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傳奇】《Among us》

? ? "你真的認為我們接納過希望嗎?你是不是認為人可以在遠離社會的時候肆意剝奪他人性命?你是不是認為只要自己能活下去,讓每個人都成為犧牲品也無所謂?"
? ? 白光之中,我聽到有人這樣憤慨。
?

一
?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們星際探礦小組完成了對波魯斯星礦的樣本收集任務(wù),按照批示全組撤離研究站,返回月球基地。
? ??公司的中型運輸艦貝殼號負責(zé)為我們保駕護航,無價的外星樣本也暫時存放在艦船倉庫里。
? ??此刻,我們小組四人與艦船上的六人正在餐廳吃飯,任務(wù)的圓滿完成令放松下來的我們沉浸在新年的歡樂氣氛中。G拍著桌子,向貝殼號上的六位同事吹噓他在波魯斯上看到的神秘極光,引得青蚨跟羚二人興奮異常。
? ??"當(dāng)時我實在是著急在地殼開裂前守住探測儀,根本來不及給那三道流光錄像,波魯斯目前只開發(fā)了5%,我們真的在那么嚴(yán)苛的環(huán)境里探到了不明放射性礦脈,波魯斯蘊含的機遇跟前景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G的目光滾燙,與他同在波魯斯地質(zhì)研究所待了半個月的我以及大米還有冷聲不打算壞了人家的興致,大米總是說——G是一個被星際探礦事業(yè)耽誤的神秘主義頭頭。
? ??我覺得可能真是如此,波魯斯確實喜怒無常且詭譎怪誕,但在我看來,兩年只探索了5%,是上頭故意拖慢進度來騙研究經(jīng)費的。
? ??不過我們都知道,波魯斯的任何研究結(jié)果出來,都是轟動全球的人類里程碑。先前那么多探員前輩都因為幾箱赤紅色礦石而名利雙收,這下終于輪到我自己了。我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沉浸到驕傲中去了。
? ??"艦船上的日子很難熬,你們能這么快完成任務(wù)回來,我們也非常高興。G老師,你可以把你經(jīng)歷的這些寫進研究報告里。我相信,上頭沒有人會對這個不感興趣的。"青蚨聽G講故事聽得很上頭,真摯地建議G去把這子虛烏有的東西寫到嚴(yán)謹(jǐn)?shù)难芯繄蟾胬铮屹€一枚佚名星礦開采公司的紀(jì)念章,G會立馬拒絕。
? ??"你傻了嗎青蚨,一個未被記錄下來的神秘現(xiàn)象背后不只有波魯斯自身的原因,貿(mào)然寫進研究報告里,佚名那幫科學(xué)狂人會把G隔離起來,用盡各種方法讓他把在波魯斯上具體到小便了多少次這種小事都講出來的。"羚黑著臉懟了懟青蚨的胳膊,生怕說晚了G會覺得遭了捧殺。
? ??"哈哈哈哈,羚說得很對,而且我們四個也確實挺累的。尤其是鴿子,好幾次被我撞到在公廁神神叨叨,對著那兒的鏡子手舞足蹈。"G說到這里沒忍住笑出了聲,我一時間尷尬地恨不得把茶杯摔倒他臉上去。
? ??"研究所選址就有問題,附近的遺跡坑被巖漿熔毀之后,所里就時不時能聽到怪聲,還有那些頻發(fā)的低級故障,尤其是那次大斷電,我真的覺得當(dāng)時我們中間……"我生生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知道不能再繼續(xù)說下去了。我這是在憑空制造恐慌,也是在給行星探礦員這一金牌職業(yè)丟臉。
? ??"鴿子,G,還有冷聲,咱們都在波魯斯遭了不少罪,大家吃飽以后就去休眠艙吧,明天可是新年呢。"大米溫柔的聲音響起,我捏了捏鼻梁,才發(fā)現(xiàn)我剛剛甚至激動到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 ??"對不起,大米,我不怎么想吃東西。"我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只好轉(zhuǎn)身離席,"我去睡覺了,新年快樂,各位。"
? ??我的心情一落千丈,在留駐研究所時聽到的詭異聲音仿佛又在我耳邊響起,那宛如某種生物在狹小空間里膨脹伸縮的摩擦聲……我不可以再想下去了,我是第五期行星探礦員之一,臉丟到這份上,只能祈禱上級沒有監(jiān)聽我們的這次談話了。
? ??不然,我被降級棄用不要緊,G那上頭以后編的各種魔幻又有些靠譜的離奇現(xiàn)象一定會把公司研究方向帶歪的!
?
二
? ??我的預(yù)感沒有錯。
? ??我們中間混進了冒充者。
? ??我看著堆積在電氣室里的尸體,一時間大腦陷入宕機狀態(tài),他們破碎的防護服下,有不斷蠕動的觸手在吸吮,發(fā)出的嗤嗤聲與電線短路發(fā)出的滋滋聲混在一起,我頭盔上濺了血,血讓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 ??我聽到有人在靠近我,我無法控制我的身體,我仔細聆聽,發(fā)現(xiàn)聲音其實來源于隔壁,有人在墻上涂涂畫畫,一邊涂一邊低語。
? ??我聽不懂,我看不見,我說不了話,我也動不了。
? ??我覺得我只是在見證一個慘劇,我感覺我是這個慘劇的參與者和推動者,或許我并從沒有逃離波魯斯,我認為我剛剛已經(jīng)被那人殺掉了,現(xiàn)在我失去知覺的尸體被它丟進了波魯斯的深坑。
? ??我覺得我沒有什么好繼續(xù)掛念的了,盡管那低語越來越怪誕,仿佛是想告訴我些什么。
? ??我在深淵之中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猶如蚊鳴。
? ??摩擦聲越來越響,恐懼重新占滿了我的思想空間,我急切地模仿著那不可思議的低語,權(quán)當(dāng)是在給還未遇害的同伴們發(fā)出警告。
? ??"兩個!就在我們中間!它們有兩個!它們不是人類!"
? ??我從休眠艙里彈坐起來,摘下呼吸器歇斯底里。
? ??"鴿子鴿子,你不要緊張,我們都在,你冷靜,你冷靜。"大米急切地握住我的手腕,隔著防護服,我只覺得是基地的研究者給我銬上了限制器。
? ??"別碰我!"剛從噩夢中驚醒的我用力甩開了大米的手,捂住腦袋蜷縮在休眠艙的加絨軟墊上,我一時間沒有辦法思考任何東西,我甚至想不起我之前夢到了什么。
? ??大家耐心地等待我緩和下來,誰都沒有挖苦我或是挑釁我。被同事們?nèi)绱俗⒁曋?,讓我感覺我像是個從冰塊里解凍出來的原始人。
? ??"我剛剛在喊什么?"噩夢煙消云散,余悸讓我的大腦又去追逐那片幻影,我甚至不記得要向大米道歉,精神方面剛稍微有點起色,便立馬又去觸碰深淵。
? ??"你說我們中間有兩個不是人類的家伙,而且你當(dāng)時很可怕,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神色憂慮的大米按住了下意識探向我的手。
? ??"我想我之前的遭遇并非是環(huán)境的各種巧合……你能明白嗎,大米?冷聲?G?"我依次在九個人中尋找著在夢中看到的臉,但很可惜,我只覺得大家的任何一張臉,都有可能在夢中剛才見到過。
? ??"這艘船進了不是人的怪物,它們的數(shù)量是兩個?"冷聲接過我的話頭,我點點頭,又下意識地搖搖頭。
? ??我想表達的不只有這一點,但我自己也不清楚……
? ??"有外星生物偽裝成人類混進了我們之中?"G雙手抱胸,嚴(yán)厲的目光逼視著我,我用力點點頭,確認無人死亡,讓我懸著的心有了著落。
? ??"離譜!"青蚨的拳頭咣一下砸到休眠艙的扶手上,他作為這艘星艦上的老船員,對我毫無依據(jù)的說法動怒再正常不過了。但,誰都不知道,這九個人里面有幾個選擇了相信我。
? ??"你不想在這兒呆著你就自己找門路走,你為什么好端端的質(zhì)疑我們的身份!?"青蚨指著我的鼻子罵,柴郡和三渡拉住了他。
? ??我被噎住了,哪怕我的感觸再深,沒有經(jīng)歷過的別人又有什么理由跟我共情并相信我呢?我陷入了迷茫,慢慢低下了頭。
? ??"青蚨,先別沖動。如果鴿子瘋了,那我們就把他拘束起來,可如果鴿子說的是真的,接下來的每一刻,都跟人命息息相關(guān)。因為大家都是第一次聽到鴿子這樣懷疑在場人員的身份,免不了要氣憤。"我感激地看向G,不過他的目光正在貝殼號上的六人身上游蕩。
? ??"鴿子,你是不是知道如何確定怪物的存在?除了有人被殺之外。"G的目光最終回到了我身上,我伸出手捏住了G的肩膀,理了理思緒,慢慢向他傾訴:
? ??"怪物一定會試圖像在研究所里那樣秘密制造故障,它們沒辦法一下把我們?nèi)几傻簦蝗晃覀冊缇统扇馇颉z查一下我們的星礦樣本!快!如果怪物會冒充我們,這艘船就沒有安全的地方!"
