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第四章
1
?
???? 命運于徜徉恍惚中行走，我在坎坷不平的道上騎著自行車。道路坑坑洼洼，如同人臉上長的麻子一般，水泥路面露出斑駁參差。這帶是三不管的郊區(qū)地界，常常臟亂不堪，有些環(huán)衛(wèi)車干脆把垃圾傾瀉于此，形成一座座的小土山。黎寨的居民習(xí)慣了烏蠅蔽目的日子，對腌臜的垃圾堆熟視無睹。他們說，遲早是要拆遷的，幸福的生活在招手，要相信未來。
???? 過了黎寨，我停在路邊，手扶著自行車四下里觀望。瞅了好一會兒，終于安下心來。鼓足勇氣走進(jìn)對面的郵局，仿佛是賊入了派出所，內(nèi)心惶恐忐忑不安，我似乎手足無措。拿起膠水又放下，接連反復(fù)涂抹三四層，卻忘了根本沒有一張郵票來粘貼。
????? “同學(xué)，你往哪里寄信？請貼上郵票，寫下地址，收寄人姓名?！贝翱诘墓ぷ魅藛T提醒。
????? “哦……哦，”我發(fā)出長長的支吾聲，即而羞容滿面。
????? 情書沒有寄出，猶豫遲疑占了上風(fēng)。我蹬著自行車七扭八拐地胡竄，于郵局旁南岱集市上凌亂地如入無人之境。許久，有些累了，肚子咕咕叫。我聞到甏肉干飯的香味，忍不住口水直流。五臟廟一陣緊似一陣，饑餓的感覺在召喚。仿佛雙腳被牢牢楔住，自行車停在招牌前不得動彈。我摸了摸褲袋，只有五元錢。五元意味著遠(yuǎn)遠(yuǎn)不足享受甏肉，喝碗糝湯倒是綽綽有余。
????? 實在品不出啥滋味，唯有情到濃時有些咸。起初咽下去，有點燙嘴，好似方扎了芽的小苗，被一壺開水澆透了，萌發(fā)出的戀情，直接扼殺在土壤之中。忽而，嗓子眼兒發(fā)癢，全身燥熱不已，仿佛愛在心中激蕩，不甘失去，愈要奮爭。最后，久經(jīng)考驗的佐料，在肚腹中發(fā)酵，猶如醞釀了幾十年，青春愛戀的影子始終揮之不去。這碗濃湯熬了許久，生活的咸味融入其中，我備嘗甘辛…………
?????????????????????? 2
?
??? ?我不是耽于小事的人，無暇計較腸胃的饑飽，心思放在與她會面上。雖然出家門的時間是（10:30），即便去了郵局喝了糝湯也不過12點多，下午的活動要在兩點半以后，時間尚早但我卻過得飛快。內(nèi)心的急切與渴望難以抵擋，倩影映于腦海浮漾。每次相約而行皆在晚間，實則根本談不上約會，晚自習(xí)放學(xué)后的同路而已。自行車騎行下的這條回家路，我在夜間摸索過上百遍，與她并肩而走至少幾十次?；蛟S對她而言，那個時刻是無足輕重的，然而卻成了某人一天之中最為期盼的時光。
???? 夜色朦朧，稀疏的路燈隱約照耀著河岸。我們并道騎行，時快時慢，在協(xié)和的步調(diào)下，仿佛是兩只蝴蝶蹁躚于同一節(jié)奏的舞步。她在思考自習(xí)課上的化學(xué)題，偶爾發(fā)出幾句自言自語似的詢問。某個傻子，懷著激動且愉悅的心情，智商幾乎降到了零，問題沒有回應(yīng)，只會傻兮兮地瞧著俏麗的面龐憨笑。誠然，我的笑容發(fā)自內(nèi)心，在真愛面前傾盡了全力，呈現(xiàn)真心便失去了套路?？上矍楦袷腔佑螒?，暗戀形不成效力，兩者的心靈不屬于同一個頻道，一廂情愿會造成巨大的膈膜，實際是無法溝通。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實是本人幻想中的情境。時過境遷，我摸著河岸旁的一顆小石墩，禁不住陷入往昔。那晚，我們再次經(jīng)過洸府河畔，沿岸的路燈似乎在忽閃。突然，前方的兩盞瞬間熄滅，稍稍靠前的我，霎時失去了方向，徑直撞在小石墩上。所幸自行車的速度不快，我被磕倒在地，并沒有絲毫受傷。拍拍屁股站起身，嘟囔了一句，“俺可不想掉在臭河里?！彼坂鸵宦曅Τ鰜?，“掉下去恐怕要被臭死，哈哈！”“俺還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掉下去真要被熏死?！彼Φ萌绱藸N爛，仿佛在我心里播下了一顆種子。
3
?
