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蹬著車子，感覺身上輕飄飄的，他今天出門的時候吸了一點，因為昨晚上他睡得很晚，他怕早上沒精神。

　　“爸爸！爸爸！”他聽見瑩瑩叫他，險些沒握住車把。

　　“怎么了寶貝？”

　　“爸爸，都過了我學(xué)校好遠(yuǎn)了，”瑩瑩往后面看，學(xué)校已經(jīng)過了快一條街，被甩在老后面，馬上都要到下一個十字路口了“今天不上學(xué)了嗎？”

　　“怎么能不上學(xué)呢？”王宇趕緊調(diào)轉(zhuǎn)方向“爸爸走神了，對不起啊寶貝?！?/p>

　　送完孩子，他感覺不輕飄了，反而感到有些沉重——他沒想到睡不好對身體這么不好。以前也有睡不好的情況，偏偏今天嚴(yán)重。

　　“王宇，來，”老板拿著杯子，站在咖啡機(jī)前喊他“把這些，復(fù)印一下等下送我辦公室。”

　　“好的?！蓖跤钭呱锨敖舆^那疊紙。還是感覺不太對勁兒，早上也沒吃飽，是有些虛了嗎？他把紙放進(jìn)機(jī)器，按下啟動鍵。

　　紙鉆進(jìn)去，吱呀吱呀地化為碎紙條落在下面的盒子里，王宇還在發(fā)呆，旁邊的女同事立馬按下停止鍵:“哎王宇！你干啥呢？沒睡醒??？”

　　“怎么了？”王宇揉揉眼睛，想讓自己精神一些“醒著呢醒著呢?！?/p>

　　“你干嘛把文件塞進(jìn)碎紙機(jī)?。坷习宀皇墙心銖?fù)印嗎？”

　　“什么……?。?！”他一瞪眼睛，趕緊把紙抽出來，但是早就遲了，紙的下半部分已經(jīng)被吃掉了。

　　“我說，你怎么回事?。孔罱@么不精神?！迸抡f“瞅你那黑眼圈，快成熊貓了。”

　　“沒有吧？”

　　“你自己去衛(wèi)生間看看吧還是?！彼咽掷锏膹U紙塞進(jìn)去，又打量起王宇的臉“你胡子也該刮了?！?/p>

　　“哦，好的，好的。”王宇一摸，果然長了好一截了，他最近沒刮胡子？

　　磨蹭半天，他才走進(jìn)老板辦公室。

　　“打好了？放這就行?！?/p>

　　“不是，那個，我給放錯了……”王宇捏捏鼻子，從背后拿出那半疊紙“我把資料給碎掉了?！?/p>

　　老板看著他，沒什么表情，然后嘆口氣:“王宇，你最近怎么回事？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嗎？”

　　“沒有，就是休息不好?！?/p>

　　“來，坐?！崩习逭姓惺郑跤钭呱锨白?，把半截文件放在桌子上。老板瞟了一眼，推開在一邊。自己又從抽屜拿出一沓紙“看看這是什么?！?/p>

　　王宇拿起最上面一張，是他交的報告封面:“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你怎么打的。誰讓你這么打的報告？”

　　王宇翻過來再一看，反面印的是報告的第一頁。他倒吸一口涼氣，緩緩呼出去。

　　“你也干了好些年了，我一直都很信任你，怎么最近老出差錯？”老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是不是最近壓力大？”

　　“不不不，沒有沒有，就是有些休息不好?！?/p>

　　“這樣吧，我給你放兩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周三之后再來上班。”老板看看手機(jī)，拿出張紙寫了幾個字，交給王宇“這是我認(rèn)識的一個醫(yī)生，看心理的，你去那看看吧?！?/p>

　　“……謝謝老板?！蓖跤罱舆^紙，上面寫著中心醫(yī)院精神科黃主任，還留了電話號碼。

　　回到家，王宇立即趴倒在床上。他好像的確是累壞了，精神上和身體上都是。翻了個身，他看著吊燈發(fā)起了呆。

　　或許是自己用了太多的粉的緣故。他想著，起身從吊燈上取下袋子，里面還剩小半袋。最近他吸這玩意兒越來越頻繁，只要是女兒不在或者已經(jīng)睡覺了，他都會忍不住來一點。