? ??我掙扎著從休眠艙上下了地,大米和冷聲扶著我朝倉庫跑,G與青蚨沖得最快,其他人迅速避開我追上G和青蚨的腳步,柴郡扭過頭來看了看我們?nèi)?,大米沖她點點頭,她也就不再管我們了。
? ??環(huán)顧四周,這艘運輸艦各個角落都被打掃得很干凈,與波魯斯研究站同樣的裝修風(fēng)格讓我難免在這個蒼白空間里覺得脊背發(fā)涼。
? ??"別怕,鴿子,我和冷聲都在呢。"大米輕聲安慰我。
? ??"先前,對不起,是我太過激動了。"我慚愧地為我的夸張舉動道歉。
? ??"我希望這一切只是你在外太空遭到輻射導(dǎo)致產(chǎn)生了被害妄想,但如果事實真有你說的那么嚴(yán)重,我從心底感激你。"冷聲的語氣冰涼,跑在我們前面的其他人都沒了聲響,來自深空的寒霧從合金墻壁滲透進來,讓我們之間變得模糊不可辨。
?
三
? ??真的看到懸浮樣本艙里的那團扭曲血肉時,我萌生了一種我此刻正處于夢境深處的錯覺。
? ??"這是……"
? ??柴郡背過身壓下嘔吐的欲望,在場的每一個人臉色都無比難看,厭惡與驚恐在九張面孔上流動著,誰看起來都沒有問題。
? ??眼前的血紅沖擊著我的大腦,那完全看不出人形的遺骸彼此連接在一起,在那擺滿試管和文件資料的狹小空間中緩緩蠕動,宛如一顆畸形的心臟,仍在倔強地跳動。隔著防護服,我仿佛可以感受到它的體溫,它渴求開枝散葉的機遇,也渴望控制整艘飛船。
? ??我的目光被它所吸引,假想這只怪物的分支從我的腳下遁走,躲在黑暗的角落中伺機瓦解并吞噬掉我們的信任與性命。
? ??意識到這即將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覺與妄想,我無意識地苦笑起來。
? ??我是正確的。怪物就在我們中間!
? ??"鴿子,鴿子?鴿子?"
? ??我背著的壓縮空氣罐被人猛地敲了一下,我的心思再次被打撈上來,看著湊過來的九副面孔,我無力地擺了擺手:
? ??"我們的艦船已經(jīng)被寄生了。來自波魯斯的未知生物潛入了樣本柜,被我們帶到這里來了。"
? ??我抬起頭,不情愿地被貝殼號上的六位同事凝視著。
? ??"你們上艦之前,就沒有按照規(guī)定好好檢查樣本活性嗎?"三渡的表情如同吞了蒼蠅。
? ??"管理樣本數(shù)據(jù)的是我,我確定出發(fā)前的最終檢驗沒有問題,或許是宇宙輻射催化了它們的卵,這屬于不可預(yù)測事故,我們探礦小組不承擔(dān)相應(yīng)責(zé)任。"我回頭張望著G,大米還有冷聲,不過他們?nèi)齻€的臉色都有些異常。
? ??"我們的確不需要承擔(dān)相應(yīng)責(zé)任,但我們?nèi)匀挥辛x務(wù)來幫你們揪出內(nèi)鬼,我們沒有獨善其身的信條。"G向前一步,擋在了我身前。
? ??荒破伸手拉住仍顯怒氣的三渡,依次指了指我們四人:
? ??"佚名的任何人都沒有肇事逃逸的權(quán)利。"
? ??"荒破,我們沒人會選擇逃避。我們離開,外星生物的傳播也許又多了一份可能性;至于你們,恐怕只會在更大的空間里被分散并被殺死塞到角落里,跟樣本柜中的受害者一樣。我們不和,怪物只會更高興,接下來,我建議用投票制來決定放逐有冒充者嫌疑的人,民主一點,誰都別有怨言,怎樣?"
? ??大米指著那個懸浮在空中的血肉怪物,提出了解決方案。這是大米這個斯文人對荒破的回敬,帶著報復(fù)的成分。
? ??"放逐?放逐到哪兒?"夜闌的臉色驟然變了。
? ??"外太空,就像清理垃圾那樣,把公選出來的嫌疑人丟出去。我們不會那么幸運的連抓兩條大魚,我們不僅會死在怪物手中,變成箱子里的遺骸那樣,也會死在同胞的懷疑以及內(nèi)鬼的栽贓之中。"大米的語氣平淡,說得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得死灰。
? ??"可以。"荒破點點頭,"我贊同大米同志的想法,誰有異議?"
? ??艦船其余五人相互看了看,最終統(tǒng)一點了頭。
? ??"約定一下吧,我們的防護服都連接著警報網(wǎng)絡(luò),艦船上到處都是抗輻射合金,所以沒辦法給大家提供即時通訊,任何人一旦收到緊急集合的命令,立即停止手中的工作,馬上回到餐廳集合。任何故意遲到缺席者,當(dāng)冒充者處辦。"柴郡端詳著每一個人的表情,堅定的為大米的計劃做補充。
? ??"那個,我有一種感覺……好像怪物的組織已經(jīng)在船上擴散開了,接下來你們大概會不斷受到干擾,工作也會越堆越多……留意艦體的關(guān)鍵設(shè)施,內(nèi)鬼可能會制造各種混亂,請時刻保持理智,我們的命運就抓在我們自己手中。"
? ??我緊張到語無倫次,艱難地為其他七位真正的同伴介紹重點。破壞反應(yīng)堆或是關(guān)掉氧氣供給這種事情,怪物不用提醒也會去做的,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
? ??第一個犧牲者,會是誰。
? ??"說句難聽的,我恨不得在我看到我們?nèi)魏我晃淮瑔T遇害或是被票出之前,先把你們四個掃把星泡進液氮罐子里。"荒破咬牙切齒,對他來說,接我們回家恐怕是外星旅行中除去枯燥等待之外的唯一事件,沒想到卻是飛來橫禍。
? ??"荒破,夠了,逞口舌之快,只會讓你掉到更大的不幸里。"青蚨扣住荒破的肩膀,把他拉回自己身邊。
? ??"不要浪費時間了,把這箱被污染的樣本丟掉,或是拿去泡液氮,隨你們處理。我現(xiàn)在唯一不希望的,就是怪物會繁殖。"G用遙控關(guān)閉了樣本箱,然后把遙控器按進了三渡手里。
? ??"我代表第五期行星探礦小組為這次的突發(fā)事故向你們道歉,現(xiàn)在,大家都去完成自己手頭的工作吧。"冷聲最后建議到,大家都長嘆了口氣,原地解散了。
? ??我的手指顫抖著,我恐懼死亡,在波魯斯遭受的摧殘沒想到會在返航時爆發(fā),我看了看腕表,還有一個小時便是新的一年,而我們都清楚,我們這八個來自浩瀚星塵的細小生命,其中有人甚至活不到他母星公轉(zhuǎn)一周的紀(jì)念日那天。
?
四
? ??我一直都呆在監(jiān)控室里,如果怪物想殺我,我難逃一死,但以三渡跟荒破為首的艦隊船員會得到安撫,G跟大米以及冷聲就能有更多機會找出兇手。
? ??而他們那頭一旦出現(xiàn)死亡,我們作為外人就會首當(dāng)其沖。在尚不能保證三渡跟荒破他們不會過激敵視我們的情況下,幾乎可以認定我們將成為成見的犧牲品。
? ??我試圖將注意力都放在監(jiān)控上,害怕被殺的恐懼折磨著我,只有迷惑自己,假裝自己并非深陷泥淖,才能給我?guī)硪稽c點心靈的慰藉。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監(jiān)視他人,拼命記著監(jiān)控屏幕里一閃而過的船員,但一切都是徒勞,我只是沉迷于這種能假裝自己是局外人的行為而已。
? ??"嘿,鴿子。"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隨即,肩膀被人牢牢捏住。
? ??"哇啊!"
