒有感受到那醉人的滿足感,找到了我的是足以讓我暈厥過去的劇痛。怎么回事,我不應(yīng)該是喜歡,是熱愛這種事情的嗎?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感覺到痛苦……我的視野逐漸變成了白色,再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在陌生的天花板下面了。
“這里是哪里……?”
是一節(jié)噴涂著十分鮮艷的涂鴉的車廂,綠色的藤蔓與紅色的花的圖案,不知道為什么讓我想到經(jīng)常有著藤蔓裝飾的柵欄圍墻。我看了看我的身體,是淺粉紅色的。
“怎……怎么回事?”
那些顏料開始從我的身上剝落,他們不再附著在我的身上了,而是像眼淚一樣滴了下來,漸漸的我就快要再次變成純白色了。這可怕的場景讓我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你得上了褪色病。這種病的具體原理尚不明確,但表現(xiàn)為你的身體開始排斥顏料了?!贬t(yī)生對我說道,“似乎近幾年,褪色的人越來越多了,沒人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似乎和記憶還有時間有關(guān)系。現(xiàn)在一般的猜想認(rèn)為,顏料從身上剝落,是因為你的記憶里把顏料和某種不好的事物聯(lián)系了起來,由此你也就喪失了對顏料的愛,與之對應(yīng),顏料也就不愛你了。”
“這……怎么會……?”,我看了看我的雙手,一滴一滴的顏料從手上逐漸滴落,顏料……是我的血來著……?我的血……對了,武士刀!我在病房里環(huán)顧了一下,那把武士刀現(xiàn)在就在門外,似乎有些焦急的等著我。我急忙沖了過去,拿起武士刀插向了自己。一定要重新感受到那種幸福的感覺,上次只是偶然對吧,我不應(yīng)該為了這種事情感到痛苦的!
“感覺怎么樣?”
醫(yī)生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他的眼睛里有著那么一絲早已熄滅的期待。應(yīng)該已經(jīng)見過無數(shù)次這種事情了吧。
“啊……”
鮮血從我的身體中跳出,但并不是像以前那樣從傷口里像噴泉一樣歡快的跳出,再回到我的身上,而是從嘴里跳了出來,沖向了離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像是在逃離我的身體一樣。我沒能把刀拔出來,就先一步倒在了地上。為什么,為什么。眼淚從眼睛里不由自主的涌了出來,帶著尚且還留在我身上的顏料一起從我的身上離開了。天啊,不要這樣,本來我身上的顏料就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為什么……為什么我會被顏料拒絕……”
“唉……我見過的患者都是像你這樣,突然有一天就被顏料拒絕了,而從那之后他們就再也沒能把顏料重新找回來?!?/p>
“我還有辦法嗎……”
我在恍惚當(dāng)中起了身,想要往醫(yī)生的方向走去,武士刀像是要從我的身邊逃走一樣,自己從傷口里滑了出來掉在了地上。我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是想要抓住醫(yī)生,不讓我僅有的希望也逃走嗎……?一聲大喊讓我怔住了。
“別接近我!”
醫(yī)生向后退了兩步。我看了看周圍,好像整個墻壁,還有上面的涂鴉藤蔓都在后退。天啊,我怎么淪落到這樣眾叛親離的境地了?
“冷靜一下,辦法還是有的?!贬t(yī)生重新對我說道,“我剛才就和你說了,現(xiàn)在的研究一般認(rèn)為,褪色癥是因為你的記憶里把顏料和某種不好的事物聯(lián)系了起來,顏料在逃離你,是因為你想要逃離顏料,顏料只是回應(yīng)了你的想法而已?!?/p>
“我……逃離顏料……怎么會?難道只是因為我怕疼嗎……?只要能重新被顏料認(rèn)可,哪怕死都可以,難道我會怕疼嗎……”
“害怕這種事情,可不是在腦子里用邏輯想出來我應(yīng)該害怕才害怕的。那么我接著說吧,如果我們的猜想是正確的,褪色癥是因為記憶的話,那么就好說了,記憶的問題用忘卻來治愈就好了。往前面走去到前面的第十三節(jié)車廂,那里是忘卻站臺,那里有一輛綠色的忘卻列車,大概可以讓你好起來?!?/p>
從不知道有多長的回想當(dāng)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的雙腳沒有踩在地面上。怎么會這樣,發(fā)生了什么來著……我的眼前是兩道耀眼的白色光芒和綠色的火車頭,我的周圍是從我的身體里炸裂出來的紅色顏料,而那些顏料里面的是反射出的我自己的身影和記憶。
啊……我想起來了。就在剛剛,我還是坐在那第十三節(jié)車廂里的。周圍座位上的是和我一樣褪了色的乘客,他們用顏料抹在衣服上,裝作還沒有褪色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決心的表情凝固在他們的臉上,像那些馬上就要赴死的人一樣。下一刻,忘卻的綠皮火車從左面撞向了我們,于是我也就感受不到地面的存在了。
我聽到那些顏料對我說,開始你的尋找忘卻的旅行吧。我想要問問他們這次愿意重新認(rèn)可我了嗎?但我說不出話來。我想要從他們的運(yùn)動軌跡中,看看他們是不是還在逃離我的身體,但還沒來得及看到他們是怎么移動的,我的眼睛就閉上了。
在記憶完全消失的最后一刻,我聽到了我最后的聲音,似乎是在說著,行駛在另一條軌道上的忘卻的列車啊,請把我?guī)У侥莻€可以忘掉一切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