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紅裳女子

　　常德有一個書生，從客居的云南回來。有個仆人挑著擔(dān)子跟隨。一天傍晚，來不及趕到旅店，路過一小村，向村里人借宿。村里人說：“這里沒有其他可供客人住宿的地方，只一有座古廟，但經(jīng)常有妖怪殺人，實在不敢讓客人住宿?！睍剂看藭r太陽已經(jīng)下山，路途遙遠，不得已，只好說：“我不怕?！毕虼迦擞懡枰粡垘装浮⒁恢挥蜔?，準備坐上一夜。村里人將東西都借給了他。讀書人進入廟中，找了一間空屋安頓下來，讓仆人睡在耳房里。于是就點燈讀書，并從行李篋中取出筆硯、朱砂，放在幾案上。排除雜念靜下心來，等待變故出現(xiàn)。

　　二更之后，仆人已熟睡。有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子，年齡大約十八九歲，步履婀娜地走過來，望著書生微笑。書生估計這就是妖魅，不去理睬。女子久立不去，唱道：

“昔伴笙歌隊，今居土木旁。

銅丸埋漢殿，誰是定陶王？”

　　高低起伏時斷時續(xù)，歌聲音律十分優(yōu)美。一曲唱完，笑道：“郎君知道了嗎？”書生回答說搞不懂。女子于是又稍稍靠近些，說：“我還有新歌，能讓我獻給君子嗎？”讀書人說：“盡管唱。”女子就甩動袖子提起衣裳，側(cè)身斜向，輕聲低吟。弄姿作態(tài)，纏纏綿綿，花樣百出。

　　她唱的第一首內(nèi)容是：白月塵生暗鐵星，漆床孤臥夜冥冥。都曇答臘無消息，腸斷花奴空淚零。

第二首是：

聞道蕭郎愛細腰，齊娘薛姊顫聲嬌。

自憐不及雙飛鷺，猶伴行人宿麗譙。

　　唱完，慢慢移到幾案邊，面目含情，將要有所動作。書生拿起毛筆，蘸上朱砂，像開玩笑似的在女子臉頰上寫起字來。女子驚慌失措，下意識地叫喊著逃走了，此后沒再出現(xiàn)。

　　第二天，書生將夜晚的情況講給村里人聽，讓村里人仔細查找蹤跡。搜遍整座破廟，見到殿角有一只破鼓，上面紅色的字跡清清楚楚，于是將它打破，里面有鮮血數(shù)升以及人骨若干塊。妖魅也從此絕跡。

20，牛豕瘟鬼

　　我十六歲那年在涂坊村讀書，距離家大約三里地。我的老師松巖先生，是我的族叔。

　　一位本族的叔公約老師去喝酒，散席時已經(jīng)二更天了。那天是孟秋既望【孟秋：七月，既望：十六日】，月亮明亮得如同清洗過一般。

　　老師很喜歡這種清涼的夜景，于是獨步回學(xué)館。半路上遙遙望見田邊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像氣球但更大一些，以為是一叢荊棘。逐漸走近，到了相距丈多遠時，發(fā)覺那個東西在左右轉(zhuǎn)動，湊近去看，這個東西卻旋轉(zhuǎn)著滾進了雜樹林子里不見了。先生回到學(xué)館，向大家講述那個東西的樣子，沒有人知道是什么。

　　幾天后，聽說挨著那片雜樹林旁邊的小村里，牛和豬突然發(fā)瘟都死光了，難道是這個東西所為嗎？

21，雪媒

　　康熙己丑年的冬天，江西祟仁有兩家同一天娶媳婦。一家是有錢人姓賈，另一家是讀書人姓謝。新娘子一個姓王，名翠芳，一個姓吳。吳家窮而王家富。兩家迎親的香車在路上會合。當(dāng)時正值彤云密空，漫天飛雪，原野河谷之間，一片白茫茫，幾乎分不清路。兩個香車上本來各有彩綢裝飾，并覆蓋著防雨的油布，現(xiàn)在又加上一兩寸厚的積雪，斑駁陸離的外觀極為相似。兩伙迎親隊伍同行了二三里后，一起在路邊的亭子里稍作休息，以等待雪下小了再走。車夫及隨嫁女子仆傭一干人等，個個都快要被凍僵了，大家撿來柴禾，在亭子里燒火取暖。等了好長時間而雪越下越大，眼看時間不早而路途不近，就各自擁簇著香車，分道啟程。