? ??心臟停跳半拍之后,我被嚇得大叫,閉緊雙眼竟連呼救的事情都忘記了。
? ??"噓——"那人把搭在我肩膀上的右手拿開,放到嘴唇上示意我噤聲。
? ??"是我呀,G,抱歉,嚇到你了。"
? ??從劇烈恐懼中緩過勁來,我才發(fā)現(xiàn)G左手端著一杯熱咖啡,我憋出一個苦笑,用目光搜查著G身上任何有可能會對我造成傷害的武器。
? ??"我看你從休眠艙里醒來之后狀態(tài)就一直很糟糕,就在餐廳沖了一杯熱咖啡,供你提提神。"G將咖啡杯放到了監(jiān)控臺上,闊落分明的臉上掛著悲傷的笑容,他的眼睛始終低垂著,看起來也十分不安。
? ??"我能……不喝嗎?"我支支吾吾,仿佛是在婉拒危險角色的告白。
? ??"我不知道我可以信任誰,所以我為自己沖了一杯咖啡,我覺得死前能嘗嘗咖啡,多少會平復(fù)平復(fù)心情。事實上,你也看出來了,沒什么用。餐廳的茶葉正好用完了,我想著來看看你,就擅自按我的愛好給你沖了咖啡,沒事,我不會介意的。"G終于肯抬起眼睛注視我,我把面罩升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咖啡里加了奶精,棕色的泡沫在飽和度很低的顯示器映照下白得像塊骨頭。
? ??"很香的咖啡,謝謝你的好意。"跟G對視,讓我發(fā)怵的內(nèi)心多少感受到了溫暖,我一直都對G抱著一種感激的心態(tài)。在波魯斯時,他擅長處理礦石樣本氧化問題,多虧了G,我那繁瑣的研究報告完成得堪稱完美。
? ??可以說,如果我能安全回去,所得的榮譽與嘉賞都該分G一半。
? ??我拿起這杯咖啡,醇香溢滿鼻腔,我皺皺眉頭,又把杯子放了下去。
? ??"抱歉,我怕攝入太多咖啡因,只能讓我變得更偏激。沒事,我信任你,你能愿意主動來陪我,比給我一針鎮(zhèn)定劑都有效。"我由衷的輕笑起來,甚至戲謔地錘了錘他的肩膀,然后我突然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急忙撇過臉去。
? ??"接下來我會去找大米,冷聲大概還在做任務(wù)。你呢,你要繼續(xù)去看監(jiān)控嗎?"
? ??"我繼續(xù)……看監(jiān)控吧……"我背對過他,聲音因帶了哭腔而顫抖。
? ??"那我走了,你一個人要小心,我找到大米以后會再來看你的。"G說完,在我身后又停留了一小會兒才離開。
? ??我冷汗涔涔地死盯著第四分屏——正對著我所在的安保室的監(jiān)控屏幕,看到G站在十字路口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向下層機艙走了。
? ??看著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屏幕中,我雙膝一軟跌坐在了旋椅上,脫了力的上半身猛地向后倒去,支撐脊背的椅架發(fā)出了一聲哀鳴。
? ??心中的余悸仍然在折磨著我的太陽穴,過高的眼壓甚至讓我覺得眼前出現(xiàn)了屏幕的殘影。不管怎樣,我的注意力恢復(fù)了很多,終于不再像G來之前那樣渾渾噩噩了。
? ??"一路平安,G。"我低聲念叨著,緩了緩便挪著不停打顫的雙腿把G為我沖泡的咖啡放到了角落的辦公桌上去了。
? ??放完咖啡后,還未再坐回監(jiān)控臺之前,刺耳的警報聲響起,我剛冷卻下來的大腦再度被各種假設(shè)填滿,踉踉蹌蹌地跑出安保室沖刺進餐廳之后,不出一分鐘,第九位機組成員也趕來了。
?
五
? ??"現(xiàn)在,拉響警報的人終于到場了。三渡?你手里拿著啥!"青蚨看清了三渡手中正在滴血的斷手后,驚愕地向后躲了一步。
? ??三渡頭盔上蹭著鮮血,受害者身份也終于明朗,三渡的眼睛變得血紅,把荒破的斷肢放在了圓桌上,用極其復(fù)雜的眼神環(huán)視了我們所有人之后,慢慢說道:
? ??"荒破死了,我就離開了一下,荒破就死了。他甚至沒有發(fā)出哀嚎,我只是去到導(dǎo)航室走廊里接電線,再返回護罩艙時,荒破就死了。"
? ??說完,渾身是血的他又把目光對準(zhǔn)了我們四個,噴薄而出的恨意幾乎要從我們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 ??"當(dāng)時導(dǎo)航室里有人嗎?"柴郡問道,"我當(dāng)時在氧氣室,離得導(dǎo)航室并不遠,但我似乎并沒有聽到有人打開電線盒的聲音。"
? ??"導(dǎo)航室里沒人,我也沒打開盒子,直覺告訴我大事不好了,所以我立馬又趕回去了。"三渡的理智恢復(fù)了一些,終于意識到自己渾身是血的樣子是很難獲取他人信任的。"不是,柴郡,你總聽到有人在過道里跑動了吧?"
? ??一絲涼意慢慢爬上了我的脊梁,三渡的說辭出了問題,我應(yīng)當(dāng)可以證明他的清白,可當(dāng)時我只是一個勁地在被害妄想,就算看到他出現(xiàn)在三岔路分區(qū)的監(jiān)控屏幕里,我也說不清楚他的行程。桌子上荒破的斷手還在滲血,大家的目光都在緊張的三渡和他們周圍幾人之間來回游蕩,我如果這時候冒頭,顯得我嫌疑更大,說不定,還會連累G……
? ??"我沒有聽到,氧氣室的風(fēng)扇沒停過,我能聽清楚金屬盒開關(guān)的聲音,但聽不到那么遠的腳步聲。"柴郡的臉陰了下來,她緊盯著滿臉不可思議的三渡,氣氛一時間變得壓抑無比。
? ??"我跟荒破關(guān)系那么好……平日里咱們幾個也經(jīng)常聊天聊到很晚,會抽簽決定誰去清除小行星,你們不要懷疑我啊……"三渡無助的眼神不斷張望著他的四位機組同事,柴郡和羚臉色依舊陰沉。青蚨和夜闌快速瞟了我們四個一眼,正好撞上G凝重的目光,大米出來解圍:
? ??"先不要著急下定論,我們大家都是遵循規(guī)定放下手中一切工作迅速到場的,每個人都有發(fā)言的機會。三渡,不要緊張,在完成投票之前,誰都有機會為自己辯解。"大米的聲音也帶著一點顫抖,我們都是普通人,一想到殘害了我們同胞的怪物就混在我們中間不斷誤導(dǎo)與離間我們,心中的惡寒就幾乎要壓倒所有人。
? ??"你們這幫外人嫌疑最大啊!說不定怪物就在你們中間!我三渡可以無條件信任我的其他四位同事,哪怕被他們誤解,我也毫無怨言。我雖然不像荒破那樣會把我們五個人的所有喜好甚至生日都記得一清二楚,但我依然能答得上來在這次地外工作中發(fā)生的任何大事!"
