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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要做出選擇的。

選擇無關(guān)對錯，沒有答案，只不過是一個不同的字母背后引申出的道路，通往完全不同的終點而已。我們都不知道那個終點有什么等待著我們，或許是天高海闊下白鷗展翅，或許是鋼筋森林中蝴蝶飛舞。不能說是契科夫式的結(jié)局，只能算人類天生帶有的第六感作用罷了；在我們舉起自己人生的獎杯前，我們唯一知道的只有死亡在前方等著我們，拿著它手中的黑色鐮刀，隨時準(zhǔn)備收割我們的靈魂。

我們選擇，我們渴望選擇，我們不得不選擇，我們必須選擇，我們不需選擇。如果我們只是手表中那正在運(yùn)轉(zhuǎn)的小小齒輪，總是會幻想著自己在精美的勞力士中運(yùn)行，涂上潤滑油的身體交錯在輪盤之中，上層就是金光燦燦的指針；我們彌留之際以為自己沒有能力扭動整個世界遺憾離去，后世卻又發(fā)現(xiàn)少了這小小的一塊齒輪，手表就是一塊金屬廢料而已；行將就木之人以為自己能夠撼動整個世界，后世卻又發(fā)現(xiàn)在繞過一圈圈輪盤后挑選到可以匹配的那個，我們的位置其實也無足輕重，只要換上新的齒輪，一切照舊。

說白了，活著的我們渺小無力，死了的我們無價之寶；說白了，活著的我們不可或缺，死了的我們腐尸塵土?；钪退廊?，死去后又活著，沒什么區(qū)別。

我們可知的起點是生，終點是死；可我們的起點為死，終點也可生。起點和終點，說到底沒什么好糾結(jié)的；唯一可以讓我們稍稍猶豫一下的，反而是選擇，不置人生死的選擇。我們活著就要選擇，然后為我們的選擇承擔(dān)些什么，失去些什么，得到些什么，放棄些什么。

興許這個問題不討論更好，只要活著選擇就好了。對于選擇的價值性，選擇的最優(yōu)解，沒有那種東西。全都是騙人的而已，該選擇的還是會那樣選擇，該摒棄的仍然是那樣擯棄。

沒錯，只要面對選擇就好了。

冬天還沒有過去，今年的春格外的遲，好像融雪暫時還舍不得這個世界，非要抓著大地與空氣不放，留在博士家外的窗戶上看這人間百態(tài)。

一月的這場雪，下得太急，下得太慢。

已經(jīng)有些雪花壘在窗臺外不少時日了；德克薩斯說不要清理，博士也懶得清理。德克薩斯喜歡雪，她總是在雪中行走，難免有雪花片沾在她的黑發(fā)上，化作水滴，濕潤而潔凈。她說雪和她很像，一樣的孤苦伶仃，一樣的稍縱即逝；博士不這么看。

他總是說她如同雪一般潔白剔透，她如同雪一樣白皙動人，如果她是那世間飄落的最后一片雪花，如果她找不到這片大陸的歸宿，那么他愿意成為那片枯葉，接住她有些冰冷的身體，抖落下的蒼白就像是失去的寶藏，封存在兩人的星海；如果她是稍縱即逝的那一片雪花悄悄消散，即便是化作土地上的春泥，他也一定會墜落下去，墜落下去，直至飄散到她的身邊，和她相依在一起，最后閉上眼睛，守望著對方的消逝而消逝，期許著對方的出現(xiàn)而出現(xiàn)。

她若是雪花，他便是枯葉。

德克薩斯很少笑；博士覺得她的笑容才像雪花一樣，稍縱即逝，卻又美艷動人。她的笑容總是出現(xiàn)在博士說完這番話之后，不知是嘲諷還是可憐；她回首而盼，如果她的嘴角不是天上的銀河降落世間，如果她的眉梢不是月光灑向人世，如果她的雙眸不是太陽降生人間，如果她的身影不是宇宙與大海的悄然相遇，不是彗星與地球每76年的交匯，如果不是牛郎織女相視的那婉然一笑，博士不知道如何說服自己的大腦去解釋眼前看到的景象為何如此美麗。

“雪花已經(jīng)不是那片雪花，枯葉也不是那片枯葉。你怎么辦？”

“你還是你，我還是我。遇見，再見，就是這樣。”

她在博士的身邊待久了，偶爾也能蹦出幾句文人志士的金句，不知是否是他的墨香味淡化了德克薩斯身上的煙火味道，還是她本身就是這樣的人。

于是兩人在白雪漆滿的樹下相視一笑，仿佛晨間廣播中的鋼琴曲，仿佛被風(fēng)吹動的紗窗，仿佛煎鍋中金黃的煎蛋，仿佛博士輕哼的小調(diào)，仿佛徐徐落于德克薩斯睡顏上的金黃，棉被下的狼尾仍是一擺一擺。