　　他倒出一些在手上，把鼻子湊過去深吸一口，白粉就全鉆進(jìn)去，讓他來了感覺。

　　床變成彈簧做的，他坐下去又彈起來，吊燈逐漸變大，覆蓋住整個房間，他爬上吊燈，來到了另一片洞天。這里有高大的山脈，他感覺有些熟悉，就一步走上山頂，拔下兩根粗壯的大樹作望遠(yuǎn)鏡，看見太陽正在云霧里拔起，扯破一個火洞出來，然后太陽里飄出一個牽著絲帶的女人，呼喚著他的名字飛到他身邊。

　　“媛，媛?！彼麚ё∨?，女人也摟住他，領(lǐng)著他往天上飛去。他從后面解下她的衣服，一件件挨個丟下，看著它們化作鳥兒飛進(jìn)森林里。他和女人在空中翻轉(zhuǎn)著，做起了事情。

　　這時候他聽見山那邊傳來了地震的晃動，像是要塌下來，但是沒一會兒地震停下來了，從天上又降下幾個仙女開始奏樂。他伴著樂聲，繼續(xù)做，一直做到滿頭大汗才停下，女人用絲帶纏著他，和他在空中玩蹺蹺板，他晃著笑著，一不留神摔了下去，頭磕在地上清醒了一些。

　　家里的家具像是在溶解扭曲，他爬起來，揉揉腦袋，手機(jī)在響，他趕緊接起來:

　　“喂，喂！”

　　“王哥，我敲你家門你怎么沒開??？我見你車子在樓下啊。”

　　“怎么了？”

　　“我接珊珊看見瑩瑩，順帶接回來了?！?/p>

　　“哦——這，這樣啊——哈哈，呃哈?！?/p>

　　“你怎么……你在家嗎？”

　　“呃，在呃，在雞咦啊呢?！?/p>

　　“什么？”

　　“我說，我在雞咦啊?！?/p>

　　“……算了，你先休息休息吧，等下吃完飯你再來接瑩瑩?！?/p>

　　“不，不——用，我……”

　　電話掛了。

　　王宇起身，看看床上，亂的沒話說。他還有些暈乎，倒在床上哭，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半夜了，手機(jī)上有幾個未接電話和一條短信，都是珊珊媽媽發(fā)來的:

　　“王哥，挺晚了我見你也沒來，也沒接電話，今晚珊珊還是住我家吧。你最近是怎么了？壓力大？注意休息啊?！?/p>

　　王宇扶著腦袋坐在床邊，盯了好久短信才起來開了燈，開始收拾房間。

　　“奇怪，”他撿起空袋子“灑了？”

　　四下翻找了好久都沒見到粉末，他只好當(dāng)做是掉到角落里了。肚子有些餓，他在手機(jī)上本來準(zhǔn)備點外賣，突然想到可以去外面吃點，就去那條路上。只是吃飯，并不買粉。

　　但是鬼使神差地，他還是到那個巷子，尋找女孩的身影。這回是真的不在。他發(fā)微信問她，她讓他來一個地方找，他回復(fù)要先吃點東西，她就不再回話了。

　　吃完了東西，王宇猶豫要不要去，可腳像不聽使喚一樣先斬后奏就往那個方向走。那是這條街的更遠(yuǎn)處，攤販結(jié)束的地方，街道盡頭的一家會所。

　　王宇走上前，是一家休閑的會所，他見好多次了，只是從來沒有進(jìn)去過。女孩給他的地址是這里的一個房間。

　　到了門口，他沒著急進(jìn)去，而是湊在小窗口看里面的情況?？块T處坐著一個男的，在抽煙，中間部分有兩個人疊躺著在睡覺，其中一個是那個彩色頭發(fā)的男孩，就是和女孩接吻那個，再往里，一雙眼睛正對上他的眼睛，翹起的嘴角充滿戲謔。

　　推開門，女孩就迎上來了:“哦呦，這是誰來了？大叔，這可不是你這個年紀(jì)該來的地方哦?！?/p>

　　“少，少廢話?！蓖跤钭炱ぷ佑行┎焕鳌澳靡淮淮粯拥??！?/p>

　　“這才一個多星期啊大叔?！彼劬觳[成一條縫了，但她沒有拒絕——她當(dāng)然不會拒絕——只是從口袋里拿出東西“一百二?！?/p>

　　“怎怎怎么漲價了？”

　　“行情不好唄。而且才漲了二十而已啊。也就一頓飯錢。”她把袋子放在王宇手里，卻沒有拿手機(jī)出來。

　　“我掃你?！?/p>

　　“不用，微信紅包給我就行?！?/p>

　　“什么？”

　　“微信紅包。哎大叔你怎么回事?。縿偵狭祟^？”