? ??三渡糊滿鮮血的手指著大米,臉色漲得通紅,我想勸他不要這樣通過詆毀他人來遮擋內(nèi)心的恐懼,因為這樣做,即時你是船員,你也將成為冒充者的刀槍與盾牌,從覺悟方面,這完全不夠格……
? ??"三渡,別扯我們你們了,荒破的死給我們每個人都帶來了不少的沖擊,你就不要再搞對立了。現(xiàn)在給你機會說清楚,你這一身血是怎么搞的,荒破尸體被你發(fā)現(xiàn)時究竟是什么樣的。等投票結(jié)束之后,一起把荒破的遺體收拾一下吧。"柴郡垂下眼睛,神色悲哀地盯著荒破的半截手臂,白花花的骨碴嵌在深紅的骨髓里,看起來是被怪物硬生生扯下來的。
? ??可惜死人不會說話,也就無法指認兇手,但死人倒也痛快,不必再體驗這種無依無靠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 ??提到荒破的遺體,三渡憋了很久的眼淚終于決堤,他哭了好一會兒,最終冷聲咳嗽一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局面:
? ??"三渡同志,留給我們的時間并不多,你必須要接受自己以及他人的死,要知道,過分逃避朋友的死亡,就無法將可能假扮成任何人的怪物揪出來。我們知道你對荒破的感情深刻,但只有盡快抓到兇手,才能為他報仇啊。"
? ??"你沒事吧?"三渡旁邊的夜闌拍了拍三渡的肩膀,希望他能振作一點。
? ??焦灼的等待之后,三渡終于肯開口了:
? ??"當(dāng)時,我跟荒破一道去開啟飛船護罩,期間我們聊起誰最有可能是內(nèi)鬼,他向我一項項的梳理著我們六個人最近的變化?;钠扑J為內(nèi)鬼不一定會得到被冒充者的記憶,或許設(shè)置幾個問題會讓它們露出馬腳。而且他先前在氣頭上時認為我們六人之間一定不會出現(xiàn)內(nèi)鬼,但當(dāng)他冷靜下來后,他覺得夜闌有些不對勁……"
? ??"你在說什么?!"夜闌噌得一下把低著的頭擰向三渡,整張臉變得煞白。
? ??"聽三渡把話說完!"青蚨咬著牙,眼睛死死瞪著荒破的斷手。
? ??"隨后我們一起打開了飛船護罩,在護罩充能期間,我決定去檢查一下導(dǎo)航室走廊墻壁里的線路。再后來的事,就如同我最開始說的那樣,我被不明所以的恐懼吸引重新跑回荒破身邊時,荒破已經(jīng)到處都是了……"
? ??三渡說道這兒,聲音再度哽咽起來。
? ??"他的上半身被扯開……整個腦袋中央被穿出一個窟窿,鮮血跟斷肢飛濺出操作臺好幾米外。我當(dāng)時崩潰地抱著他的身體大哭,如果有人當(dāng)時在通訊室,一定能聽到我的哭聲。"
? ??說到這兒,三渡來回張望著我們,希望有人能站出來證明他的清白。
? ??可惜沒人站出來,或許大家確實都沒去通訊室,也可能是當(dāng)時在場的人跟我一樣都不希望染上懷疑。
? ??"大家別懷疑我啊!我當(dāng)時不記得跟誰打過照面,但我真的不是叛徒啊!"三渡白著臉拍桌,我暗暗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 ??最終,夜闌重新開口,語氣已成質(zhì)問:
? ??"三渡,你的樣品柜遙控器呢?"
? ??三渡一愣,摸了摸身上,機械地搖了搖頭。
? ??"你和荒破執(zhí)意要冷凍保存的樣品柜被人打開了,我當(dāng)時在醫(yī)療室做樣本掃描時,發(fā)現(xiàn)樣本全被替換過了。"
? ??夜闌拿出一張打印紙,上面記錄的異常中,六支試劑均被污染。他先是遞給了我,我確定樣品確實存在問題后將報告歸還給他,他把這份足以讓三渡坐實商業(yè)間諜嫌疑的異常報告書拍在了緊急集合按鈕旁邊:
? ??"經(jīng)過排查,我們可以確定這六支第四期樣本,被換成了G小組的第五期受污染樣本。你作為處理樣本柜的責(zé)任人,還有什么想為自己辯解的嗎?"
? ??誰都知道問題的嚴(yán)重性,我打心底里不覺得三渡是冒充者,但他確實犯了一個踐踏所有人底線的過錯,大家都冷冷地看著他,每個人都知道夜闌還有更壞的消息沒有公布。
? ??"我……我當(dāng)時跟荒破一起把樣本柜放液氮桶里了,然后我們就一起出去了護罩艙……那,那個樣本柜找到了嗎?"三渡手足無措,緊挨著他的柴郡跟夜闌都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 ??"箱子還在液氮桶里,可里面什么都不剩了。鴿子的研究報告在液氮桶的底部,被污染的樣本試劑出現(xiàn)在了先前從沒人去到過的醫(yī)療室里,而我全程沒有見到你跟荒破,現(xiàn)在荒破死了,那個肉團也沒了!"
? ??夜闌咆哮著,幾乎要上手痛扁三渡這個肇事者。雖然我們隱隱猜中了情況,可聽到夜闌這樣說出來仍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 ??"你的意思是……"三渡整個人已經(jīng)懵了,通紅的眼睛里失去了光亮,"因為我放跑了怪物,現(xiàn)在冒充者變成三個了?"
? ??沒有人去攔夜闌,大家就注視著夜闌輪圓了胳膊,重重地給了三渡鼻梁一拳。三渡的頭盔猛地磕在了審判桌上,震得荒破的斷手都跳了起來,隨著嘎嘣一聲,他的面罩綻開了一道花白的裂紋。
? ??失去意識的三渡從桌上滑坐下去,余怒未消的夜闌青著臉舉起右手,帶領(lǐng)我們把三渡從船員名單中劃了出去。
?
六
? ??收拾荒破遺體時,我看著四周墻壁上夸張的拋甩狀血跡,只覺得頭昏腦脹。我怎么也無法將荒破那一米八的漢子形象跟現(xiàn)在地上堆起來的碎塊重合,他真的是被活生生扯碎的,不過怪物是先給他腦袋穿了個洞之后,才毀壞尸體的。
? ??他的靴子甚至卡在了護罩艙底部的能量節(jié)點附近,為了不進一步破壞飛船護罩的運作,我們只能先撒上凝血粉,防止噴灑到精密儀器上的血液再滲入飛船內(nèi)部造成二次故障。
? ??柴郡吐了三回,夜闌負責(zé)拍照取證,我們試著推演荒破遇害的過程,排布出了許多恐怖片中才會出現(xiàn)的橋段。三渡被G注射了鎮(zhèn)定劑,現(xiàn)在正保持昏迷狀態(tài)躺在氣密艙里等待與打包好的荒破尸體一塊被丟出飛船。
? ??"那個怪物真的會潛伏在船上嗎?然后伺機而動,再裝成我們的一員?"
? ??提問的是青蚨,大家此刻正圍坐在鼓鼓囊囊的深色密封袋附近,每人雙手都沾滿了荒破的鮮血,沉默了一會兒,我決定回答他的問題:
? ??"聽天由命吧,如果出現(xiàn)了第三個內(nèi)鬼,我們就沒戲可唱了。"
? ??剩下的八個人里至少還有一個是冒充者,既然先前一致同意票出三渡,我們此刻也都各自說服自己三渡就是怪物。
? ??"咱別說這個了,三渡啥會兒會醒?"羚不停搓揉著手上的血塊,實在不想繼續(xù)參與這種折磨人心的話題了。
? ??"再有半個小時,就是新年了。"大米悶悶地提醒道,大家不約而同地都看了看各自的腕表。
? ??"我給三渡配的鎮(zhèn)定劑是短效的,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他能與我們道個別。"
?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那支鎮(zhèn)定劑中混有神經(jīng)毒素,我不知道我這樣把事情做絕合不合適,我沒辦法向別人敞開心扉,也沒辦法去好好聽從誰的安排。我們被困在危機四伏的鈦合金棺材里命懸一線,怪物讓我們每個人都無法坦誠相待,唯怕自己先被他人所利用。
? ??我們在外太空并未漂泊很久,可早已遠離文明,置身這片充滿高能輻射的真空之中,彼此連互通心聲的可能都沒有。
? ??"那三渡大概啥時候醒?"G問我,我又看了下腕表,扭頭時剛好碰上了冷聲復(fù)雜的目光。
? ??"大概還有十分鐘,我們動身吧。"
? ??冷聲眼神中的懷疑并未淡下去,我對此深感不安又無計可施,于是最先起身提了一包密封袋離開了血跡斑斑的護罩艙。
? ??整個氣密艙有三重保險,穿過兩道加壓艙,才能去到三渡所在的隔離區(qū)。相隔三扇升降式氣密門,三渡的人生在艦船的尾端停泊。柴郡把最后一包密封袋放好后,凝望著三渡擰開一瓶嗅鹽。她沒有親手叫醒他的打算,把那瓶嗅鹽放在三渡塌下去的鼻子跟前后就回來了。
? ??我們聚集在第二道加壓艙,隨著雙層氣密門降下鎖死,三渡的人生將在那里結(jié)束。
? ??沒過一會兒,三渡開始咳嗽,然后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神經(jīng)毒素讓他神情恍惚,運動失調(diào),我們靜靜地注視著呼吸困難的三渡,直到他將絕望又可憐的目光投向我們自己。
? ??離新年還有一刻鐘,隨著氣壓閥呲的一下開始工作,三渡所在的隔離區(qū)開始加壓。旋轉(zhuǎn)壁燈的紅光打在他的側(cè)臉,對于被三渡而言,估計警示燈的每一次閃爍都像在他身邊落下的赤色驚雷。
? ??他在警報聲中掙扎著試圖站起來,但中毒讓他宛如一個清醒的醉漢,他開始撕心裂肺地向我們求饒,讓我們放他出去。
? ??冷聲頭盔抵著防護玻璃,用更高的聲音呵斥道:
? ??"你的決策跟失職導(dǎo)致了怪物的逃逸,你必須要為此事負責(zé)!"