?
???? 陽光爛漫的午間我騎行在洸府河岸，愛戀的種子在情感滋潤下不斷萌發(fā)，我的心一直在糾結(jié)，糾結(jié)于怎樣將愛意表達(dá)。河水的腥臭氣息在日光的溫度下?lián)]發(fā)，即便有如發(fā)酵的魚蝦般難聞，也無法抑制某人沖動的情愫。一只手緊攥著那封信，深深地將愛意按壓，只為了下午的時刻，我可以當(dāng)面奉上情書。
??? ?河岸綿延十?dāng)?shù)里，周圍有店鋪人家。在我的記憶深處，曾把她送回這里的家。雖然一點兒不清楚是哪個住戶，門牌號也從未提起，但我還是愿意停下腳步等等。盼望著她倩影出現(xiàn)，閃亮的雙眸靈動歡悅，對我莞爾一笑，柔柔問道，“你在等誰吶？”
???? 幻想的美夢總在不經(jīng)意間驚醒，生活的美好卻于平淡的日常中流露。在我回望愛戀的那一刻，猛然轉(zhuǎn)身，發(fā)覺了如此鮮美的花朵。嬌艷欲滴，芬芳婀娜。紅色的玫瑰，層層綻放；粉嫩的郁金，憂雅秀麗。不知何時，河畔竟多了一間花店，宛如獨處的美人在僻靜的角落里嫣然散發(fā)著芳香。
???? 一對戀人走入其中，男的彎腰拾起一朵紅玫瑰，將愛意深情表達(dá)，女的銷紅了臉頰，卻把身子稍稍擁向男人，用無言的動作承認(rèn)了默許。他們的幸福換來眾人羨慕的目光，店主親切地解釋著，“一朵玫瑰代表一心一意，粉色的郁金香代表幸福的愛戀永恒?！?/span>
????
? ? ? ? ? ? ? ? ??墨色的岸畔，如心緒般醞釀，
? ? ? ? ? ? ? ? ??苦澀的味道，散入濃厚的鼻腔。
? ? ? ? ? ? ? ? ??天空流動陰郁的色彩，
? ? ? ? ? ? ? ? ??仿佛涂滿了整間小店。
? ? ? ? ? ? ? ? ??多想選上一朵玫瑰，
? ? ? ? ? ? ? ? ??或是手捧一束郁金香，
? ? ? ? ? ? ? ????對她說聲“我愛你”！
? ? ? ? ? ? ? ? ??只可惜凜冽的風(fēng)兒，
? ? ? ? ? ? ? ? ??侵掠過天際的游云，
? ? ? ? ? ? ? ? ? 尤如撕裂了殘肢，
????????????????? 剝蝕出條條臭魚爛蝦。
????????????????? 生命的迷茫在沉寂，
????????????????? 青春顫動著，凝血的愛意，
????????????????? 斑斑滴落，似乎在訴說，
????????????????? 流年悠悠遺忘。
??????????????????????? 4
?