　　“上，是……沒有，沒有?！蓖跤顡u搖頭，把120元發(fā)過去。

　　女孩撇撇嘴，正要坐回自己位置上。

　　“等下，”王宇叫住她“這個，怎么，有點，看起來，不太……”

　　“你到底要說什么啊?！?/p>

　　“這個，不夠白。”他說。他記得前兩次的比這個白多了。

　　“是燈光，大叔。這里有黃燈啊。你吸一點不就知道了?！?/p>

　　王宇這回聰明了，只倒出一點點在手上就把袋子放回口袋。輕輕一吸，不錯，是那個感覺。他看見女孩擁向他，他也擁向女孩，忘乎所以地想要親她，緊摟住她的腰，卻被她一巴掌扇開:“干什么??？！”

　　王宇看著女孩兩支眉毛折成九十度，眉間的褶皺比千層餅還厚，還舉著一只貓。女孩又扇了他一耳光，他終于清醒過來。

　　“怎么樣？”女孩問，語氣里有股子氣。

　　“什么怎么樣？”

　　“東西！怎么樣？”

　　“還，還好，”王宇揉揉眼睛，幻覺還有些殘留在他視網(wǎng)膜上“好的，好?！?/p>

　　“那請您出去吧?！彼隽藗€送客的手勢。

　　“啊，好。”王宇點點頭，轉(zhuǎn)身出門了，他回頭，門被女孩關(guān)上了，她還從里面上了鎖。然后，她就走到桌邊，吸起那兩個睡著的男子吸剩下的東西。兩個男人交叉在一塊，迷迷糊糊地嘟囔著胡話。女孩就靠在他們倆人的腿上。

　　王宇看看手機(jī)。他剛發(fā)出去的紅包被女孩收了，她的頭像是一株向日葵，名稱則是小暖陽，還有個動畫表情跟在后面。

　　他一路晃晃悠悠地回了家，剛脫了鞋，敲門聲就響起了。

　　“誰?。俊?/p>

　　“我，珊珊媽媽?！?/p>

　　他打開門，是珊珊媽媽和瑩瑩?，摤擄w撲到他身上，然后開始哭，珊珊媽媽作了一個無奈的表情:“她就想找你?！?/p>

　　“爸爸你別不要我。我以后一定好好上英語課?！?/p>

　　“好了，我回去了。”珊珊媽媽說“王哥你早點休息吧，別累著了?！?/p>

　　“阿姨嗚嗚嗚再見?！爆摤撨吙捱呎f，樣子很是滑稽。

　　“再見，再見?！蓖跤顢[擺手。珊珊媽媽把門關(guān)上了。

　　“瑩瑩，你怎么跑回來了？”王宇原本想這么說，但是他沒有，只是摟著珊珊，拍著她后背哄她睡覺。

　　把她抱到床上，蓋上被子以后，她就開始犯困了，上下眼皮打架，嘴里小聲嘟囔。王宇放慢腳步走到門口，把燈關(guān)上。

　　“爸，爸爸?！爆摤撔÷曊f。王宇回頭，黑暗中像是有一雙明亮的眸子在盯著他。

　　“怎么了？快睡覺吧?！?/p>

　　“爸爸，你以后不要聞那個白白的東西了，好嗎？”

　　王宇心里一驚，瑩瑩什么時候見他吸過粉？是第一次？還是某天的晚上？

　　“我們老師講過，這種東西對人不好。”

　　“……好，爸爸不吸了。明天咱們把這些都送去警察局好不好？”王宇說。他從兜里掏出那袋白色的東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罪惡的不舍，想要先吸一些再上交。但他掐了大腿一把，忍住了。

　　“那，先給我保管著?！爆摤撋焓?。

　　王宇猶豫了一下，給了她:“瑩瑩自己不要打開袋子哦。”

　　“我知道，打開人就上癮了?！?/p>

　　王宇驚訝于女兒所知之多。他吻了她的臉蛋，把門關(guān)上了。

　　可是夜晚，他不止一次起床，走到女兒臥室門前，甚至有一次他已經(jīng)打開了門，但是看見女兒熟睡的面龐，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真想給自己一耳光。

　　每次他想去拿那袋東西，他就在心里做假設(shè)，是女兒和妻子在一張?zhí)炱缴系募僭O(shè)。但他心里比誰都清楚，這件事和女兒妻子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全是他和欲望在斗爭。

　　最終，他脫下因要出門而披上的外套，在廚房喝了一袋冰牛奶，躺在床上想事情。在長久的煎熬后，他總算陷入了睡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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