? ??三渡大概已經(jīng)失去理智了,他拖著癱瘓了的雙腿艱難地向我們爬來:
? ??"你們?yōu)槭裁炊疾恍盼?我不是故意弄丟遙控器的,我是被冤枉的!"
? ??我實在難以形容我的感受,只希望加壓能快點完成,讓三渡在死于心肺衰竭之前被丟入太空。現(xiàn)在他遭著罪生不如死,讓我也非常難堪。終于,一直站在后排的柴郡率先扭頭離去,踉踉蹌蹌走出一段距離后靠墻滑坐到了一旁。
? ??我并不想折磨三渡。
? ??我只是希望我們一時沖動定下的判決不會再有變節(jié),我只是希望這能讓我這個劊子手顯得更有人情味,我只是希望三渡可以好好向那些將要因他的愚行付出生命的船員懺悔,我只是希望,我能活著回去而已……
? ??有人猛踢了一下我的腿彎,我順勢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捂住腦袋準(zhǔn)備挨打,三渡這個樣子誰都清楚我做了什么。我也不求大家的原諒,也不去試圖為自己辯解,我并沒有感到有太多羞恥,只是害怕大家把我也以故意殺人罪丟出飛船。
? ??我的命運,其實捏在他們手中。
? ??"行了,把真相告訴三渡,讓他不要吵了。"大米的聲音響起,然后他蹲下來,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 ??"三渡的死,你并不是主責(zé),我們沒有理由讓你去為三渡償命。不過,如果能回去,我會把在船上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記錄下來,包括你毒殺三渡這一條。"
? ??我第一次聽到大米用這種口氣說話,大米說完以后,就站起身揪著我的肩膀把我從地上拉拽起來,站在我倆身邊的夜闌開始喊話:
? ??"三渡,你已經(jīng)被鴿子注射了毒藥,是不是叛徒已經(jīng)不重要了?;钠频倪z體就在你的旁邊,還有,跟你一起工作了半年,我不后悔認識你。"
? ??夜闌喘著粗氣說完的這些話,似乎讓三渡得到了救贖,他極力用那兩條戰(zhàn)栗的手臂高高支起他的上身,最后仔細端詳了一遍我們所有人的臉,就連看向我的目光都已變得晴朗。
? ??然后,他掉過身子爬向他身旁的裹尸袋,我抬頭看到艙門上的泄壓燈已經(jīng)從黃變綠,終于繃不住原地蹲下哭了起來。
? ??幾乎是在一瞬間,拖著長調(diào)的警報聲一下子沉寂下來,沒有人讓我閉嘴,也沒有人討論三渡究竟是不是冒充者。
? ??我的心里盤旋著一種塵埃落定的輕松感,對其他人的不屑讓我的焦慮得到了極大緩解。
? ??當(dāng)無形的猜忌與懷疑讓每個人都失去安全感時,人與人的異化便由此開始。而像我這樣的家伙,一旦脫離文明,就立刻放棄人性自愿變成自私的野獸。

七
? ??三渡的處決算是一個分界點,羚與柴郡開始排斥我,而夜闌自己將自己孤立了起來,青蚨是唯一一個還算接納我的機組船員;除此之外,大米與冷聲都跟我有了隔閡,只剩下G還愿意照顧我的人身安全。
? ??大家此刻都聚在食堂,八個人散坐在四扇圓桌上吃著肉排與面包,這是荒破為我們探礦小組準(zhǔn)備的慶功宴,不過荒破本人已經(jīng)……
? ??重力屏障之內(nèi),每分每秒都過得無比漫長,坐在一起的船員小聲談?wù)撝只?。G用晚宴特供的茶葉給我泡了一杯熱茶,我低聲謝過,細品一口濃郁茶香,讓我感到了一絲真切的幸福。
? ??就在這時,隨著一段歡快的輕音樂從廣播中響起,我們四人都驚奇地坐直身體來回張望聲源。我留意到其他四人臉色變得更差勁了,果然,提前從基地下載好的慰問音頻開始播放:
? ??"親愛的貝殼號船員們,在這一刻,我們共同迎來了2121年。在過去一年里,我們共同見證了波魯斯研究基地的竣工,并且三次派遣行星探礦小組對高磁場的波魯斯進行生物環(huán)境研究探索。相信此刻與貝殼號船員們共同歡慶新年到來的第五期兼具外星生態(tài)探索使命的探礦小組,一定會對這顆類地行星的開發(fā)前景抱有極大期望。祝賀你們,你們的生態(tài)研究樣本將會是好消息不斷的月球基地收到的最好禮物。新年快樂,佚名星礦開采的各位勇士們,我們期待著你們的歸來。"
? ??餐廳的舷窗上出現(xiàn)了頗有節(jié)日氣息的光幕,優(yōu)美輕快的音樂在嘶吼過警報的喇叭里流淌,我們齊齊望向舷窗絢麗光幕后的漆黑宇宙,漫漫歸途明明才剛剛啟航。
? ??夜闌端著沒怎么動的滿盤食物走向垃圾回收口,索性連盤子都一塊丟進了滑槽。不銹鋼餐盤碰撞著管壁,發(fā)出的一連串尖銳聲響令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每個人都在看著這出默劇,演員右手緊緊攥著的餐刀上,流淌著劣質(zhì)而鮮艷的油彩,稀稀拉拉,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從刀刃上滾落下來,弄臟素白的地板。
? ??真想殺了他。
? ??我佯裝淡定的呷了一口茶,低下頭盯著盤中的碎肉想象他被撕碎的樣子。
? ??跟我有一樣想法的肯定大有人在,大家都害怕強于自己的野蠻與瘋狂。
? ??最強壯的家伙捏著兇器堂而皇之從自己背后經(jīng)過,其他人心態(tài)還能保持平穩(wěn)才有問題。
? ??宇宙從來不會告訴漂流者任何答案,如果我們中出現(xiàn)了無法查明身份的冒充者,那就把其他人都想辦法殺掉,這就是在自己不先一步遭人陷害前破解問題的壓軸做法。
? ??現(xiàn)在每個人都有了復(fù)數(shù)的仇人,一兩個信任的朋友。誰都想把其他人鏟除掉,若不是公約里為防止船員出現(xiàn)太空心理病導(dǎo)致嚴(yán)重犯罪而不準(zhǔn)配備武器,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鐳射槍決出勝負了吧。
? ??我可不只會調(diào)配毒藥,我如果真的想對他們下手,我還能用探礦活動剩余的最后一點震蕩核心做一個簡易破壁器,大不了一塊成為太空垃圾,只要G愿意幫我處理同位素的穩(wěn)定問題……
? ??正當(dāng)我想象著所有人同歸于盡時,G突然推了我一把,我下意識地抱住頭,才發(fā)覺身后喧騰了起來。
? ??剛一回頭,就看到羚喊著夜闌的名字一溜煙地跑出了餐廳。柴郡飛出的盤子沒能追上這個大男孩,她本人便著急地從環(huán)形長椅內(nèi)翻出來與青蚨一塊踩著她甩在地板上的飯菜向武器室跑了。
? ??我和其他三人對視了一下,決定也跟他們一起追出去看看情況。武器室中并沒有人,不過全息投影屏上顯示炮臺開啟了自動截擊模式,所以我們暫時不必操心艦船的安危。剛到岔路便看到柴郡跟青蚨立在岔路盡頭,放慢腳步靠近他們才看到直角轉(zhuǎn)彎處夜闌正舉著那把餐刀跟他倆對峙,羚則伸開雙腿貼墻癱坐在角落處,臉色紙白。
? ??看到我們所有人都圍了過來,夜闌臉上突然多了一絲惶恐,甚至比他腳邊捂著肚子的羚看起來還要無辜。
? ??夜闌拉下不透明的防護面罩,扭身跑向了荒破遇害的地方,誰也不打算赤手空拳的去挑釁手持兇器的壯漢,所以都先湊過來打探羚的傷情。
? ??我作為有醫(yī)師資歷的研究員,拉開羚虛浮無力的胳膊,傷員的眼神已經(jīng)開始變得迷糊,防護服上在約莫胸腹交界處有一個細小破損,便是中招的地方。青蚨站出來幫我把已經(jīng)開始倒氣的傷員解除氣密,當(dāng)我倆把羚的軀干防護服取下來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大男孩蠻瘦的。
? ??餐刀先是戳穿一層防護服,然后向上斜刺進了羚的心肺區(qū),所以羚在受傷時連呻吟都發(fā)不出來。不過所幸防護服預(yù)留空間比較大,實際受損的只有肺臟,不過當(dāng)下的情況也不好說明實際傷勢,我腦子里亂作一團。柴郡啞著嗓子催問我羚狀況如何,我下意識地回復(fù)了我所期望的結(jié)果:
"心肺受創(chuàng),胸腔積血,刀子扎得很深,估計是沒救了。"
青蚨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疲憊,羚的鮮血還在汩汩地從通風(fēng)服的破損處向外淌,他微張著嘴,失神地凝望蒼藍的天花板,整個人看起來真的要含恨而終了。
? ??"安息吧,死就是解脫,死了就不用受苦了。"
? ??我心里念叨著,伸手去為這個面無人色的男孩蓋上眼簾,余光瞥見青蚨突然起身離去,一回頭,看見臉色蒼白的柴郡被青蚨攙扶著才勉強沒倒下。
? ??我感嘆著命運的無常,為身為女性的柴郡嘆息,驚覺掌心被什么東西撩撥了一下,差點失聲叫喊起來。
? ??定睛一看,羚又睜開了那雙倔強的灰眼睛,不過已經(jīng)有點上翻的跡象了。柴郡看到我的反應(yīng),踉蹌著撲過來,顫抖的手在羚的眼前擺了擺,臉上立馬浮現(xiàn)出一幅痛不欲生的表情。
? ??"人已經(jīng)快開始倒氣了,沒辦法說話的。G,把他送到醫(yī)療室去吧。"我用求助似的眼神望向G,G不動神色地走過來,跟我一塊把羚從剩下的防護服中拔出來。
? ??"公司規(guī)定醫(yī)療室血庫要常備船員血袋,上檢測儀查一下他的個人信息,然后給他自身輸血,慢了就來不及了!"