???? 清風(fēng)悠悠，遺忘了蒼穹；白云蕩蕩，凝寂于塵囂?？諘绲奶祀H仿佛一片草野，流動的人海交匯出波浪的起伏。
????? “面對人生挑戰(zhàn)，我們沒有理由交出空白答卷，面對壓力，我們不拋棄不放棄。因此，可以光榮地向大家宣布，今年我校的升學(xué)率是百分之百，一個都不能少，是我們的宗旨，96級畢業(yè)典禮現(xiàn)在開始！”
???? 校長振奮人心的講話鼓舞著所有人。我見到，班主任李麗漲紅了臉，無比激動地手捧著“優(yōu)秀教師”的錦旗站于臺前。底下一排排小凳子中，有幾個人在交頭接耳，一眼便看到，王燮斜著肩膀幾乎伏在女孩兒面頰上，李倩傾聽著耳語，不時露出些甜膩的微笑。
???? 是的，他們是成功人士，考上名校，走上人生巔峰。學(xué)習(xí)成績差，智商有限，或許是某類人的致命缺陷，優(yōu)勝劣汰毋庸置疑。但學(xué)習(xí)談不上成就，那是社會資源分配給予的機(jī)會，教育也是每個公民應(yīng)得的權(quán)利。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苛求教育公平畢竟沒有意義。然而，最不能容忍的是，一群偽君子打著“成功”的幌子在教訓(xùn)人，分明是保衛(wèi)自己的利益，卻在毫無羞恥的高談闊論。當(dāng)然，16歲時的我不會懂得這些，只覺得內(nèi)心一陣陣的酸楚。
5
?
???? 紅果酸掉了牙，山楂的香氣交融了麥芽糖的甜味在舌尖滑動，似乎預(yù)示著愛情的甜蜜，手捧著冰糖葫蘆輕柔地咬下一顆，與唇間來一次親密接觸，仿佛是戀人的熱吻，李香秀充分感受著，沉醉于這一刻的夢鄉(xiāng)。
????? “在英格蘭，最難忘家鄉(xiāng)的味道，做夢的時候都在吃著冰糖葫蘆?！毕阈氵七谱?，分外詮釋著糖葫蘆甜絲絲的氣息。
????? “家鄉(xiāng)那么好，你為何要留洋？”崔大壯不解的問道。
????? “小時候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是我父親決定的。更何況，小孩子是要見識一下世面的，出去走走，沒有什么不好?！?/span>
????? “對啊，俺就是窮窩子里呆久了，啥都不懂，”崔大壯憨厚的笑笑。
???? 李香秀仔仔細(xì)細(xì)的瞧著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強(qiáng)健，渾厚，骨子里散發(fā)出天然的質(zhì)樸，相比那些工業(yè)機(jī)器和金錢銅臭塑造出來的紳士，多了一份玲瓏剔透的純真，無法掩蓋的鄉(xiāng)土味兒，著實吸引著她。
????? “壯哥，陪我去東大寺轉(zhuǎn)轉(zhuǎn)唄？”
????? “行，俺聽老管家說過，東大寺熱鬧的很吶?！贝髩蚜ⅠR答應(yīng)。他心里高興，嘴上不說。愛戀期的情人，一分鐘也不愿分離。
???? 順著老運河溜達(dá)，向東轉(zhuǎn)過彎去，便可看到香客云集。跟隨眾人擁行，擠過人群，木制大門即顯在眼前。白衣白帽的回族人于此上香禮拜，是一座典型的伊斯蘭建筑，本地人則稱作“順河?xùn)|大寺”。 香秀與大壯走入時已是午間。
???? 木制柵欄門后，是一道石質(zhì)牌坊，喚作“日月坊”。日月坊通體潔瑩，漢白玉的石雕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獅子、羊、麒麟浮躍于上，仿佛于山水、花卉間精靈活現(xiàn)。旁有“邦克亭”一座可供歇腳，取幫助客人休息之意?？上肆魃醣姡瑑扇瞬槐阃Ａ?。
???? 大殿坐西朝東，門口正中掛有匾額，上書“認(rèn)主獨一”四個鎏金大字，據(jù)傳為乾隆帝親筆御題?？缛氲顑?nèi)，香客人頭涌動，煙霧繚繞，紛紛渺渺。少了些莊嚴(yán)法象，大壯只瞅見柱梁間雕刻的龍飛鳳舞，那是些阿拉伯文字，意喻對真主的崇敬。
????? “這里好無趣，人太多了，我們走吧！”香秀被人潮擁到無處站立，頗有些不耐煩，于是提議離開。
????