叫醒德克薩斯本就是一件艱難的選擇，在你看到她的睡顏后更是舉步維艱。為何要打攪絕世佳人的入眠，為何要打擾嬰兒淺睡的輕鼾？博士每次都在糾結(jié)著她的上班問題，可是當(dāng)那黑色披肩的長發(fā)星河般撒落在他的身側(cè)，沒有什么比這更為優(yōu)美的了。

偷偷地起身，敲下兩個雞蛋，拿兩片面包，夾一根火腿，放幾片生菜；番茄醬她并不喜歡，于是便自己淋上，合上前先加些培根和肉片，博士知道德克薩斯的早餐一定要足量，她的工作可沒有那么悠閑。若不是剛剛才結(jié)束她的加班，可能這個點早就已經(jīng)踩踩腳下的鞋子向他遞上一個早安吻，出門而去。

溫潤的感覺從臉頰側(cè)面爬上，雨后的彩虹般跨越過水霧到達(dá)地面；如果她的吻里藏的是致命毒藥，大概也會心甘情愿地吞下，誰叫它是如此香甜。在他的臉上著陸的時間并不長，只有短暫的那兩三秒便脫離，但是若是時間長河干涸，博士能夠用手慢慢舀起，從指縫中滑落的那晶瑩剔透的水流，便是這兩三秒的間隙。

“早飯是夾心面包，德克薩斯?！?/p>

“知道了?！?/p>

博士知道，天使曾經(jīng)吻過她的嗓子。

要問他德克薩斯早上迷迷糊糊的樣子，也無法準(zhǔn)確的描述；也許是層層疊疊的奶油蛋糕蓋上巧克力的香甜，又或者是她威士忌的烈度在她有些暴露的著裝下上升；身上輕紗披肩，順著她香滑的肩垂下，倒是襯得一雙舉世的玉腿更顯白皙，精雕玉琢，巧奪天工。腳丫上也不穿拖鞋，光滑的木質(zhì)地板上踩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也不知道這個季節(jié)的凍瘡有多嚴(yán)重。象征性的說教一下——反正她也從來不聽——便自顧自享用簡單的早餐，喝上一口美式黑咖。

可這苦咖啡也隨著眼前的德克薩斯變得甜蜜起來。她撩起耳邊的黑絲，輕盈飄起的發(fā)流淌在她的溪流，流淌在博士的心田。她交扣著十指，問出一句。

“企鵝物流那邊的聚會，你去嗎？”

是了，這便是她的性子。就算已經(jīng)提前知道能天使要開派對，也不會告訴博士這么一回事，直至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才游刃有余地講起。幸得博士早已接到電話，好意感謝后瞥一眼德克薩斯。她沒什么反應(yīng)，大概就是請自便的意思。

“我...畢竟是曾經(jīng)的干員，現(xiàn)在的同事。總要給個面子?！?/p>

她只是點點頭，端起盤上被清空的早餐便放入廚房水池，流水聲嘩啦啦的響起，她總算是做了一回家務(wù)；可是博士的心卻是魂不守舍，不安地看著德克薩斯的后背。

對她來說，或者對他來說，都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日落，四時，公司，赴約。

雖然公司里格局甚小，乃至有些雜亂，不過對于派對生物來說都是可以解決的。文本白花花一片，被推翻在地面不遠(yuǎn)處，剩得博士一個人收拾起來；拿來二三桌子，四五椅子便拼成酒桌。能天使這回大概掏空了自己本月工資花天酒地，搬運(yùn)來的一箱箱酒瓶直叫人看得發(fā)昏?？找驳搅丝梢院染频哪昙o(jì)，但她還是以果汁為好，畢竟對身體著實不健康。剩下的人統(tǒng)統(tǒng)舉起手中的杯子，叮當(dāng)作響。

“干杯！”

博士坐在德克薩斯的旁邊，他看著她。

冷面殺手的眼睛，雷厲風(fēng)行的態(tài)度。

“都是朋友，稍稍放松一點也可以。”

德克薩斯沒有理會，兀自與博士杯中佳釀碰上一杯，金燦燦的酒在玻璃中回蕩。她只是淺嘗一口便早早放下，因為她想要看住博士，免得到時他一臉醉態(tài)的回家，路上不知能惹出多少麻煩。博士看著她瞳孔的抖動，也放下酒杯。德克薩斯喜歡灌自己悶酒，若是臉上微醺，接連不斷的就順勢下肚，也是一樣的醉倒。

雖說氣氛炒熱，但這兩位始終保持著不溫不火的態(tài)勢，時不時看一眼對方的臉。若是稱得上溫柔，倒也不必特意提及；可當(dāng)他們的視線觸碰上，金絲雀便鳴叫著從籠中飛出，禮花的煙火也比不上兩人動搖著的波光?；ハ嗟馗Q探，互相地保護(hù)，互相地，若有若無地勾起一抹微笑，隨后再次碰上一杯。她抱胸自飲，他便迎上去；他甜酒下喉，必然會接上她從身側(cè)傳來的輕輕拉扯，金色眼瞳在告訴他的，正是他放下酒杯的動作。