? ??臨行前,我拍了拍G的脊背,目送他抱著傷員火速離開。
? ??轉(zhuǎn)過身,跟剩下四位同事對了對眼神,憑借著心中還未平息的激動,我反常的開始鼓動大家去倉庫自找工具緝拿夜闌將其帶回或直接處死。
? ??所有人都意味深長地凝望了我一眼。誰都清楚,夜闌是第一個越界的暴徒,他的雙手已經(jīng)沾了人血,誰都不敢保證他不會繼續(xù)找機會對我們進行襲擊。
? ??看到他們四人邁著沉重步伐走過濺滿荒破鮮血的護罩艙時,有那么一剎那,我覺得我已經(jīng)再也分不清楚船員跟怪物的區(qū)別了。
?
八
? ??倉庫中堆積的合金箱子都被打開,大米跟冷聲自成一組,青蚨和柴郡貼在一塊。我也不覺得被他人孤立就應(yīng)該尷尬,一門心思拆解準(zhǔn)備運回去報修的鉆機引擎,試圖完整取出里面的震蕩核心。
? ??如果我能扼住所有人的咽喉,我就大概率會幸存,哪怕我會失敗,我也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 ??但終歸是公司的專利技術(shù),缺乏他人幫助的我根本沒辦法在短短十分鐘里暴力破解核心所在的密封艙,而正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向大米和冷聲求助時,照明系統(tǒng)癱瘓了。
? ??周圍瞬間黯淡下來,我聽到了柴郡的尖叫,被黑暗包裹的不安讓我感到腹痛。我咬著牙最后扯了一把旁路電線,從鉆機上跳下來向提著應(yīng)急照明棒的大米跑去。
? ??"電氣室!夜闌進了電氣室!"
? ??大米揮舞著熒光棒,扭曲的人影在墻壁上疾速流動與變形。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驚懼,不由得放慢腳步直到青蚨跟冷聲都超過了我,他倆就像深海之中被燈籠魚吸引的陰影,把這唯一的冷光給簇擁了起來。
? ??大米高擎著火種,三人各自揮舞著泛著寒光的金屬器件沖進了電氣室,蒼白的熒光在感應(yīng)門外投下了珊瑚一般的影子,然后隨著噗呲一聲艙門液壓閥自鎖,著最后一抹光亮也徹底被隔絕在了三十公分厚的合金門里。
? ??我沒敢停留,只能抹黑逃向艦尾。
? ??柴郡不見了蹤影,她可能已經(jīng)死了,也可能正在追殺沒有進入電氣房的我。我的心臟劇烈跳動著,跌跌撞撞重新跑回了反應(yīng)堆對面的安保室。
? ??夜闌關(guān)閉的只是照明系統(tǒng)的電源,所以飛船上的其他都還能正常運行。我立在監(jiān)控臺前,反復(fù)查看著四個位于不同位置的探頭。
? ??左上監(jiān)視著醫(yī)療室的出入情況;右上監(jiān)視著氧氣室跟領(lǐng)航室的三岔路口;左下監(jiān)視著艦船動力核心的交叉口,我可以通過這個探頭來確保沒有人接近我跟反應(yīng)堆;右下監(jiān)視著倉庫的人員動向。
? ??現(xiàn)在由于燈光沒有恢復(fù),探頭們自動切換成了畫面模糊的紅外模式,我重點關(guān)注著醫(yī)療室與艦尾,確保沒有人出現(xiàn)在這兩個地方附近。
? ??盡管我已經(jīng)極力地平復(fù)情緒,但無法改變自己手無寸鐵這個令人萬分不安的事實。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無法從這蒼白泛綠的監(jiān)控屏幕中看出任何情報,現(xiàn)在的我純粹是在等死。
? ??氣憤至極的我一拳砸在了監(jiān)控屏幕上,恨不得將這塊顯示屏從墻上扣下來踩碎。不過顯示屏比我料想的要結(jié)實,倒是我自己差點原地摔倒。護著面罩貼住墻璧時,我隱約聽到了有人哭喊。越往角落走,這聲音就越明顯,我這才想起來,安保室的斜下方就是電氣房。取下頭盔把耳朵徹底貼在墻上,我聽到了一陣詭異的摩擦聲。
? ??除此之外,還有那斷斷續(xù)續(xù)的低語:
? ??"兩個……它們不是人類……兩個……逃走了……"
? ??難以辨別身份的呻吟停止了,突然,像是電影里主角身后憑空出現(xiàn)一具尸體那樣,我的心猛地縮成一團,雙膝一軟差點扶著墻壁跪倒在地上。我感覺怪物此刻就在我身后,那冰涼粘膩的目光,像根燒紅的銅絲似的要把我戰(zhàn)栗的靈魂戳個窟窿。
? ??突然,外面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趴在墻上保持著聆聽姿勢的我重新聽到了那陣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聲,同時,心中的恐懼感也隨著燈光恢復(fù)而煙消云散。
? ??我推了一把墻壁,順手從書桌上抓起了我的頭盔安在頭上。桌子上的空杯子被我?guī)Я讼聛?,我踉踉蹌蹌地轉(zhuǎn)過身來接住重新放回桌上,踏過通風(fēng)管道,伸手再次扶住鐵墻站穩(wěn),緊走幾步到了門后原地繞了一個小圈,在走廊的腳步聲抵達安保室門口前做好了與他反向逃竄的準(zhǔn)備。
? ??不過,當(dāng)我重新抬起頭來,卻看到的是不知何時藏在反應(yīng)堆控制艙感應(yīng)門內(nèi)的柴郡,現(xiàn)在的她手中攥著一把合金礦鎬,看起來要伏擊即將路過此地的船員。
? ??我豁出去地往門口踏出一步,看到了渾身是血的夜闌正向我倆奔來,他的手中已經(jīng)沒了武器,鍍金的面罩中倒映著漏斗似的走廊??吹轿液笏矝]有減速的跡象,他的步態(tài)差不多是那種根本來不及協(xié)調(diào)呼吸的應(yīng)急爆發(fā),所以他大概也沒辦法跟我好好說話。
? ??心有余悸的自己只覺得腦袋一陣發(fā)麻,眼睜睜看著一臉堅毅的柴郡瞪著我的眼睛待夜闌路過我們時揮出了手中的鶴嘴鋤。
? ??烏黑的鎬尖扎進堅固的頭盔中,上身被截停的夜闌被慣性鏟倒,他的膝蓋彎曲起來像對鼓槌一般同時猛砸在了地板上,礦鎬一尺長的尖頭幾乎全納進了夜闌的頭盔里。
? ??柴郡力氣不足,沒能就地掀翻身材粗壯的夜闌。夜闌開闊的上身在整體失去力氣后跪趴于地時以更大的力道迎面摔在了地板上,發(fā)出一聲粘稠的悶響。礦鎬被他壓在了身下,于面罩的破碎聲中,向外拋出了一塊紅里摻白的腦組織。
? ??柴郡雙拳緊握,臉色變作蒼白,我看著血泊慢慢從夜闌身下出現(xiàn),毫不猶豫地按向了腕表上的報警按鈕。
? ??可是無論我按多少次,緊急集合的警報聲都沒有響。
? ??"沒用的!我已經(jīng)把通訊系統(tǒng)破壞了,報告尸體功能已經(jīng)沒法使用了。"
? ??柴郡從驚愕中緩過神來,急忙向我解釋道。
? ??"你干嘛這么做?!"我的大腦停止了思考,直至現(xiàn)在,我仍然有些無法相信柴郡真的動手殺了一位她的機組同事。
? ??"從夜闌動手捅了羚開始,我就覺得我們沒必要再去報告什么尸體了。"
? ??柴郡眼角的血絲還未消去,不過聲音倒也堅決。
? ??"你真是奇才!通訊系統(tǒng)破壞了,萬一飛船停機,你我都等死吧!"這下輪到我攥緊拳頭了。
? ??"夜闌可能不是冒充者,他可能是要去餐廳拍緊急集合按鈕,因為那個屬于艦船自帶的通訊網(wǎng)。"柴郡跨過夜闌的尸體,拽著我朝餐廳跑去。
?
