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塔洛》

——萬瑪才旦

像一記悶棍或重錘，劇終的塔洛手握鞭炮或煙花，點燃，黑屏，爆炸聲，放棄做一個重于泰山的人，塔洛得到的是一錯成千古恨的痛到麻木。

他是一個被欺壓的人，那幾個耳光提醒他，他只是一個牧羊人，他像傳說中的牧羊人那樣過著遠離都市和現(xiàn)代喧囂的放牧生活，似乎他就是歌曲里頌揚的那個藏族先祖角色，與牛羊為伴，以天為被，大地做床，是高原上最清貧最圣潔的人。

是什么奪去他的身份，他學唱了幾首情歌，理發(fā)店女人的誘惑，生的覺醒和獨立意識，反抗的沖動，他悄悄賣掉了羊，除了自己的一百多只，其他幾百只是旁人委托給他的，女人給他剃了頭，讓他變成一個輕如鴻毛的人，開頭和結尾都有背誦《為人民服務》的鏡頭，強化了悲劇色彩，我們看著像個喜劇，卻不料在最后翻轉，那積攢良久練習不少時日的情歌沒機會演唱，理發(fā)店女人已攜款逃走。

學會靜靜地觀看萬瑪?shù)挠跋駮鴮懖缓苜M神，幾乎輕而易舉，沒想到這樣的挖人肺腑，價值觀是一個人長久形成的，偶然倒置必將帶來災禍，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塔洛》筆調疏散，用墨精省，讓人無法釋懷，我們不禁對照自己人生中的種種......

萬瑪在《塔洛》里實現(xiàn)了自己的小說目標，這一次他不僅僅是在書寫方式上，而是他要討論的話題，塔洛沉默地面向高山，草地和羊群，在一個人的深夜燃放“聲色的舞蹈”——焰火，他學唱情歌，咳嗽喝白酒，羊被狼咬死（包括那只他憐惜的小羊羔），他被責罵又被“賞賜”了一只死羊，用手扒開羊的內臟，烹食羊肉，開頭塔洛用念經似的藏族漢語背誦《為人民服務》響在耳畔，一個極質樸單純的人，生活在生活之外，“超凡脫俗”地為那么多人照看羊群，四十歲還單身，覺得身份證是多余的，“塔洛”這個名字被叫起也很奇怪，甚至滑稽可笑，他是被現(xiàn)代生活遺棄的人，甚至是奴隸般的非人，是什么造成了他的這種生存狀態(tài)，派出所所長連連說他是被可惜了，像塔洛這樣的人藏區(qū)還有多少，他追求幸福和人生的愿望無可厚非，在理發(fā)店女人的誘惑下，他那泯滅的愛情之光又燃起，竟能蒙瞎他的眼，讓他去偷偷賣了所有的羊，拿到那私奔的十七萬塊錢，但那也是一個熱切的藏族男子沉甸甸的愛情啊......萬瑪這樣的故事是沉痛而辯證的，古老的民族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享樂生活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如何過渡或堅守，如何平衡或追求，如何在良心道德、奉獻精神和娛樂至死之間取舍，如何追求正當?shù)娜松瑪[脫愚昧和奴役，消除貧富和貴賤，可能更多是塔洛身上迷人而純粹的藏人風格與良善品性，我們在靜靜的兩小時凝視畫面，沒有絲毫的困倦，靜靜地為塔洛人性的覺醒而欣慰，為喧囂的現(xiàn)代生活而無奈，我們心目中的美好被玷污，但塔洛懷抱小羊羔的身影，永遠印著，還有他那念經似的藏語普通話：死得重于泰山，或輕如鴻毛......他曾下意識地選擇了偉大和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