????
?????
?
???????????????????????? 6
???? 他倆穿越潮水似的人群，擠出東大寺。剛想透透氣，迎面撞上二人。崔大壯瞅了瞅，開口便嚷，“黑三、劉強(qiáng)，你倆滾哪兒混去了？”“大哥，俺們竄了竄竹竿巷。”“那地兒東西齊全，賣啥的都有，準(zhǔn)有你相中的玩意兒?！?/span>
???? 李香秀有意逗他們，“轉(zhuǎn)了一晌午，二位哥哥挑中啥好東西，拿出來給我瞧瞧！”她嬉笑著搜身，周遭口袋翻遍了，發(fā)現(xiàn)什么也沒有，弄得兩人渾身不自在。
???? 兄弟倆明白的很，這以后就是大嫂子，俗話說“長嫂如母”豈可胡鬧？為免鬧得尷尬，于是支支吾吾搪塞過去。
???? “頭前帶路，咱們直奔竹竿巷。”大壯唱句念白，眾人興高采烈地向西挺進(jìn)。臨河南岸便是竹竿巷。
此時，商船匯集，正值午后漕運高峰，如山的毛竹堆積?？嗔兲闲断?，把竹器安放穩(wěn)當(dāng)，將毛竹卸于倉庫。眾人觀賞著，運河仿佛是一位揮汗如雨的莊稼漢，日日辛勞，默默耕耘，于無言無語間奉獻(xiàn)人生。
竹竿巷里，沿街小屋，古樸雅致。既有江南水鄉(xiāng)的婉約細(xì)膩，又有北方山川的雄渾厚重，可謂是風(fēng)格獨具匠心。一行四人，停停走走；各式竹器，目不暇接，擺于街邊案上。人頭攢動間，指指劃劃，議價者言語紛紛，整條街市好生熱鬧。
忽而，劉強(qiáng)大呼一聲，“哎，那不是我看好的蟈蟈籠子么？”張小山白他一眼，示意不要大驚小怪。雖然，他倆早就定好了借錢的計劃，但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劉強(qiáng)跑到店主跟前，再三砍了半天價，磨磨蹭蹭不想走。
李香秀闊綽慣了，想都未想，開口便言：“老板，把貨包起來，”“壯哥，有相中的沒？”大壯亦不加思索，答道：“我沒啥嗜好，不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你瞧著辦吧！”
“老板，八仙過海的茶盤還有嗎？”張小山趕緊問。
“最后一套剛被熊七爺賒走了?！?/span>
“啊？？？啥時候進(jìn)新貨？”張小山有些著急。
“實在不好意思，小店近日生意不佳，打算關(guān)張歇業(yè)，您去別處找找看吧?！钡昙翌H有些抱歉。
“啥，熊七爺，狗屁幌子，賒人家東西不給錢，什么東西！”張小山嘟嘟囔囔，罵罵咧咧。
????
????
?
?
??????????????????????? 7
?