九
? ??從上層引擎室里出來直走,便可以進入餐廳,不過通常都默認開啟的感應(yīng)門,現(xiàn)在已經(jīng)合上了,不用猜,這一定是冒充者搞得鬼。
? ??"這下怎么辦?"我掙脫開柴郡的爪子,感覺再被這女人抓一會兒,指骨都能開裂。
? ??"這跟前就是醫(yī)療室,我們先去看看羚。"柴郡青著臉,鉗住我的手腕扭頭扯著我跑進了亮著燈的醫(yī)療室。
? ??"鴿子,柴郡?其他人呢?"G盯著我們?yōu)R有夜闌血跡的褲管詢問道。
? ??"我跟鴿子剛處決了想去餐廳拉警報的夜闌,但是通往餐廳的門已經(jīng)被內(nèi)鬼鎖上了。所以我跟鴿子過來看看羚的情況。"柴郡相當(dāng)直白,全然不顧僵在原地的G內(nèi)心想法,甚至還把我給扯上了。
? ??"G,具體情況很復(fù)雜,還是說說羚的情況吧。"我苦著臉揉搓著快被柴郡捏碎的手指,盡管毫無效果。
? ??"好吧,"G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拉開了一個床位的隔斷簾,"羚的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不過血袋不足,恐怕……"
? ??柴郡撲到了蒼白的羚跟前,G并不會做手術(shù),大概只能先用止血棉填塞傷口,胸口米黃色的繃帶中隱隱透著一點血紅。
? ??羚現(xiàn)在插著呼吸機,即使神智還算清醒,也無法告訴我們?nèi)魏涡畔ⅰ?/span>
? ??柴郡摘掉了防護手套,輕輕撥弄著羚灰白的臉龐,期間她想說話,可話音一起就帶出了哭腔。羚的目光不再充滿仇恨,有時還會看我跟G一眼,我沒有告訴G我在安保室聽到的呻吟,也不敢告訴柴郡羚恐怕就是她唯一的機組同事了。
? ??最終,柴郡抹了抹眼淚,啞著嗓子對我跟G說道:
? ??"我有一種感覺,除了現(xiàn)在聚在一塊的咱們四個,其他人都已經(jīng)遇難了。即使羚現(xiàn)在沒法發(fā)表意見,他也仍然屬于這艘艦船,他仍然有投票的權(quán)利,他的票,算我的。"
? ??眼看柴郡這副故作堅決的樣子,我不禁有些懷疑是否還有召開緊急會議的必要,但考慮當(dāng)下柴郡已經(jīng)臨近半瘋狀態(tài),我和G一致認為還是不要跟她對著干的好。
? ??"我走了。"柴郡最后牽起羚的柴手,溫柔地與他告別。
? ??立在因電線短路而閉鎖的感應(yīng)門前,我推了推G,G沒有說話,只是沉沉地沖我點了點頭。
? ??等會議結(jié)束,我們就給羚實施安樂死。
? ??最后一根導(dǎo)線接在了正確的位置上,沉重的感應(yīng)門緩緩向兩側(cè)收攏,舷窗上的節(jié)日光幕還沒消失,空曠的餐廳里只有冷聲一人守在正中央的審判桌旁。
? ??看到我們?nèi)送瑫r進來,冷聲臉上露出了一絲欣喜。
? ??"你們終于來了!"
? ??"我們一致認為你最有內(nèi)鬼嫌疑,冷聲,你去氣密艙吧。"走來我們前面的柴郡步伐放緩,臉色很是難看。
? ??"嗯?"冷聲愣在了原地,目光越過他看向了同為探礦小組成員的我跟G。
? ??"看起來電氣室的慘劇絲毫沒有影響到你啊,怪物。還是說你們有信心能在此刻同時動手除掉我在內(nèi)的剩余船員所以索性連裝都懶得裝了?"
? ??柴郡繼續(xù)逼近冷聲。
? ??"如果在這里把我們兩個殺掉,你們最多是暫時控制了整艘飛船。因為通訊已經(jīng)被我破壞,你們再怎么亂來,都不過是飄蕩在這宇宙里的一團太空垃圾,沒有船員維護這艘運輸艦,你們開不回你們的母星去,也去不了我們的基地。"
? ??柴郡走到了談判桌前,我都不禁懷疑起她是不是在敲詐我們。
? ??"我們會好好目送你的,現(xiàn)在選擇吧。如果你的殘黨能俘獲我,你們就可以駕馭這座價值五十億的艦船,如果在這殺掉我,你們只會得到一個寬敞了點的活棺材。"
? ??冷聲表情凝滯了,良久,他舉起雙手,在我們的監(jiān)視下慢慢挪到了艦船底部的氣密艙。這是我寥寥二十三年人生中,唯一一次覺得是在做清明夢的時候。
? ??待我緩過神來時,冷聲已經(jīng)背著手立在三渡曾呆過的地方了。
? ??我左右看了看,曾經(jīng)注視三渡哭訴冤枉的船員,如今只剩下了我們?nèi)齻€。柴郡也不再逃避處決,通紅的眼睛盯著紅光閃爍的隔離區(qū),眼淚沿著抽動的鼻翼兩側(cè)流下。
? ??由于是緊急行刑,不會像三渡那次特地為隔離區(qū)加壓,因此,在警報聲響到第五聲時外艙門便開啟。
? ??刺耳的嗡鳴立刻變得細弱起來,冷聲被氣流吹倒在地,徒勞地扣劃著無縫花紋鋼板。我們看著他被甩出艦船,在太空中逐漸停止掙扎。
? ??隔著一道氣密艙門,飛船內(nèi)外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 ??在飛離我們一段距離之后,冷聲突然又掙扎起來,在我們驚愕至極的目光中,冷聲的四肢扭曲起來,無數(shù)掙扎蠕動的觸手捅穿了它的防護服和頭盔。隔著鍍金的舷窗,它活像一顆血紅的海膽,被無盡的宇宙慢慢吞噬。
? ??我的目光在茫茫宇宙中失去了焦點,黯淡的舷窗玻璃上,我的臉龐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 ??G不會是內(nèi)鬼,他沒有作案時間,當(dāng)時被鎖進電氣室的剛好有四個人,為什么只出來了夜闌和冷聲?還有在安保室的不安感,當(dāng)時只有柴郡一個人,柴郡前后反差太大,她難道就沒有嫌疑嗎?
? ??冷聲當(dāng)時的行為的確反常,因為他沒有料到我們?nèi)齻€會同時出現(xiàn),他也許在等夜闌,或是任何落單的船員。在那種情況下,冷聲可能已經(jīng)失敗了,所以他特地順著柴郡的思路走,讓我們不斷地相互猜忌?;蛘撸鋵嵏龟@串通好了,關(guān)上門之后,夜闌負責(zé)解決醫(yī)療室里的G,這樣也能順帶解決其他試圖靠近緊急集合按鈕的船員。
? ??……我們之中真的還有敵人嗎?