在這個爐邊圍坐的冬天，本應(yīng)該是捉弄一下這兩位情侶的最好時機(jī)；不過企鵝物流的人早已厭倦兩人的卿卿我我，他們現(xiàn)在知道當(dāng)這兩個人玩一些羞恥的項目時，根本毫無羞恥之感。沒有推脫，也沒有說辭，若是交杯酒便勾起對方的手臂飲下，若是親吻便拉過對方的臉頰，印上自己的痕跡，若是講些有趣的日常便隨性講起她那副睡眼惺忪的粘人樣子，或是他居家嘮叨的悉心關(guān)懷。若是沒有害羞，那對于其他人自然也就毫無樂趣可言，倒不如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比如還處于年輕的空妹妹，想必提到戀愛話題最為嬌羞的顯然是她。

不過博士和德克薩斯都知道，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辦公室，蘋果派，氣氛，吻，最后全部回歸到了選擇上。

是的，選擇。

若是璀璨的紅色與冷寂的黑色，誰能選擇出正確的答案？

博士從未后悔過他的選擇，但他可以遺憾，也可以感傷；這就是生活，逼迫自己做出選擇，才是成長。

能天使從未怨恨過他的選擇，但她可以哭泣，也可以釋懷。這就是生活，它總是不期而遇地選擇自己，而只有正視它的選擇，才是正途。

德克薩斯從未視作這個選擇為理所當(dāng)然，但她可以享受，也可以占有。這就是我們，如何對待選擇，都是我們自己的道路。

于是他們?nèi)齻€人在人走鳥散后聚在一起，回憶三年前的苦辣辛酸。

他從來不會把那個吻視作氛圍創(chuàng)造出的巧合，他知道層層包裹的唇膏下是她的心在呼應(yīng)。他不會當(dāng)作這一切從未發(fā)生，只是他接收到了，隨后他拒絕了，也是在一個飄雪的冬天；他不會當(dāng)作沒有看見能天使眼中的淚花，只是必須要做出選擇；而他的選擇是德克薩斯。

不能反悔，沒有怨言，自己承擔(dān)，自己決定。博士問心無愧，可問人有愧。

正因如此，他才會喝到如此之晚，特意陪著這個紅發(fā)的天使瘋了一個晚上；他不是在乞求什么寬恕，而是在表明他的態(tài)度。倘若他沒有做出決定，倘若他沒有站在她的面前陳辭，那么他就不會來到這里，不會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生活的一壺酒，他們每個人都有品嘗。

“那么，你和這位冰山美人最近過的怎么樣？”晃著酒杯，能天使打了一個酒嗝。

“很好，謝謝關(guān)心?！?/p>

“嗯?！彼募t瞳看著一旁不停喝酒的德克薩斯，“那就好?！?/p>

德克薩斯自己也不知道好不好。

能天使是她的朋友，博士是她所青睞的人。

他把自己的人生托付給她，就說明了他對于自己的信賴；她也將自己托付給他，她知道一切證據(jù)都是無力的，唯有自己心中的叫喊才是正解。她在叫喊著，她要踏入卡米西爾的沙漠，踏入汐斯塔的沙灘，踏入維多利亞的古城，踏入烏薩斯的雪原，踏入世界上的每個角落，卻都比不上踏入他的心里。那一天她沒有微醺，那一晚他也清醒。

“解放了我的鐵鏈，你就要負(fù)好責(zé)任?！?/p>

“我將同你一同奔跑...在這人生的路上?！?/p>

若是問她希望在哪片曠野上奔跑，她的回答毫不猶豫是他。

若是問他希望在哪個地區(qū)里久居，他的回答也明顯是她。

可是能天使該往哪里行走？她要靠著自己開辟出一條道路，兩人注定只能望著她的背影，微笑著向她道別。

可是她把能天使想得過于刻板，過于單調(diào)；她沒想到的道路鋪設(shè)開來，那里是他們與她行走在并行的兩條道路上，互相扶持著，一同走向遠(yuǎn)方的太陽。

為此她好好地向能天使道過歉；可她只是笑著說沒什么，若是換了自己，大概也是這個反應(yīng)。

“...我從沒忘記過那一天。”

不只是對著能天使說，還是對著德克薩斯說，博士冒出的這一句，在兩人的心里都引起了一陣漣漪。

“我也是?！?/p>

“嗯。”

“但我也從未后悔?！?/p>

沒有人回話了；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不需要別人的回應(yīng)。

留下的只有紅色的感傷，與黑色的糾結(jié)。

剩下這一句話，他沒有對著能天使借自己的酒說話。他是在這個冬天的雪花下對著身邊的她說的，說得深情，說得堅決。

“我能夠喜歡上那一天，都是因為你。我能夠承受那次選擇，也是因為你?！?/p>

今天的雪下得不急，也不慢；她的笑容卻仍是那樣，如同雪花般，純潔而美麗。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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