　　當(dāng)天夜里，翠芳準備上床睡覺，回頭看了看臥室擺放的梳妝用品等物件，發(fā)現(xiàn)非常簡單粗陋，都不是自家陪嫁過來的東西，懷疑是被婆家賣掉換成了便宜貨。感到莫名其妙又無法忍受，就問新郎：“我的紫檀鏡臺在哪里？讓婢女拿來，給我卸妝?！毙吕尚χf：“你家沒有帶這個東西過來，現(xiàn)在去哪兒找？”翠芳說：“賈郎何必騙我?！毙吕捎中Φ溃骸拔沂恰妗?，不是‘假’郎。”翠芳說：“我是說郎君你姓賈?！毙吕烧f：“我姓謝。”翠芳聽后大驚，哭叫道：“賊徒出賣了我！”新郎也大驚，不知所措。家人都圍上來詢問緣故，翠芳只是哭罵不止。婆婆謝母被惹火了，怒道：“我家本是書香門第，誰會作賊？你父母嫌棄我家窮，才教你弄出這些花樣的嗎？誰還怕了你不成？”翠芳說：“我知道你家本姓賈，而今又姓謝，這怎么說呢？”婆婆說：“笨丫頭！哪有臨到娶媳婦時改姓的？如此說來你們家也不姓吳了嗎？”翠芳一下明白了，說：“我知道了，你家的媳婦應(yīng)該是姓吳的，我可是姓王。我來時，路上遇到另一個嫁娘，一同在亭下避雪。似乎聽旁人說到那個新娘姓吳，她婆家的情況我也聽他們說到過，但記不住了，大概她才是你家媳婦。而我卻是賈家的媳婦。當(dāng)時雪很大又非常冷，兩個香車的從人倉卒啟程，肯定是兩邊都搞錯才被互換了?？炫扇说劫Z家看看，必定能搞清其中緣故的。”

　　大家都認為她說的有道理。由于賈家離這里有三十里路程，派去的人第二天才趕到，已經(jīng)是“延陵季女已共賈大夫射雉如皋矣。【隱喻他們已經(jīng)成為事實夫妻】”原來，吳姓新娘看見梳妝盒不是自己的，也在路上聽到過關(guān)于另一對新人姓氏方面的說法，已經(jīng)明白其中的誤會，而心下里貪圖這家人的富貴，姑且冒昧地以錯就錯。到謝家來人說明了情況這會兒，才假裝埋怨、憤怒，而潑出去的水，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就是那賈家的兒子，也不想再換另一個新娘。聽了謝家派去的人回報了實情，翠芳要尋短見。有人勸她說：“王謝兩家的婚姻，本由天定。必定是那姻緣簿上，偶爾錯注了，才會發(fā)生這種顛倒的現(xiàn)象?，F(xiàn)如今賈家已娶了吳家媳婦，那你自應(yīng)歸于謝家，哪存在誰辜負誰呢？”翠芳仍然不答應(yīng)。謝家于是速遣人去見王翠芳的父親，說明情況以及想法。王公深感奇異，說：“這絕非偶然的?！本颓裁饺藖碇x家回復(fù)說：“愿為秦晉之好?！贝浞家蜃窀改钢?，這才拜見公婆，舉行儀式，完成夫婦之禮。

　　后來，賈家衰敗，吳氏女在幽怨中早逝；而謝家兒子考取秀才成為諸生，夫妻終身恩愛，子女繁盛，翠芳則以“順?gòu)D”的名譽被廣為稱贊。對于這件事，當(dāng)時的人稱它為“雪媒”。

　　非非子說：我對于“畫屏紅葉”之事，不能不感嘆地說：天意真奇妙！想不到變幻不定的雪神滕六，會化作媒人?？磥砟信橐鲋?，必須有了最終結(jié)果才算定數(shù)，親迎之日竟然還會發(fā)生如此變異，能不說很奇妙嗎！君子可以從中了解到世間百態(tài)了。

22，英巨山神

　　金溪喻步高先生，字曉堂，幼年就成為孤兒，給人放牧。有一次在野外放牛，失足掉進深淵，并沒有人看見。掉落中忽然聽見下面有人說話：“這是‘封君’啊。【擁有爵位或封地的人】”下面的人用笏板托住了他的腳，將他送出水面，此時他所放的牛正將尾巴從岸上垂下來，于是拽著牛尾巴攀了上來。長大后到景德鎮(zhèn)經(jīng)商，后來帶著所賺的錢回到老家，活到八十多歲才去世。他的大兒子喻南屏字大任先生，乾隆四十五年鄉(xiāng)試中舉?！胺饩钡恼f法，大概是從這里應(yīng)驗了。

　　喻步高去世幾年后，其姻親徐氏用扶鸞的方法請神。請來的神書寫說：“英巨山神到。”英巨山是金溪北部的名山。山的北面就是徐氏的居所。于是問神仙的姓名，書寫“喻步高”三字。徐氏驚訝地說：“您該不會就是我的親家公吧？”書寫說：“是的。”

　　當(dāng)時喻步高的二孫子喻云圃正在旁邊，問道：“認得我嗎？”書寫說：“我孫子，哪能不認識？”云圃高興地跪下問道：“爺爺怎么成為這座山山神的？”書寫說：“閻王認為我誠實，所以我才有幸接受這個封典。”云圃說：“爺爺既然是神仙了，必然知道福禍兇吉。您子孫們的科考功名將會是怎樣的？”乩書說：“你盡管讀好書，自然就可取得功名。又問它干什么呢？”接著題詩一首，又寫道：“我一生不曾讀書，所以詩做得不好?！睂⒓抑羞^去的舊事以及家人現(xiàn)在的情況問了個遍，沒有不符合的。最后，告辭離去，乩不再動了。以后請神，也沒再來。

　　云圃是我的姐夫，所以我對這件事知道得很詳細。喻步高老人家在世時，生活中對父母孝敬，對兄弟友愛，雖然富有但非常節(jié)儉，喜歡向有困難的窮人施舍財物。我十二歲時，曾經(jīng)上他家里拜見過老人家。他穿著寬松的衣服，藹然可親，果真是一種長者的風(fēng)范。有這種風(fēng)范的長者做神仙，誰能說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