提到熊七爺，店老板打開了話匣子。我們暫且放下四人的游記，不妨說說熊七的故事。
熊七本名熊武煬，原是一個大氣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凶用?，然生活偏偏荒誕不堪。濟(jì)寧土語有句罵人話，“熊樣！”。聽起來那是相當(dāng)刺耳，有人喊順了嘴就成罵他。他忿不過逢人便打，甭看是精瘦模樣，倒底成了街市一霸。
熊家先祖早年不過是打雜的仆役，在濟(jì)寧州大戶王家忙活。咸豐年間鬧長毛，王家出人出錢辦團(tuán)練，滾雪球似的勢力愈搞愈大，以至于而今省府濟(jì)南的府臺大人亦是王家親族。濟(jì)寧知州是其堂侄，熊七便為心腹干將，當(dāng)?shù)氐慕耸堪凑张判凶鸱Q一聲“熊七爺”。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今天的熊七爺是著了道。正當(dāng)他手捧著湯家燒雞，邊吃邊嚼，邊巡視地頭，竹竿巷中的商戶店家，無人不向其點頭哈腰，紛紛送上供奉孝敬。有倆小子竟不識抬舉，攔在路中央，大喝一聲：“他奶奶的熊樣子?。?！”
七爺何時吃過這等虧，話未落地，雞骨頭劈面襲來。說時遲那時快，張小山閃身避過，側(cè)轉(zhuǎn)身一記飛踹，踢在尾巴根上，熊七應(yīng)聲倒地。劉強(qiáng)也不含糊，跨上一步，使出小擒拿的功夫，硬手摁住其兩肩。身旁八九從人，看七爺摔了個狗吃屎爬不起來，紛紛迎前相助。霎時，里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劉強(qiáng)斥道：“來來來！誰敢上前，我擰斷他狗頭！”
“兄弟倆交手了，你不去幫忙，站在外頭看熱鬧干啥？”李香秀掩在崔大壯身后問道。
“殺雞焉用宰牛刀，這種情況何須我出手，片刻功夫那人必然討?zhàn)??！贝髩训靡獾慕忉?。話音未畢，果然，熊七忍不得疼哇哇直叫?/span>
小姑娘古靈精怪。李香秀一口氣跑到河沿柳樹底下，抓起一坨驢糞蛋，直奔熊七嘴邊。笑嘻嘻地說，“廋猴兒，你要承諾日后絕不欺行霸市，要不然的話，讓你嘗嘗驢糞蛋的滋味兒！”
熊七哭笑不得，尷尬萬分，連聲嚷嚷，“我改，我改，女俠手下留情。若要再犯，小人定食屎尿！”聽到此語，劉強(qiáng)松松手，略微活泛，留下些余地。
猛然，熊七反手一招黑虎掏心，幸而劉強(qiáng)一直提防，順勢擒住手臂，一把按在驢糞上，真?zhèn)€涂得滿臉皆是。熊七哭嚎著討?zhàn)?，李香秀又動了惻隱之心，便為他求情，“糞也吃了，罪有應(yīng)得，放了他吧?！?/span>
劉強(qiáng)猶豫著不肯，崔大壯走上前來說，“好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
?? 劉強(qiáng)放開手，熊七掙脫出來。他目露兇光，雙手抱拳，惡狠狠地問道：“不知兄臺名姓，混哪個地頭，來日定當(dāng)請教！”
?? 這本是威脅人的黑話，意思是有仇必報，秋后算賬。李香秀卻以為是客氣，大聲自報家門?！按耷f李家大小姐，香秀是也！李御慶是俺爹，十里八鄉(xiāng)都知道！”“好，老七這廂有禮，好生記住了?！毙芷哒泻粢宦?，攜從人草草退去。
??? “嗐，了不得啊！黑道人最要臉面，今兒個熊七折了面皮，日后定會報仇。小姑娘吶，你可是結(jié)了個大梁子哇?。。 钡昙疑钌畎@。
?????????
?????????????????????? 8
?