? ??我盯著我這張生硬的臉,心頭的疑惑揮之不去。

十
? ??"柴郡,我們有件事得和你說一下。"回到生活區(qū),我覺得大概是開口的時候了。
? ??"說吧。"柴郡沒有太多遲疑,像是在裝傻。
? ??"關(guān)于羚……"G插話道。
? ??"你們打算怎么辦,鴿子,"柴郡打斷了G,她的眼底不知何時出了黑眼圈,血絲幾乎爬滿了她的整個眼白,"你能給羚做手術(shù)嗎?我們并沒有浪費太多時間,我是O型血,如果血庫里血不夠了就請抽我的。請你無論如何也救救他。"
? ??看著她充滿倦意的眼睛,我并沒有一絲憐憫的感覺。
? ??羚大概是救不活了,哪怕我努力上半天,也多半是個死。更何況,如果我以這么疲倦的狀態(tài)同意手術(shù),就相當(dāng)于同意面對手術(shù)中的任何意外。
? ??"這很沉痛,柴郡。羚多半是沒辦法繼續(xù)活下去了,無效的手術(shù)只會加劇他的痛苦和消磨他的剩余生命……你就趁他還活著時,多陪陪他吧。"我伸出手拍了拍柴郡的胳膊,看著她眼神中最后一絲光亮黯淡下去。
? ??"我,我就不繼續(xù)去看他了……"柴郡扶著我拍過的那只胳膊,仿佛那兒被子彈穿了個洞,我看了看腕表,現(xiàn)在是新年的凌晨三點。
? ??"我們中還有冒充者嗎?"盯著柴郡踽踽獨行的背影看的G問我。
? ??"也許,我們勝利了。"我揉著跳了一晚的太陽穴,慢慢回答道。
? ??"柴郡呢?她看起來情況不太好……"
? ??"別管閑事了,她當(dāng)著我的面殺了夜闌,然后又跟你說是我跟她聯(lián)手殺的。不要擔(dān)心那種女人,多想想怎么讓她相信我們……我才是你要擔(dān)心的那個人,夜闌因為捅了羚一刀被她用礦鎬打穿了腦袋,說不定我會因為拒絕給羚做手術(shù)而被她殺掉呢。"
? ??我拖著步子,一邊憤概一邊走進醫(yī)療室。
? ??"做完這一切你就睡一覺吧,我來守夜。"G從藥品柜里拿出我的麻醉包來遞給我。
? ??"很高興可以聽到你這么說。"打開器材包,取出先前調(diào)配好的鎮(zhèn)定劑,慢慢踱到了羚床頭。
? ??"咱們回去以后,上頭會怎么處置我們?"G注視著我將混有神經(jīng)毒素的藥液推入羚體內(nèi),不安地詢問我。
? ??"這不是我該問的問題嗎?"我在羚的注視中拔出空掉的針管,打了個哈欠,"沒有意義的問題,我們沒有錯,至少我們沒有背叛人類,也沒有搞丟這價值五十個億的飛船。"
? ??重新合上器材包,我坐到了G身邊。
? ??"我們活下來了,這就夠了。我們應(yīng)該去編故事,把三渡和冷聲描述成被冒充的可憐船員,把其他暴力沖突美化成與兩只內(nèi)鬼的英勇抗?fàn)帲缓笪覀冎阅茼樌€,完全是拜壯烈犧牲的同伴所賜。即使在宇宙之中,人類的崇高也同樣挽救了流離在外的我們。對,就這樣寫,我們的故事一定會得到各國的宣傳,我們會成為傳奇。"
? ??"我心里沒底。"G長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在讓我?guī)Я缁蒯t(yī)療室后經(jīng)歷了什么,對我來說,這趟星際之旅已經(jīng)算得上人生陰影了……"
? ??G的目光停留在羚身上,他用半個晚上悉心照顧的病號,即將在他的面前停止呼吸。
? ??"能幸存下來,永遠都是值得驕傲的。我們保下了這座價值五十億的智慧結(jié)晶,帶回了第一份人類與地外文明的相遇經(jīng)歷。波魯斯終有一天會被人類研究透徹,盡管我們現(xiàn)在還感覺不到,但我們已經(jīng)開啟了人類文明的新紀(jì)元。"
? ??我捏了捏G的肩膀,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蛻變,回顧先前發(fā)生的一切,盡管還會不寒而栗,不過我已經(jīng)因開悟而變得平靜:
? ??"無論我們是陣亡,還是幸存,人類都會記得并美化我們所做的一切。人類歷史不會腐朽,而我們就是里程碑本身。"
? ??我感概還沒說完,壁式旋轉(zhuǎn)報警燈便亮了起來,隨即,一種更加倉促刺耳的警報聲響起,這是我跟G都沒有聽過的。
? ??我朦朧的睡意頓時被驅(qū)散,和G一同從病床上跳下來朝餐廳跑去。閃了半個晚上的節(jié)日光幕終于從舷窗上消散,只是這一聲接一聲的警報轟炸得耳朵直發(fā)疼。
? ??在這一片靜態(tài)的混亂之中,我們看到柴郡不慌不忙地從食堂下端走了進來。
? ??"柴郡,這警報聲是咋回事?"G焦急地率先問道。
? ??柴郡則伸了個攔腰,漫不經(jīng)心地做出了回答:
? ??"我把反應(yīng)堆停了。"
? ??"嗯?什么!"我騰得一下站起身。
? ??"我把反應(yīng)堆停了,還重置了啟動密碼,除了我,沒人能在五分鐘內(nèi)再開啟它。"柴郡并不打算靠近我們,她在門口找了一張長凳坐了下來。
? ??"你有什么資格做出這種事!"G拍桌怒喝。
? ??"我沒有槍械,也不會下毒,論拳腳體格更是不可能戰(zhàn)勝你們,所以我就得任你們操控嗎?"柴郡瞪了我們一眼,態(tài)度十分堅決,門口的紅燈打在她身上,像是新潑的鮮血。
? ??"你為什么這么沖動,冷聲死了,我們離勝利都已經(jīng)不遠了啊!"我的英雄夢在這一聲聲警報中被震碎,比死亡還要強烈的絕望讓我的眼睛幾乎要看不見東西了。
? ??"對啊,為什么你這么偏執(zhí)啊,快去重啟反應(yīng)堆,不然大家都會因你而死的啊,柴郡!"G在嘶吼。
? ??"我去看了電氣室,夜闌行兇的餐刀也在那里,大米跟青蚨兩個人都碎成塊兒了,我相信怪物一定是兩個,冷聲已經(jīng)死了,剩下的那個不是你就是他。我不能留著這個風(fēng)險。"柴郡語氣加重了一點,確保我們兩個能在警報聲中聽清她的立場。
? ??"這件事之后再討論,你現(xiàn)在炸掉整艘飛船,其他人不就都白死了嗎!"我用力錘著桌子,身體不受控制地戰(zhàn)栗起來。
? ??"你怎么這么不理智,為什么要做出這樣的事!"
? ??"你們又當(dāng)著我的面做了什么?你們一個個在心里盤算著別人如何如何可疑,不斷地逼死其他人。三渡,羚,夜闌,哪個不是被氛圍逼死的?!我已經(jīng)絕望了,咱們就等著反應(yīng)堆熔毀好了。"柴郡拍了拍手,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 ? "這一切都是怪物的錯啊,人都是自私的。你我能坐上這艘飛船,難道靠的是品德高尚嗎?你這瘋婆子!你這航天史上的敗類!你這人類的罪人!"我踩到了談判桌上,指著柴郡破口大罵。
? ??"柴郡,你行行好,我們經(jīng)歷了這么多才走到現(xiàn)在。你這樣做,對得起誰啊!算我求你了,快要沒時間了!"G的語調(diào)也絕望起來,在這警報聲中,我們的歇斯底里聽起來就像是猴子的尖嘯。
? ??"我說過了!還有一個怪物存在于你倆中間,它如果解決了另一個男人,我就全無辦法了。仔細想想你們先前都做過些什么吧,你們已經(jīng)算不上是人類了!"
? ??柴郡也從凳子上跳了起來,語氣尖利地像把匕首:
? ??"在你們心中,他人就是有罪,利索的死了比收斂的活著更讓你們開心。你們早就是吃人的魔鬼了,干嘛還要別人同情你們呢?我不可憐我自己,我有這艘價值五十億的運輸艦為我陪葬呢。"
? ??"現(xiàn)在離反應(yīng)堆熔毀還有幾分鐘?"G的聲音與身形一同變得抽象起來,一直盤旋在我心底的那股恐懼感重新完整地浮現(xiàn)了出來。
? ??"我懶得回答你的提問,現(xiàn)在你們就放心的等死好了。"
? ??柴郡拉下了她的面罩,以一個灑脫的姿勢重新躺回了長椅。
? ??原先我那不清晰的夢,也都在我最后一刻的荒誕人生中借由G畸變纖長的身影還原了出來——
? ??怪物沿著通風(fēng)管道流竄屠殺船員,被放出的那塊血肉,也早已擠滿了飛船的每一處空間。
? ??然后一切都有了轉(zhuǎn)折,因為我看到G撲向了那團開始坍縮并變作熒藍的反應(yīng)堆外殼,隨后,我們所有的一切以及那微不足道的真相都被這迸射出來的白光吞沒了。
(完)

口刀鴿子 20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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