???? 熊瞎子抓人入骨三分，結(jié)了仇記住李家，少不了天天去搗亂。三日一鬧、五日一砸，李家在濟(jì)寧州的生意，因而日漸衰落。此為后話，按下不表。
??? ?且說，這一日，城內(nèi)街市鼓吹闐咽，車馬揚塵，路人喧囂不已。河署衙門口，彩燈高掛，龍獅躍舞，花炮齊鳴。有道是，恭賀濟(jì)南王府臺（從四品），升任河道總督（正二品），一步躍入龍門。濟(jì)寧知州（正五品）自然不能落下，堂侄拜見伯父亦是應(yīng)有之禮。
????? “小侄，恭喜伯父龍躍升遷！”知州王敏德深深拜揖。
????? “賢侄，你我同朝為官，鈞是為大清效力，何必拘泥禮數(shù)，請起！”總督王芝毓，連忙命下人攙扶。
????? “伯父上任，定然河清海晏，天朝江山永固，指日可待矣?！?/span>
????? “過譽，過譽！河道衙門，事關(guān)天下漕運，南北調(diào)度，責(zé)任重大，不敢有所疏忽，河防事務(wù)知州熟悉，還望鼎力相助！”
????? 官話套話推讓過半，二人方坐下飲茶。
????? 忽而，家人仆役通報，有濟(jì)寧州商會會長孫守義進(jìn)賀。
????? “拜帖收下，來人不見，只說我路途勞累，抱恙在身。”總督大人頗為煩擾。
????? “伯父不見此人也罷，小小商戶欲要睹見天顏，小侄打發(fā)便了?！?/span>
????? “嗯，有勞賢侄?！?/span>
????? 說著，王敏德跨出內(nèi)堂，移步中廳。
????? 孫守義佇立已久，趕忙上前迎接。
????? “原來知州大人亦在此間，未知老府臺安健否？”
????? “承蒙關(guān)愛，伯父年邁，連日途乏，實是不便見客，萬望海諒！”
????? “守義奉上薄禮，恭賀高任，謹(jǐn)祝總督大人福壽安康！”
????? “同喜，同喜！”王敏德謝過。
????? 只見，孫會長令從人恭奉兩小匣，物件雖小，禮意不輕。一匣，內(nèi)有千年瓊珍一株，約瓷盤大小，狀如鹿角，色澤紫黑。一匣，內(nèi)盛金珠百顆，如黃豆般充盈，燦爛奪目。
???? 王知州斜瞄一眼，心中并不以為意。隨口問道：“孫會長近來可好，生意有煩憂否？”
?????? “無甚大煩惱，只是有位朋友相求一事，”“請說，”王敏德抿了口茶。
?????? “山東梆子在濟(jì)廣為傳播，吾友為姚家班班主，欲借地頭開戲，望大人傳話給個方便?！?/span>
?????? “容易，此等小事盡管回稟師爺即可?！蓖踔菪χ饝?yīng)。
?????
???????
?????????????????????? 9
?
???? 孫守義畢恭畢敬撤步退出中廳，隱隱約約窺著，“清廉慎謹(jǐn)”一副匾額。從內(nèi)宅垂花門轉(zhuǎn)三堂過二門，經(jīng)書院、演武廳，入內(nèi)道廳、巡捕廳，即進(jìn)得大堂。他抬頭望望，上有“保障北流”康熙手書。走過“禹思堂”，題有“尊聞集思”四個鎏金大字。瞧了一瞧，遂慢慢轉(zhuǎn)出大門。整座河道總督署，可謂是規(guī)模宏大，布局嚴(yán)謹(jǐn)，氣勢威嚴(yán)。
???? 相比之下，緊挨著的濟(jì)州衙門可就窄仄了許多。門前兩只漢白玉的石獅子，簡直成了河署道東西兩座轅門的陪襯，如同看門狗一般的滑稽可笑。然而，這斂財?shù)募毕蠕h，不過是高官重臣的馬前卒。俗語有云，“衙門口朝南口，有錢沒理莫進(jìn)來?！睂O守義對此是深有體會。
?????? “熊師爺，您看小土山開棚子的事兒，咋個辦呢？”孫會長邊問邊從袖內(nèi)摸索著，隨后遞上一卷銀票。
????? 熊酉璺接過來，斜瞟一眼，用指捻了捻，知道大概有十幾萬兩。
?????? “我說孫半城，你是大風(fēng)刮來的錢吶，出手大方哦，真有氣度，我喜歡。”
?????? “您老高興就好，日后另有答謝。”
?????? “好說，好說。咱都喜歡聽?wèi)?，開棚子月半夠嗎？”
?????? “用不了，五天六夜吧。”孫守義趁機(jī)說清楚，“沒問題，盡管開戲，你我交情還用提么？”熊師爺?shù)哪樞Τ闪艘粓F(tuán)，仿佛是秋日里盛放的菊花。
????
????? ?
????????????????????? 10
?
????? “清風(fēng)日高午，斜陽晚照菊。
??????? 小溪潺潺流，石亭翠蘭漪。
??????? 黃鳥鳴啾啾，喧喧車馬度。
? ? ? ? 婉轉(zhuǎn)沁芳園，飲者歌其名?！?/span>
?
?? ?孫家沁芳園盛景，此詩不足以描述，然紛紛熙攘之態(tài)略可窺其一二。
?? ?菊花簇簇綻放，于日午的秋風(fēng)中飄曳。金色的花瓣層層疊疊，一團(tuán)一團(tuán)，結(jié)成圓盤的形狀，仿佛是仲秋滿月，象征著家族富貴安康。沁芳園每到十月中旬，便邀請親友來訪，騾馬群集，五五十十，吟詩作賦，暢飲歡聚，歌舞高會。可謂是不亦樂乎。
?? ?這座園子是五進(jìn)的大院落，人們穿梭其中不免迷失了路徑。進(jìn)了大門，依著影壁墻向東繞過耳房，跨入垂花門。正面是花廳，來人會客皆在此間。過去花廳，便是二門。左右各有一房，為仆役休息之所。穿過中堂，進(jìn)得三門。東面是廚房火間，西面有小拱門一座，正北則是光明敞亮的大書房。書房一側(cè)有通道，走到盡頭便可入得內(nèi)宅。內(nèi)宅設(shè)有東西廂房十幾間，東廂房為子女所居，西廂房為留宿客人之所。內(nèi)宅沿廊最深處才是主人休息的正房。
?? ?實則“沁芳園”只是孫家宅邸的后花園。越過三門西邊的圓形小拱門，方為沁芳園的真實所在?？梢?，“半城財富是孫家”之語，果不其然。
?? ?錢可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那是孫家?guī)状烁蓪崢I(yè)掙出來的，所以有人喊“孫半城”的時候，他滿臉是不高興的，他在乎的是腳踏實地，更喜歡高掛“姑蘇玉堂”的名號。
??
???
? ? ? ? ?
???????????????????????? ?????????11
?
老濟(jì)寧人都知道“玉堂醬園”是孫家的產(chǎn)業(yè)，卻不曉得真正的玉堂始于蘇杭戴家。這話要起自乾隆年間，乾隆爺六次下江南，最大興趣是享受蘇杭美景。那時的戴家是達(dá)官豪族，可以上達(dá)天聽，數(shù)番接待御駕，方便了生意門路，因而打響了“姑蘇玉堂”的招牌。人送雅號“戴玉堂”的一家之主，趁勢廣開財路，順著京杭運河的便利，將江南的產(chǎn)業(yè)開到了濟(jì)寧。哪知招待皇家的御用貢品，到了以大眾消費為主的濟(jì)寧州，一發(fā)渾身的水土不服。戴家隨即撤了資，自然有當(dāng)?shù)氐木魃倘私邮帧?/span>
孫家瞅準(zhǔn)了機(jī)會，孫守義的曾祖孫寶誠，整個盤活了玉堂。他只走了三步棋。第一建廠房，收購大片閑置土地，建設(shè)了數(shù)百間手工作坊，后又將作坊連成一片，形成規(guī)模龐大的莊園。第二重開發(fā)，他通過人脈關(guān)系，聯(lián)絡(luò)城內(nèi)技藝精湛的釀酒師傅，煞費苦心的釀制新品，萬國春酒、宴嘉賓酒、冰雪露酒、金波酒相繼誕生，一手造就了玉堂在濟(jì)寧州釀造業(yè)的壟斷地位。第三降價格，人說玉堂是一個制錢的買賣，那可不是貶低他們。當(dāng)真有人拿著一個銅板踏進(jìn)了玉堂，搭手就給兩塊咸菜疙瘩，小伙計還不忘澆上兩滴香油，笑臉客氣著送出門外。濟(jì)寧玉堂醬園，“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祖宗積德，兒孫享福。到了孫守義這一輩，孫家豪富足以傾城，大半濟(jì)寧州是孫家產(chǎn)業(yè)，城外土地以千畝計，城內(nèi)房屋可居者三百間不下，真真可謂“半城財富是孫家，半城大院是孫家。”
然而，孫守義卻愁思滿懷，他明白時代在變化。世間滄海桑田，富貴煙云幻然而逝，即便盛如孫家概能例外否？
?????????????????????? 12
?
煙雨流云，不過物影幻化；明日往時，一逝人心變換而已。騎行在環(huán)城路上，瞧不見上世紀(jì)的孫家宅邸，只有間間獨立店鋪向街敞開，緊挨著的經(jīng)緯大廈兀自高聳，仿佛一座石刻尖塔，風(fēng)蝕于歷史的天空。
神思陰郁的少年，單腳斜踏著自行車，另一只腳卻在恍惚中觸向地面，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登時便摔了個大馬趴。這滑稽的場面，不是誰都能上演的，而是由我主導(dǎo)，似乎成為他人眼里的“廢物點心”。就在今天下午，我參加了初中的畢業(yè)典禮，既然已經(jīng)完成學(xué)業(yè)，何必再求上進(jìn)？于是乎在某人心中，自暴自棄演化為既定事實，一次無可更改的命數(shù)。
其實，伏在水窩里我考慮了許久。人在世上走，不過就是混吃等死。上學(xué)的時候，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天天想著怎么去浪，浪夠了精力消耗殆盡，美美睡上一覺，便是混完一日。如今沒有學(xué)業(yè)負(fù)擔(dān)，豈不是大快人心？至于初戀的那個她，二人毫無糾葛，她的生活又與我何干？單相思連備胎都不是，暗戀略等于自作自受，自己甘愿當(dāng)個“賤人”，豈不是庸人自擾之？？？
霎時，我想通了。一咕嚕從水洼里爬起來，翻身奔向街邊游戲廳。何以解憂，唯有游戲。我自然是要瀟灑走一回。闖進(jìn)那家街機(jī)廳，掏了掏左褲兜，奇跡般的有所發(fā)現(xiàn)，竟然還剩下兩個壹元硬幣。找到老板，買了五個幣，頓時身心舒暢。坐在“豪血寺”游戲機(jī)前，用花和尚老虎閃身避過，兔子妖婆變身后發(fā)出的氣功波，旁邊三四個穿校服的小學(xué)生，露出極為羨艷的目光，他們高聲呼喝加油叫好，我則逐漸忘記了痛苦，陶醉麻木消融于無形。
九十年代中后期，街機(jī)流行于中小縣鎮(zhèn)。濟(jì)寧作為三線以下小城，概不能免于例外，經(jīng)緯大廈底下便有市內(nèi)最大的一家。電子游戲的發(fā)展，有人稱為精神毒品，到了街機(jī)風(fēng)靡大街小巷，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小學(xué)生為之顛倒神迷，失業(yè)青年為之廢寢忘食。我自是流連忘返，樂在其中。
然而，即便尤如鴉片一般上癮，管制機(jī)構(gòu)口口聲聲“禁毒”，各個地方卻大張旗鼓開店營業(yè)。這不能不讓人想到，滿清末年的清政府，一邊嚴(yán)禁鴉片銷售，一邊自產(chǎn)自銷“國貨”。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皆是政治家戲弄民眾的把戲，就像慈禧太后一面慫恿義和團(tuán)“扶清滅洋”，一面下令山東巡撫袁世凱定期剿滅。時代在他們手中仿佛是把玩的魔方，顛倒翻轉(zhuǎn)悠游自如。混吃等死的蟻民，渾渾噩噩間成了地里生長的韭菜，割完一波又一波。原來，生命是如此低賤無趣，可憐的很吶，這個道理我在近期才大抵明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